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卫斯理系列》 作者:倪匡 少年卫斯理 自序 自序 “少年卫斯理”的由来很突兀,倪震出版少年杂志,要我写卫斯理少年时代的故事。 主意是他想出来的。推辞数次不果。执起笔来,故事倒源源不绝。 于是,就有了这本“少年卫斯理”。 少年的卫斯理,已经很卫斯理了! 一九九一、八、二日香港 第一章 KATSUTOXIN KATSUTOXIN 我有一只用藤编成的小箱子,这是我求学时期的书包。当时,几乎每个中学生都用 它,后来,由于女学生用它的更多,男学生为了表示自己潇洒豪迈,又嫌这种箱子多少 有点娘娘腔,所以都弃而不用了。 我一直保留著这只小藤箱,箱中放满了别人看来一点用处也没有,对我来说却都有 一定意义的东西,每一件都可以引起一段回忆,和有一个故事。 那天,我又打开了这小藤箱,顺手拈起了一张小纸片,小纸片上写著一个西文字︰ Katsutoxin。在这个字的旁边,有一个表示对、正确的符号︰“V”。 这小纸片,勾起了我遥远的回忆。 我,卫斯理,赫赫有名在我们班级之中。或许,也可以夸张点说,在全校,也 略有名气,古今中外的中学都一样,低班级的学生要在高年班的同学中也薄有微名,不 是容易的事,必须有相当突出之处。我那时年班虽低,可是已经十分惹人注目了。 事情发生的那天,我走进课室,刚好看到那幕活剧的全部过程。 先是一阵欢笑声,一个个子极高大的同学,用树枝挟住了一只手掌大的癞虾蟆,灰 白色,皮肤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疙瘩,丑恶之极。这种癞虾蟆有毒,毒液能令人的皮肤又 红又肿,沾上了眼睛,会引致盲目。 这大个子同学的外号叫“大块”,大块不但身体壮健之极,而且家中有财有势,是 学校所在的县城的首富。大块仗势欺人,行为十分可恶,且又有一批不争气的同学聚在 他的周围生事,和我以及我的几个好朋友,明里暗里,也起过许多次冲突,互相不语。 这时我一看他挟住了癞虾蟆,就知道他一定要捉弄别人。 他看到我进来,挑战似地瞪了我一眼,走向前排的课桌,在一张课桌前站定,伸手 按在放在桌上的一只藤书包之上。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不禁勃然大怒︰这课桌是一个女同学的,她的名字是祝香香, 瘦弱文静,是一个极乖,从来不惹是非的少女,文弱得叫人怜爱,而大块竟想把那么丑 恶又有毒的东西,放到她的书包去! 我当时踏前一步,大喝︰“住手!” 大块像是早料到我会阻止,所以他的动作也更夸张,把癞虾蟆高高提起,跟著他的 一些人,也发出呼叫声。我正想更进一步的行动,忽然觉得有人扯了我的衣角一下。我 回头去看,正是祝香香,她的脸虽然瘦削,可是她却有一双极美丽灵活的大眼睛。我一 接触到她的眼光,就明白了“眼睛会说话”是甚么意思,她虽然一声不出,但是她分明 在告诉我︰“由他去,别拦阻他!”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之中,有一股叫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也就在这时候,大块的手 ,已揭开了藤书包,刹那之间,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大块面上的肌肉,簌簌发抖,惊 怖莫名人人都看到,书包一打开,一只极大的蝎子,本来是伏著的,霍然挺立。那 蝎子足有七八寸长,黄黑相间,虽是一只小虫,可是那气势,就像是一头猛虎,猝然跃 起一样,尾钩高翘,形状凶恶之至! 大块终于有了反应,他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身子后退,撞倒了几个人和一张课桌, 他手中的癞虾蟆已脱手,落向书包,蝎子的尾钩,迅速无比地向它刺了一下,癞虾蟆奋 力跃起,可是落地之前,已经死去,“拍”地肚子向天,落在地上,本来是灰白色的肚 子,变成了可怕的深紫色。 课室中极静,祝香香在这时候,向前走去,来到了课桌之前,竟然伸出她的手来, 在那只可怕之极的蝎子的背上,轻拍了一下,那蝎子立时又伏了下来,她也合上了书包 ,坐了下来。 在那一刹间,只听得课室中,各处都是“嗖嗖”的吸气声,所有的男女同学,都像 是泥塑木雕一样,连我也不能例外绝想不到,文静的祝香香,竟然会有这样惊人的 本领! 大块总算机灵,他声音有点发颤︰“只是……想开个玩笑,别见怪!别见怪!” 祝香香没有说甚么,只是向死虾蟆指了一指,大块忙再用树枝挟了它,狼狈奔出了 教室,我带头鼓起掌来,在掌声之中,祝香香用很平静的语气道︰“我家里穷,从小就 养些蜈蚣蝎子,卖给药材铺,各位同学别见笑!” 大家当然不会笑她,只是七嘴八舌问她有关毒虫的事,祝香香仍然不当一回事︰“ 从小看弄惯了,也不觉得它们特别可怕!” 扰攘之间,老师进来了,自然一切归于平淡。 那一天上课,到了将近放学时,祝香香忽然举手︰“老师,我感到不舒服,是不是 可以早退?” 老师点头︰“可以,你自己能回家?是不是要人陪你回去?” 祝香香听了,竟然回头向我望了一眼,我也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我陪她! 我胆子再大,心中也千情万愿,可是我都也没有勇气答应要是答应了,怎能再 有脸见人,也不用再上学了,所以我心跳如打鼓,也知道一定面红心热,立时避开了她 的目光,这才听得她低声道︰“不用了!” 到她提著藤书包,出了课室,我心仍咚咚跳,彷彿全课室都在盯著我看。 当然,我也不禁好奇︰明明她是装病,为甚么要我陪她回家呢? 祝香香走了之后,我心头乱跳,只在想著她“临别秋波那一转”是甚么意思,和我 应该怎么办。 (古今中外的少年人都一样︰越是大人不许看的书,就越是喜欢看,那时候我才偷 偷地看完了《西厢记》,所以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也自然而然用上了《西厢记》中的句 子。) 在接下来的时间之中,老师在讲些甚么,我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片段。老师 在说的是,本县和邻近的几个县,近年来,出现了一个“铁血锄奸团”,把一些在日军 侵略时期,出卖国家民族,做了汉奸,鱼肉百姓,罪大恶极,而又在时移势易之后躲藏 了起来的坏人,设法找出来,将他们处死。已经有十多个这种人类的渣滓受到了铁血锄 奸团的处分。 这本来是很刺激的一件事,也是当时的大新闻和谈话的资料,可是我却为祝香香忽 然装病离去而神思恍惚,所以没有特别留意。 老师的学问很好,见解也很新,他又解释,说锄奸团的这种所为,人人叫好,大快 人心,被处决的那些人都罪有应得,因为锄奸团不知用了甚么方法,能使被处死的人在 临死之前,都承认自己的罪行。可是这种所为,叫作行“私刑”,不是文明社会应有的 行为,应该效法以色列人,在大战之后,把隐藏的纳粹战犯找出来,交给政府,公开审 判,依法惩处。 在老师讲到这里时,我有了决定,我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忍住了呼吸,直到 忍无可忍时,脸已涨得通红。那时,陡然站起,把桌子凳子,弄得发出很大的声响,然 后一手高举,一手捂著肚子,脚步踉跄,目望老师,人却向课室之外冲去,半句话也不 必说,只消在喉际发出一阵怪声即可。 这是在上课中途要离开课室的上佳办法,不过不能经常使用,偶一为之,万试万灵 ,心肠好的老师,还会为你急急打开课室的门因为这种身体语言,人人一看就可以 明白。 奔出了课室,直奔向校外,正当我懊丧已浪费了太多时间,忽然看到前面,一个瘦 削苗条的身形,正在缓慢地向前移动,风吹著她宽大的萱布长衫,衣袂微扬,看起来更 是飘逸无比,那正是祝香香! 她走得那么慢,当然是在等我! 可是我一看到了她,却陡然站定了身子,心中矛盾之极极想追上去,出现在她 的身边,甚至,盼望可以握住她的手,可是又不知为甚么,一双脚竟然不听大脑的指挥 ,牢牢地钉在地上,不能移动! 过了好久,空自急了一身汗,祝香香在前面,已经转了一个弯,看不见了,我这才 又恢复了活动能力,急急地追了上去。 可是,一等到看到了她的背影,脚下又像是生了根,再也难以移动半步这就形 成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局面,变成了我在不受控制的情形之下,在跟踪祝香香了! 一直到了一个广场上,那里全是各色人等,明明还看到祝香香细巧的背影在人丛中 左穿右插的,忽然一下子就不见了她的踪影。我不禁大是焦急,忙登上了一块大石,极 目张望,可是广场四通八达,谁知道她上哪里去了。 我心中懊丧之极,不知道何以刚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和 原振侠医生说起了这段往事,他哈哈大笑,以他医生的专业知识回答我︰“这是由于过 度紧张而引起脑部活动暂时性的障碍,很多著名的演员,会突然之间念不出早已背熟了 的对白,就是由于这种突发性的障碍,你当时心情一定太紧张了!” 他说得对,我是太紧张了,而且不见了祝香香之后,也懊丧之至,在那块大石上, 连连顿足。 我不知在那块大石上站了多久,忽然听到了一阵喧哗声,传了过来,循声看去,只 见在一条巷子中,奔出一个大胖子来,一面奔,一面在哑著声叫︰“我该死!我该死! 求求你们饶了我!” 大胖子一面奔,一面用力扯自己的衣服,上身衣服全都扯破,露出又胖又圆的大肚 子,他的神情惊怖莫名,面肉扭曲,叫声愈来愈是凄厉,奔到了广场中站定,全身肥肉 颤抖,像是都要遭抖散了一样,可怕之极。 他仍然在叫著,叫的是︰“我该死!我当过汉奸,我帮日本兵杀过中国人,我该死!” 所有投向胖子的目光,由骇然变成了鄙夷,胖子陡然发出了一下尖锐之极的惨叫声 ,仰天跌倒,一阵抽搐,就此不动了。 人丛中许多人叫︰“铁血锄奸团!” 我也立刻明白,那是铁血锄奸团的又一次成功,处决了一个罪该万死的奸人。 站在大石上,居高临下看过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看到大胖子的身子在迅速地 发青,而他挺著的那个大肚子,更极快地变成了深紫色! 陡然,我想起了那只一下子被螫死的癞虾蟆,灰白的肚子在死后变成了深紫色的情 景。 我明白了!我心头狂跳,但是我明白了! 第二天,课室一切正常,我几次望向祝香香,她都避开我的眼光。我一直心神不定。老师一进来,就指著我︰“卫同学昨天目睹了铁血锄奸团的行为,请向同学们说说经 过……” 我走到讲桌后,把那大胖子临死的情形,讲了一遍那时我讲故事的本领就不错 ,全班人都听得十分入神。我在说的时候,一直留意祝香香,只见她垂著眼,长睫毛在 抖动,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但是看得出她是在压抑著自己。 我最后的一句话是︰“锄奸团显然是用毒药来处决汉奸的。” 老师同意我的判断,他补充︰“是,是用毒药,可是竟然没有人知道那是甚么毒, 真神秘!” 我在掌声之中,鞠躬下台,在经过祝香香身边的时候,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张小纸片 偷偷交给了她,纸片上,就写著“KATSUTOXIN”这个字。 第二节课开始,我在自己桌上,又看到了这纸片,上面多了一个表示“对了”的符 号“V”。 我在目睹“锄奸”的这天费了一晚时间去查书,才查出这个字,那个字的中文翻译 是︰蝎毒。含碳、氢、氧、氮、硫等元素的毒性蛋白。 我写下了这个字,表示我已明白了她的秘密,祝香香的回答是我对了。 我的视线从纸片上抬起来,恰好遇上祝香香明澈深邃的大眼睛,当我和她共同拥有 这样的一个秘密之后,四目相投那一刹间所交流的讯息,足以使人想上几天几夜了。 至于我为甚么不乾脆写中文呢?哼!那多没学问!而若果她竟然看不懂那个字的话 ,那似乎也不值得作为秘密的共同拥有人! 对不对? 第二章 铁蛋 铁蛋 这个故事的题目是“铁蛋”,倒真是由“蛋”开始的。 查“辞海”,“蛋”这一个字的解释十分简单︰“鸟类和龟、蛇类的卵。” 这是尽信书不如无书的典型例子,像这样著名的工具书,都会有这样的错失!鸭嘴 兽产的卵,不能叫蛋吗?它既非鸟类,也不是蛇、龟 类。广大鱼类所产的卵,结构和蛋无异,只不过具体而微,也可以称为蛋,鱼也不是鸟 、龟、蛇类。还有昆虫的卵呢?“蛋”字是从“虫”部的! 真要详细替“蛋”下一个定义,相当复杂,把这个工作交给科学家去做,和小说家 无关。 我只管写我的故事。 事情从放学之后,大眼神鬼头鬼脑,把我约到那株大桑树下开始。大眼神在学校中 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他的外形,绝不敢恭维,头小身长,软手软脚,有点半男半女( 他入学之初,曾被大块带了一班人“验明正身”,这才承认他是男性)。可是他的小头 上,却有一对极大的眼睛,而且目力极佳,那是天生的本领,在普通人都不能视物的黑 暗环境下,他能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他的瞄准能力也极高,虽然不至于“百步穿 杨”,但用自制的弓箭,十步距离,射中柳枝,绝不会失手。 他自制的桠杈弹弓,更是全城青少年的宝贝,弹力强,耐用,而且射起目标来,也 似乎特别准,再加上他搓的泥丸子,又圆又硬,弹中了人的头部,其痛无比他曾暗 中痛惩对他无礼,倚势横行的大块,令大块当众求饶,所以在同学中,大眼神算是一条 好汉。 到了那株大桑树之下,他抬起头,以手遮额,问我︰“看到没有?” 我苦笑︰“看甚么?” 这棵大桑树,是城中的一景,足有四五层楼高,枝叶繁茂之至,所结的桑椹,又大 又甜,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留下的种,怕已有好几百年了。 这时正当初夏,还不是结桑椹的时候,抬头向上看去,就是密层的枝叶。 大眼神吞了一口口水,可见他心中的紧张,他宣布︰“树梢最高处,有一个喜鹊窝。” 我明白了︰“你自己爬不上去,要我替你去拿喜鹊蛋,是不是?” 大眼神用力点头,有点忸怩︰“我要喜鹊蛋,也是为了送人。我拿一百颗泥丸,一 只枣木的弹弓换,两只就够。” 他这种神情,一看而知,他得了喜鹊蛋,是要来送女孩子的。我也不说穿他,当下 击掌为誓,一言为定︰明天上午,物物交换。 喜鹊筑巢,往往在树梢最高处,不是有超特的攀树功夫,难以到达。而攀树,那是 出色的男孩子必备的条件之一,我,卫斯理,敢称在全城的三名之内,真要骄傲些,说 是第一,也无不可。 那时,我其实未曾看到喜鹊窝,只是凭大眼神顺手一指,记住了方位大眼神眼 力如神,他说有,那绝不会错,我对他有信心。 拿喜鹊蛋,十分讲究技巧,要在天才亮的时候爬上树,在窝边盯著,那时,一雌一 雄,喜鹊夫妻全在窝中,蛋在它们的身下。要是贸然动手,喜鹊会自行把蛋毁去,不落 入敌人之手。必须等曙光一现,雄的先飞出去觅食,很快就吃饱了飞回来,替换雌的出 去,就在一只飞回一只离去的电光火石间,约有一两秒钟,鹊窝中只有蛋,没有鸟,这 才可以眼明手快,攫蛋在手。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那就要明日请早了! 这窍门,我自六岁起已经懂了,而天没亮就来到桑树下,对我来说,也不成问题( 原因下面会说),所以,一切经过顺利之极,在天色将明未明时,处身于一株大树之上 ,呼吸到的空气,由于树身会发出氧气,所以特别清新怡人。 我栖身于一根横枝,伺伏在那喜鹊窝之旁,距离恰好是欠身一伸手可及,等到东方 渐现鱼肚白,雄喜鹊先是一声鸣叫,拖著长长的尾巴,振翅飞起,我就开始紧张。不一 会,雄鹊鸣叫著飞回来,雌鹊也鸣叫著迎上去,鹊窝之中,足有七八枚鹊蛋在,我觑准 时机,出手如风,向鹊窝之中探去。 眼看手到拿来,再无疑问,怎知就在那一刹间,我颈后的衣领上,突然传来了一股 向后拉的大力天地良心,这股力道,其实并不太大,可是在我绝无提防的情形之下 ,突然传来了这股力道,我心中的吃惊,难以形容,身子在树枝上已停不住,一个摇晃 ,向下跌去。 总算身手极好,跌下三四尺,双手又一起抓住了一根树枝,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 间内,作了许多设想︰那是甚么力量? 答案立刻就有,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在我的头上,浓密的枝叶之中,忽然冒出 来了一张俏生生,其白如玉的脸庞来。 一看清了这张脸,我的惊讶,比刚才更甚! 祝香香! 祝香香在桑树上,刚才用力拉我衣领的一定就是她了!她在树上干甚么?难道也是 为了要喜鹊蛋? 刚才几乎吓得直跌下来,小命不保,这时我已完全镇定了下来,忙伸手向鹊巢指了 一指。祝香香却摇著头,自桑叶之中,伸出手,向下面指了一指。 我怔呆了一下我不必转过头去看她所指之处,就可以知道她指的是我的同学, 好朋友,铁蛋的家。 刹那之间,我又感到了一阵惊惧,比刚才更甚! 我已经知道祝香香是“铁血锄奸团”的成员,而且,她还负责执行行动,已有许多 次成功的经验。自我知道之后,我好几次想向她探明进一步的情形,但是她绝口不提, 叫我无法发问。 她伸手指铁蛋的家,那说明她在树上的目的,是在监视,难道铁蛋家中有甚么人, 是铁血锄奸团要对付的对象? 事情和我的好朋友铁蛋有关,而锄奸团的行动,又毫不留情,这如何叫我不吃惊? 我失声叫了起来︰“不!” 才叫了一声,祝香香的手,已向我口上掩来,给她软绵绵的小手掩住了口,我心头 咚咚乱跳,一阵晕眩,哪里还出得了声,只好和她四目对望,一秒钟像是一月,又最好 这一秒钟可变成一年! 铁蛋家里,只有铁蛋和他叔叔两个人,铁叔叔是不是真的姓铁,也难以查考,而他 是城中最好的铁匠,却没有疑问因为他是城中唯一的铁匠。 铁匠是民间必需的工匠,许多生产用的,生活用的工具都靠铁匠供应,偌大一个县 城之中,怎么可能只有一个铁匠呢?说起来有一段十分伤心悲惨的事。 就像黎明之前的天色最黑暗,战争将结束的时候,敌人也最疯狂。那一天晚上,一 个日军骑兵大队冲进了县城,把城中十七家铁匠铺中的铁匠、学徒、家属,以及所有生 产工具集中起来,连人带物,载满了七辆大卡车,驶出城去。有三个壮年铁匠,不甘被 掳,被日军用马刀砍了个身首异处,血溅街头。 这批人被押离了县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日军掳了那么多铁匠去是 干甚么。那个日军骑兵大队,大约在半年之后,中了埋伏,几乎全军覆灭。一直到战争 结束之后,才在距离县城一百多里的一个山脉下,发现了许多骸骨这种在战争中惨 遭屠杀,胡乱堆埋在一起的乱葬场,统称“万人冢”,一直到现在,还不断在战争曾肆 虐的地方发现,展现战争的可怕。 经过辨认,认为这批骸骨,就是当日被押走的那批铁匠和家属,推测日军强迫他们 进行了一宗秘密任务,任务完成之后,就杀他们灭口! 遭受这样的大劫之后,县城之中,再也没有铁匠,直到铁叔叔、铁蛋两叔侄来到, 才成为城中独一无二的铁匠,受到欢迎,住进了原来最大的一家铁匠铺,开始营业,铁 蛋也进了学校。 铁蛋的年龄比我略大,多半是由于从小失学之故,程度很低,插班之后,功课很吃 力,但是他极勤奋好学,很快就和我成了好朋友。他书本上的知识虽然差,可是生活经 验,丰富无比,见闻甚广,人也豪爽。大家一起说起志愿来,他总是挺著胸,把自己宽 阔的胸膛拍打得山响︰“我要做将军,做一个威名赫赫的将军!”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也真的大有将军的气概。 所以,当我知道,祝香香竟然在大桑树上,监视著铁匠铺时,我自然大为著急,急 到了口唇发乾,就伸出舌头来,想去舔一舔口唇,却又忘了祝香香正伸手捂住了我的口 ,这一下,正舔在她柔软的掌心上。她陡然震动了一下,缩回手去,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但口唇更乾,连喉咙也发起烧来,想解释一下,可是不知如何开口。 僵了好一会,天色已大明了,朝霞透过树叶,映在祝香香的脸上,现出了一个个粉 红色的小圆点,美丽之至,我看她并没有愠怒之意,也就大著胆子盯著她看。 祝香香忽然唉了一声︰“又白等了一晚,不过总是这几晚了。” 我吃了一惊︰“你每晚在树上等?为甚么?” 祝香香侧著头,带著挑战的神情︰“你想知道,今晚就来陪我等!” 她说著,身手敏捷地爬下去,一下子就到了地上,伸手理了理头发,轻快地走了。 这一天,我和她在学校中自然有许多见面的机会,可是她再也不和我说话,不知道 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铁蛋的行动神态,也有点古怪。大眼神由于没得到喜鹊蛋,也 闷闷不乐,总之这一天,有说不出的不自在。 而我实在也很难决定能陪祝香香在大桑树上过一夜,自然是赏心乐事,真是千 情万愿,可是却有为难之处。 我在日后,记述自己许多古怪的经历时,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曾受过严格的中国 武术训练。”这种严格的训练,在我九岁那年,正式开始,每当午夜,师父就会准时来 到,进行训练。所以,叫我天未亮去掏鹊蛋,十分容易,根本不必再睡。可是一整夜陪 著祝香香,午夜师父来到,就找不到我了! 武术的训练过程十分严格,缺一天会受到甚么样的处罚,我连想都不敢想,可是当 太阳下山之后,我就有了决定!随便是甚么样的责罚,总不于至人头落地吧! 天才黑,我就来到了大树下,正在左顾右盼,从树上落下一团树叶,打在我的头上 ,我施展本领,飕飕地上了树,祝香香已稳稳坐在一根横枝之上,我装著十分自然,靠 她很近,也坐了下来,事实上,近她的那半边身子,有点发僵。 祝香香也不说话,伸手向下指了指直到再下树,我们真的没有说过话,只是身 子越靠越近,到了肩挨肩的程度。时间飞快地过去,过了午夜不久,看到两个人,急促 地走来,来到铁匠铺前,还没有敲门,门就打开,看得分明,开门的正是铁蛋! 等这两个人进去,祝香香一拉我的手,我们迅速无比地下了树,绕到了屋后的窗子 下,听到一个人在哑著声问︰“你真是唯一的生还者?” 回答的是铁叔叔︰“是,你看我这道马刀的刀痕,我伏在死人堆里装死,这才逃出 生天的!” 那个人再问︰“那你知道那批财宝收藏的地点了?” 铁叔叔道︰“知道也没有用,几十个铁匠花了大半年铸成的锁,坚固无比,多少炸 药也炸不开,就算炸开了,财宝也化为灰烬,得有那两把大钥匙!” 那一个人“格格”乾笑︰“你以为我们是干甚么的?我们是骑兵大队的两个幸存者 ,在战死的大队长身上,找到了那两柄钥匙,当日你们在山里进行任务,我们在外围戒 备,所以才不知藏宝地点!” 铁叔叔急了起来︰“你们看看清楚,我是谁?” 从窗中透出来的油灯光,亮了一亮,有两个人惊呼,紧接著,是两下惊心动魄的骨 折声,我和祝香香互望了一眼,一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颈子,表示一听就听出,那是颈 骨折断的声音有人下重手,打死了那两个漏网的日本骑兵。 也就在这时,窗子忽然打开,铁蛋探头出来,沉声道︰“你们进来!” 原来人家早知道我们躲在窗外偷听,祝香香一拉我的手,从窗口中跳了进去,恰好 看到铁叔叔在两个死人的身上,各搜出了一柄七八寸长的钥匙来。 铁蛋神情严肃︰“日军把劫掠了十个县份的财宝,藏进了深山,掳铁匠去造了坚固 无比的锁,没有钥匙打不开。骑兵大队遇歼之后,只有两个兵漏网,又搜不出钥匙来, 所以肯定是这两个漏网人带走了,过了那么久,又不见他们开启宝藏,这才伪装我们是 唯一的生还者,引他们来上钩。” 我“啊”地一声︰“藏宝归你们了!” 祝香香也疾声道︰“为甚么要归你们所有?” 铁蛋一指铁叔叔︰“他就是歼灭日军骑兵大队的指挥官,我是他的传令兵,日军参 谋长伤重临死之际,把藏宝地点告诉了我们!” 我和祝香香肃然起敬,铁蛋和我们握手,到分手时,他重申︰“我要做将军,做威 名赫赫的将军!” 若干年后,铁蛋真的成为威名赫赫的将军一群少年人在一起,将来谁会成为甚 么,全然不可测,但他们也必然会成为甚么,这就是人生。 对了,祝香香是怎么知道会有这一切发生,而在树上等候的? 我好几次想问她,可是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对保守秘密十分有办法,我问不出来,也 不能严刑拷打,是不是? 还有,那一夜,师父没有找到我,我受了甚么样的惩罚?唉,别提了,总之,女人 是祸水就是! 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一点也不! 第三章 初吻 初吻 天气极好,斜阳余晖在整个天空上,铺上了一层艳红色。半边天,全是深浅不同的 红色鱼鳞云,美丽无比。我躺在草地上,以臂作枕,极目天际,先开口︰“有鱼鳞云, 明天会有风雨!” 祝香香坐在我的身边,她的回应来得很快︰“明天的事,谁知道呢?” 她的话听来有点伤感,她虽然有那样令人惊骇的身分,可是我知道,她的性格,仍 然属于多愁善感这一型。 我转过头,向她看去事实上,我除了欣赏天上的晚霞之外,也一直在看她,我 的眼光有时,甚至相当大胆。她虽然不回望我,但是她必然感受到我的眼光,因为每当 我的目光变得大胆,她长长的睫毛就会颤动,牵动了我的心跳。 来到这片草地,我就仰躺了下来,她坐在我的身边,这是古今中外男女在草地上固 定不变的姿势不相信的话,可以去任何草地上作仔细观察。 她约我到这痛来,可是她却并不开口,只是耐心地把身边的茅草拔起来,剥出它们 的蕊,那是如牙签大小的、软软白白的草蕊,她剥了十来根,放在手心,向我递过来。 我取起了其中的一大半,放在口中嚼著,这种草蕊,会带来一种清清淡淡的甜味。 她把剩下的一小半,放进了自己的口中,也缓缓嚼著,然后,她的视线,停在自己的手 心上。 想起在那株大桑树上,她用手掩住了我的口,我伸出舌来,竟在她的手心上舐了一 下的情景,我心中有异样的感觉。她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惊异之感?她的脸颊为甚么红了 起来?只是由于晚霞的映照,还是别的原因? 那种惊异的感觉,渐渐在我的身体中扩大,形成了一种渴望,想和她亲近,不单是 握住她的手,而且,希望能够亲到她的唇! 这种渴望,甚至化为了行动的力量,我陡然坐起身来,向她凑过去,她也正好在这 时,抬起头,向我望来,我和她隔得十分近,在那一刹间,我在她的眼神之中,找不到 鼓励我进一步接近她的神色,那令我心头狂跳,整个人僵呆。 她又垂下了眼睑,用听来十分平静的声音问︰“你在学武,是不是?” 我在叙述日后的经历时,常用的一句话是“我曾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简化 来说,就是“从小习武”。这是瞒不过祝香香的,因为她也必然是一个从小习武的人。 所以,我心中有点惊讶,因为当我知道她的特殊身分之后,她对我说︰“别问我有 关的一切,那是秘密,而探听他人的秘密,是不良行为!” 现在,她这样问我,算不算是不良行为呢?我回答了她的问题,直视著她。她吸了 一口气,神情十分认真︰“带我去见你师父!” 老实说,我极喜欢祝香香,也会尽一切可能答应她任何要求,可是她要我带她去见 我师父,这令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道理很简单,我的武术师父,是一个怪得 不能再怪的怪人! 我吸了一口气︰“我……我先把拜师的经过,简单地告诉你!” 祝香香没有反对,静静地等我说。 拜师的过程其实相当简单,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家中的长辈告诉我,如果我 喜欢习武,今天可以拜师。小孩子都喜欢习武,自然很快乐地答应。 那是一个大家庭,共同住在十分巨大的大屋之中,大屋有许多院落,有一些,是虽 在屋中长大,但也从来未曾到过的。我就被两个长辈,带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院落中, 推开门,看到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人。那样的大雪天,只穿著一件灰布罩衫,他站著不 动,可是身上、头上,却又并无积雪,我一进去,他就转身向我望来。他目光如电,我 在一个吃惊间,就被他伸手抓住了手臂,直提了起来。手臂被抓,奇痛彻骨那种剧 痛,一直想起来就发抖,所以,我一面发抖,一面对祝香香道︰“你见他干甚么?只怕 他一抓,你手臂就得折断!” 祝香香分明也骇然,可是她还是坚持︰“带我去见他,我……有特殊的原因。” 我叹一声,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好,走!” 祝香香一声不出,跟在我的身后,为了不惊动大屋中的其他人,我和祝香香自屋后 的围墙中翻进去,那时,满天晚霞,已变成了深紫色,暮色四合了。 推开了院落的门,就看到师父直挺挺地站在一丛竹子之前这是他一天二十四小 时之中花时间最多的行为,至少超过十小时。我曾问过家中的长辈,师父的行为何以如 此之怪,得到的回答是责斥,只有一个堂叔,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才告诉我︰这叫 “伤心人别有怀抱”。当时年少,自然不明白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沧桑。 傍晚并不是我习武的时间,所以我一推门进去,师父就倏然转过身来,接下来发生 的事,简直事先绝无法料得到。祝香香在我的身边,师父一转过身,自然也看到了她, 两个人才一看到对方,竟然同时,发出了一下尖锐之极的叫声,又各自伸手,向对方指 了一指。 紧接著,祝香香一个转身,夺门便逃,身法快捷无伦。任何人在这样的骤变之中, 都会不知道该如何做。但是我自幼反应敏捷,连想也没有想,一个转身,也扑出门,去 追祝香香。 祝香香先我一步翻出围墙,我紧跟著追上去,她一直在前飞奔,足足奔出了好几里 ,连我也气喘到胸口发疼,才在一株树下停步,扶著树喘气。 我赶到她身旁,两人除了喘气之外,甚么也不能做。等到呼吸渐渐回复正常,我们 才陡然发现,原来我们面对面,距离如此之近,鼻尖之间,相距不会超过二十公分。 我相信她和我同时屏住了呼吸,在这时,我慢慢地和她更接近,她有点全然不知所 措的神情,双眼闪耀著十分迷惘的光彩,一动也不动。一个十分自然的亲吻,很快就可 以完成,可是就在这时,她的手扬起,抵在我的心口,我剧烈的心跳,一定通过她的手 心,传给了她,所以她也震动了一下。 她口唇掀动,用十分低,但十分清楚的声音说了两句话。我完全可以听得懂她说的 是甚么,但还是无法相信。我实在想笑,但张大了口,出不了声,而祝香香叫︰“是真 的!” 她一面叫,一面又奔了开去。我没有追,只是泥塑木雕一样地站著。 那天晚上,我究竟在树下站了多久,实在难以记忆了,只记得又推开那院落的门时 ,头发和身上都很湿,那是露水,午夜时分才会产生的自然现象。 师父仍然站在那丛竹子之前,和往日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叫我习武,只是一声不出。我自己也心神恍憾,一切的经过,好像是一场怪不可言的梦,所以我也不出声。 又过了好一会,师父才缓缓转过身,我向他看了一眼,心中著实吃惊师父的双 眼,一向炯炯有神,可是这时,竟然完全没有了神采。 想起他和祝香香一个照面后的那种怪异情形,我心中大是嘀咕,怕不但会捱骂,而 且还会被责打如果是那样,那真是乖乖不得了,师父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我那时完 全不知,但是我曾见过,一次他怔怔站在竹前,忽然一伸手 ,抓住了一根一握粗细的竹子,也没有见他怎么运动,那根竹子,竟叫他抓得格格断裂! 那一次目睹的情形,令我骇然,这才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我被他抓住了双臂,奇痛 彻骨,还算是好的,他可以轻而易举,把我的臂骨捏碎! 而且,一个授业很严厉的师父,给少年人的印象不多,大多只是敬 畏,我和师父的关系也是一样,私下给师父取的外号是“铁面人”,从来没有见他笑过 ,更奇的,是全家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来历。当然,几个主要的长辈,应该 知道,只是不肯说。而且,大家庭之中和我同年龄的孩子不少,他却经过了一年的挑选 ,只挑中了我一个他是在甚么情形之下进行挑选的,我也一无所知。 对于这样一个身怀绝技,又神秘无比的人物,自然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何况他和 祝香香见面的情形,又如此怪异。 我惴惴不安地等他发落,他目光空洞,向著我,可是却又像根本看不见我。过了好 一会,他才十分缓慢地挥了挥手︰“今晚不练了,明天再说!” 一时之间,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拜师之初,他就曾十分严厉地告诫,习武练功 ,一日不能停!停一日,就有惰性,会停两日三日,再也练不下去! 所以一听得他那样说,我呆了一呆,才道︰“师父,我自己练!” 师父也不置可否,只是又挥了挥手,我看出他不想有人打扰,就退了出来。 当晚我睡得不好,翻来覆去地想,明天怎么问祝香香,她究竟有甚么“特殊的原因”要见我师父,又何以见了师父会有这样的怪现象。 想好了如何发问,可是第二天祝香香竟然没有上学。好不容易等到了放学,我装著 不经意,向几个女同学问她们可知祝香香的地址,只有一个知道她住在城东一带。 县城虽不是大城市,但也有大街小巷,我在城东乱转,一直到天深黑,也问不出所 以然,只好回去,明明不顺路,却经过昨晚那棵树,绕了几个圈,这才回了家中,蒙头 大睡。 奇事就在那一晚发生当时,我只把发生的事,当成了一个梦,后来才知道可能 有别的解释。 不知道是甚么时候开始,我感到自己在一种十分朦胧,记忆并不完整的情形下,又 身处在那株树下,心情十分焦急,是一种等待的焦急,双手握著拳,不住地在树干上敲 打。 等的是其么呢?隐隐知道,可是又很模糊,但一等到祝香香出现的时候,一切都再 清楚不过︰等的就是她!我甚至不知道她何以会来,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会来! 她看到了我,加快了脚步,我向她迎上去,两个人迅速接近。黑暗之中,她的大眼 睛分外明亮,她的气息有点急促,靠近之后,有极短暂的静止。然后,就像果子成熟, 离开了树之后,必然落向地面那样自然,我和她轻轻拥在一起。两个初次和异性有这样 亲密接触的身子,都以同一频率在发颤由于频率完全一致,所以当时,双方都觉不 出自己或对方的身子在发颤。 我们互相凝望,她精致而娇俏的脸庞,在月色下看来,简直叫人窒息,然后,由于 脸和脸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看出来的情形,就有点朦胧,而我在这时,感到了她的气 息,那是一股只要略沾到一点儿,就令人全身舒畅的幽香,在这样的情形下,寻求幽香 的来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所以就是唇和唇的相接。 甚么叫腾云驾雾?那时就是! 才一和她柔软的、润湿的双唇相踫,人的其他感觉,便不再存在了。不知道是甚么 样的生物化学昨用,在脑部起了甚么样的运作,只不过是唇和唇的接触,怎么会令得整 个人都飘了起来,连万有引力的定律都不再存在? 她一直偎在我的怀内,我并不感到她抱得我越来越紧,只是感到我和她唇和唇压得 更紧,两个人的气息都急促,感到需要喘息,于是,更奇妙的事发生了,我们都微微张 开了口,本来只是芳香的气息,这时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感觉,软滑和芳香的组合,渗入 口中,传遍全身,时间停顿,四周围的一切消失,是真实但又是那么不真实,进入了一 个前所未有过,怎么想像也想像不出真正滋味的奇妙境地之中! 初吻! 初吻,是每一个人都会有的经历,但绝少像我那样奇怪。因为当我的一切感觉,渐 渐恢复正常之后,我发觉自己双眼睁得极大,躺在床上,根本不在那株树下,也根本没 有祝香香柔软娇小的身子在我的怀中! 一场梦!可是我坚决摇头,不承认那是梦,因为那种美丽的感觉太真实,不可能是 梦。 正在我自己思想作“梦”和“不是梦”的斗争纠缠时,门推开,师父进来,我想起 错过了练功的时间,一跃而起,师父望了我片刻,声音有点哑︰“我走了!” 他竟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便出了门,我追出去,早已踪影不见! 那是我武术的启蒙师父,他是一个奇人,要写他的故事,可以有许多许多,但这个 故事并不是写他。 天刚亮就到学校,祝香香仍没上学。又在东城转到了天黑,再在树下等,不断用拳 打树,使拳头感到疼痛,以证明不是身在梦境。可是打到天亮,祝香香也没有再出现。 一直到十天之后,我已似乎绝望了,祝香香才又在学校出现。若不是众多同学在, 我一定如饿虎扑羊一样,把她搂在怀中了! 她向老师解释︰十天前和家人有要事北上。据她说,是那晚见了我师父之后,天没 亮就动身搭火车走的。我连问了几次,日子时间没有错,足可证明第二天晚上我在树下 和她亲热,只是一场梦! 那令我沮丧之至,可是过了几天,有一次我们单独相处,忽然之间,我觉得可以化 梦境为真实。但是当我们渐渐接近,她又用手抵住了我的胸口,重复了那两句话,使我 不能再有行动。 她又幽幽叹了一声,陡然之间,俏脸飞红,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我……有一晚 做了一个……像真经历一样的梦,和你……和你……” 她脸红得像火烧,指了指我的唇。 我失声问︰“是你见了我师父之后的第二晚?” 她的头垂得极低,但还是可以听到她发出了“嗯”地一声。 我感到一阵晕眩︰这是甚么现象?两个人,相隔遥远,却又同在一个“梦境”中相 聚亲热。 卫斯理毕竟是卫斯理,连那么普通的初吻,都可以闹得如此迷幻,各位自然也可以 明白,何以在我日后的遭遇中,我不止一次假设人的身体和灵魂的关系。 毫无疑问,树下拥吻的感觉如此真实。是我们的灵魂真曾相聚的一次经历! 哦,对了,祝香香两次用手抵在我胸口,不让我再接近时,所说的是甚么? 她说的是︰“我……有丈夫……指腹为婚的。”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必然忍不住想大笑,是不是? 第四章 鬼竹 鬼竹 人的性格天生,但知识和技能,却是靠后天学习和训练得来的。 而人的年龄,和他吸收知识的能力成反比例,就是说︰年纪小,吸收能力大;年纪 大,吸收能力小。所以,人不努力枉少年,少年时期所学到的,吸收到的能力,可能终 生受用。 我在跟我第一个师父学武的时候,只觉得过程极之痛苦,可是日后才知,武术最主 要的是根基扎得好,我就是打好了根基,所以能在武术上有所成就。 说起我的第一个武术师父,神秘之极后来,我遇到了不知多少神秘人物,包括 了外星人在内,可是,我仍然认为,这个师父,是顶级神秘人物。 上次,曾约略提过他的一些怪事,这个故事,则是以他为主的,只是一些零星的记 述,等到成年之后,阅历多了,想起往事,有点蛛丝马迹,很是可疑,可是始终无法揭 开他的神秘面幕,也算是一件怪事。 师父住在大宅的一个小院落中,那是大宅内十分僻静的一处所在。 在拥挤的都市内住惯了的人,很难想像一所大宅可以大到甚么程度。像我儿时所住 的大宅,有不少角落,全是儿童探险的目标,要一步一惊心去察看,也不知会有甚么怪 人怪物忽然冒出来。 若不是那一次,一个堂叔从湖南回来,我根本不知道那院落住著人。 上次我说过,师父喜欢竹,那个堂叔,多半是师父的好朋友,出外旅行回来,竟然 带了十多盆盆栽的竹子,而且那是很大的盆子,有的根本种在水缸里,真难想像,千里 迢迢,是如何运回来的。 几十个挑夫,大声哼唷著,把那十几盆各种各样的竹子挑进了门,我和几个年龄差 不多的堂兄弟姐妹就拥过去看热闹。 十几盆竹子的品种都不同,有的竟是四方竹,有的漆黑,有的翠绿,有的有著闪亮 的金黄色条纹,有的一节一节鼓出来,有的生满了椭圆形的斑点(这一种,我认得,它 叫“湘妃竹”,斑点是一双多情女子的泪痕)。 其中最特别的一株,竟是白色的,那种白色,恰如剖开的笋,了无生气。这种竹的 形状也很特别,呈扁圆形,很粗,直径怕足有一“虎口”(伸直食指和拇指之间的距离 ,约十五公分),高也只有四虎口,看来是从一株粗大的竹干截下来的一节,若不是有 两根小枝,打横伸出,又有几片竹叶的话,就只当它是一个扁圆竹筒,不知道它是活的 竹子。 这样奇怪的竹子,栽种在一个白色的瓷盆中,算是最小件的。 我一见这盆竹子,就感到十分怪异,那自然只是一种直觉,说不出甚么道理。堂叔 拍著我的肩︰“来,捧起它,跟我来?” 我也不知道他要我去干甚么,这盆竹子也相当重,我双手捧起,重得连脸都一下子 涨红了,其他孩子看到这种情形,唯恐这宗苦差会落在他们身上,一哄而散。 我吃力地捧著这盆竹子,跟在堂叔的后面走,只觉得越来越重,而且,过了一进又 一进房舍,走了一个又一个院落,似乎永远到不了目的地,好不容易到了那院落,堂叔 迳自推门,我才看到了有一个人,又高又瘦,站在一丛竹子之前,明知有人来了,也不 转身。 我已累得汗出如浆,气喘如牛,放下了那盆竹子,堂叔和那人开始的几句寒暄,我 根本无法听得见。 等到我定过神来时,师父和堂叔,已经来到了那盆 竹子之前,我努力挺胸凸肚,好让他们注意那竹子是我用尽了吃奶的气力搬来的,当时 甚至还不到少年的年龄,只好算是大儿童,当然觉得自己的伟举非同小可,希望受到大 人的夸奖。 可是两个大人都根本不理我,只是盯著那竹子看。我这才看清师父的脸色极苍白, 可是双眼有神,有一种异样的光彩。他看了不一会,伸足尖一挑,竟将那盆我用尽了气 力捧来的竹子,当作是纸扎的一样,轻轻易易挑了起来,双手接住,神情激动之极,声 音又哑又发颤︰“这可不得了,你可知道这是……甚么竹子?” 堂叔神情高兴︰“还怕你不识货呢!排教中的一个长老告诉我,这竹子百年难逢, 叫鬼竹!” (我当时完全不懂甚么是“排教的长老”,那是另外许多怪异故事的题材。各位如 果也不懂,别心急,日后有机会会介绍。) 师父的声音仍然发颤︰“是啊!那是鬼竹!” 他伸手在竹筒也似的竹子表面上,轻轻抚摸著,像是在自言自语︰“一直只是听传 说,想不到真有这样的宝物!” 堂叔恭维师父︰“阁下真是博学多才,人家告诉我这竹子的神奇处,我还不相信哩!” 他说著,眼望著师父,有点挑战的意味,像是想考考师父,是不是知道这竹子的神 奇处是甚么。 师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得十分缓慢,他那一番话,我记得十分清楚,所以才有 几年之后,我和一个同学作弄师父的那宗恶作剧发生。 师父说道︰“这竹子秉大地灵气而生,能通鬼域,灵气所钟,又能直通人心” 他说到这里,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犹豫了一下,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继续道︰ “能和人心意相通,若是对著它,不断思念一个人,这个人的面貌形容,就会往竹身上 现出来,维妙维肖。” 堂叔笑︰“正是,所以我千方百计找了来,正好为阁下解愁!” 当时,我并不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后来想起,才知道堂叔和师父必然交情很深, 知道师父的心事,一直在思念著一个人,所以才千方百计弄了这株奇妙的“鬼竹”来, 好使他所思念的人,在竹身上现出来。 我凭著记性,把大人的话记了下来,其实是莫名所以,也无法求解释。 当年冬季,我就拜了师此后,每次看到师父,都见他在竹前沉思,最多是在那 盆鬼竹之前。我也很留意,竹身一直是哑白色,别说没有甚么人像出现,连头发也不见 一条。 又过了几年,我已完成了小学课程,自觉已经很成熟,而且在同学之中,向以常识 丰富,能说会道而出名。一次,许多同学聚在一起,又要我说故事,我就说了这个鬼竹 的故事。 谁知道所有的人听了,都嘻哈绝倒。他们取笑我的原因是︰“哪有这种事?太不科 学了!” 我十分恼怒︰“当时我听得他们这样说的!” 好多人问我︰“竹子上出现了甚么人没有?” 我也不禁气馁︰“没有。” 各人又笑,只有一个同学,现出十分顽皮的神情,走过来,在我耳际,悄声说了一 句︰“带我去,我去画一个人像在竹子上!” 我先是一怔,但接著,只觉得这个主意,简直是妙到了极点! 这个同学姓吴,叫甚么名字,已经没有意义,只是一个名字。他自号“道子再世” ,又有一颗印章,别的是“丹青妙手天下独步”他本来拟好的印文是“丹青妙手天 下第一”,后来老师看了,提议他改“第一”为“独步”,他接受了。 这位吴同学是天生的绘画艺术家,天才横溢,年甫五岁,作品已是远近驰名,画甚 么像甚么,尤其擅长人像画,不论是工笔细绘,还是只是几笔的白描,无不活灵活现, 如见其人,除了绘画之外,诸如书法、篆刻,无所不精,确然是一个奇材,是所有同学 之中,最可以肯定,他日必然大有所成,一定是一个名震国际的艺术大师。老师曾不上 一次,引杜甫的话,对我们说︰“你们现在年纪轻,将来都会各有发展,像吴同学,一 定是大艺术家,将来你们回想少年时的生活,便会兴叹︰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 轻肥。” 可是,世事岂是可以预料的,这位天才,后来迭遭横逆,人世间所有的不幸,一件 接一件,降临在他的身上,竟一直不停地在噩运中打转,到后来,下落不明,生死难卜 ,是所有同学中遭遇最凄惨的一位,真不知道命运是怎么安排的! 他的不幸遭遇,就算是写十分之一出来,也是一个凄惨之极的故事,不会受人欢迎 ,不提也罢。由于“鬼竹”这件事,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多花了一些笔墨,也算是对 他的怀念。 却说他神神秘秘,叫我“附耳上来”,向我献策,由他在竹身上去画一个人像,捉 弄师父,这个主意,对顽皮的少年人来说,当真是新奇刺激,有趣好玩,兼而有之,自 然立时叫好,举脚赞成。 于是,我们详细讨论了细节问题,首先肯定,师父一直在痴痴地思念的,一定是一 位女性,于是决定了在竹上画一个美人首。 时间也定下了,我每日午夜去学武,大多数是我到了才叫醒师父,所以定在晚上十 一时过后。吴同学拍心口︰“半小时就够了,保证画出来的美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不然,我怎能称丹青妙手!” 一切计划妥当,想起平日不苟言笑,面罩寒霜,不住长嗟短叹,伤心人别有怀抱( 那堂叔说的)的师父,忽然见到竹子上出现了一个美人的情形,我不知道到时是不是忍 得住狂笑。 决定行事的那晚,放学之后吴同学就跟我回家,他拿著一叠纸,随意画著大宅中的 一切,几个长辈无意中看到,都啧啧称奇。 晚饭后我们天南地北聊了一会,各抒抱负,我最记得他表示遗憾︰“所有同学将来 会做甚么,都是未知数,只有我,肯定了是画家,再也没有变化,真乏味!” 我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你是天才!注定了你要当画家,有甚么不好!” 当时,自然想不到,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比谁都多! 临出发前,我毕竟有点害怕,偷了小半瓶酒来,和他一人一口喝完,壮壮胆子,然 后,就偷进了师父住的那个院落。 当晚月色很好,大宅各处,都是各种秋虫所发出的唧唧、啾啾的声响,更令环境清 冷。一进院子,就看到了那盆竹子。 竹子在月光之下,看来更是惨白,它是圆形的,所以竹身有两个并非凸起太多的平 面。 我们小心翼翼,来到了竹子之前,吴同学先伸手在面对我们的平面上,抚摸了一下 ,低声道︰“肥皂水!” 生长中的竹子,表面滑,不容易上色,如果先用肥皂水抹一遍,就容易落墨。肥皂 水是早带来的,我用丝瓜精,醮了肥皂水,才要去抹,忽然看到吴同学打量著这株奇特 的竹子,已转到另一面。只见他双眼怒突,眼珠子像是要跌出来,盯著竹子,张大了口 ,喉间“格格”有声,神情如见鬼魅! 当时,我还没有想到事情会那样令人震骇,我只是看出,他想大声叫,只是还没有 叫出来而已!而如果给他大声一叫,必然叫醒师父,那可是大祸临头了! 所以,我一个箭步,掠向前去,以最快的动作,一伸手,已捂住了他的口,不许地 出声。我的手才一捂上去,他竟然张口咬住了我的掌缘,极痛,几乎令我也忍不住要大 叫起来。我也确然张大了口,可是也就在这时,我看到了眼前的情景,那令得我再也发 不出声音来! 月光之下,看得分明,在竹子的另一边,那惨白色的竹身平面上,有一个绝色美人 的头像,几乎和真人一样大,那不仅是人像,简直似是活的,像是电影镜头。那是一个 年轻女人,神情略带愁苦,可是又有著一丝令人心醉的微笑,眉梢眼角的那种美意,即 使是少年人,看了也心醉。眼波流转,朱唇微敞,似欲言语。她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们都无法知道,因为脑中轰然作响,如同天崩地裂! 我们想在竹上画一个女人捉弄师父,可是竹子真是“鬼竹”,真的有那种神奇的作 用,会现出人像来,而且是活的人像! 我们盯著竹上的美女,不知多久,恰好在有一朵云遮蔽了月光时,竹上的人像,竟 也淡去,等到月光再现,竹上已甚么都没有了! 我拉著吴同学,向外就奔,奔到了一睹墙前,方大口喘气。吴同学面色煞白,十分 认真︰“我画不出来,我再也画不出来!” 我同意他的话,出现在竹子上的人像,根本是活的,怎么也画不出来! 吴同学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臂︰“那美人必然就是你师父日思夜想的人了,你……看 她像谁?” 画家对人像的观察,细致深入,自然有异于常人,我摇了摇头,反问︰“像谁?” 吴同学十分认真地回答︰“像我们班的女同学,祝香香,像她!” 我和祝香香,有异于普通同学,听了之后,心中一动,确然有几分像,只是祝香香 素淡,竹上的美女,却十分凄艳。 吴同学忽然又害怕了起来︰“我们得窥天机,可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当下击掌为誓,共守秘密,我连对师父也没有说。直到后来,祝香香要我带她去见 师父,两人一照面,行为便如此奇特,师父接著,也不知所踪,我才联想到,祝香香、 竹子上的那美女,和师父三人之间,是不是存在著一个动人的故事呢? 当然,我问过祝香香,经过情形,叫人失望、生气,那是另一段少年时的经历,她 有一句话,竟然说中了我的一生。 还有,师父飘然离去,甚么也没有带,只携走了那一盆“鬼竹”至于他是不是 也见过竹身上的美人,那就不得而知了。等我年岁又增长了些时,我倒宁愿他没有见过 ,可以肯定,见了之后,他会更增相思之苦! 因为,竹上的那个美女,太值得相思了。 第五章 丈夫 丈夫 冬日阳光所带来的温暖,还不足抵销严寒。所以我双手按在城墙上,还是冷得手指 发麻。 城墙可能建于百年或上千年之前,早已不完整,我们所在的这一段,上半截烂了一 半,只剩下十来公尺的一段,破缝中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早已枯黄。 是的,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我和祝香香。 我们用一个相当罕见的姿势站在城墙前。祝香香背紧贴著墙,身子也站得很直。而 我,就在她的对面,双手按在墙上,手臂伸直,身子也站得很直,双手所按之处,是在 她头部的两边,也就是说,她整个人,都在双臂之内,而我们鼻尖和鼻尖之间的距离, 不会超过二十公分。 和自己心里喜欢的异性,用这样的方法互相凝视,是十分赏心快乐的事,我不知道 她怎么想想来她也感到快乐的,不然,她可以脱出我手臂的范围,也更不会不时抬 起眼来,用她那澄澈的眼睛望上我几秒钟,再垂下眼睑,睫毛颤动。 如果不是曾经两次被拒,这时,是亲吻她的好机会。这时,我只是思绪相当紊乱地 想︰我吻过她,我真的吻过她!虽然回想起来,如梦如幻,但是当时的感觉如此真实, 而且,她和我一样,同时也有这样的经历,这说明,那次经历真的发生过! 那时,离我的“初吻”不久,还无法十分精确地理解这件事的真相,直到若干年之 后,才恍然大悟,那分明是一次十分实在的灵魂离体的经验不单是我一个人,是我 和祝香香两人同时灵魂离体、相会、亲热的经历! 虽然,为何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我至今未明,因为人类对于灵魂,虽然已在积极 研究,但所知实在太少了! 那个冬日的早晨,我和祝香香用这样的姿势站著,已经很久了,两人都不动,也不 说话,在别人看来,我们很无聊,但是我们知道自己的享受。 忽然,城墙上的破缝之中,一条四脚蛇,可能被灿烂的阳光所迷惑,以为春天已经 来了,所以半探出身子来,可是它实在还在冬眠期间,行动不灵,一下子就失足跌了下 来,落到了祝香香的头上。 她伸手去拂,我也伸手去拂,两个人的手,踫在一起,两个人的动作,也都停止了 ,自然而然,她望向我,我望向她。 我用另一只手拂去了那条知情识趣,适时出现的四脚蛇,祝香香并不缩开手,于是 我就把她的手拉得更紧了一些。她低叹了一声,我忙道︰“就算你曾经指腹为婚,是有 丈夫的,也不妨和好朋友说说话!” 祝香香的声音听来平静︰“和你说话,只不过是不断地接受你的盘问!” 我低叹了一声(那时侯,青少年很流行动不动就叹气,这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的境界,时代不同,现在的青少年,大抵很少叹息的了)︰“心中有疑,总要问一问, 好朋友之间,不应该有秘密!” 祝香香陡然睁大了眼睛︰“错,再亲密的两个人之间,也存在秘密。人和人之间的 沟通方式是间接沟通,所以必然各有各的秘密!” 祝香香的话,听来十分深奥,要好好想一想,才会明白。我当时就想了好一会才接 受,而且极之同意。 祝香香忽然又笑了起来︰“而且,你想知道的疑问太多了!” 我又自然而然地叹了一声,的确,祝香香这美丽的女孩子,整个人都是谜。早几天 ,我曾对她说︰“你有诗一样的脸谱,谜一样的生命!” 祝香香的反应是连续一分钟的浅笑,看得人心旷神怡。 虽然她一再表示我不应该多问,但是我天生好奇心极强(这个性格一直没有改变过 ,甚至越来越甚),所以我还是道︰“有一个疑团,非解决不可,因为这件事,是由你 而起的。” 祝香香十分聪明,她立时道︰“我不会说!” 我提高了声音︰“你要说,因为你令我失去了师父!” 祝香香曾要求我带她去见我的师父,接著两人才打了一个照面,就发生了再也想不 到的结果,师父从此消失,事情由她而起,我自然有一定的理由,要问明白那究竟是怎 么一回事。 祝香香仍然紧抿著嘴,摇著头,表示她不会说。 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并且想把她拉近来。可是别看她瘦弱,气力却相当大,那自 然是她受过严格的武术训练之故。我采取了迂回的战术︰“你不说也不要紧,我的武术 师父走了,你的武术底子好,把你的师父介绍给我,我要继续练下去!” 祝香香一听,像是听到了甚么可笑之至的事,头摇得更甚,俏脸满是笑意。 我佯作生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说!” 祝香香不再摇头,望著我,现出犹豫的神情,我心中一喜,知道人现出了这种神情 ,那是已经准备吐露秘密的了,尤其是女孩子,一有这样的神情,就可以在她们的口中 知悉秘密。 我不再用言语催她催得紧了,反而会误事。我只是用眼光鼓励她,把秘密说出 来,不论她肯说的是甚么秘密,那总是一个突破,在她身上的许多谜团,有可能自此一 一解开来! 她微微张开口,说了五个字︰“你不能拜我” 她当然是准备一口气说下去的,可是陡然之间,一阵十分陌生怪异的声响,自远方 传来,像是一连串的响雷,平地而起,而且正著地滚动,迅速向近处传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真该死,打断了祝香香的话头,我们一起循声看去,一时之间 ,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城墙的不远处,是一条古老的道路,这时,约在一里开外、随著“雷声”,尘头大 起,看来竟像是一个会发出雷声的,其大无比的怪兽,正以万马奔腾之势,向前冲了过 来,声势霸道,慑人心魄! “怪兽”来得极快,等到扬起的尘土扑到近处,这才看清,疾驶而来的,是十多辆 摩托车。 摩托车,又称机器脚踏车,也叫“电驴子”,在粤语系统中,叫作“电单车”。那 是十分普通的一种交通工具。可是在当时,这种交通工具,并不多见,所以当尘头大起 之际,我竟不能一下子就明白那是甚么怪东西。 忽然会有那样的一队摩托车驶来,事情虽不寻常,但我也决计未料到事情会和我有 关。 眼看车队卷起老高的尘土,疾驶而过,但是才驶过了几十公尺,只听得车队之中, 传来了一下呼啸声,所有的车子,一下子转了头,又驶了回来,在十多辆车子一起回转 时,卷起了一股尘柱,看来十分壮观。 车队回头之后,立时停了下来,停在离我们不到十公尺的路上。 我立即感到,这队威风凛凛的车队,有可能是冲著我们来的!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车队,难道是祝香香? 我先回头向她看了一眼,只见她轻咬著下唇,脸色发白,现出十分不快的神情 可知我所料不差。 我转头去打量车队,一看之下,不禁大是吃惊! 那一队驾车而来的,除了其中一个之外,其余的,竟全是穿著一色的黄呢制服的军 官,帽星、肩章上,都有闪闪生光的军官标志,看来个个神俊非凡,加上人人都戴著防 风眼罩,看来更增神秘感。 那唯一不穿军服的,头戴皮帽,上身是一件漆黑铮亮的皮上装,半竖著领子,下身 是马裤,长皮靴,帅气之极,这样的一身打扮,是绝大多数青少年梦寐以求的。 他首先下车,下车的时候,只是随便把车推在地上就算。他向我们走来,我在看到 他左右腰际都佩著手枪的同时,感到祝香香在我身边,缩了一下,到了我的身后这 毫无疑问,是她需要保护的意思。 我想都不想,就踏前半步,表示了我保护她的决心。 我的性格,在分类上,属于多血质。也就是说,行为上比较冲动,处事甚少深思熟 虑,而是风风火火,想做就做。这种性格的人,在一些事情上会吃亏,但在另一些事情 上,却会占便宜天下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人的各种性格也一样。 像那时,对方的来势具有如此的声威,虽然我看出那向我走来的人,年纪比我大不 了多少,但是单是他腰际所佩的两柄手枪,就足以使我不是敌手,若是我细想一想,一 定拉了祝香香,三十六著,走为上著,溜之大吉,如何还敢一觉得祝香香需要保护,就 挺身而出? 那个打扮得像威武大将军一样的少年大踏步向前走来、我也毫无畏 惧地向前迎去。祝香香一直紧跟在我的身后,这更给了我无比的勇气。 一直到我和他面对面,近距离站定,我还根本不知道他是甚么人,也不知道发生了 甚么事。 那人连站立的姿势都十分夸张,身子略向后仰,不可一世,他也戴著防风眼罩,所 以不能看清楚他的面貌,不过我也可以感到,他的目光,只在我身上转了一转,就投向 了我身后的祝香香! 我刚在想︰果然是冲著她来的!已听得那人用十分嚣张的声音叫︰“香香,到处找 你不见,为何在这里?” 祝香香并没有回答,我只听到她发出了一下深深的吸气声。我这时大声道︰“她为 何不可以在这里,是我约她出来的!” 那人暴喝一声,伸手直指向我︰“你是甚么东西?” 我们一对话,那十来个本来在摩托车上的军官,有几个已经下车,大踏步向前来。 我一挺胸,冷冷地道︰“我不是东西,是人,你又是甚么东西?” 我面对的那个人,可能是平时骄横惯了,行为十分反常,我的回答,当然不算友善 ,可是,却是他无礼在前,又怎能怪我。而他接下来的行为,更是乖张,竟然一扬手, 就向我脸上掴来! 他戴著十分精美的皮手套他的衣饰、派头,都不像普通人,自然是非富即贵的 大少爷,但就算他是大总统的儿子,我也不能让他打中! 他挥手挥得太肆无忌惮了,而且必然在这之前,未曾遭到过任何反抗,所以也就不 懂得如何防范。他才一出手,我一扬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势一转,已把他的手 臂反扭了过来。 情形在一秒钟之间,起了剧变,我已把那人的右臂扭到了他的背后,把他制住了! 那人怪叫,好几个军官大声呼喝,疾奔过来。那人左手一探,就去取腰际的手鎗, 出手居然极快,眼看我无法阻止,一旁忽然有一只冻得通红的小手,早了一步伸过来, 将手鎗摘在手中。 那人又是一声怪叫,手僵在腰际,不知如何才好。 我一看到祝香香摘下了他的手鎗,不禁大喜,急叫︰“擒贼擒王!” 这时,军官呼喝著,声势汹汹向前奔来,我已看出,那人反倒是首领,自然是要把 他制住了再说! 祝香香听得我的叫唤,把手枪在那人的额上指了指,向我作了一个看来很顽皮的笑 容。我趁机大叫︰“都站住,谁也不许动!” 奔向前来的军官立时收势,奔在最前的两个,收得太急,竟跌倒在地,十分狼狈。 那人又惊又怒,叫︰“香香,开甚么玩笑!快和我一起走!” 我手上加了几分劲,那会令得他手臂生痛,但那家伙居然忍住了没出声,只是咬牙 切齿地叫︰“香香!” 祝香香低下头极短的时间,忽然抬起头来,柔声对我道︰“放开他?” 我呆了一呆,发急︰“不能放,这一帮不知是甚么人,明显对你不利!” 祝香香笑了一下,笑容看来有点勉强,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令我天旋地转!她道︰ “他们不会对我不利,他是我的丈夫,记得,我对你说过,指腹为婚的!” 我脑中“轰”地一声,那人趁机用力一挣,被他挣了开去,他一脱身,立时掣了另 一柄鎗在手,指住了我,我那时也根本不知道甚么叫害怕,因为祝香香的话,我除了盯 著她看之外,甚么也不做。 那人又吼又叫,我也听不清他在叫嚷些甚么。 祝香香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她居然还记得不久前我问她的问题,只答了五个字, 这时继续了下去︰“你不能拜我的师父做师父,我的武术,是我母亲教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一个听得见︰“她就在那截城墙后面, 我知道!” 我心绪乱极,实在不知如何才好,只听得那家伙一面挥著鎗,一面还在叫嚷︰“你 敢不敢?敢不敢?” 我一口恶气,正无处发出,立时转头向他︰“有甚么不敢?甚么我都敢!” 我一有了回答,那人反倒静了下来,后退了一步,盯著我看,虽然隔著玻璃,也可 以看出,他眼光之中,充满了愤怒和凶狠。 这时,我也比较镇定,知道自己一定是答应了他做一件甚么事,可是由于刚才思绪 太乱,竟没有听清楚他要我做的是甚么。 年纪轻,行为有一股豁出去的劲,答应了做就做,有甚么大不了的,所以也懒得再 问。 那家伙盯了我足有一分钟,我也同样盯著他,他这才一挥手,叫︰“香香,我们走!” 我正在想,祝香香怎么会跟他走,可是他一转身,向大路走去,祝香香竟然就跟在 他的身后! 我又惊又急,一步跨出,祝香香转过头来,向我身后,指了一指,我转过头去,没 有看到甚么,再转回头来时,已有军官扶起了那家伙的车,祝香香上了他的车,那家伙 上了另一辆车,一阵引擎响中,两辆车先疾驰而去,其他的军官,纷纷上车,老高的尘 土扬起,名副其实,车队绝尘而去! 我呆立著,任由尘土向我盖下来,心中委曲和愤怒交集,惊讶和伤心交织,不知是 甚么滋味,也不知如何才好,更不知呆立了多久。 等到我又定过神来,日头已经斜了,我一低头,看到地上,除了我的影子之外,身 边还有另外一个细长的影子在那也就是说,就在贴近我的身后,另外有人! 我疾转过身,就看到了一个很美丽的妇人,正望著我,这美妇人叫人一看,就感到 十分亲切,我也立刻知道了她是祝香香的母亲刚才祝香香曾说过的! 一看到了她,我只觉得心中的委曲更甚,同时,也觉得心中不论有甚么样的委曲, 都可以向她倾诉。我指著祝香香离去的方向,哑著嗓子叫︰“那家伙……香香说那家伙 是她的丈夫!” 我一面说著,一面还重重地顿著脚,表示这种情形,荒诞之极! 可是,香香妈妈却用祥和的,听了令人心神宁贴的声音道︰“是的,他们指腹为婚。” 虽然我对她很有好感,可是也按捺不了怒火,行动也就无礼起来,我指著她的腹部 ,尖声道︰“你……你怎么可以做这样愚蠢的事,你知道现在是甚么时代?你们这些大 人,简直……简直……” 她打断了我的话头︰“我也认为这是大人的荒唐行为。那不是我决定的,是香香父 亲的决定!” 我忍不住口出恶言︰“他混账!他没权做这样的决定。” 香香妈妈伸手按住了我的肩头,柔声道︰“小伙子,你又有甚么权了?你能做她的 丈夫吗?” 我陡然张大了口,寒风灌进我的口中。要那个年纪的我回答这样的问题,实在太困 难了! 所以,我根本答不上来! 香香妈妈叹了一声,她这时的神情,又令我心头乱跳!我见过的!在那枝鬼竹上, 现出来的那个女人像就是她!一定就是她! 事情越来越离奇古怪了! 还有,那家伙问我“敢不敢”,显然是在向我挑战,我想也没有想就说“敢”,我 是接受了一项甚么样的挑战呢? 第六章 大丈夫 大丈夫 虽然我一看到祝香香的妈妈,就觉得她十分亲切,可以向她倾诉心中的一切委曲。 但是我也不愿她把我当作儿童我早也脱离了儿童的阶段,我可以和她展开成年人式 的谈话,至少,是成熟的态度。 当然,我也必须维持成熟的态度。但是不争气得很,由于我心情实在太激动,我的 身子,竟然不由自主的发抖! 我深吸了一口气,头偏向一边,人在想表现自己心中的一股傲气时,就会有这样的 身体语言。 所以,我就看到了那一轮落日。落日已经变得通红,看来更像一个大火球,可是却 一点也感不出火的威力,落日的四周全是厚厚的云层,被落日映出一种含糊不清的红色 ,这使我知道何以这种云,在文字上被形容成“彤云”。 而虽然有高高的城墙挡著,呼啸的北风,仍然像是刺刀一样,令得我全身都被刺刮 得疼痛。 由于心情激动,出了一身汗,再给寒风一吹,汗水蒸发时又带走了热量,使我更感 到寒冷,所以身子的颤抖,也越来越剧烈。 我自己知道样子一定狠狈之极,真想撒腿就跑,不要有进一步的出丑。而就在这时 ,两只手接上了我的肩头,同时有柔和动听的声音︰“想不想听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转回头来,香妈正望著我,我可以毫无疑问,感到那是友善的目光,而且,也感 到她并没有把我当作小孩子。 我紧抿著嘴,点了点头。她向城墙指了一指︰“墙脚下风小些,不会那么冷!” 我的身子仍在发抖,可是口中却自然而然抗声道︰“我不冷!” 香妈现出佻皮的神色,扬眉︰“那你为甚么发抖?怕听我要说的故事?” 我声音更大︰“我甚么都不怕!” 她笑了起来︰“这句话我倒相信!你勇敢……极勇敢,刚才你的表现,已证明了你 的勇敢!” 人没有不喜欢听称赞的,何况她称赞得如此由衷和诚意,更使人感到舒坦无比,也 自然而然,停止了发抖。我十分得体地道︰“谢谢你,我想,人应该勇敢,才能面对人 生!” 她点了点头,先向城墙脚下走去,我也跟了过去,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那里风 果然小了很多。香妈坐下之后抬头向天,望著渐渐消退的红色云层,我在等地开始讲故 事,可是她却道︰“天快下雪了!” 我不出声,只是仔细看著她,越看,越觉得她和出现在“鬼竹”之上的那个女人相 像,根本就是一个人! (当时,而且在很长的一段岁月中,我都不能想像何以“鬼竹”之上,会出现人像 ,我甚至不能设想“鬼竹”是甚么东西!) (自然,我也一有机会,就把我少年时的这段经历,向人提起能听我叙述少年 往事的人,自然也都是想像力很丰富的人,他们也像我一样,无法作解释,更多的人感 叹︰“世上太多奇妙而不可思议的事了!”也有人更伤感︰“人类的知识水准,实在还 处于极低的程度!”) 如果她再不开口,我就要问她,何以她的样子会出现在那神奇的“鬼竹”之上了。 她先是低叹了一声︰“若干年前,两个热血青年,也是在这样的下雪天之前,感到 国家遭难,需要他们出力,所以他们离开了学校,效古人投笔从戎,参加了军队。这两 个青年人,志趣相投,是真正的好朋友,生死之交。” 她说得相当慢。我从小就性子急,而且也爱表现自己,她这样开头,我可以猜想到 这“两个青年”的身分。 所以,我很不客气地道︰“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是香香的父亲!” 香妈并没有惊讶我如何猜得中,她继续著︰“使他们能成为好朋友的起因很有趣 他们的名字相同,姓,又有一半相同,他们在一进中学之后,就在学生名册上发现有 一个和自己的名字,有百分之八十四相同的同学,这才互相找到了对方自我介绍,一见 如故。他们的名字是志强,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男孩子名字。香香姓祝,你是知道的了” 她最后这句话,等于承认了我刚才猜中了我这才知道祝香香的父亲叫祝志强, 那确然是很普通的名字。而香妈这时的神情,显然是在说︰你能说出另外一个青年姓甚 么吗? 中国人的姓氏那么多,本来是十分难猜的,可是她早已在话中给了线索︰姓名有百 分之八十四相同。 三个字组成的姓名,“志强”两个字相同,占百分之六十六点六,如果姓有一半相 同,如起来,恰好是百分之八十四左右。 我略想了一想,先从部首想起,“祝”字属于“示”部,我想到的是“祁”、“祖”,也想到了十分冷僻的姓“祥”,然后忽然一个“福”字自我的脑中冒出来,我脱口 道︰“姓福!” 香妈有点神情骇然︰“哪有人姓福的?” 我对答流利︰“有,清乾隆时的一个大将军就叫福康安!” (这个福康安是传奇小说中的重要人物,据说是乾隆的私生子,所以许多小说中都 有他出现但直到在金庸小说之中,他才真正被发扬光大。我十分爱看各类小说,所 以潜意识中,对此看的印象深刻。) 香妈微笑︰“福康安是满洲人。他不姓福,姓富察氏。” 幸好这时天色已迅速黑了下来,我是不是有脸红,她也看不出来。 我一面想,一面拖延时间︰“不是姓福,那就是” 这时,我已经放弃了沿部首去寻找,“祝”字的另一半是“兄”字。本来,要沿这 个“兄”字去找出一个姓氏来,不是容易的事! 可是我却一下子就有了答案,原因自然会在后说。却说我当时一下子想到了那另一 个青年的姓氏,我不是出声把那个字叫出,而是陡地跳了起来,张大了口,没有出声, 伸手指著香妈,神情骇异之至。 香妈一看到我这等神情,点了点头︰“你思路灵敏,想到了!” 我仍然张大了口,任由寒风灌进我的口中。她不理会,自顾自请她的“故事”︰“ 一双好朋友,在战场上并肩杀敌,抢林弹雨之中,冲锋陷阵,其间也不知多少次你救了 我,我救了你,真正成了生死之交。在戎马倥偬之中,他们同时成婚,他们的妻子,也 同时有孕……” 我听到这里,闷哼了一声,表示我心中不满。 香妈吸了一口气︰“在他们都成了高级军官之后,作战时仍然勇不可当,终于,其 中一个受了重伤,他的好朋友夫妇,和他快临盆的妻子,怀著无比的悲痛,心如刀割, 他反倒比我们看停开,指著两个孕妇,说︰‘让我们的友情延续下去,最好是一男一女 ,就让他们结为夫妇!’他的好朋友夫妇一听,就双双跪了下来起誓,‘若是一男一女 ,叫他们成为夫妇!’事情就这样定了,他含笑而逝,身上共有鎗炮造成的伤痕三十多 处,被誉为铁血神勇将军!” 香妈的声音听来很平淡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巨大的悲哀不在呼天抢地的号哭 之中,而正是蕴藏在平淡的语气之中的。 我静了好一会,才道︰“另一位奋勇作战,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而且一直维持 著指腹为婚的诺言。这大将军现在正在本县作访问,满城都有‘欢迎况志强将军莅临’ 的横额和标语!那个飞扬跋扈,带著车队,腰挎双枪的小子,就是况大将军的儿子!” 香妈点了点︰“那个飞扬跋扈的小子,自小在军队中长大,不好他的外形那么讨厌 ,更有百发百中的鎗法,他” 我不耐烦之至,一挥手︰“那关我甚么事?和我无关!” 香妈望著我的神情,很是怪异︰“和你无关?你那么快就忘了你和他之间的约定?” 我怔了一怔是的,我像是曾答应了那家伙的一项挑战,但,挑战的内容为何? 当那家伙向我挑战的时候,由于我无法接受他是祝香香丈夫的事实,根本没有听进 去,所以这时,我一点也想不起来是甚么形式的挑战。 香妈先是用疑惑的目光望著我,接著,神色渐渐凝重。我看出情形有点不对,看样 子我闯了一个祸,不过我仍不觉得甚么大不了。不错,那家伙(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是况英豪)是况将军的儿子,而况将军统率雄师百万,官阶极高,权倾一时,但那又怎 样,现在毕竟不是帝皇的专制时代了,强权并不代表一切! (“强权不是一切”是一种可爱之极的情形,可惜的是这种情形,在中国的历史上 少之又少!)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自然而然,又现出了傲然的神情来后来,香妈说我 这种自然流露的神情,充满了自豪和自信,叫别人很容易感觉得出来,但是也免不了有 不知天高地厚的神态,所以后来我尽量少露出这种神态来,只可惜在青年之前,都很难 做得到。 香妈的声音听来十分镇定,但可以听出她是故意的,以免我吃惊太甚,她道︰“你 答允了和他鎗战。” 我怔了一怔,双手不禁紧握住了拳,虽然随著天色迅速黑了下来,寒风更甚,但我 感到“轰”地一声,全身一阵发热! 我的家族中很出了些人才,也有当了军人的,但是在故乡过的,都是平民的生活, 像我这样的一个平民少年,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真正鎗械的机会,怎么能和拿鎗比拿筷子 更早的况英豪鎗战? 在明知必然失败的全身发热感觉中,我苦笑︰“我根本不会用鎗,最多当时认输好 了!” 香妈缓缓摇头,我大是生气︰“就算他爸爸是大将军,也没有道理不让人认输!” 香妈仍然在摇头︰“他向你详细说了比试的内容,问你敢不敢,你说甚么都敢,香 香也听得你亲口答应了的!” 我不禁苦笑,我当时全然没有听到况英豪说了些甚么! 香妈看到我神情犹豫,叹了一声︰“虽然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是我代 你去推辞,总也可以!” 我想大叫︰“别去推辞!”但在大叫之前,我把手按在胸口,沉声问︰“比试的内 容……是甚么,我当时没有听清楚。” 香妈又望了我一会,才相信了我的话,她道出了比试的内容︰“每个人,要挑选一 个助手,两个人成为一组。两个人之中,由谁射击都可以,射击的目标,是他的同伴头 上的一枚鸡蛋。” 我听了之后,不禁呆了半晌,香妈补充了一句︰“这种比试法,是从威廉泰尔用箭 射放在他儿子头上的苹果演化而来的。” 我仍然不出声,香妈的声音更柔和,可是她的话,听来简直残酷,她道︰“假设你 能找到一个助手,是由你来射击,还是你头上放鸡蛋,让你的助手来射击?” 我想了一想,已经知道了她的用意,她所说的情形,不论是哪一种,都是拿生命在 开玩笑,小县城中,哪有枪法那么准的人,可以做我的助手! 我首先想到的是,况英豪又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一个助手去?我扬了扬眉,还没有把 这个问题提出来,香妈已给了我回答,她的回答,简直令我伤心欲绝! 她道︰“香香会成为他的助手我知道他一定会要求香香做助手,也知道香香会 答应!” 我把头垂得很低,答应了挑战又退缩,那已然是窝囊之极了,还要看著自己心仪的 女孩子,作为对头人扬威耀武的助手,那会是甚么滋味,连想都不敢想。 看来,我绝望了!是我坚韧的性格,作出了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反应,同时,也由于 我想到了一个人,使我有了一线希望。 我竟然十分镇定地问︰“比试在甚么时候?” 香妈的神情讶异之极︰“今晚,县政府盛大的欢宴之后当众比试。” 我转过身︰“我会准时到!” 香妈没有叫我停步,再考虑,劝我退出。我迎著寒风,大踏步走了开去。 还记得我的同学之中有一个外号叫“大眼神”的吗?他有持弹弓射物百发百中的本 领。我把他从家中叫出来,把发生的事告诉他。 他听了之后,吓得脸色发绿,连连摇手︰“卫斯理,虽然我们是好朋友,可是我不 敢让你用枪射我头上的……鸡蛋!” 我摇头︰“你来射我头上的鸡蛋!” 大眼神急得哭了出来︰“卫斯理,我摸也没有摸过枪,不行!不行!不行!” 他连说了三声“不行”,我顿足︰“你射弹弓是怎么瞄准的?” 大眼神止住了哭声︰“不瞒你说,我得过高人的传授。师父传授我的秘诀是,只要 意念集中在目标物上,射出的弹丸,就会循著意念,射中目标。” 当时,我对这种玄妙的“意念瞄准法”,根本闻所未闻,直到好多年之后,武器之 中,才有了“激光导向飞弹”,两者在理论上倒有可以相通之处。 我一字一顿︰“那就用你这个方法来射我!” 大眼神急得双手抱头,团团乱转︰“稍有差错,你脑袋就会开花,会一命呜呼!” 我说得更肯定︰“宁愿死在你的枪下,也不愿受这样的屈辱!” 说著,我拖了大眼神就走到盛宴的所在,有好几里路,大眼神一路上又要拖又 要推,花了不少时间,到这时,恰好是盛宴方罢,踏进大厅之前,我听得况英豪正在学 大人那样大笑︰“那姓卫的小子不会来,他不敢来,他也找不到伙伴!” 他的话令我大怒,可是另一个少女清亮的声音响起︰“卫斯理会来,就算找不到伙 伴,他一个人也会来!” 祝香香的声音! 刹那之间,我热血沸腾,拉著大眼神,昂胸挺首,大踏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灯火通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只见正中一张桌子,坐著几个很威武的人 ,祝香香、况英豪也在,还有两个是我的长辈,在这种情形下,若说不紧张,那简直反 常,可是在我身边的大眼神,却也直起了身子,面色苍白之极,但神情坚毅非常。 所有的人,见了我们两个,都静了下来,一个威武庄严的中年人(他穿便服,但我 相信他就是况大将军)问︰“两个小伙子,练习过射击?” 我应声道︰“我没见过真鎗!” 况大将军转向大眼神,大眼神不等发问就道︰“我只射过弹弓!” 大厅中的轰笑声,像是可以叫我们没顶的洪水。但嘲笑归嘲笑,在我们的坚持下, 比试还是进行。况英豪的伙伴果然是祝香香。 当我和香香在头上各放了一个小圈,圈上又放上了一个鸡蛋之后,几百人都静了下 来。祝英豪拿著两柄鎗,过来请大眼神先选,大眼神随便拣了一柄。 距离是十公尺,况大将军掷杯为号,两柄鎗由于同时发射,只有一下鎗响。 鎗声过后,我只觉得黏稠稠的液体,流了个满头满脸,当时,真以为是蛋和脑浆, 但当然只是蛋白和蛋黄! 大眼神成功了,我用手一抹,看到对面的祝香香,也是一头一脸的蛋白蛋黄! 大厅中的喝采声、掌声,历久不绝。况大将军站起来,看得出他神情激动之极,掌 声稍停,他就朗声道︰“各位,大丈夫当如此也!” 他说的时候,伸手指著我和紧贴我站著的大眼神,我已定下神来,给他的回答是︰ “不敢,但是大丈夫三个条件之一,威武不能屈,倒是可以做得到!” 说时,我望向况英豪,他向我鼓掌,掌声比所有人都响亮。 第七章 俘虏 俘虏 正合上了“不打不成相识”这句话,我和况英豪这个将门之子,由一场“文比”, 成了好友。这个人,虽然行动语谈之中,总不免给人以“飞扬跋扈”之感,气焰很大, 但他并不是坏人,而是在他这种前呼后拥的环境中长大的少年人难免的习气。只要多一 些人不被他那种气势所慑服,不必多久,他就会知道自己的这种习气不受欢迎,自然就 会改过来。坏的是一些人只知道阿谀奉迎,助长他的气焰,那才糟糕。 当晚,他用响亮的鼓掌声,表示了他对我的勇气和大眼神的枪法的敬佩。 在掌声中,我胡乱抹拭著脸上头上的蛋白蛋黄。虽然气宇轩昂地和况大将军对答, 赢得了一阵掌声,但是被大眼神拉著一步一步地走离大厅。出了大厅之后,两个人不约 而同,拔脚就奔,一直奔到气喘如牛,胸口痛得要炸了开来一样,仍然不肯停,直到双 双扑倒在地。 我们全身是汗,寒风吹上来,汗水蒸发,使身体所受寒冷的威胁更甚。所以上下两 排牙齿相叩,“得得”之声不绝,我们互相紧握著手,直到这时,我才感到害怕人 皆有恐惧之心,当时豁了出去,事情过去了之后,想起当时的情景,才知道那是多么危 险! 我挣扎著向大眼神道谢,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大眼神知道我想说甚 么,他也喘著气︰“别再叫我来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我手按在地上,站了起来,豪意又生︰“不必怕,再来十次,你也可以做得到!” 大眼神睁大了眼,虽然他一脸的惊恐,可是他双眼却炯炯有神,正因为我的鼓励, 而产生了自信! 我们又紧紧地握手,他忽然指著我的脸,一面喘气,一面笑了起来,我知道自己的 头脸上沾满了蛋白蛋黄,样子滑稽,而且,寒风吹上来,也极不舒服。 我又伸手在脸上抹了几下,就在这时,一阵摩托车声传来,我向大眼神的背上拍了 一下,两人立时挺身而立,两架摩托车疾驶而至,祝香香在前,况英豪在后,看到了我 们,两人都发出了一声欢呼,跳下车来,祝香香自车上取下了一个大包裹来,到了我面 前,解开来,里面竟是一盆还冒著热汽的水,还有雪白的毛巾。 况英豪走了过来,伸手向我的肩头便拍我心念电转之间,并没有任何的闪避动 作,坦然受之,他一面拍一面道︰“洗乾净了脸再说!” 祝香香端著盆,我也不必客气,就痛快地洗了头脸,抹乾净,祝香香倒了水,站在 况英豪的身边。 虽然我完全无法接受他们是丈夫和妻子这个“事实”,但是也至少可以感到,他们 之间,有著自小一起长大的那种感情。 我先向他们道谢,又正式介绍大眼神给他们认识。 况英豪对大眼神佩服之极,又不相信他未曾练过射击,等到听了大眼神关于瞄准的 理论后,他更是赞叹连声,欲语又止。 大眼神看穿了他的心意︰“这种意念瞄准法,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 况英豪吸了一口气,连连点头。我埋怨祝香香︰“你应该知道我们没有踫过鎗,我 还以为你会在最后关头阻止大眼神!” 祝香香现出苦涩的神情︰“谁知道他会来真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不敢开鎗,或是 随便向天开一枪就算数,谁知他” 祝香香向大眼神看去,大眼神一挺胸︰“我如果不来真的,卫斯理会杀了我!” 我急了起来︰“我哪有这么凶,但是无情的打击,必然会改变我今后的一生,倒是 真的!” 少年时期的一次挫败,到成年之后,回过头来看,可能微不足道,但当时,一定会 受到极大的打击,很有可能,会影响一生! 我那时,这样一说,令得四个少年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十分严肃,一时之间,谁也 不出声,我相信在这几分钟的沉默之中,每个人都思索了不少问题。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大眼神,这位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灯火通明之中,勇往直前, 义无反顾,为朋友而冒险他要是一鎗把我打死了,很难想像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可是这时他一开口,声音十分胆怯︰“我晚回家了!父母会骂!” 况英豪和我想取笑他,但祝香香却抢著道︰“好,我送你回去!” 她说著,就把大眼神拉到了一辆摩托车前,先指点大眼神坐在后座,她也跨了上去 ,向我和况英豪一挥手,就驾车驶开去了。 我和况英豪对她的这个行动,都感到愕然,况英豪更明显地表示愤怒,冲前几步, 一脚踢在那只脸盆上,发出了“当啷”一声响,脸盆飞上了天,又落了下来,再发出了 一下声响。 我走向他,用十分诚恳的声音说︰“指腹为婚这种事,是作不得准的?” 况英豪转过身来,盯著我看了一会,开始的时候,气势很凶,但后来,却变得很无 可奈何︰“我……喜欢她,从不懂事时,就喜欢她!” 他这样说,是表示他如今已经“很懂事”了,我只是淡然一笑,他走向摩托车,向 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可以让我驾驶。 况英豪一扬眉︰“没甚么难的,只是初学的人,需要一点臂力来平衡,你可以做得 到。” 我吸了一口气,走向摩托车,跨了上去,他坐在我的后面,告诉了我一些基本要做 的事。 这一次第一次驾驶摩托车,对我的影响极大,后来,我上天入地,不惧怕任何新鲜 的事物,敢尝试一切自己不知道的东西,都源于有这次经历看来深不可测的东西, 可以在几分钟之内,就变成驯服的工具,可以载著我在路上风驰电掣。 寒风扑面,虽然阵阵刺痛,但是那种快意豪情,却是毕生难忘的经历。 在疾驶中,眼看前面,有一道沟,阻住了去路,况英豪在我身后叫︰“用力提起前 轮,跳过去!” 那沟的宽度超过两公尺,我还未及考虑,就已非照况英豪的话去做不可了,一提前 轮,车子弹了起来,简直就是腾云驾雾,飞过了那道沟壑。 我毕竟是第一次驾驶摩托车,在车子飞起而过,落地之时,我就不知道如何控制才 好了,以致车才落地,一下反弹,就侧向一边。 况英豪大叫一声︰“松手,打滚!” 就算他不叫,我也会这样做,松手,滚开去,看到况英豪也和我同一方向滚了出来 ,车子还发出咆哮声,在地上打著转。 我和况英豪站了起来,都立即发现对方没受伤,两人都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那时候,我心中兴奋莫名,正准备过去扶起车子来,突然之间,眼前陡地一黑,变 得甚么也看不到! 这一下变化,当真突发之极,我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会不会我受了极重的内伤,已 经伤重死亡,到了阴曹地府,所以才会这样? 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当我听到况英豪的声音在问︰“卫斯理,发生了甚么事”之际,竟以为他也和我一样︰死了! 由于人生阅历的深浅不同,所以在变故陡生时,所作出的反应也不一样,有的处变 不惊,有的张惶失措。像我那时,忽然之间,眼前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见,根据我当 时的生活经历,自然无法判断发生了甚么事,我首先想到的是︰我死了! 接著,我听到了况英豪在发问,声音热切,我就以为他也死了。 那时,对生死的变化,所知不多,朦朦胧胧,全从看书和听大人讲的各种传说之中 ,得到一些概念。奇怪的是,当时我确然相信自己和况英豪已死,可是却一点也没有恐 惧、痛苦、伤心或悲哀之感,相反地,心中还前所未有的平静,想到的是︰啊,我死在 这里,这样死法,太短命了,甚至还未成年,可是不要紧,人人都会死的。这样就是一 生了,刚才不死在鎗下,现在竟然死于车子翻侧! 胡乱地想著,我又听到了况英豪的第二次发问声,我向著声音传来的方向叫︰“你 别害怕,我们已经死了!” 况英豪的反应,强烈之极,他发出了一下怪叫声︰“甚么?死了?胡说,放屁……” 他骂了我十七八句,忽然又叫了好几下,才又道︰“不……我不要死!不要死!” 想不到他对于“死”会和我的想法完全不同,我心中想,就算你的父亲是大将军, 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连皇帝都要死,只有神仙才不会死,可是谁又见过神仙? 况英豪越叫越是凄厉,他又叫︰“我怎么……这就死了,我还没活够,我连香香的 嘴都没有亲过,我不要死!” 他最后这四个字,简直是嗥叫出来的,凄厉无比,听了叫人极不舒服。可是他的话 ,却使我想起,我是亲吻过香香的,而且还是那么难分难舍,那么缠绵的亲吻这是 不是我觉得死亡并不可怕的原因? 我想劝他不要惨叫,在说话之前,挥动了一下手,打中了我的身侧,不但有声音发 出来,而且还感到了痛楚! 虽然,没有人知道人死了之后是怎么一个情形(死人不会说话,不能把死后的情形 告诉他人),但是在许多传说之中,却也有了一种“约定俗成”,大家都加以接受的假 设。这些假设,大都是似是而非,可是这时用来作为确定我是否死亡的标准,却也大有 用处。 我立即想到的是︰我还有身体没有身体,不会有声音,不会有痛楚,如果是鬼 魂,就不会有身体,这可以说明,我没有死!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就大声呼叫︰“喂,我们不一定死了,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不 信,你打自己两下看看,就可以证明!” 我以为我一叫,况英豪一定会有反应,谁知道连叫了三遍,眼前漆黑,而且,甚么 声音也听不到! 这一来,我不禁大是骇然,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大叫,眼前忽现光景我看到了 况英豪,或者说,我看到了况英豪的一幅画像。 要比较详细一些说我看到的情景。因为那是我一生之中,第一次匪夷所思的经历, 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惨白色的光影,那时,实在无法形容,而在我后来,第一 次看到了电视机的时候,我指著萤光屏,就立刻联想起那时看到的光景来。 而况英豪就在那幅光影中,只看得到他的上半身,也瞪大了眼,张大了口,神情惊 恐之至。天气多么冷,但是我清楚地可以看到他的额头在渗汗,可知他正处于极度的惊 恐之中。 我叫他,他没有反应,我依稀觉得,他的那种情形,和香香妈妈的肖像出现在“鬼 竹”上的情形,十分类似,那是幅维妙维肖的画像。 可是,画像却开始活动了! 他的神情变得更惊恐,不断地在摇头摇手,一看就知道他正在否认著甚么。 可是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既听不到有人在逼问他,也听不到他在否认甚么。 这情形诡异之极,我不以为我跌进了一个噩梦之中,反倒更多认为他死了之后,正 在接受阎王判官审问,牛头马面的拷问! 四周围一片黑暗,莫非我和他已经身陷地狱,那又为甚么没有恶鬼来拷问我! 在惊骇的情形下,思绪极其紊乱,我觉得他在不断重复说著几句相同的话,陡然之 间,我竟然知道了他在说甚么! 他说得最多的是“我不知道”,在我一有这种感觉时,我就看到了他连说了三四遍! 是的,我看到他说话说穿了一点不神秘,同学之间,各种各样的玩耍很多,花 样百出。在语言上,为了突出,几个要好的同学,自创一种“密语”,练习纯熟之后在 众人面前,用密语大声交谈,使旁听者瞠目结舌,这就有趣之极。 也有时,练成了看唇语的功夫从对方唇形的变化之中,虽然对方没发出声音, 也可以知道他在讲些甚么我的唇语基础,就是在那时打下来的,后来,在冒险生活 之中,少年时的基本训练,曾在许多场合下,起过化险为夷的作用。 这时,我定下神来,又看到况英豪在说︰“我不知道,不知道这个东西在哪里!那 是甚么?看来像是一根……子。那是甚么人,我不认识,他的名字是王天彬?也没听说 过?” 在“根”字和“子”字之间的那一个字,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像是“猪”字,也可 能是其他的同音字。而那个名字“王天彬”,自然也可能是其他的同音字。 这使我肯定了一点,他是在接受盘问有人拿一样东西给他看,他却不认得那是 甚么,而盘问他的人,多半还要他讲出那东西在甚么地方,他自然更说不出来了! 我并看不见有甚么人在向他盘问,在这期间,我也曾大声叫他,可是他显然听不见。 我只看到他又在叫︰“你们是敌军?我虽然不是正式军人,可是我成为俘虏,要有 俘虏应有的待遇!” 他把那两句话,连说了两遍,所以我可以肯定,他是这么说的。 这令我骇然欲绝,我想向他冲去,可是不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达到目的,那时我 的情形,完完全全像是置身于一个恶梦之中! 我双手乱舞,双脚乱踢,大声叫唤,一面还尽可能看他在叫甚么。 我看到他在叫︰“我不跟你走!哪里我都不去,我不知道你们在问我甚么,你们要 把我带到哪里去” 当他这样叫的时候,神情惊恐之极,我忽然看到他拔出了手鎗来,向前发射,可是 听不见声音,同时,那灰白的光幕在变暗,他的形象也模糊。 直到他消失之前,我看到的他说的一句话是“我不会屈服!” 然后,眼前一黑,又甚么也看不见了,同时,我感到极度的昏眩,身子不由自主软 倒。 等到我再有知觉时,我只听得人声鼎沸,许多道强光,照在我的身上。我心想,轮 到鬼卒来拷问我了。可是在嘈杂的人声中,我却听到了祝香香熟悉的声音,我陡然睁开 眼来,看到众多军人,拿著强力电筒照射著,我躺在一个担架上,祝香香正在担架之旁。 我才一坐起身,不少军官来到我的身边,虽然七嘴八舌,但问的是同一个问题︰“ 况英豪哪里去了?” 况英豪不在了!他不是死了︰死了,尸体还在。现在,他不见了! 我喉咙像是有火在烧一样,哑著声,我回答了他们的问题︰“他……被人带走了, 成了俘虏?” 这是我当时能作出的最好回答了! 第八章 天兵天将 天兵天将 这件事,是我一生之中第一次接触的,不是实用科学能解释的事件。我魂牵梦系, 和祝香香初吻,和在“鬼竹”之上忽然出现了极美丽的倩影,以及还未曾记述出来的另 一些事,与这件事相比较,是小巫见大巫。 而且,在这件事之后,我和同类的怪事,好像是结了不解之缘一样,虽说是一有机 会就会让我遇上,就算事实和我无关,发生在几万里之外的事,也会兜兜转转,转到我 的身上来,变成是我的事。 能遇那么多“怪事”,一来是由于我生来性格好事,对一些不明白的事,非要寻根 究柢不可。二来,这件事中得到的一个解释,也是原因之一,是甚么解释,谁作出的解 释,请看下去。 好了,所谓“这件事”,是在城外开始的,我和况英豪相处,没有多久,就意气相 投,成为好朋友少年人没有机心,热情迸发,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迅速拉近, 不像成年人那样,诸多顾忌。像“白首相知犹按剑”这种情形,可以肯定,决非少年时 就结交的肝胆相照的终身知己。 况英豪忽然失踪,而我又看到他像是在接受盘问,成了俘虏,由于他的身分特殊, 是况大将军的儿子,这就成了一件极严重的事。 当时,我并没有在担架上继续躺下去,挣扎著站了起来,立时被一辆军车载走,祝 香香和我在一起,她一直用她柔情似水的大眼睛望著我,在她的眼睛中,我感到了焦虑 ,关切和疑惑。这一双大眼睛看得我心烦意乱。她并没有问甚么,事实上,就算问,我 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我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她对况英豪的关怀,少年的我,那时思绪非常杂乱,可是 都一直环绕一个问题在打转要是失踪的是我,她会不会也现出这般关怀的眼神! 军车在火车站停下,县城的火车站,建筑简陋,我和祝香香,在一个军官的带领之 下,走向几节列车。 那几节列车,灯火通明,列车四周,全是军人,有的在站岗,有的在奔来奔去,有 不少军官骑著摩托车在来回疾驶,声响震耳。 列车大约有七八节,我们才一走近,就看到中间的一节之中,车窗打开,一个美妇 人探头出来,向我们挥手,正是香妈。 一路前来时,我心中十分不安,而这时,一看到香妈,就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全感 ,我连忙挥手,不知道为了甚么,心中想的是︰“有她在,天大的事,也不成问题。” 进入了那节车厢,我就吃了一惊,因为那不是普通的车厢,而是况大将军的临时指 挥所。况将军正站在一幅地图前,有两个军官在向他报告。 那两个军官指著地图,一个道︰“最近的敌军离我们也有两百多里,不可能是他们 的活动!” 另一个道︰“也没有发现小型突击队的报告!” 况将军浓眉紧蹙,向离他很近的一个高级军官道︰“敌军也不至于做这样的卑鄙之 事,历史上没有抓了将军的儿子去,就可以逼将军投降的事!” 我知道,他们正在研究况英豪失踪的事,所以突然叫了一句︰“他不是被人抓去的!” 我一开口,人人的视线都投向我,车厢中的人可真不少,有五六个高级军官,香妈 ,县府的官员,还有我的一个堂叔那年轻的堂叔对我最好,这时正作手势,要我放 心。 况将军望著我︰“好,小朋友,当时你和他在一起,把经过情形说说越详细越 好!” 他一面说,一面向我招手,我就向他走过去。到了他的身前,他的神情虽然焦急, 但却尽量和缓地问︰“刚才你说他不是被人抓走的,那么,他是被谁弄走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实在不容得我仔细想,不容我详细说出我心中的想法,我只好用 我当时的知识和想像力,作出最简单的回答,所以我冲口而出的是︰“天兵天将!” 这四个字一出口,在车厢之中,引起了十分强烈的反应。好几个人齐声说︰“胡说 八道!” 况将军眉皱得更紧,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我那堂叔立即朗声道︰“这孩子, 甚么怪事都会做,可就从来不说谎!” 堂叔并不说我“不胡说八道”,只是说我“不说谎”,他的意思是,就算我是胡说 八道,也必然是我心中必然如此想,才如此说的。这位堂叔知我甚深,可以说是我最早 的知己,他比我大不了多少。后来,有一些事发生在他的身上,很值得记述,可惜很有 点顾忌,只好看以后有没有这个机缘了。 祝香香在这时,低声叫了我一声,我向她望去,也在她那里,接受到了鼓励的讯息。 况将军沉声问︰“此话怎说!” 老实说,以我当时的知识而论,实在不足以支持我有丰富的想像力想像力不是 凭空产生,而是在知识的基础上产生的。我只是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概念,觉得在人的力 量之外,另有一种特异的力量存在,至于那是甚么力量,我就说不上来了,只好笼统称 之为“天兵天将”我这四个字的回答,就是根据这样的思路产生的。 我和将军对望,心中坦然,并不畏惧,据实回答︰“我说不上来!” 这个回答,又惹了几下斥责声。我对这些人不问情由,就自以为是,十分反感,况 将军的地位都比他们高,可是况将军的态度就比他们好。所以我一转身,向一个责斥得 最大声的官员道︰“如果你认为我胡说八道,那么我可以不说,让你来说如何?” 那个官员的神情,变得难看之极,他以为少年人好欺负,扬起手,冲过来想打我, 况将军和我堂叔齐声喝止,我昂然而立,一副鄙夷之色,令他的手扬在半空,放不下来 ,尴尬无比,这使我感到一阵快意,我转向况将军︰“我把事情的经过,从头说一遍。” 况将军沉声︰“好,请说!” 于是,我把事情从头说一遍,当说到了我在黑暗之中看到了况英豪,在一个灰白色 的光幕之中时,各人都现出不解的神情,我反覆形容。一个高级军官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将军,这少年形容的情形,像是一种十分先进的影像传播技术!” 这位高级军官曾负岌美国维吉尼亚军事学校,见识广博,他在这样说了之后,又讲 了一个英文字。当时,怕只有他一个人才懂,而这个英文字,如今三岁孩儿一听就懂, 这个字是︰Television电视! 况将军想了一想,示意我再说下去。我在讲到“唇语”部分的时候,又请几个人示 范,不发出声音来说话,我都能正确无误地说出他们在说甚么。 当我说到况英豪在接受盘问的时候,说得更详细。况英豪曾提及一个人名︰“王天 彬”,我也说了出来。 绝想不到的是,这个名字一出口,况将军和香妈,陡然失声惊叫,香妈的神情,更 是复杂到难以形容! 自况英豪口唇的动作中看出来的这个名字,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而且,唇 语有一个缺点,就是在涉及专门名词的时候,会有不同的同音字可供选择,我说出了“ 王天彬”这个名字,本来坐著的香妈,霍然起立,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有难以形容的复 杂感情的显露。在况将军的一下低呼声中,他问︰“你听清楚了?是哪三个字?” 我吸了一口气,把当时看到的,况英豪的口唇动作放慢,而不发出声音来。 刹那间,只见况将军满面怒容,重重一拳,打在他身边的桌子上,况将军不怒而威 ,这一发怒,车厢之中,登时鸦雀无声。 我在这种情形下,也好一会不敢出声,只见况将军的神情越来越愤怒,陡然拔出了 腰间的佩枪,向天便射,一口气把子弹全都射完,子弹穿过车厢的顶,呼啸而出,他怒 吼一声︰“这杂碎,别落在我的手里!” 他说著,竟然望向香妈,目光凌厉之极! 当我一说到这个人的名字时,况将军和香妈一起有反应,但由于后来,况将军勃然 大怒,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没有人再去注意香妈了。 香妈咬著下唇,泪花乱转,神情又惊又怒,又是委曲,看了令人知道她的处境十分 困苦,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从况将军的反应来看,他和那个人,可能有不共戴天之仇! 但令人难明的是,那和香妈有甚么关系呢?何以他要用那么凌厉的目光,望向香妈? 我一见这等情形,立时身形一闪,挡在况将军和香妈之间这是我天生的脾性, 说得好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得难听些,是好管闲事。总之,我认为应该做的 事,我都会毫不考虑前因后果,立刻去做。 我刚一站起,身边已多了一人,正是祝香香,她也感到况将军的目光太凌厉,所以 挺身而出,保护她的母亲。她不但有行动,而且有话说! 可是,她说的话,我听了却莫名其妙! 她的神情和声音都相当激动︰“况伯伯,我妈妈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况将军怒道︰“那杂碎,不是人!” 祝香香没有理会,迳自道︰“是我,最近知道了他的行踪,设法见过他一次!” 香妈在这时候,尖声叫了起来我再也想不到,如此体态优雅的一个美妇人,也 会发出那么刺耳的声音,她叫道︰“香香,你” 祝香香回头向她母亲望了一眼︰“妈你别怪我,我没告诉你!” 况将军仍在盛怒之中︰“你见了那杂碎,可有杀了他?” 祝香香哗了一声︰“他一见我,就大叫一声,我也想不到他是那样子的,也叫了一 声,接著,他转身就奔,我也转身就奔,就那么一面,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了!” 这时,祝香香说了她和“那个人”见面的经过,我不禁傻了! 这情景,何等熟悉!因为我也在场! 祝香香要我带她去见我的师父,我带她去,她和我的师父,就是一见面就各自大叫 了一声,向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出的,我当时追祝香香,一直到了一棵大树下才遇上 那时我明知事有跷蹊,可是祝香香甚么也不肯说! 这时,再明白不过,令得况将军大怒的那人,除了是我自那天起就失踪的师父之外 ,不可能是第二个人! 我也早已料到师父和香妈之间一定有甚么纠纷,因为在“鬼竹”上曾出现香妈的像 ,现在,自然也证实了! 祝香香在说完之后,向我望来,我立时略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她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况将军来回踱了几步,才对那些自他发怒以来,一直呆若木鸡的人挥了挥手︰“你 们先退下去!” 各人连忙离开车厢,一个高级军官在门上略停了一下︰“将军,我会派人作地毯式 搜寻!” 况将军吸了一口气︰“别太惊扰了百姓,去找刘老大,他在城里有势力,不要太张 扬!” 那高级军官答应著,走了出去,我觉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向车厢门走了一步, 香妈已向我招手,问︰“孩子,刚才你说甚么天兵天将,是暗示那个人的名字?” 我呆了一呆,在况英豪的唇形上,我认出那个名字是“王天彬”,如今香妈这样问 我,莫非那人的名字是“天兵”?在中国北方语系之中,“彬”、“兵”这两个字是同 音。同时我也陡地想起,还有一个字,我不能肯定是不是“猪”,那一定是“竹”字, 这两个字,北方话也是同音的! 刹那之间,我豁然开朗,况英豪接受盘问,是被问及我的师父,和那盆竹子鬼 竹! 我思绪虽乱,但还是及时回答了香妈的问题︰“不,我说天兵天将的意思,就是天 兵天将!” 香妈喃喃地道︰“只是巧合”她望向况将军︰“英豪失踪一事,应该和他无关!” 我举起手来,况将军向我指了一下,让我发言,我道︰“和香香见了面就走的那个 人,是我的授业师父,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怎么来的,只觉他神秘之极!” 说到这里,我胆子一大,向香妈指了一下︰“我还知道,香香妈妈,可能是他的梦 中情人!” 这话一出口,香妈俏脸煞白,祝香香大有嗔意,况将军却长叹了一声,过了好一会 ,将军才道︰“你倒知道得不少,是他对你说的?” 我摇头︰“不是。”接著,我就将“鬼竹”的事,说了一遍,听得况将军目瞪口呆 ,他到了门口,叫了一声,我堂叔和那高级军官,又回到了车厢,他要我再说一遍,况 将军先问堂叔︰“那‘鬼竹’是你弄来的?” 堂叔苦笑︰“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怪现象发生,太不可思议了!” 那高级军官叫了起来︰“那根本不是竹子,是一具仪器!一具可以接收脑电波的仪 器,接收了脑电波之后,还原现出脑电波所想的形象来,那是一具不可思议的仪器!” 各位,在若干年之后,这种话,我自己也可以朗朗上口,可是当时,却是第一次听 到,也根本不能全懂,但是在感觉上却是奇妙之极,我感到通过了这一番我并不是很懂 的话,陡然之间,进入了一个神奇无匹、广阔无比的新天地! 而我将在这个奇妙的天地之中驰骋、探索,去了解宇宙的奥秘! 多少年之后,一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仍然会有那种陡然破茧而出的感觉,觉得再也 没有甚么可以在思想上束缚我!日后,我的日子,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度过的。 况将军沉声问︰“那是甚么意思?甚么人发明了这样的东西?” 那高级军官一字一顿,手向上指︰“天兵天将!” 我模糊的概念,一下子就清晰了,那是来自天上的神秘力量! 第九章 开窍 开窍 在那节改装成指挥所的列车车厢内,我度过了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时刻,在生命历程 中,人人都有机会有这种时刻。简单地来说,可以称之为“开窍”忽然之间明白了 ,而又不是对甚么都明白,只是明白了事情原来是可以那样子的! 明白了这个大方向,就等于陡然之间,眼前出现了一条道路,尽管这条道路上还会 有不少障碍,但都不成问题,只要知道,迈开步子,肯定有路可走。 这对一个少年人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在这之前,我只以为在“鬼竹”上出现的这种怪现象,是鬼神莫测之物,不可解释 的,可是现在我知道,那是一种脑部活动所造成的必然结果,那不是甚么竹子,是一具 仪器,那一片竹叶,多半是接收天线,或同类的装置。 眼界一下子扩大了无数倍,我兴奋得难以自主,自然而然,全身发热,双手紧握著 拳,手心直冒汗。 这一切,全是发生在我思想上的变化,别人当然难以觉察,我只注意到了祝香香望 向我的眼光,有点异样,莫非她竟能看透我内心深处的喜悦和兴奋? 我这时,真想立刻向她倾诉我的全部感受,但是那显然不是少年人互诉心情的好时 间和好环境,因为有许多重大的问题,都没有解决。 最重大的问题,自然是况英豪失踪,落在甚么人的手中都不知道。其次,是忽然又 冒出了一个“王天兵”来,惹得况将军大发雷霆,而我又说出了“鬼竹”那件事,证明 了香妈是我的师父“王天兵”的魂牵梦系的梦中情人。 看来,要解决的事太多,我不能在这时就向祝香香诉说衷情,所以,我只是向她使 了一个眼色,示意我有许多许多话,要对她说。 祝香香眨了眨眼,眼光先扫向她母亲,又再向我望来,口唇略动,没有发出声音, 但我已看到她说的是︰“你闯祸了。”而且,从她先前的眼色看来,她说的是,我有关 师父和她母亲的话,闯了祸了。 我转过头去,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那是我倔强性格的表现︰我不管闯不闯祸,是 事实,是该说的,我还是要说。 看来,在场成年人的探索重点,不是如何寻找况英豪,而是对我师父王天兵更有兴 趣。 那高级军官说出了他对“鬼竹”的见解之后,在车厢中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大 抵都和我一样,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他的话,对我这个少年人来说,大有启蒙开窍的 作用,对成年人会有甚么样的作用,不得而知。他大概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当时将军问 他,是甚么人有了这种发明,有这种力量时,他也只好认同了我的说法︰“天兵天将!” 天兵天将,是传统的说法,而他的话,给予我极大的启发,使我联想到,那是来自 天上的神奇力量! (那位高级军官后来对我的影响,还不止此,他可以说是我接触现代观点的第一人 ,我在记述往事的时候,好几次都忍不住想把他的名字写出来,可是由于种种原因,还 是不能写。自然,我可以随便捏造一个名字,但是由于他是我最尊敬的人,所以又不想 那么做,也就一直只好称他为“那位高级军官”了。) 况大将军对那高级军官的说法,显然不是很满意,用凌厉的目光,直视著他。那高 级军官想了一会,才解释︰“西方国家正在研究,也有迹象和若干证据,显示有外星生 物,正在降临地球,或已经降临地球的现象” 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这位小朋友所说的天兵天将,我相信就是指这种现象而 言。” 我和他的目光接触,感到了他对我的器重,我也自然而然,对他生出了无比的崇敬 之意。 况将军呆了一呆,陡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伸手指著那高级军官他虽然在笑 ,可是伸出来的手,却也不免微微发颤。 有这样的情形,发生在一个手握兵符、浴血沙场的大将军身上,那更令人骇然,因 为这证明,将军的内心深处,也感到害怕!确然,外星的高等生物,多么陌生,也多么 不可测,这就足以令人心生恐惧,连将军也不能例外! 况将军的声音,勉力镇定︰“就算有这种事,那和英豪有甚么关系?难道说英豪… …是被外星高级生物……掳走了的?” 况将军的责问,十分严厉,那高级军官又向我一指,侃然道︰“我相信这位小朋友 所说的一切经过,初步的分析,也只有那样的结论我会把这一切资料,提供给我在 美国从事这方面研究的朋友,但是那种研究,都只是起步,只怕没有甚么人可以作出肯 定的结论!” 况将军来回踱步,他的步子十分沉重,令整节车厢,也为之晃动。他忽然停步,又 指向我的堂叔︰“那鬼……东西,你是怎么弄来的?” 他说的“鬼东西”,自然是指那会现出人像来的“鬼竹”而言。我堂叔扬了扬眉︰ “我知道王师父心中有一个人他在酒后向我透露过,又在湘西听到了有神奇鬼竹的 传说,恰好山中有人来兜售,没人相信,卖不出去,给我遇上了,就弄了来给王师父。” 堂叔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王师父是一位奇人,也是我请他来的,可是我只知 道他姓王,他是甚么来历,我全然不知,更不知道他在江湖上有甚么恩怨。他武术造诣 又高,不可思议,以前,我只是在传说中,才知道有这样的奇人!” 在我堂叔说话的时候,我看到香妈好几次口唇颤动,欲语又止,显然是她想问甚么 而没有问出来。这更使我相信,香妈和王师父之间,一定有某种程度的纠缠,只是我不 明白那和况大将军又有甚么关系。 况将军脸色阴沉,又向那高级军官望去。那高级军官坚持他的看法︰“那东西…… 人类造不出来,人类可以对著一个人,把他用摄影术记录下来,呈现在眼前,绝对无法 通过意念,而使一个人的形像,出现在眼前!” 况将军道︰“可是,那东西是山里人拿出来卖的!” 那高级军官想了一下,还没有回答,而在他的影响之下,开了窍的我,思潮汹涌, 已有了各种各样的想法,所以立时接口道︰“那也不出奇,外星生物有意或无意地把这 东西留在深山,叫山里人发现了,又偶然发现它有奇妙的显像作用!我相信这东西一定 不上一个,不然,不会形成一种传说!” 各位,这一番话一出口,卫斯理算是正式踏进了恣肆汪洋、无边无岸的幻想领域, 踏进了丰盛无比的冒险生活的殿堂,一生日后的种种奇遇,都从这一步开始! 况将军有点愕然地望著我︰“这位小朋友的想像力可丰富,很会梦想。” 我正在想将军的话是在称赞我还是讽刺我,那位高级军官接口道︰“大发明家爱迪 生若不是梦想可以有不用点火的灯,也就不会有电灯这回事!” 我受到了进一步的鼓励,整个人就像是充满了气一样,兴奋无比,忽然之间,我又 想起了况英豪“被俘”后我看到他受逼问的情形,胸口如同被铁锤敲了一下,先是大叫 了一声,然后,在人人愕然之中,我挥著手叫︰“他们抓错人了!” 这一句话叫出口,休说别人难以明白,连我自己,也只是突然想到就叫了出来,只 有一个模糊的想法。 所以,在叫了一句之后,我双手不断挥舞,迅速地把模糊的、原始的想法,演变形 成为一个概念,然后,我又重复了一句︰“他们抓错人了!” 每人都盯著我,等待我对这句听来莫名其妙的话,作进一步的解释。 我连叫了两声“他们抓错人了”之后,略停了一停,不由自主喘著气,挥著手 别看这是没有甚么意义的动作,在思潮汹涌澎湃,不可收拾的时刻,很能起制衡的作用 ,使得像野马脱缰一样的种种念头,奔驰得比较有规律,不致于太无稽。 所以,这个挥手的动作,后来竟成为我在思考的时候,或是忽然想到了些甚么时的 习惯性动作各位如果熟悉卫斯理以后的冒险故事,一定可以发现在那些记述之中, 卫斯理经常“挥手”,“挥了挥手”。 却说那时,我已经很快地把我所想到的,组织了起来,我又叫了一次“他们抓错人 了”,然后,立即道︰“他们是‘鬼竹’的主人,那是他们的东西,对他们有用,他们 知道这东西落入了王天兵的手中,而王天兵又下落不明,所以他们就要找和王天兵接近 的人去逼问,那个人是我,由于我和英豪在一起,他们下手捉了英豪去逼问,他们抓错 人了!” 我已经尽我所能,把我想到的一切,组织成了一个故事。自然,那是我第一次凭自 己的想像,根据极少的资料,运用推理的方法,去构成一件事的设想,十分粗糙而不成 熟。但是我有充分的自信,我的推测是合情理的! 那高级军官首先点头︰“你所说的‘他们’,就是我提到的不明来历的力量?” 我再也没有比听到这句话更高兴的了,所以用力点头,表示我正是这个意思。 其他人,都皱著眉,一言不发。 当时我颇有点怪他们不接受我的设想,但是后来,再仔细想起当时的情形,连自己 也不禁皱眉,因为我的假设,有太多没有说明之处,那是只凭一时的灵感所组织起来的 一种想法,有太多问题存在。 “他们”自然可以说是外星人,“鬼竹”也可以说成是外星人的重要仪器,要找回 来,但是外星人如何知道这仪器落入了王师父的手中呢?又如何知道我和王师父之间的 关系?知道了,又如何会找到我,再如何会在出手时抓错了人? 可是当时,我却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兴奋地道︰“明白了是他们抓错了人,事情就 易办!” 也许是受我那种充满了自信的神态所感染,也许是祝香香对我有一定程度的理解, 她第一个有了反应︰“应该怎么办?你有办法?” 我道︰“是,他所要的是我,我去把英豪换回来!” 堂叔骇然︰“你上哪里找他们去?” 我灵感一发,不可遏止,对答如流︰“他们是在哪里带走况英豪的,我就到哪里去 找他们!” 那高级军官望向我,目光古怪之极,当时我不知道他这样的眼光是甚么意思,后来 有机会问他,他的回答是︰“你是我见过的人之中,唯一第一次听到外星高级生物,就 毫不怀疑接受有他们存在的人!” 一直到我成年,在若干年之后,他和我偶然相遇,长谈竟夜,他又把那几句话重复 了一遍,并且补充︰“过去了那么多年,你仍然是唯一的一个一下子就相信了有外星生 物存在的人,要知道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一直到现在,还不知有多少人,以为外星高 级生物是不存在的,只是人想出来的!” 他对我很推崇,那在当时就可以看出来,他沉声道︰“好,我和你一去了!” 我相当认真地考虑了他的提议,考虑的结果是拒绝︰“不,还是让我一个人去好, 一个换一个,不必再节外生枝,多生是非!” 况将军叹了一声︰“我很喜欢英豪交到了你这个朋友,可是不认为你的行动有用。” 我大声回答︰“至多换不回来,至多接触不到他们,也不会有损失,对不对?” 各人想了片刻,都点了点头,祝香香过来,在我面前,站了片刻,我提出要求︰“ 请给我一辆摩托车,我再到古城墙脚下去。” 五分钟后,我已冒著寒风,骑在摩托车上,向不久之前出事之处,疾驶而去。 等到来到那道沟壑旁边,天已蒙蒙亮了,遍地都是厚厚的霜,在石块上,枯草上, 灌木丛的树枝上,都是白花花的霜,看看也感到一股寒意。 除了风声之外,就是远处传来的有气无力的鸡啼声。我一鼓作气赶到,可是,“他 们”在哪里呢? 我背著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到了十分重要的一点︰他们的仪器,既然可以接 收人脑活动所放出的能量,那就表示,他们有能力知道人在想些甚么。 把他们当作是天兵天将也好,当作是神仙也好,能测知人在想甚么,正应说是他们 的能力! 所以我找了一块大石,背风坐了下来,集中精神想︰“你们找错人了,应该是我, 不是况英豪,只有我和王天兵有过接触,见过那仪器!” 我不断想著,开始的时候,思绪十分杂乱,但王师父教过我练气功的法门(内家气 功是中国武术的一个重要内容,“气功”这个名词近来被滥用了),抱元守一,摒除杂 念的基本功夫,我是会的。 渐渐地,我就做到了除这一念甚么也不想的境界之中,陡然之间,我听到了有声音 在问︰“王天兵在哪里,说!” 我睁开眼来,四周围甚么也看不到,我全身如同被裹在浓雾之中,声音自四面八方 传来后来,类似的经验多了,才知道这种情形,是直接有力量刺激听觉神经的结果 ,并没有由声波震动耳膜再使听觉神经起感应作用的过程。我吸了一口气,想像我现在 的处境,一定如同我看到况英豪“被俘”的情形一样,我真的和他们有了接触! 这令我兴奋之极,我忙道︰“你们先把早先带走的人放了,我便把自己的所知全告 诉你们请相信,我已推测到你们来自天上,是我们传说中的天兵天将!” 我说了这番话之后,有一段时间的沉寂。 然后我又听到了声音︰“好,照你说的做了!”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就把我所知的有关“鬼竹”的事,以及在车厢中高级军官和我 的设想,滔滔不绝说了一遍。期间,曾几次停下来,等待他们的反应,可是他们一直没 有出声。 等到我讲完,那声音表示了不满︰“你说了等于没说!我们要把……那东西找回来 ,王天兵在哪里?” 声音在“那东西”之前,有几个音节我听不懂,多半是那个仪器的名称。 我据实道︰“我不知道,你们来自天上,照说神通广大,必然可以找到他的!” 那声音有点无奈︰“太难了,你们看来个个都一样!” 我不禁骇然,确然,他们如果是形态全然不同的生物,人在他们眼中,自然一样, 就像人看蚂蚁,也只只一样,绝难在亿万蚂蚁之中,找出特别的一只来。 我也有疑问︰“可是你们找到了我,那是凭甚么找到的?” 声音道︰“那东西接收到的讯号,和你所发出的讯号有相同之处……你不会懂的, 你能代我们找到他?” 我心头怦怦乱跳,福至心灵︰“可以,但是找到了他,如何和你们联络?” 声音沉默了片刻,是回答了我一个字︰“想!” 我连忙再答应,又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可是忽然之间,寒风遍体,四周围不再有 浓雾,冬季的旭日,其色通红,已经冉冉升起了! 第十章 旧情人 旧情人 上一章的叙述,提到了我突然之间,跨进了丰富想像力的天地,像是佛教禅宗的高 僧的“顿悟”,所以把那段经历题名为“开窍”。 有一个也是关于开窍的经过,记载在《庄子》中。说是︰“南海之帝是儵,北海之 帝是忽,中央之帝是浑沌。儵和忽,经常在浑沌那里作客,浑沌待他们极好,儵和忽就 想报答浑沌的好客之德,两人商议︰人都有七窍,用来看、听、进食、呼吸,只有浑沌 没有,不如替他开凿七窍!” (这位中央之帝的长相多么怪,没有七窍,甚至难以想像是甚么模样,如何生活。 中国古典文学之中,极多这种想像力丰富之至的例子。) “于是,儵和忽就动手替浑沌开窍,每天开凿一个,七天之后,在浑沌的头部开凿 出了七窍,浑沌也因此死了。” 可知窍也不能乱开,有的人,硬是不开窍,不必努力使他开窍,让他去好了,不然 ,反倒会害死他的! 闲话表过,再说我在寒风凛冽之中,忽然置身浓雾,和一个神秘声音对答,接受了 “他们”的委托,要去找王天兵之后,又自浓雾之中,“走”了出来,在 开始的那一刹那,思绪紊乱,至于极点,连像刀锋一样的寒风吹上来,都没有感觉。 好一会,我才理出了几个头绪来︰第一,真有人曾和我对过话,刚才发生的一切, 绝不是幻觉。第二,祝英豪已经没事了,我料得对,他们捉错了人。第三,我要是找到 丁王天兵,就可以再和他们联系,而方法是︰想! 这一听,不是很容易明白单单的一个“想”字是甚么意思,但只要想一想,就很容 易明白。 想!就是要我集中精神想他们。 集中精神去想一个我的同类,被想的对象不会知道我正想他,因为人和 人之间的脑能量,不能直接沟通。 要使被我想的对象知道我在想他,单凭想不够,必需通过其他行为告诉对方,用文 字或语言来表达,或者用一个眼神,一个微妙到只有对方才能领会的神情,等等。 自然,对方要回应,也要采用同样的方法。 这时我思绪紊乱,杂七杂八想得很乱,自然又想到了祝香香,想到了和她四目交投 时的那种无比的舒畅,可是也想到了况英豪,他竟然是祝香香指腹为婚的丈夫,哼,乱 七八槽,一塌糊涂! 我用力摇了摇头,吸进了几口冷得肺都生痛的冷空气,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想一个地球人,被想者不会知道,而我想他们,他们就会知道。 由此可知他们有接收人的脑能量的异能那“鬼竹”也会出现人像,也证明了这 一点。 一想起这一点,我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并非由于天气冷,而是由于恐惧!他们 要是有这种力量,那岂不是在地球上,不论甚么人在想甚么,他们都能知道?也就是说 ,他们洞悉所有地球人在想些甚么,他们知道所有地球人的秘密! 这是多么可怕的情形,他们,简直就是神仙了! 可是忽然之间,我又哑然失笑︰也没有甚么可怕的,他们连我的师父都找不到,要 委托我来找,能力也有限得很! 要找我师父,怎么著手呢?看来,我师父和香妈、况将军之间,必然有很深的恩怨 纠缠,祝香香所知,只怕也不是很多,在我师父的老情人那里,或许可以探听到许多资 料。 我在心中把祝香香的妈妈称为“我师父的老情人”,并无不敬之意,当然,那也只 能在心中暗暗地叫,不能当面这样说的这是人没有能力直接接收对方脑能量的好处。不然,谁没有在心叫对一个人的称呼和口中说出来不同的情形呢?全让对方知道了, 岂不尴尬万分? (若干年后,我遇到了一个“完全知道对方在想甚么”的人,这个人痛苦莫名,宁 愿自己变白痴。) 正在胡思乱想时,汽车声轰然传来,好几辆车子疾驶而来,最前面的一辆还没有停 稳,便看到况英豪大叫大嚷︰“咦,你怎么在!没叫他们把你抓 走?” 我笑︰“大庙不要,小庙不收,没人要我!” 况英豪哈哈笑︰“我的经历,堪称世界之最了,他妈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在“何方”之后,曾犹豫了一阵,看来本来是想说“何方妖孽”的,但想了一想 之后,还是收了口。 我摊了摊手,表示不知道。 虽然折腾了一夜,但是况英豪平安归来,大家都兴高采烈,我堂叔把一干人等,连 况将军在内,请到了我家的大宅之中。 况英豪不停地讲他的经历和我的一样,他一再说︰“真岂有此理,那声音一直 在问我王天兵在哪里,我根本连这个人的名字也没有听说过!” 他说了至少有三遍之多,他很粗心大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香妈 和况将军,都会现出异样的神情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再这样说了。 这时侯,我已有了主意,如何开始著手寻找王天兵,那是不知是甚么力量委托我做 的事,我要尽一切力量去做,以不负委托。而我内心深处,真正的愿望是要和他们再接 触。 到了丰富的午餐之后,况大将军和他的幕僚,告辞离去,我和堂叔,以及家中的几 个长辈,送出门口去,那高级军官拍著我的肩头︰“小朋友,我们有幸相识,这一分别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 言下意大是怅然,一个成年人能对一个少年表现这样的感情,令我十分感动。 况英豪在一旁听了,大声道︰“我也要入维吉尼亚军校,等我毕业时,你这个老学 长和卫斯理一起来参加毕业礼,不就可以见面了!” 各人都笑,一直到很久以后,我都没有遇到比况英豪更乐观的人。 在这时候,我拣了一个机会,悄悄对香妈说︰“等一会我带你看看师父住过的院子。” 我不问她是不是想去看,而直接说要带她去看,那等于是代她作了决定,她略想了 一想,就颔首表示答应。这情形祝香香看在眼内,后来她对我说︰“你和我妈妈倒很能 心领神会!” 贵客走了,况英豪和祝香香站在一起,没有离去的意思,香妈已在向我以目示意, 这不禁令我十分为难。我要带她去看师父住过的院子,目的是想在她口中,得到一些她 老情人的资料,她如果和我单独相对,可能会说出很多话来,但如果况英豪和祝香香阴 魂不散地跟著,她可能甚么也不肯说了! 但是一时之间,我又想不出甚么方法支开他们。当然我可以说“你们是指腹为婚的 夫妻,总有些体己话要说,请便吧”。 可是我又不愿意那样说,不愿意他们真的躲在一边去说体己话。 所以,祝香香和况英豪,是跟著我和香妈,一起到那院子去的。一路上,况英豪好 几次想去握祝香香的手,祝香香都避了开去,这令我大是高兴。 一进了院子,看到满院都栽种著各种各样的竹子,香妈忽然面色大变。 我师父喜欢栽种竹子,也真的过了份。凡是可以种植的地方,都长满了竹子,竹子 是十分易于生长的植物,如果刻意栽种的话,自然生长得更茂盛,所以一进院子,就只 听到风吹竹叶所发出的“刷刷”声,地上也满是竹叶。如果是在盛夏,当然是绿荫森森。 可是我师父又并不爱竹子,他种竹子,不是为了贪恋“独坐幽篁里”的那股情调。 我不止一次,看到他把老粗的竹子,握在手里,一使劲,他看来瘦骨嶙峋的手,劲道真 是大得骇人,比他手臂还粗的竹子,就发出惊人的碎裂声,裂了开来。 院子中不少这样被他捏碎了的竹子,随处可见,竹子生命力强,虽然被捏碎了,但 一样在生长,但是不再那么挺直。 我只当他这样做,是为了练手劲,后来,感到他或者是有怪癖,爱听竹子碎裂的声 音,绝没有想到还会有别的原因在 ,直到香妈说了,我才恍然。 却说一进院子,香妈就神色大变,气息急促,身子竟也像是站不稳,她一手接住心 口,一手伸出去,要扶住一根竹子,那根竹子相当粗,也曾碎裂过,她扶住了竹子,现 出了十分悲伤的神情。 我知道祝香香的武学,得自她母亲的传授,那么香妈的武功,一定十分高强。要令 得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如此举止失措,她所受的打击,也一定很严重。 我早就料到过她和我师父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料想她是想起了往事,不能自已。 (其实,那时香妈也至多不过三十出头年纪,可是在少年人看起来,她是成年人, 一定有许多沧桑,有许多值得缅怀的往事。) 祝香香抿著嘴,过去捉住了她妈妈的手,况英豪全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我看到香妈的视线,停在那竹子被弄裂的部分,悲哀的神情,更是深切,喃喃地道 ︰“恨得那么深,竟然恨得那么深……” 祝香香叫了一声︰“妈……” 她的这下叫唤声中,充满了疑惑,显然她也不知道她妈妈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香妈闭上眼睛一回,才睁开眼来,目光迷惘,望向我,道︰“你说我是王天兵的梦 中情人,一点也不错。” 我再地想不到香妈一开口,就会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虽然很惊愕,但是却也感到 ,和她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再也没有隔膜当人可以把心事毫无保留 地告诉他人时,这是必然的现象。 祝香香低下头去,咬著下唇不出声。 况英豪却大是错愕,因为我在火车厢中,作这种惊人推测之时,他并不在场,所以 不明白来龙去脉。他在惊讶之后,伸手去推祝香香,想在祝香香那里,得到进一步的解 释,却被祝香香用一个老大的白眼,瞪了回去。 他又向我望来,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稍安毋躁,我会找机会告诉他。 况英豪用力抓著头,我在这时,大著胆子试探著问︰“我师父是你的……旧情人?” 这句话一出口,就见祝香香向我怒瞪了一眼,大具愤意。可是香妈却并不生气,她 只是抬起头,目光凄迷,不知望向何处,久久不语。 她的这种神态,竟像是默认了一样。 祝香香急得俏脸通红,叫了起来︰“妈!” 香妈这才伸手,在她的头上抚摸了一下,给了回答︰“不能说是,只是他一直恋著 我。” 祝香香叹了一口气,算是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别说是在那年代,就是在现在, 少女忽然听到自己的母亲有了恋人,只怕也会很紧张的。 可是祝香香对“妈妈的旧情人”的反应,却远远超越了正常,她又瞪了我一眼,不 但愤怒,而且大有责怪之意。 后来,我和她单独相处时,我忍不住对她的态度表示不满︰“令尊去世已久,你总 不见得想令堂得一座贞节牌坊吧!” 祝香香这样俏丽的少女,居然也会有咬牙切齿的神情,她给我的回答是︰“是他害 死我爸爸的。” 祝香香的意思是,她不会干涉母亲的爱情生活,但是绝不能是王天兵,因为王天兵 “害死了”她爸爸,而且,她更说得十分决绝︰“我一定要报仇!”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我心中在想,千万不要成为她的仇人,不然,很可怕。 祝香香的爸爸,其实不能说是王天兵害死的当祝香香这样说的时候,我已经知 道了事情大致的经过,所以可以下这样的结论。我师父王天兵,至多只能说和祝香香父 亲的死,有关系,或者说,有很大的关系。 其间的前因后果,十分复杂曲折,也有很多阴错阳差,事先绝意想不到的事,夹在 其中。 我是想到甚么就说甚么的,就把自己想到的,说了出来。祝香香的回答是︰“对你 来说,祝志强只是一个名字,代表的是一个陌生人,但是对我来说,这个名字代表的, 是和我骨肉相连的父亲,你能够作客观的、理智的分析,我不能,我只想到是他害死我 父亲,我要报仇。” 祝香香既然这样说了,我还有甚么好说的呢?而且,她的话也很有道理,要是事情 发生在我的身上,或许我会比她更偏激。 却说当时,寒风飒飒之中,竹枝摇曳,香妈慢慢向前走,我们三人跟在后面,每经 过曾裂开的竹子,香妈就会伸手去抚摸一下。 走了十来步,她问我︰“你师父他……是不是常用手把竹子捏得碎裂。” 我道︰“是,他是在练功?” 香妈声音苦涩︰“不是,他种竹子,就是为了要把竹子捏碎……” 她说到这里,转过身,向我望来,眼神十分凄酸。她问我︰“你可知道为了甚么?” 我陡然心中一动,脱口便答︰“因为他恨竹子,他恨的是竹一个姓祝的人,他 要捏碎那姓祝的……” 我本来想说“喉咙”或是骨头,可是祝香香冷冷的目光,向我射来,令我说不下去。 香妈长叹一声︰“真想不到,人都死了,恨意还是那么难以消解。” 香妈的这一声感叹,给我的印象极深,在好多年之后想起来,仍不免感到一股寒意。 祝香香立时道︰“妈,这王天兵和爸爸的死有关?” 祝香香十分敏感,而且我相信她对上代的事,多少也知道一些,不然,她不会要求 我带她来见我师父她见了我师父,大叫一声就走,那是为了甚么,还是一个谜。 香妈扬起了头,神情变得很严肃︰“香香,他是我师兄,是你师伯,你不能直呼其 名。” 香妈这句话一出口,祝香香抿著嘴,一脸不服气的神情,我则讶异莫名。 如果香妈和我师父是师兄妹,那么香妈是我的师姑,香香也可以算是我师妹了! 别以为这种关系没有甚么,在武学的世界中,那是十分亲密的自己人的关系。 我向祝香香看去,她现出犹豫,但是又坚决的神情,她道︰“妈,这不公平,我甚 么也不知道!” 香妈沉声道︰“我准备告诉你。” 她说著,走前几步,来到屋子之前,推门走了进去。 第十一章 三姓桃源 三姓桃源 我师父的屋子,我自然再熟悉也没有,自从拜师学艺开始,每天午夜时分,我都会 到这里来,接受严酷得残忍的武术训练方法很多时日之后想起来都奇怪自己何以居 然没有被“折磨”死,反倒练成了一身好本领。莫非人一定要经过这种痛苦的阶段,才 能成器? (玉不琢,不成器。如果玉有感觉,在被雕琢之时,也怕绝不愉快,又或者,玉本 身根本不想成器,那不是冤枉得很吗?) (玉是没有感觉的,所以可以不理,但人是有感觉的,其实很应该多问问人的感觉 如何。) (忽然来的感慨,还是由那个儵和忽替浑沌开窍,却把浑沌开死了而来的和整 个故事无关,可以不理,或者是看了之后,好好想想。) 师父屋子中的一切陈设,全是竹子制造的,手工十分粗糙简陋以前我一直不知 是甚么原因,这时,和香妈、况英豪、祝香香一起走进来,再见到了我熟悉的那些竹家 俬,自然明白何以它们如此粗陋,不论是桌是椅是架子是卧榻,只要轻轻一踫,就会“ 吱吱”响,像凳子,若是坐下去,发出的声响,简直像是在痛苦地呻吟! 师父自然就是为了要听竹子发出这种痛苦的声音! 他对姓祝的有刻骨的仇恨,想像之中,把仇人压在身下,听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那是何等痛快的事! 虽然那时我还只是少年,可是也很感到师父的心理状态不正常,到了可怕的程度。 这时,我们都只知道极少的事实,知道的是︰王天兵是香妈的师兄,而香妈嫁了一 个姓祝的,所以王天兵就恨竹子。 要是会编故事,就这一点点材料,也就可以编出一个故事来了。可是编出来的故事 ,怎么也比不上自香妈口中说出来的那么离奇。 进了屋子之后,香妈伸手按在一张竹制的桌子上,那桌子这时发出了“吱吱”声响。况英豪想坐下去,竹椅发出的声响,把他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站了起来。神情讶异莫 名。 我向他解释︰“因为他恨姓祝的,所以故意要听竹子发出的呻吟。” 祝香香咬著下唇︰“妈,为甚么要进这屋子来?有甚么说话,在外面说不好吗?” 香妈略等了一会才回答︰“好,你们先出去,我随后就来!” 自从和祝香香同学以来,我见过她的许多神态,或是娇柔、或是妩媚、或是轻嗔薄 怒、或是笑靥如花,都各具美态,叫人看了还想看,而在看了还看之后,还会随时都回 想。 可是这时,祝香香的神情,却实在叫人不想多看她一眼她俏脸铁青,虽然是板 著脸,可是眉宇之间,又有一种极度的厌恶。她母亲的话才一说完,自然是由于她心情 极恶劣的缘故,竟然连礼貌也不顾,一甩手,转身就冲出了屋子去。 况英豪自然立时跟了出去,我犹豫了一下,望向香妈,香妈的神态十分疲倦,向我 挥了挥手,示意我也离开。 本来,我还想说些甚么的,可是她的神情,表示得再彻底也没有她要单独一个 人,不想有任何人在她身边,她只想一个人独处! 所以,我没有说甚么,倒退著出了屋子,才转身。 祝香香离开了屋子之后,一口气不停,急步走出了院子,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 色仍是阴沉无比,况英豪在一旁,没做手脚处,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甚至向我投来求 助的眼神。 我自然也没有法子。于是,祝香香站著不动,只是大口吸气,大口呼气。我则缓缓 踱步,况英豪围著祝香香,团团乱转。 足足过了半小时之久,才看到香妈走了出来,她出来之后,动作很缓慢,小心地关 上了院子的门,神情竟大是依依不舍,又面对著门站了一会,才转过身来,彷佛只有她 一个人那样,踽踽而行,到了一个亭子中,在亭中坐了下来,不言不语。 祝香香先走近她的母亲,母女两人也没有说甚么,只是自然而然,轻轻握住了手。 她们两人显然都在精神上有极大的困扰,但是两人在一起默然不语,还是十分温馨 ,看了令人感动。 三个少年都在等香妈讲话,准备听一个恩怨交缠,爱恨交织的故事。可是过了好一 会,香妈一开口,说了一句话,却是我们再也想不到的。 这句话,不论多少年之后,我都可以清楚记得,记得香妈说这话时的神情、环境, 以及我们听了之后,感到错愕的反应,历历在目。 香妈说的那句话是︰“你们都读过《桃花源记》?” 是不是毫没来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有一本书,现在已不流行了,这本书叫《古文观止》,意思是叹为观止的古文汇编 ,清康熙年间两位姓吴的学者所编,收各种骈文散文二百二十二篇,篇篇锦绣,字字珠 玑,超过三百年,是求学者的必读书,有几篇著名的文章,像《桃花源记》,只怕会一 直流传下去,谁不知道“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我们三人,当时除了点头之外,都没有出声。 香妈长叹一声︰“像《桃花源记》中记述的事,也不一定全是陶渊明的想像,真是 ……有的。” 我立即想到的是︰啊!一个桃花源记式的故事。 这一类故事,不止《桃花源记》,许多小说都以这种形式的故事为基础。 香妈在继续著︰“若干年之前,天下大乱,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军,打下了半壁江山 ,洪秀全自己在南京,封为天王,坐上了龙椅,本来是满清气数已完的好时机,只惜天 国的将领不和,争权夺利,自相残杀……” 她在说著这段历史的时候,语调十分感叹,而且对于太平天国的称呼,也很尊重 一般提起太平军,都叫他们“长毛”,自然没有敬意。 再听下去,就明白了︰“当太平天国败象初现之际,有三个中级军官,洞悉先机, 知道必不长久,将来结果可能惨不堪言,所以急流勇退。他们全是湖南人,知道湘西一 带,崇山峻岭,森林连绵,很有些隐蔽之处,所以三人先结伴去寻找,终于给他们找到 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好所在,若是不明究里,根本无法到达。三人在略作安排之后,便把 全家老小,都迁入了那所在,并且命名为‘三姓桃源’,立下家规,世世代代,在三姓 桃源隐居,再也不出尘俗世间,也就无疑人间天上了!” 香妈在这样叙述的时候,神情无比向往。我却暗中不住皱眉对于这种形式的隐 居,我不是很赞成。那种避世的精神,无法形成人类的进步或许有人说,人类没有 进步会更好,那也不必争论。 香妈叹了一声,徐徐道︰“三姓是︰祝、王、宣我姓宣,香香也直到现在才知 道吧?” 祝香香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香香的爸爸姓祝,我师父姓王,我已大略可以估计到事情会如何发展的了。 香妈又道︰“三姓之中,王姓是武将,祖传的武学,极具威力,最早源自宋代,称 为‘龙虎功’聚龙会虎,据说是张三丰祖师亲传。这武功,在王家世代相传,一向 传子不传婿。” 她说到这里,望了我一眼,大具深意。 在香妈的眼神中,我感到了她的意思︰你是王天兵的徒弟,他替你的武术打下了基 础,你也是“三姓桃源”龙虎功的弟子! 我领略到了香妈的意思之后,立时又向祝香香望了一眼祝香香也是“三姓桃源”的弟子,我和她的关系,自然又深一层了! 可是,我又想到,那也没有甚么用,香妈和王天兵是师兄妹,可能还是青梅竹马, 一起长大的,但是结果显然不是很好。 我思绪紊乱,心神不定。这时,况英豪也神色阴晴不定,他用极低的声音咕哝了一 句︰“武术!哼,一鎗过去,甚么功都没有用!” 他这句话,自然是对香妈的大不敬,我也不知道香妈有没有听到,祝香香则垂下了 眼睑,和我一样,装成了听不到。 况英豪的话,很有道理,可是他忽略了中国传统武术若是达到了深湛的境界,反应 的灵敏和对恶劣环境的适应,绝不是科学所能解释,也不一定不是现代武器的敌手。 香妈吸了一口气︰“三家人隐居在深山之中,王家是大武术家,祝、宣两家全是文 人,在隐居的岁月之中,自然身手矫捷的武术,比之乎者也的文学有用得多。本来,王 家的独门龙虎功,不传外人,但为了表示三姓为一家,王家竟不藏私,公开了家传的武 术,三姓子弟,只要肯学,都能获得倾心传授。” 香妈说得十分平静,她说的虽然是多年之前的事,可是事情本身很传奇,又明知和 眼前的几个人的恩怨纠缠,大有关联,所以很引人入胜,再加上香妈叙述的本领很高, 所以我们都屏气静息地听著,尤其是祝香香,事情和她更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她更是聚 精会神。 我把香妈那次所说的,加以整理,叙述在下面。在“三姓桃源”之中发生的事,有 一些,当时不是很明白,只当是怪事。后来见识丰富了,就明白了真正的原因。 我当时的反应,和后来的认识,都加插在香妈叙述的故事之中。 “三姓桃源”所在之处,四面全是重重叠叠的山峦,峭壁中的,飞鸟难渡。那山谷 被群山包围,所以气候适宜,物产极丰,土地肥沃,又有水潭、溪流、瀑布,水产也丰 美之极,不但如此,还有一个大岩洞,洞壁之上,结聚著许多晶莹雪白的盐块,当真是 洞天福地,只要收得起野心,在这样的环境中居住,实在是无忧无虑,再理想也没有了。任凭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天翻地覆,在这个山谷之中,一样是平静宁谧的神仙境界。 问题就在这句话︰只要把野心收起,世外桃源,就是最理想的生活环境。 但是,若是收不起野心呢? 人各有性格不同,有的人天生没有野心,甘于淡泊,不求进取。有的人雄心勃勃, 勇往直前,不怕大风大浪。那是人天生的性格,很难说谁是谁非,谁对谁错。 最早一代搬入“三姓桃源”的三家家长,自然都没有问题,他们都看透了世情,认 为替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找到了最好的生活方式。 当时,三个生死之交,曾有一番小小的争执,姓王的武将提出︰“我把家传的武术 公开,三姓是一家,从此之后,三姓桃源之中,只有武,没有文,三姓子弟,连字也不 必识!” 王姓武将提到了“连字也不必识”,那是釜底抽薪,最彻底的办法。连字都不认识 ,自然更不必读书了,不读书,就不会知道那么多事,就会心安理得,在这山谷之中, 一代一代住下去,不会出甚么花样。 别看王姓武将是个粗人,他这种主张,和中国古代的大思想家老子和庄子,颇有相 合之处︰“绝圣弃智”! 人若是没有智慧,对只追求平静的生活,绝对是一件好事。 可是王姓武将这个提议,立时被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两个朋友反对,他们两人意 见一致︰“王兄既然不藏私,把家传武学公开,我们又岂甘后人,也把毕生所学,传授 三姓子弟︰只要有天资,管保他们能有大学问。” 王姓武将当时没有再争,只是问了一句︰“纵使学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在三姓 桃源之中,又有何用处!” 一句话,把祝老夫子和宣老夫子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姓武将没有坚持只学武不学文,所以三姓子弟,文武兼习,也有生性疏懒的,索 性甚么也不学,倒也怡然自得,过那无忧无虑无欲无求的快活日子。 两位老夫子,在进入山区的时候,每人所带进来的书籍,都有十几大箱,所以有的 是教学材料。 就这样相安无事很多年,三姓也定下了规矩,同姓不通婚,渐渐地,人口就多了起 来。 (当时我听到这里,就暗自摇了摇头。因为那两位老夫子虽然满腹经纶,但是中国 的古籍之中,自然科学的著作极少,有也是不通的多,甚么“黄鸟入海化为蛤”这种神 话式的传说,都被一本正经写在书中。) (所以,他们一定都不知道,这种情形,若是延续下去,就会出现危机总共只 有三家人家,不是你娶我,就是我嫁你,不出几代,所有人之间,就都有了血缘关系。) 奇怪的是,三姓之中,王、宣两姓的人口传衍较多,祝姓却一连三代,男丁都是单 传,女性相当多。祝姓的男丁,高大挺拔,英俊非凡,成为谷中女孩子倾慕的对象。到 了有一代,祝家居然生了三个男丁,可是那三个男丁之中,只有一个肯成婚,另外两个 ,全谷所有适龄女性,除了姓祝的之外,几乎只要他们开口,都可以娶之为妻,其中不 乏又能干又美丽的。但是那两位青年,却硬是没有兴趣,反倒喜欢和男青年在一起,举 止大似女性,引得谷中所有人都骇异万分,视为妖孽。 (当时我不是很明白那是甚么性质的怪事。后来就明白,祝家的男丁,有同性恋的 遗传,这种由遗传密码决定的倾向,十分无奈,原因不明。如今世界很多地方,都不再 歧视有这种倾向的人。) 在这平静的山谷之中,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风波。偏偏这两个男丁,聪明之至,谷 中所有的书,都被他们读遍了,见识自然也与众不同,而且又和所有人格格不入,于是 ,就写下了一封信,离开了山谷,结束了在“三姓桃源”中的隐居生活。 这件事,对“三姓桃源”来说,简直是爆发了一枚核子弹,一查之下,这两兄弟, 还带走了一批当初进谷时带来的珠宝。 当初,珠宝的数量真不能算少,由于下定决心,在谷中世代隐居,再名贵的珍宝, 都没有用处,所以只是随便放在坟地的祠堂之中,当作一种供奉,也没有专人看守,要 带走是十分容易的事。 姓祝的两兄弟犯了“三姓桃源”最严重的规条,照规矩,一定要把他们追回来。他 们的兄长,义不容辞,负责去追他们回来。 这时,所有人在“三姓桃源”之中,隐居了超过一百多年,对于外面世界是甚么样 子的,一无所知,一提起要离开山谷,都视为畏途。 何况,那时祝老大新婚未久,文武全才,武功在谷中,是首三名之选,所以谷中的 人都相信他一出马,就可以把他两个大逆不道的兄弟追回来。 祝老大当年二十四岁,他带了一包珍贵的珠宝,离开了“三姓桃源”。 留在山谷中的人,在等著祝家老大的回来,可是一个月又一个月,一年又一年,足 足等了二十年,祝老大踪影全无,和他两个兄弟一样,看来再也不会回来了。 于是,“三姓桃源”之中,祝姓的只有女性,没有男人,势必成为“两姓桃源”了! 是三姓还是两姓,问题都不大,问题是在于,姓祝的三兄弟一去不回,可知道桃源 式的隐居生活不一定能吸引人,神仙式的闲适也未必适合所有人,外面的花花世界,必 然有吸引人之处这种想法,是一个大缺口,若是一旦堤防崩溃,那么,三姓桃源也 就不再存在了。 在祝老大走了一年而没有信息之后,山谷中的父老已经看出了这个危机,可是谁也 没有办法。一直到了祝老大离去了二十年,虽然祝家三兄弟离去,被当作谷中最大的禁 忌,谁也不提,可是那是插在三姓桃源心头的一颗钉子,谁都知道,不把这颗钉子拔去 ,总有一天,会有变生不测的大祸事! 那二十年,山谷中的变化,并不是太大,但总也有变化的。最突出的是,在王姓的 一族之中,出了一个文武全才的青年人。 人有智愚之分,在许多情形下,由天生的遗传密码决定,但后天的勤奋,也占很大 的成分。山谷中生活舒适,王家独门龙虎功之中,有几门最具威力的,要经过十分刻苦 的锻练过程,近乎自虐的发奋,才能有成,已经没有甚么人肯练,失传了五六十年,到 了这王姓青年身上,竟一一都练成功,那年,这王姓青年才二十二岁,已经是文武全才 ,成了三姓桃源之中最杰出的人物,虽然年轻,但是在谷中地位极高,俨然是一谷之主 了。 香妈花了不少言词,介绍这个王姓青年,听得我有点悠然神往,想像那是一个如何 刻苦,努力向上的青年人任何人只要有这样的精神,取得成功是必然的事! 香妈以手支颐,很是出神,停了好一会,才道︰“那时,他是山谷中所有年青人的 领袖和偶像,也是所有少女心中的……理想丈夫。” 她说到这里,眼神更是茫然,又停了片刻︰“在许多许多少女之中,他只喜欢一个 人” 在说到“一个人”的时候,声音又慢又伤感,接著,便是一声长叹。 祝香香立时过去,握住了她妈妈的手。祝香香的声音很低,她说的话,虽然我和况 英豪都想说,但是听了,还是感到意外,她道︰“妈,那少女是你?” 香妈并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却道︰“那王姓青年的名字是王天兵!” 我和况英豪互望了一眼,那个山谷中最出色的青年人,就是我的师父! 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因为我在师父身上,绝看不出一个奋发向上的青年人的影 子来,虽然说人会变,但是总难以把一个终日喝酒、对著竹子喃喃自语、自暴自弃、消 沉之极的人和一个努力向上的青年联在一起! 除了他在督促我练武时,还有三分英气之外,他整个人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是甚么事使他有了那么大的转变?是因为他爱香妈,而香妈却嫁了姓祝的?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啊”地一声,已经理出了一点头绪来了。我指著祝香香,道 ︰“那祝家三兄弟……那出谷去找弟弟,也一去不回的祝老大,是……香香的……” 香妈抬了抬眼,神情已恢复平静︰“那是香香的祖父。他离开山谷去找他两个弟弟 ,不到三个月,就在北京找到了,那两个弟弟凭著聪明才智和带出来的珠宝,已经生活 得十分好,成为大城中突然冒出来的传奇人物,而且公然……公然养相公……奇装异服 ……旁若无人……” 这些对那两兄弟的形容词中,我们当时都听不懂甚么是“公然养相公”,所以都有 疑惑之色。香妈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上天是怎么安排的,祝家的男丁,个个玉树临风 ,英俊非凡,这两兄弟也不例外,可是他们都不好女色,只好男色,相公,就是男妓, 专侍候男色的爱好者,虽然那是当时的社会风气,但也很少那么公然的。” 我们都不出声。 香妈又叹了一声︰“大哥找到了弟弟,弟弟带著他领略花花世界的风光,他心中的 防线一下子崩溃,也就不回山谷去了他更能干,不出十年,已经成了豪富,妻妾如 云,和他的弟弟不一样。可是,男丁单薄的遗传不改,香香的爸爸,是他的独子。” 她又停了片刻︰“这些陈年旧事,要是你们没兴趣听,我就不说了!” 我们三人一起叫了起来︰“不!要说!” 当然要说︰因为最关键的事,她还没有说出来︰王天兵,她和祝志强之间,是怎么 又有了那样纠缠的呢? 香妈吸了一口气︰“王天兵在山谷中威望越来越重,谷中父老有意退位让贤,由他 来当领导,王天兵也不推辞,但是他说,他要为三姓桃源,立一个大功之后,才当此重 任。” 王天兵所说的为桃源立一大功,他一宣布,人人叫好喝采,原来他宣布︰“一定要 把祝家三兄弟找回来,不然,还成甚么规矩体统!以一年为期,我除非是死在外面了, 成与不成,都回山谷来。” 在大伙轰烈叫好声中,王天兵定下了离谷的日期,在出发前的三天,一个晚上,他 和他心仪的少女宣瑛,在月下漫步。 宣瑛就是香妈的闺名。 王天兵和宣瑛的恋情,在山谷中已很公开。少男少女情怀,情人就快分别,而且要 一年之久,自然难免伤感,所以两人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宣瑛才幽幽叹了一声,垂 著头,王天兵望著在月色下,与月光溶为一体,悦目之极的俏容,忽然道︰“你可以和 我一起去!” 宣瑛吃惊地抬起头来她连想都没有想到过!可是王天兵一提出来,她一面心头 狂跳,一面就立刻想到︰为甚么不可以呢?她可以和王天兵一起离开,去找那姓祝的三 兄弟! 王天兵接下来的话,充满了诱惑力,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老实说,我也不是没有 私心,找那三兄弟……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有你作伴,那……真是太好了!” 宣瑛的心,像是要从口中跳出来,在月色下看来,她俏脸由于兴奋和紧张,变得通 红。 她没有考虑,只觉得脑中“轰轰”直响,就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就决定了王天兵和宣瑛两个人今后的命运,而且,更奇妙的是,还影响 了当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另一个青年人的命运,更影响了若干年之后的许多人的命运包括 了我在内!可知世事奇妙的连锁关系,牵涉的范围之广,难以想像! 王天兵提出要和宣瑛同行,虽然父老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没有反对。 于是,这一双师兄师妹,就离开了山谷,闯进了他们从未经历过的世界。 凭他们的聪明才智和一身本领,对外面的世界,很快就适应,而且,在两个月之后 ,就找到了祝家三兄弟。 而他们见到的第一个祝家的人,就是祝老大的独子祝志强。祝志强非但得到了,而 且还大大发挥了祝家美男子的遗传。 当宣瑛和祝志强目光第一次接触时,两人都知道︰五百年冤孽相会了! 香妈说到这里,又长叹了一声,我们也都默然不语再下去发生甚么事,不必问 ,也可想而知了! 第十二章 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 不是说王天兵不出色,也不是说祝志强太出色,男女两性之间的关系,有一个“缘”字在。一旦男和女之间,加进了一个“缘”字,就必然会有事情发生。 祝志强和宣瑛一见钟情,立刻就知道以后一定要和对方同生共死,自然也是缘分, 本来顺理成章之至,可是旁边还有一个王天兵在! 见了祝志强之后,王天兵大是高兴,派了姓祝的不是,便逼著祝志强带他去见父亲 ,祖父,叔祖,要祝家上下三代,所有人等,给他押回山谷去,听候处置! 王天兵说得理直气壮,而在外面世界长大,一脑子现代思想的祝志强,却听得哈哈 大笑,只当王天兵是疯子,自然不会听他的。 这一来就说僵了,言语不成,当然只好动手。祝家三兄弟之中,虽然有两个是同性 恋者,但是在三姓桃源中学来的武功,却没有丢下,而且,在外面世界,和各地的武术 界砌磋,自己也不断有创造,竟把原来王家祖传的龙虎功,又发扬光大,更进一步。 祝志强自幼习武,造诣不凡,两人在一个山谷之中比试,连打了三天三夜,把两个 正在盛年的青年人,都打得精疲力尽,眼看再打下去,自然两败俱伤。 而在这三天之中,祝志强和宣瑛两人,一见之后,即像是触了电一样,眉来眼去的 这种情形,王天兵也觉察到了,在两人停手不打的时候,宣瑛在祝志强身边的时候,竟 比在王天兵身边的时候更多! 到了第四天早上,王天兵解开一个包袱,取出了一双利刀来,一扬手,“拍拍”两 声,两柄利刀,就一起插入了附近的一株大树之中,他指著那两柄刀︰“从这里起步, 一人一柄,拿到手之后,就决一死战!” 祝志强笑了好一会,才道︰“你去做你的桃源大梦吧,我可不再奉陪了,阿瑛,我 们走!” 祝志强说著,向宣瑛伸出手去,两人自然而然,握住了手,竟一起向山谷之外走去。 王天兵大叫一声︰“师妹!” 宣瑛回头,向王天兵叹了一声︰“师哥,我心已属他,你不要逼我!” 这样的话,出自宣瑛之口,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钻入了王天兵的耳中,王天兵 大叫一声,奔到树前,伸双手拔出了双刃,又是一声大叫,返身扬刀,向宣瑛和祝志强 攻了过来。 看王天兵的来势,像是一头疯虎一样,奔到了近前,势子不减,双刀带起呼呼的风 声,精光夺目,犹如两道闪电,向祝志强和宣瑛直劈了下来。 祝志强和宣瑛,仍然手拉著手,身影一起向后疾退了出去,可是王天兵的刀势实在 太猛,两人虽然退得快,还是慢了一点点,刀光在他们的额前,疾掠而过,划破了额头 的皮肉。 香妈说到这里,伸手拨开了前额的刘海,我们都看到,在她莹白如玉的额头上,有 一道极细的疤痕,自额顶到眉心。祝香香大是感叹,她这才知道何以她母亲的发型一直 用刘海遮住了前额的原因。 香妈望住了祝香香︰“你爸爸的额上,也有一道同样的伤疤,唉,那两刀,当真疾 逾闪电,有雷霆万钧之力,稍慢得一慢,我们的头,怕都会被他劈了开来,我这才知道 ,师哥他心中,真是恨到了极处,真的要把我们置于死地才甘心……” 香妈说到这里,沉默了好一会。 我心中在想,王天兵也真是够惨的了,他非但不能把祝姓一家带回去,反倒连公认 的未婚妻也跟姓祝的走了,受了这样的打击,叫他如何去见谷中父老。 可是感情又绝不能勉强,这真是一个典型的悲剧! 当时,宣瑛和祝志强虽然在千钧一发之中避开了攻击,他们各自受了伤,宣瑛看到 祝志强前额鲜血迸溅,吓得魂飞魄散,疾声问︰“你怎么了?” 祝志强本来看到宣瑛受创,也十分吃惊,但听到她这样关切地问自己,知道她也只 是小伤,不过是流血的情状骇人而已。 所以他一声长啸︰“多谢王大哥,在我们两人的额上各划了一刀,变成了夫妻同相 ,妙极!妙极!” 宣瑛一听,虽然血流了下来,俏险失色,可是她还是立刻甜甜她笑了起来,笑容之 甜蜜,王天兵竟未曾见过! 王天兵再次暴喝,可是不等他再扬刀,一张口,随著暴喝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片刻之间,连喷了三口鲜血,人也委顿在地。 宣瑛想要过去扶他,祝志强拉住了她︰“不可!他已有杀我们之心,不可再去助他。他在这里静养两三天,自会痊愈,我们走!” 宣瑛和祝志强一起向外走去,开始,宣瑛还回头看王天丘一下,到走出了十来步, 竟偎在祝志强的身边,头也不回,就走出了山谷。 本来,宣瑛对于就这样离开了三姓桃源,就这样离开了师哥,也多少有点内疚。 可是,一来由于她和祝志强之间的恋情,轰轰发发,使她明白了真正的爱情。二来 王天兵也做得太过分了。 王天兵在山谷中养了几天伤之后,出来之后,就缠上了祝志强和宣瑛,暗算,行刺 ,下毒,放火,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令得宣瑛也开始对他憎恨。 他一个人行事,虽然占著人在明他在暗之利,可是祝家上下,能人何等之多,如何 能容他得逞,每一次,王天兵都铩羽而去,被人家赶走,并且还活捉了三次,每次都是 仗著宣瑛求情,才把他放了的。 最后一次放他走的时候,祝志强对他道︰“这是最后一次放你,要是你再不识趣, 还要来生事,再落在我手中,决不容情!” 王天兵非但不感激,而且目光之中,怨毒的光芒,像是毒蛇的蛇信一样。 这次走了之后,不多久,祝志强就投笔从戎,进了军校。谁知道不多久,王天兵竟 又追到军校,祝志强第一次,由于意料不到,几乎著了道儿,虽然逃过了一命,肩头上 也中了他一枚钢镖,镖上且喂了毒,受伤不轻。 在那次之后,王天兵又好几次摸上军校生事,全校上下,都知道祝志强有一个这样 的仇人,替王天兵取了一个外号,叫“阴魂不散”。 王天兵也真是滑溜︰全校上下都想活捉他,可是每次都被他逃走,只有一次,他中 了一鎗,也不知中在甚么部位,还是被他走脱了,倒有了一年多清静。 就在这段时间中,祝志强和宣瑛成婚,和当年的况大将军,是两对新人。 况大将军和祝志强一入军校,就成了好朋友,自然对王天兵这个阴魂不散的事,知 之甚详,祝志强也早已把何以惹上了这样一个阴魂不散仇人的经过,告诉了好朋友。 不久,一双好朋友,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军校毕业之后,两人一起参加大小战役, 战功彪炳,一再升级,祝志强更有极好的身手,已积功升到营长,青年英发,是军中的 杰出人物,况大将军那时,是祝志强的副营长。 王天兵久未出现,连祝志强也认为这个不散的阴魂,终于散了,而且军务十分吃紧 ,他也就不再将这个仇人放在心上。 意料不到的事,就在绝无防备的情形之下发生。 那次军事任务,是要以一个营的兵力,突施奇袭,去突击敌军的一个团,要以少胜 多,行动机密之极。入黑之后,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离敌军只有五六里的路程之处 ,只等到午夜,一开始进攻,就可以成功。 而且,来自家乡的消息告诉他们,他们的妻子都怀孕了。 离进攻大约还有四五小时,部队在一片浓密的森林之中休息,养精蓄锐,准备厮杀。 当晚月黑风高,正是偷袭的好时机,进了村子之后,下了命令,不能有一点亮光, 不能有一点声音,士兵军官一律遵守,不得有违。 营长和副营长以身作则,两人背靠著一株大树坐著。本来,在这样的情形下,这一 双好朋友会有说不完的话,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生平抱负,国家前途,甚么都可以说 ,但这时,两人都一言不发,一股重压,压在他们的心头,因为偷袭是不是能够成功, 对整个战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时间慢慢过去,林子中除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之外,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怕连树上 的飞鸟,也不知道林子内多了两千多个不速之客。 就是那么寂静,那么紧张的时刻,突然,一下响亮而又急促的马嘶声,陡然响起。 马嘶声还没有停,祝志强已经直跳了起来,而且一下子就听出,那是他心爱的大青 马的嘶叫声,也听出,大青马在发出这下嘶叫声之际,十分痛楚,显然是遭到了极痛苦 的事。 而且,在这样的环境中,忽然传出了一下如此响亮的马嘶声,也令得人心头大震, 就像是在一锅沸油之中,陡然浇进了一杓冷水一般,刹那之间,各种声响,虽然不响亮 ,可是也形成一股一股暗涌,颇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祝志强和况志强两人在黑暗中,轻轻踫了一下对方,两人一切行动,都有默契,况 志强立时通过身边的传令兵,传下令去︰保持肃静。祝志强则循声疾撞了出去,他武术 训练高强,黑夜之中飞奔而出,如鬼似魅,身法奇快,一下子就到了战马停伫的所在。 营中战马不多,不到十匹,有三个马夫。为了使畜牲不发出声响来,所以十匹马分 开来拴,免得发出摩擦。祝志强直扑大青马的所在,去了解何以大青马会在这种情形下 ,发出了那样的一下嘶叫声。 况志强连下了三道命令,他的命令传到哪里,哪里就静了下来,等到全部暗涌平息 ,林子中回复了平静,祝志强却还没有回来。 况志强心中不禁大惊,他素知自己这个好朋友行事果断之至,若是马夫出错,在这 种紧急状况之下,立即军法从事,也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事,何以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 来? 他想往刚才马嘶声发出的地方去察看,可是他又知道,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士兵 军官在留意长官的行动,若是营长和副营长,都为了一匹马而行动仓皇,那么就会影响 军心了! 所以他只好耐著性子等著,一分一秒过去,他简直坐立不安,全身都在冒汗了,这 才听得有极轻的脚步声传过来,祝志强回来了。 况志强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祝志强的声音也极低︰“马夫想偷了大青马开小差,被大青马踢了一脚,他刺死了 大青马!” 况志强又惊又怒︰“那马夫呢?” 祝志强闷哼了一声︰“给他溜走了!” 况志强在当时,心中生出了老大的疑问祝志强的身手何等了得,冶军何等之严 ,发生了这样的事,如何能容得那马夫溜走? 可是当时的环境,实在不适宜再追问下去,所以他也闷哼了一声,把怀疑藏在心底 ,没有问下去。 事后,他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懊丧欲绝,几乎没有吞鎗自绝,可是在当时,他确然 只能如此,因为祝志强下了决心不对他说,就算他大声逼问,祝志强也不会说甚么。何 况其时,绝不准出声就是他自己下的命令。 半夜过后,急行军出了林子,直扑敌军的阵地,鎗声一响起,两个好朋友并肩冲锋 ,身先士卒,敌军仓皇应战,溃不成军,一下子就接近了敌军的团部。 祝志强带了一个爆破班去攻敌军司令部,敌军中也有勇士,七个人的一个敢死队, 从黑暗中扑了出来,围住了祝志强。 况志强其时,在大约十公尺之外,他陡然举了举手,那是在问祝,是不是要他回来 ,联手应付,他看到祝也举了一下手,表示不必要,他可以应付。 况对于祝的身手之好,自然有信心,他立刻又奔向前,奔出了几步,再转头,只见 祝志强已经砍倒了三个,大占上风。 况志强的行动,十分顺利,一声巨响,把敌军的司令部炸得四分五裂,敌军的指挥 者,几乎一网打尽,无一幸免。况志强满怀胜利的喜悦,要和祝志强分享时,就看到一 个参谋,上气不接下气,奔了过来,向他报告︰营长挂彩了! 军队之中,受伤不叫受伤,叫挂彩。况志强大吃一惊︰“严重不严重?” 参谋道︰“军医正在急救,要立刻送医院!” 战情紧急的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战斗正在进行,营长身负要责,只要清醒,也可 以负伤作战,而今要立即送院,可知伤势一定严重之极了! 况志强喝道︰“带我去看!” 参谋带著况志强,奔到了刚才祝志强和敌军敢死队搏斗之处。那时偷袭成功,敌军 溃退投降,战斗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况志强看到军医、护士乱成了一团。他一走近,看 到祝志强由一个护土扶著半坐,左胸血如泉涌,衣服被剪开了一角,有一处很大的刀伤。 那刀伤,是肉搏时中了刀所致,以祝志强的武功而论,竟会被对方在这么要害部分 ,刺中一刀,那当真是不可思议之极的事! 止血药和绷带,一层层扎了上去,总算勉强止住了血,立即送到最近的医院去,况 志强又惊又怒,可是他要负责指挥,不能跟了去。 战斗结束。况志强赶到医院,祝志强还没有醒过来,军医一见况志强,竟然“哇” 地一声,哭了起来︰“副营长,营长他带伤上阵,他……伤得那么重……还上阵……和 敌人拚杀!” 况志强一怔︰“你乱七八糟,说些甚么?” 军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把况志强带到了仍昏迷不醒的伤者之前。 况志强看到,伤者的左胸伤处,扎著绷带,而在腰腹之间,另有伤处,看来比左胸 的伤还要严重。 军医吸了一口气,指著腰腹间的伤处︰“送到医院,才发现他这里早受了伤,只是 草草包扎,一直在流血,那是战斗开始之前受的伤,也是刀伤!伤口又阔又大,是一种 有锯齿的刀刃所造成的,那不是普通人用的刀,是武术家的兵器!” 况志强听到了一半,就天旋地转,几乎没有昏了过去! 他立即想到了那个被他们称为阴魂不散的王天兵! 王天兵的兵器,就是一柄厚背锯齿短刀! 他也想起了战斗开始之前的那一声马嘶,祝志强去察看后久久不归,和那个失了踪 的马夫! 事情虽然没有目击者,可是却是明摆在那里的! 香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我。 我长长地叮了一口气,明白何以我一说出了“王天兵”这个名字来,况大将军暴怒 ,香妈的脸色就那么难看的原因了! 其间有那么错综复杂的恩怨在︰复杂到了少年的我,难以了解的程度。 我只感到︰太可怕了! 没有多久,就查明了那个溜走了的马夫,是一年之前才加入军队的,来历不明,平 日绝不出声,面目普通,谁对他也不会留意。 明摆著的事实是︰王天兵改装易容,混进了军队当马夫,在等候机会他终于等 到了良机,在那个晚上,一刀刺死了祝志强心爱的大青马,马临死之前惨嘶,他知道祝 志强一定会来察看,黑暗之中,死马之旁,他阴魂不散终于偷袭成功! 祝志强被他偷袭得手,当然也会有反击,所以王天兵可能是负伤逃走的。 而王天兵绝想不到的是,祝志强在受了重伤之后,竟然如此坚强,由于战斗在即, 他竟然隐瞒了自己的伤势,若无其事,照样指挥战役! 他腰腹间的伤口很大,草草绑扎,流血过多,硬撑著战斗,以致又在敌方敢死队的 围攻之下再受重创不然,以他的身手,别说对付七个人,就是再多三倍,也奈何不 了他半分! 况志强在知道了这些情形之后,愤怒、懊丧、悲痛,种种感情交集。 祝志强昏迷了四天才醒,谁都知道,那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那时,两位怀了孕 的妻子也已赶到。宣瑛双眼哭得又红又肿,祝志强握住了她的手,却不现出悲伤的神情 ,反倒说了指腹为婚的那一番话。 况志强疾声问︰“那马夫是王天兵?” 祝志强听了之后,却双眼发定,并不说话。况志强顿足︰“你说啊!你是先中了暗 算,这才吃了亏的!我一定要替你报仇!” 祝志强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当他再睁开眼来时,眼光发定,已经与世长辞了! 虽然事情是明摆著的,但是祝志强在临死之前,并没有确切地说出首先是谁暗算他 的! 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王天兵这个人的消息。况大将军运用了一切可能去找他,甚 至想派兵去直捣三姓桃源。但是宣妈却反对︰“他不会回去,他没有脸回去!” 一直到不久之前,香妈才对祝香香约略说了当年的怪事,并且对香香道︰“那个人 ,竟像也在本县居住,落脚在本县的大户卫家。” 这就是祝香香为甚么要我带她去见我师父的原因。祝香香长得和香妈十分相似,王 天兵陡然看到她,自然大吃一惊,而祝香香也想到有可能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竟是一脸 的愁苦,她一时失措,也只好转身便奔。 当时,我只觉得奇怪,怎想到会有那么多曲折在! 香妈说完了之后,我们都不出声,因为她所说的一切,实在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消化 得了的。 过了好一会,祝香香才道︰“他已经用暗算害死了……爸爸,还要那么恨姓祝的?” 祝香香在这样说的时候,声音听来十分平静,可是双手却紧握著拳,我知道,那是 她心中极度愤怒的缘故。 香妈的声音苦涩,却答非所问︰“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那晚上杀了大青马,暗 算志强的人,究竟是谁?” 香妈这句话一出口,我们都吃了一惊,况英豪首先嚷了起来︰“不是他是谁?” 香妈皱著眉,向我望来,我乍一听香妈那么说,虽然吃惊,但是这时,仔细想想, 也觉得事情很有点可疑之处。 疑点之一,是虽然营长和马夫之间,地位悬殊,但是马夫既然负责照料营长心爱的 大青马,必然有一定程度的接触,祝志强文武全才,为人精细,一年半载都觉察不了有 一个大仇人隐伏在身边,这一点就说不过去。 疑点之二,我和师父相处,虽然除了传授武功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但是他 那种愁苦,那种对香妈的思念,那种对姓祝的恨意,我还是可以体会得到的,那又岂是 一个终于报了大仇的人的行为? 而且,他如果报了大仇,是可以回到三姓桃源去,不会一直流落在外,没有面目见 桃源父老。 疑点之三,是祝志强在临死之前,并没有说出暗算他的是甚么人,可以相信,他为 人正直,纵使他心中认为那一定是阴魂不散所为,但由于黑暗,没有看清楚,他也就不 乱说。 这些疑点,香妈一定考虑过不知多少次了,她所不知道的,是王天兵的生活情形。 所以,我就我所知,说王天兵的生活,千言万语,一句话就可以形容︰“我师父根本不 像是活著,他比死人更痛苦。任何人一见到他,都会被他那种深切的痛苦所影响,不想 多看他一眼……”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望著祝香香,祝香香是曾一见了他就奔逃的,当然对我的说法 ,深有同感,所以她用力点著头。 况英豪这小子,虽然鲁莽一些,但有时候,说话依然一针见血,他道︰“不必多猜 ,把他找出来,不就可以知道究竟了吗?” 香妈抬头望天,一言不发。祝香香轻轻叫道︰“妈!” 祝香香的用意十分明白,不论是不是王天兵的事,她都要把王天兵找出来,是王天 兵干的,她就要报父仇。不是王天兵做的,虽然事隔多年,她仍然要去找当年的那个暗 算者! 香妈闭上了眼睛,身子在微微发抖,过了一会,她才长叹一声︰“我实说了吧,我 没有勇气和他见面,也不知道见了面之后该怎么样,香香,你别逼我!” 香妈可能武功绝顶,但是这种感情纠缠的事,有时连神仙也难以处理得条理分明, 何况是凡人。 祝香香又叫了一声︰“妈,我不是要你去见他,是我去见他,我再见到他,不会再 逃!” 我忙道︰“我也要找他,天兵天将委托我找他的!” 况英豪兴致勃勃︰“好,我们三个人一起去,闯荡江湖,找这个王天兵,看看是他 阴魂不散,还是我们阴魂不散,哼!” 况英豪在这样说的时候,摩拳擦掌,意态甚豪。 可是,他却未能实行他的愿望。香妈当时听祝香香那么说,静静地想了一想,就点 了点头,表示同意。而况英豪向他的父亲况大将军一说,况大将军面色一沉︰“胡说甚 么,下个月你就要到德国去进少年军校,你忘了吗?闯荡江湖,做甚么梦!” 况英豪吐了吐舌头,没敢反驳事实上,入少年军校才是他的真正愿望。 我回家去一说,我那堂叔首先赞成︰“好极,你也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一句话,把我引得心痒难熬,我早就向往外面多姿多采的世界,这下可以往外闯, 每天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新鲜事发生,这才叫生活! 香妈并不反对我们的决定,她的提议是︰“先到三姓桃源去,他……这次,可能回 老家去了!” 我不知道香妈何以有这样的推测,想来必有道理,所以一口答应。她又给我们很详 细的地图,和进入那山谷的暗号,以及要注意之处。 我会和祝香香一起闯荡江湖,这对我来说,是喜上加喜的事。 自然,和我兴高采烈相反的,是况英豪,他的视线一直留在祝香香的身上,用力拍 著我的肩头︰“我们是好朋友,永远的好朋友。” 他逼我同意他的话,我吸了好几口气,才点了点头︰“是,我们是好朋友。” 祝香香在一旁,垂睑不语。 少年人,想得单纯,没想到世事千变万化,根本不能预料。 千变万化的,自然都是以后的事了。 天外桃源(一) 血人 常说的一句话是:人的命运,由性格决定。 正因为性格不同,所以命运就不同。 这句话,有一次,我和一个少年时的朋友说起,他表示不同意,他说:“你这句话,应该修正为成年人的命运由性格决定才对。” 想想也很有道理,少年时期,难以自主,尤其在中国人的社会中,少年的命运,全由家长决定,自己能作主的成分不多,除了少数真正性格突出之极的之外,大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从这一方面看来,我比较幸运,由于上一代的开明,我很早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祝香香要回“三姓桃源”去,同还隐居在那里的人,说说外面世界的情形,并且告诉他们,这样与世隔绝的隐居,绝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很快就会被打破,如果不早作准备,后果会十分悲惨。 以祝香香的年纪,当然识见还没有那么高,这一切,全是香妈的主意。 但是香妈本身,却绝不再愿意回“三姓桃源”--当年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使她心理上无法再回去,所以,任务就落在祝香香的身上。 然而,虽然祝香香身手非凡,人也机灵,但毕竟年纪太小,万里迢迢,涉足鬼魅魍魉、豹狼虎豹、甚么样的事都可能发生的江湖,也就和一头小兽进入了原始森林,没有多大的分别。 虽然祝香香挺着胸,在她清秀的脸上,现出无比坚强的神情,在各人面前大声说:“不要紧,我一个人可以到达!一定可以!” 但是每一个人都摇头。 “每一个人”就是当时在场的各人,包括我、况英豪、香妈、我的那个堂叔。 况英豪和我同时开口想说话,我作了一个手势,请况英豪先说。 可是他并没有说甚么,只是神情极其懊丧地摇了摇头。我相信他要说的话和我想说的一样。但他必须随他的父亲,况大将军转防,而且,他快要到德国的一家军事学校去学习,又怎能长期在江湖上闯荡? 而且,他自己也作不了主,纵使他心里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陪祝香香去经历那段路程,也绝过不了他父亲况大将军这一关--少年人在绝大多数情形下,都很难决定自己的命运。 所以,他不出声,而我则朗声道:“我陪香香去!” 此言一出,各人静了半晌,我立时向那堂叔望去--如果他反对,我也不离开家乡。而他在想了一想之后,就道:“你也该到江湖上去见识一番了!” 香妈还有点犹豫:“这不很好吧,两个全是孩子--” 我那堂叔笑:“我这个侄子,放心,虽然初出茅庐,不免会有些毛手毛脚,闹点笑话,吃点亏,可是绝不会误了大事!让他乘机磨练一番,正是一举两得了!” 堂叔这样说,更令得我兴致勃勃,我又道:“我还可以乘机找我师父……『天兵天将』曾委托我找他,要取回那个怪东西。” 祝香香双目黑白分明,望定了我,并没有反对的意思。香妈也不再说甚么。各人之中,只有况英豪,搔耳挠腮,说不出的不自在,可是他好几次欲语又止,并没有说出甚么来。 事情就这样决定--当晚,还有一个很有趣的小插曲,在我的房间中,堂叔向我说了在外行走要注意的一些事,此去要经过好几个省,有些地方,盗贼如毛,再加上人心奸诈,江湖风波险恶,两个少年人投身而入,无异是小舟到了惊涛骇浪之中。 我用心听着,心情既是兴奋,又是刺激。堂叔给了我一柄又薄又短、极是锋利的匕首,巧妙地安放进了左脚的鞋底之中。 堂叔走了之后,我不断地练习着如何能极快地、出其不意地把匕首掣出来。门上传来敲门声,况英豪神色凝重地站在门口:“有一件重要的事对你说!”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进来。他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又到窗口,向外面张望了一下,神色更是郑重。来到了我的身旁,把那柄匕首自我手中接了过去,把玩了一阵,忽然摸出一柄十分精巧的手枪来:“这给你防身!” 或许是受了我师父王天兵的影响,我热爱武术,也喜欢各种武器,但是枪械却不在其内。一般身怀中国武术绝技的高手,对枪械都有一定程度的反感。这实在是很可哀的事--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血肉之躯,也无法挡得住射出来的子弹,“枪炮不入”,只是一个黑色的笑话。 王天兵本身武功绝顶,自然也厌恶枪械,连我也不免受了影响。 所以我摇头:“不,这种武器,带在身上,只怕反而会惹麻烦!” 况英豪坚持:“不,你带着,这上面,刻有我父亲的名字,沿途军警,见了都要卖几分面子,可以免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方便多了!我和祝香香都不禁由心底里佩服出来,才两厘米多直径的钥匙圈,竟然可以用飞刀穿过窗户再钉在地上,这份手劲与准星,实在令人心寒。 我和祝香香都没有动,这时窗外传来一把声音,阴声细气地道:“两只雏鸡,放下钥匙,夹着尾巴滚吧。” 这时,我的倔强脾气又发作了。一来,铁蛋是我的好朋友,以我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他自己逃生。二来,在我的心上人前叫我夹着尾巴滚出去,卫斯理以后还能做人吗? 我把手上的包袱朝窗口一抛,一个打滚,已极快地从左脚鞋底中掣出堂叔给我的匕首,正想扑到窗台下,占个有利位置。 可是,我闯进江湖后的第二次出手,仍然犯了和第一次的同样错误:小觑了敌人,高估了自己。 精光一闪,在祝香香的惊呼声中,已感到咽喉一阵凉意! 在一刹那间,我感到死亡的逼近,但说也奇怪--心头竟然出奇的平静。在千百万分之一秒中,我想到祝香香柔软的双唇,师父王天兵的竹子,自己的父母……。 就在我胡思乱想,闭目待死的时候,一根竹杖陡地出现,后发先至,硬生生把我面前的匕首击落。我呆呆地望着地上犹自振动着的匕首,也忘了向突然出现的扬州疯丐道谢,只是不自觉地举起手,摸着咽喉上浅浅的伤痕,下意识地发着抖。 就算在少年时候,我,卫斯理,已经绝对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这样快地从死到生打一个转,之前豁了出去,还受得了,事情一过,心里的惊恐才一次爆发出来,所以,我才会有那副呆着发抖的窝囊相出现。 祝香香很快便跑了过来,一张俏脸惊魂甫定,双眼还滚着大颗大颗的泪水。看到她,我的心才定了下来,我们也顾不得有多少对眼睛在窗外了,想也不想,便紧紧地拥在一起。我想告诉她,我刚才想到了她,但接触到她的双眼,我才知道说甚么话都是多余的。 从祝香香紧抱着我的力度,我知道,我们的感情又进一步了。 扬州疯丐重重地哼了一声,祝香香才觉失态,分了开来。须知在那时侯的社会,道德的规范仍然很严格,支持男女授受不亲的大有人在。我和祝香香虽然都不吃那一套,但由于年纪实在还小,所以都有点尴尬。 我们一分开,扬州疯丐便开口说话:“好俊的飞刀,是王家兄弟吗?” 窗外静默了一会,那不男不女的声音才响起:“王刀、王刃,代表三泰客栈内十七路江湖朋友向前辈请安。” 扬州疯丐一听,“呵呵”笑了起来:“都说小地方要出大事情,看,竟然有十七路江湖朋友聚在三泰客栈!只是,不知有几位认得我叫化子?” 他一面说,一面向我招手,我便拉着祝香香向他走过去。到了他的身前,才听见王家兄弟说:“前辈的威名,早已从扬州传遍江湖,刚才的一棒,分光捉影,除了前辈的『打蛇随棍上』,谁还会有这份功力?” 扬州疯丐把面一扬,双目神光炯炯,冷冷地问:“那么,叫化子想向大家讨个面子,把这些小孩揽上身了,不知还盖不盖得住?” 我听见疯丐这样说,不禁感激地望向他。对着十七路江湖人物,竟然还可如此狂放,二话不说便把我们揽上身,我对他的观感,陡然提高了不少。 外面的各路人马也想不到疯丐会如此直接,一时之间起了阵小骚动,议论纷纷。良久,王家兄弟才说:“前辈要讨面子,给梁子,都要有个理由啊。总不成一时高兴,便叫这么多朋友空手而回。” 王家兄弟这番话虽然说得客气,但也暗示除非疯丐能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事情还是不能善罢。看来,他们能成为多路江湖人物的代表,除了一手飞刀外,能言善道也是一个原因。 疯丐听了,哈哈大笑,深遂的目光盯着我,大声说:“我要护这三个娃儿,当然有最好的理由。” 我望着疯丐的目光,不再犹豫,翻身跪倒,三个响头下去,大声叫道:“师父。” 疯丐大喜,用竹杖把我轻轻挑起,说:“乖。”跟着又大声说:“娃儿是叫化子的徒弟,这理由够好了吧!” 王家兄弟的声音有点悻悻然:“恭喜前辈收得好弟子,有空请来飞刀王家一叙,自当竭诚款待。” 疯丐笑着说:“你们放心,我讨饭也不会讨到你们家,江湖上已是刀口舐血,讨饭还要提心吊胆。” 王家兄弟齐声说:“前辈言重了,后会有期。” 谁知疯丐猛喝一声:“慢着!”手中竹杖陡地挥出,挑起地上两柄匕首,化成两道闪电光,穿过原来的窗洞疾飞出去。 先是王家兄弟惊叫一声,想来接得甚是狼狈,跟着静了一静,便响起了如雷的喝采声。疯丐露的一手,实在太漂亮了,我和祝香香一定过神,亦立即跟着鼓掌。 当时,我还以为大家是给师父面子,后来,和师父谈起,才知道根本十七路人马加起来,也不是师父的对手,王家兄弟亦是先盘算过,才决定退走的。 当然,如果师父不露一手,难免有人会退得心生不甘。由于我第一位师傅王天兵,来自三姓桃源,所以这些江湖上的规矩,大都是我的第二位师父--扬州疯丐,教我的。 但是,虽然我刚拜师,却很快要和新师父分开。因为当铁蛋再醒来时,第一句说话便是:“叔叔给连云寨的人拿了去,快救他!” 我和祝香香听到连云寨的名字,都摸不着头脑,不期然朝扬州疯丐望去。 师父皱着眉,沉吟半晌,缓缓地说:“想不到赤老三也来凑兴。这老小子在一对朱砂掌上下了四十多年工夫,倒真不可少觑。” 我见到师父的模样,已可想像到连云寨的凶险。刚才面对十七路人马,师父谈笑用兵,挥洒自如,浑没半点惧意,现在提到一个赤老三,便已眉头深锁,不问可知,那姓赤的定然是个厉害脚色。 祝香香试着问:“前辈,那赤老三是……?” 师父把眉一扬,沉着声道:“是连云寨的老大,十年前,号称天下第一掌,后来败在我手下,自此绝迹江湖。” 我听到师父这样说,大喜过望,急着道:“师父,原来是你的手下败将,那么事情好办了!” 谁知师父冷笑一声,褪下半边鹑衣,露出左面肩膊,赫然印着淡红色的掌印。掌印周围,伤痕累累,看来是骨头碎裂得绽开皮肉弄成的伤口,虽然早已痊愈,但仍然触目惊心。 我、祝香香、铁蛋,都惊叫一声,想不到疯丐这样的绝世武功,也曾给人打得伤重如此。 疯丐长叹一声,摸着掌印,似在回首前尘旧事:“当年我是惨胜。赤老三的朱砂掌再多半分火候,我也会命丧当场,这招『三潭印月』,是朱砂掌的杀着,我虽然闪过要害,但一条左臂也险些儿给废了。事后调养了半年,才能运劲发力,至于朱砂掌的赤红印记,却似终不能尽褪。” 我们看着那三个淡江掌印,心中都为十年前的一战骇然。胜的一方尚且如此,那么败的一方岂不是……。 师父望着我们,似是看透我们的心意:“赤老三一击不能置我于死,给我废了右眼。” 祝香香眼珠一转,问道:“前辈为甚么不下杀手!” 师父静了片刻,狠狠地吐口痰,道:“我们只是比武,犯不着分生死。” 这时铁蛋从床上滚下,扑倒在地,朝师父直叩头,哭着道:“前辈,你好歹救我叔叔出来。” 疯丐哈哈大笑,一把拉上衣服,脚尖一挑,用巧劲把铁蛋踢回床上:“我说过揽上身的事儿,难道还丢下不管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发觉祝香香眼中有点忧虑,口唇动了动,但没有说话。 铁蛋忙不迭向疯丐道谢的时候,师父的眼光却扫向我:“连云寨离此要两日脚程,我习惯了独来独往,救完人再回来找你。” 本来,依我的性格,一定会求师父带我同去,但一来铁蛋实在还需要人照顾,二来我们又要赶往三姓桃源,便只好老实地点点头。 疯丐拿起竹杖,正欲离去,忽然又转过头来,望着我笑了起来。 起初,我还不知道他在笑甚么,但很快,我也明白了,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我边笑边说:“师父,我的名字叫卫斯理。” 疯丐哈哈大笑:“卫斯理,好名字!” 说罢扬长而去,声音从外面传来:“你们有事情办,不妨先走,叫化子自有找人的法门。” 这也真是道理,在当时的社会,科学并不发达,人,便是传递消息的主要工具,说到耳目众多,谁也及不上丐帮。 师父走后,我和祝香香安慰了铁蛋一会,便各自睡觉。 在祝香香坚持下,铁蛋睡了唯一的床,而我和祝香香,则一起睡在地上。对我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 第二天清早,铁蛋的精神好多了,谈到日军宝藏的用处,铁蛋说他和叔叔都想将宝藏用来做点对国家有益的事,可是还未决定怎样使用。 祝香香突然说:“铁蛋,你不是一直想做将军吗?” 铁蛋点点头,道:“不是想,是一定会。” 祝香香笑着说:“你把日军的宝藏献给况大将军,我担保他一定把你留在身边。” 铁蛋呆了呆,挥了挥手,才大声说:“好主意!” 况大将军统率雄师百万,官阶极高,而且英明神武,极得人民爱戴,一向是铁蛋的偶像。将宝藏给他作为军费,再投身大将军摩下,对铁蛋来说,的确是最佳选择。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祝香香立即修书一封,推荐铁蛋给况大将军。 我和祝香香,决定先行上路,铁蛋则留在旅馆,等待扬州疯丐救他叔叔回来。 离别的时候,我和铁蛋都依依不舍,紧紧的握着手良久。 但,路总是要上的,何况还是和我最爱的祝香香一起。 至于扬州疯丐大闹连云寨,自然是另外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了。 --(本卷结束)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钻石花 楔子 “钻石花”这篇故事,是“卫斯理”为主角故事中的第一篇,写作时,还完全未涉及“科学幻想”这个题材。在第一次出版的时候,曾再三考虑要不要列入,结果还是列入了。因为这是卫斯理这个人物的“首本戏”,对这个人物的来龙去脉,有相当详细的交待。不久之前,一位读友就问:“卫斯理的中国武术,主要是哪里学来的?”就有点自己也记不清楚,还是他有肯定的答案:是杭州疯丐金二的徒弟。 这种“典故”,就是全在“钻石花”这个故事中。 本来,一直很喜欢在“连作小说”的形式中,利用出现过的各类人物,虽然故事不同,但熟悉的人物,经常出现,可收事半功倍之效。“钻石花”中的人物,除卫斯理之外,其余的,都再也未曾出现过,像石菊,应该十分可爱,可以再现,黎明玫是死了,无话可说。 其所以未再用到“钻石花”中其他人物的原因,只怕是为了它不是科幻题材故事的缘故总之,写作人有很多情形,都不是有意安排的,至于无意间何以会出现这种情形,实在无从追究。 由于这是最早期的作品,所以在重校之际,改动之处也相当多。多年写作生涯,文字总比以前要洗练得多了。 一九八六、八、十一 第一章 弹向大海的钻石 这是一个隆冬的天气,在亚热带,虽然不会冷到滴水成冰,但是在海面上,西北风吹了上来,却也不怎么好受,所以,在一艘远程渡轮的甲板上,显得十分冷清。那天晚上,又是一点月光也没有,黑沉沉的天上,只有几颗亮晶晶的星星,我因为生性喜静,这天晚上,我又穿著一件厚厚的大衣,可以不畏凛烈的西北风,我在甲板上踽踽地踱著,倒感到这样的境界另有一番滋味。 正当我以为是独自一个人在甲板上的时候,忽然听得“嗤”地一声,我立即循声望去,只觉在栏杆上,另有一个人倚著,望著海面,那“嗤”的一声,正是从他那里所发出来的。 我心中感到十分奇怪,因为刚才那一声,曾经学过中国武术的人,都可以听得出,那是以极强的指力,弹出一件东西的声音,也就是如今一般武侠小说中所说的“暗器嘶空”之声。 因此我停住了脚步,点著了一支烟,在点火的时候,我偷偷地抬起头来仔细打量那个人。 只见他左手拿著一只布袋,右手伸入布袋之中,拈出一粒小东西来,向空中一扬,“嗤”地一声,那粒东西,便跌入了海中,溅起的水花并不高。 在那粒东西划空而过的时候,我看到那粒东西,发出一丝亮晶晶的闪光。 那一定是无聊的人,在将玻璃珠子抛向海中,以消遣时间,我想。 与其一个人在甲板上闲踱,何不走过去和他搭讪几句?我又想。因为每一个人,如果你能够设法打开他心扉的话,你就一定可以听得到一个极其动人的故事,不论那人是行动之间太过矫揉的贵族还是过著原始生活的土人。这是我的经验,所以,我轻轻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人像是全然未曾发觉我在向他走近,仍然是望著黑漆漆的海面,机械地将那袋中的东西,一粒一粒地抛入海中。直到我来到了他身边,只有四五尺远近处,他才猛地回过头来。 我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天色虽然黑暗,但是就著远处射过来的灯光,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得清他的脸面,他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虽然有著一种忧伤得过分的神气,但是却仍然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刚毅的人,大约因为他所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所以脸上才出现这样的神气来。 他冷冷地望了我一眼,眼色是如此之冷峻,然后,简单地道:“走开。”我并没有听从他命令式的说话,只是停住了脚步,不再前进。 “走开!”他第二次冷冷地叱著。我向他作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神情,他忽然冷笑了几声,转过身去,又重复那机械的动作。 我在他身旁站了好一会,他一直将那些小粒东西抛入海中,我也不断注视著他。在附近的一个船舱的窗中突然亮起了灯光,而灯光映了出来之际,我已经陡地看清,他拈在手中的,竟是一粒足有十五克拉大小的钻石! 在那一瞬间,我完全地呆住了!我绝对不是一个守财奴,但对于印度土王式的豪奢,却也不表苟同。因为钱,究竟是有著许多用处的! 而那个穿著一套墨绿色西装的年轻人,竟将那么大颗的钻石--世上最值钱的矿物--顺手抛入海中!而在我发现他以前,他不知已经抛出多少粒! 霎时之间,我脑中不知闪过了多少念头,最后,我猜想他是一个走私集团的人物,他将钻石抛入海中,多半是一种最新的走私方法。 我虽然转了不少念头,但是却只费了极少的时间,我立即踏前一步,喝道:“住手!” 我那陡然的一喝,显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那年轻人突然间呆了一呆,回过头来,而就在这一刹那间,我右手中指向外“拍”地一弹,那枝已吸了一半的香烟,向他的面门弹了出去,同时,左手翻处,已然抓向他手中的布袋。 那年轻人一偏头,将我弹出的香烟避开,可是烟头上著火的地方,因为一弹之力,迸散开来,却也烫了他的脸,使他怔了一怔。 就在那一怔之际,我已然捉住了他的手腕,一沉一抖间,手臂一缩,已然将他手中的布袋抢了过来!我一得手就退后,那年轻人的眼中突然射出了两道精芒,向我狠狠地扑了过来! 我早已看出那年轻人也是曾经练过中国武术的,因此早已有了准备,一见他扑了过来,身子便向后退了开去。可是,就在我一退,他向前一扑的时候,他的身子扑到了一半,突然以一足支地,转了一个半圆,这一来,他便变得向我的侧边攻过来,我的躲避,变得完全失去了作用! 而亦是在那一瞬间,我也己然看出了那年轻人的师承! 当时,我心中既怒且惊,再想要应变时,左手的肘处,突然一麻,瞬霎之间,那一只软布袋,又被他夺了回去,而他一夺回了软布袋之后,身形晃动,也向后疾退了开去。我岂肯甘心于这样的失败?连忙伸手入袋,己然取出一柄手枪来,枪口指向他,冷笑一声,道:“不要动。”那年轻人立即身形僵住了不动,他本来是一个后退之势,僵住了不动之后,气势矫健,简直像是一头蓄满了势子的美洲豹! 我看到我的把戏,己然将他制住,心中不禁高兴。因为我的手枪,说来好笑,那只是我漫游澎湖群岛时,岛上一个老渔民送我的礼物,是海柳木雕成的,形状和真的左轮一模一样。 当时,我的心内,对这样一个有为的年轻人,在中国武术上,已然有了如此造诣的人,竟会参加走私集团,实是十分气愤,冷然道:“想不到北太极门下的弟子,竟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那年轻人的面上,突然现出了奇怪的神情,像是在奇怪我能猜到他的来历。 我心中也感到有点得意,因为我一上来,就道破了他的师承,使他不能不有所顾忌!我和北太极门,虽然没有甚么渊源,但是他刚才向我扑来,又突然中途转身的这一式,却正是北太极门的秘传身法,“阴极阳生”之式,而我又知道北太极门对门下的弟子,约束得极严,像那年轻人那样,实是有取死之道的! 可是,在那一刹间,我的心情,只不过略松了一松,那年轻人,就向我倏地扑了过来! 这一下,倒是大大地出乎我意料之外,正想闪避开去时,忽然眼前一股劲风,那只看来盛满钻石的布袋,先向我迎面飞到,我的身后,便是栏杆,栏杆之后,便是大海。 如果我向外避了开去的话,那一袋钻石,非跌到海中去不可!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只得先伸手,去抓那袋钻石,刚一抓到,右腕一阵剧痛,“拍”地一声,那柄手枪,已然落到了甲板上,只听得一阵“格格”之声,我连忙退开,定睛看时,只见那柄假枪,被他一踏一踩,已然碎成了片片! 海柳木的木质十分坚硬,可是那年轻人却轻而易举地将之踏成碎片,我心中不禁吃了一惊。那年轻人一见是假枪,也冷笑一声,抬起头,向我望了过来。我们相隔七八尺远近,互望了半晌,才听得他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我自然不肯道出姓名,因为我认定他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庞大的集团在支持著,而这样一个集团,以一个人的力量去对付他们,无论如何无法讨好。 因之,我只是道:“你想知道了我的姓名,就好和你的党徒对付我么?” 当时,我绝未想到,那一句话,竞会引起他那么大的震动! 只见他面色一变,陡地道:“我的党徒?你究竟知道了甚么?” 话未讲完,只见他身形一矮,双掌翻飞,已然向我一连攻出了两掌--北太极门的掌法招式,变化本就极其精奇,而且,每一招的变化,随心意变化,颇具鬼神莫测之机。 那年轻人一连向我攻了几掌,掌风极其劲疾,我在接住那一袋钻石之际,身子曾向后退了一步,此际难以还手,只得一退再退,背心已然挨在栏杆之上,可是那年轻人的攻势,却越来越是凌厉,身形欺入,“砰”地一声,我肩头上已然中了一掌。 那一掌,正击在我的肩头,力道实是大得出奇,我向后一仰,半个身子已然出了栏杆!我心知一定要跌入大海之中了,对于那年轻人如此对付我,我心中当然气愤之极,就在我身子将要跌入海中之际,双腿交替踢出,足尖连钩,这乃是一式“铁腿鸳鸯钩”,将那年轻人的身子钩住,电光石火间,两人一齐跌进了大海之中。 在一艘行驶中的船跌入海中的经验,我至少已经有过十次以上。当我们两人,纠缠在一起,向海中跌下去的时候,实在是十分危险的,因为那和从船上跃下去完全不同。跌下去,如果离得船身太近的话,一被卷入船底,绝无幸理。 因此,我一觉出自己的身子已然离开了船身,双腿一松,就著下跌之势,猛地向前一窜,斜斜地向前,掠了出去。 而当我掠出之际,我可以觉出,那年轻人使了一式“旱地拔葱”,反向上跃起了四五尺来。可是,他仍未能回船上。 在那时候,我突然对那年轻人,生出了一丝怜惜之念!因为像他那样,直上直下,跌入海中,能够生还的机会,实是微小之极! 中国武术,在近三百年来,每下愈况,而甘凤池、吕四娘等八人之后,杰出的高手,已然不多见,晚清和民国初年之际,大刀王五、霍元甲、马永贞等人,固然名噪一时,但比诸甘凤池等人,却差了不知多少。 当然,三千年来的武术传统,并不是就此断绝了,而是身怀绝技的人物,大都不露真相,以致渐渐湮没了。再加上武侠小说的夸大,有些人竟认为中国的武术,全是小说家言! 那年轻人在武学上的造诣,已然到了颇高的程度,虽然他“行为不检”,但如果就此死去,倒也不免可惜。 因此,就在我将要跌入海中之际,纵声叫道:“快离开船身,越远越好!” 我一讲完,身子便没入了海水之中,一入水,也顾不得海水的寒冷,便向海底下,疾沉了下去,那年轻人有没有听从我的警告,我已然不得而知了。我伏在海水的深处,直到轮船经过时的暗流,传到了海底,我才浮了上来。 那艘轮船,已然离得我们远远,我知道呼救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在水中,我将那袋钻石,塞入大衣袋中,又脱去了大衣,以便手足灵活些,在海面飘流著,等待著天明之际,或许有水警轮或是渔船经过,那我就可以上岸了。这一夜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但尚幸未到天明,我已然飘到了一个小岛。 那小岛实在是小得可怜,我上了岸,忽然看到一缕烟,在两块大石之间冒起,我连忙跑了过去,只见一个人,傍著一堆火,倚著大石,正在烤乾他身上的衣服,我一到,他便转过了头来。 我们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禁都“哈哈”一笑,那燃著了火,在烤乾衣服的,正是刚才我在轮船上所遇到的那个敌人! 我老实不客气地在火堆旁边,坐了下来,他也不和我说话,我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在火上烘乾一张白色的纸片,神情之间,显得极其严肃,但仍然流露著我初见他时的那种悲伤。 那张纸片是甚么呢?他一再将钻石抛入海中,为甚么对那样的一张纸片,却如此小心呢? 我一面自己问自己,一面用心打量他,只见他眉宇之间,英气勃勃,身子约有一九零公分上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是一个极其有为的年轻人。那时,我已然开始感到,自己对他的估计,或者是错了! 但是,他为甚么要将钻石抛入海中呢?这一个谜,我一定要解开它! 只见他静默了好一会,将那张白纸翻了过来。这时我才看清,那原来是一张照片,有如明信片大小的相片。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将那张相片,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低下头去看时,只见那相片上,是一个西方少女。背景是一片麦田,麦浪衬著少女的发浪,显得那么和谐,那么悦目。 而那少女的眼神,一看便知道是极其多情的那种,和此际那年轻人的眼神,差不了多少。 “你的爱人?”我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对方点了点头。 “她死了?”我又问,当然是根据他此际忧伤的神情。但是他却摇了摇头。 我感到自己太冒昧了,向火堆靠近了些,不再言语。那年轻人忽然道:“你为甚么要提醒我?”我只是淡淡地一笑,道:“你一定要知道么?”那年轻人道:“是。” “那末,”我说,“就像我一定要设法,将你送到北太极门掌门人那里去,不令你再沉沦下去一样的道理!” 那年轻人突然扬起头来,“哈哈”一笑,神情之间,像是十分倨傲。他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我已然看得出他的意思,是说我没有能力,将他擒住,交由北太极门的掌门人发落!“你笑甚么?”我明知故问。 “我笑?我笑你的口气好大!”他直言不讳,我喜欢这样的人,我从大衣口袋中,取出那一袋钻石来,搁在离火堆两丈开外的一块石头上,道:“那我们不妨试一试,看谁能抢到那袋钻石。” 他连眼角都不向那袋钻石转动一下,只是冷冷地道:“好,不妨试一试。” 我给他傲慢的态度,也撩得有一点恼怒。而且,久闻得人家说,北太极门,在太极拳、剑的功夫上,另有新的发展,不是掌门人嫡传弟子,并不外传,眼前这个人,年纪虽轻,武功造诣,已至如此地步,当然一定是北太极门的嫡传弟子。 如果他是的话,看他此际的态度,毫不惊惶,难道北太极门的掌门人,也已然同流合污?真是如此的话,将来不免有冲突之日,何不在今日,先试一试北太极门的真实本领?我想了想,便道:“你听好了,我数到三,大家一齐发动!”他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仍是一派不在乎的神气,背对著那袋钻石。 我吸了一日气,数道:“一--二--三!”我自己数数字,当然要占一点便宜,一个“三”字才出口,一个箭步,我已然向那袋钻石掠去,而就在此际,只见他一个倒栽?斗,凌空翻起,一阵轻风,竟然赶在我前面!我趁著他在我身旁掠过之际,突然一伸手,向他后肩抓了出去! 那一抓,乃是擒拿法中的背部麻筋抓法,以食、中二指,插向他的“肩井穴”,同时,大拇指从他的肩胛骨狭端之下骨缝之中插入。只要一被我拿中,略一发动,他便酸麻不堪,不但不能动弹,我大拇指所插之地,乃是“风尾穴”,力道重了,他可能受重伤!我当然无意令得他受重伤,所以出手,只是以快为主,用的力量,并不是十分的大。 那一式“背筋拿法”,才一使出,我食、中两指,已然触及他的背部,眼看就可以将他拿中之际,只见他身形陡地一凝,身子半转,将我这一拿,避了开去,紧接著,便是一式“揽雀尾”,四式变化,?、履、挤、按,一齐发出。 这四式变化,式式均是对付我向他按去的右手而发,来得快疾无比,我心中一惊,暗暗叫了一声“好”,非但不避,反而向前跨出一步,挤近身去,右臂向外一挥,左手已然发出一招。 那一招,仍然是擒拿法中的招数,配合身形踏前,左掌由外,向里向下抄拿,右掌由外,向里向左带拿,配合而成送拿之势,双手形成了两个径只尺许的圆形!这一招“逆拿法”,才一使出,他立即向后,被我逼出了一步。而在他后退之前的那一瞬间,我们两人的手腕,相交了一下,我的身子,也不由得退出了一步。本来,我们两人,已然全来到了那袋钻石面前,如今,各自跨开了一步,那袋钻石,仍然是在我们两人的当中。 我们两人的目光,却是谁也不去望那袋钻石,却相互紧紧地盯著对方。 此际,我也已然觉察,如果我当真要将对方擒下,交给北太极门的掌门人的话,绝对不是容易的事,而他当然也知道,要将我击倒,也得化出极大的代价! 我们两人对峙著,谁也不想先发动,足足有十分钟,他的神态,突然松弛了下来,拍了拍手,道:“算了,还争甚么?” 我也一笑,道:“那就算了--”怎知我下面一个“罢”字,尚未讲出,他突然趁我神情略一松弛之际,一俯身,手伸处,已然将那袋钻石,抓到了手中,身形向后,疾掠而出,一扬手道:“这是甚么?” 刹那之间,我心中实是怒到了极点,因为刚才,他的那一句话,竟不是出于真心,而是欺讹! 我双眼中,已然射出了怒火,他却一笑,道:“朋友,兵不厌诈,难道你因此便以为我是卑鄙小人么?” 我将刚才的情形,平心静气地想了一想,也觉得自己著实是太大意了些,那年轻人实在是给了我一个对待敌人的极大教训! 我气平了下来,向他走过去,并伸出了手,他也正要伸手过来的时候,突然,“砰”地一声枪响,划破了这荒岛的寂静! 我们两人,陡地吃了一惊,只见从一大堆乱石上,一条极苗条的人影,连翻带滚,翻了过来。 紧接地,又是“砰砰”两下枪响,子弹在空中呼啸而过! 我们都可以看得出,那连接而发的三下枪声,全是向那个由乱石岗上滚下来的女子而发的。而如果不是那女子身手矫捷的话,她一定已然饮弹身亡! 我们两人,互望一眼,立时身子也伏了下来。那年轻人向我望了一眼,低声道:“你真有枪么?”我苦笑了一下。 我们一齐贴著地面,迅速地移动著,隐身在一块大石的后面。抬头去看那个女子时,似乎她并没有发现我们两个人的存在,紧紧地靠在一块大石后面。前后没有多久,石岗子上就出现了两个人,那两个人,手上全都握著手枪,四面张望了一眼,分明是寻找那女子的踪迹,忽然,他们看到了我们所燃起的那个火堆。 那两个人,全都戴著鸭舌帽,将帽檐压得低低的,也看不清他们的脸面,只见他们一步一步地,走下乱石岗子来,一看他们的情形,便知道他们,是将那火堆当作了目标。 而在他们将要走下乱石岗的时候,其中一人,又举起枪来,“砰砰砰”地乱放了三枪。 本来,我的心情,也是十分紧张,因为无论如何,火器的力量,总不是人所能抵挡的,可是,那人乱放了三枪之后,我却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因为,从他乱放枪的情形来看,那正是他心中害怕的表示。 同时,我也看到,那隐藏在大石之后的女子,身子略略挪动了尺许。我已然可以看清了她的侧面,她身上所穿的,是一件很普通的织锦花棉袄,是黑底织出许多形态不同的白菊花的那种,一条黑色的西装裤,烫著短头发,颈上围著一条银白色的丝巾,全身就是黑、白两种颜色--因为她的脸色,也是那样地白,异样的苍白。 我虽然只看到她的侧面,但是却看到,她有一张非常秀气的脸庞。她的打扮,似乎是普通都市少女,但是她的神情,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魄风韵。 我向身旁的年轻人,望了一眼,本来是想徵询一下他对那个少女的看法。可是,在我一回顾间,却看到那年轻人的面色,是那样地难看!他的双眼定在那少女的身上。显然,他是因为看到了那少女,才会有那么难看的面色的。 而他的面色,包括了恐怖、失望和一种倔强的反抗!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人的脸上,会有著这样繁复的神情! 我只在一瞥之间,已然可以肯定,那年轻人和少女之间,一定有著甚么不寻常的纠葛!但是我此际,却没有办法去深究它。 因为那两个人,已然下了乱石岗子,离开那少女,只有七八尺远近。而看那少女的神态,分明是要向那两人扑去!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极奇怪的念头,倏然像闪电般掠过我的脑际,那就是:我不能看那个少女去涉险,因此,我立即拾起了一块石子,向外弹了出去,我用的乃是柔劲,石子并没有破空之声,但是落地之际,却发出极是清脆的“拍”的一声响! 那“拍”地一声,在那两人的左首响起,那两人立时转过身去。这本是我的意料之中的事,便立即转过脸去,看那少女,看她是不是知道,那是她袭击敌人的一个极佳机会!只见那少女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惊讶之色,但是她却并没有回头望来,身形如燕,贴地向前,疾扑了出去,双手一张,便已然拿往了那两人的后颈! 那两人怪叫一声,“砰砰”两下枪声,向前直射了出去,当然伤不到那少女。 而那少女双臂用力一抖间,只听得“格格”两声,那两人的头,向旁一侧,呻吟之声不绝,手中的手枪,也跌到了地上,那少女已然用重手法,将他们两人的颈骨扭得脱了臼。 我自然知道此际那两人身受的痛苦,他们再也握不住手枪,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只见那少女立即踏前一步,纤足起处,将一柄手枪,踢出老远,而几乎是同时,一俯身,已然将另一柄手枪,拾了起来。 我见那少女一举奏功,便从大石之后,走了出来,可是那少女却在此际,转过身来,我的老天,她手中的手枪,枪口正对著我! 我猛地怔了一下,不敢再向前跨出。虽然刚才,我帮助了她,而我也绝不是胆小的人,但是我却不敢再向前跨出。 因为她的神情,那种冷若冰霜的神情,那种坚决的眼神,看得出她是一个想做甚么就做甚么的人,而向我开枪这样的事,在她来说,一定是一件极小的事!她转眼直视著我,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小姐,”我摊了摊手:“你不至于会向我开枪吧?” “难说。”她的回答,竟是那样地简单,但是,她的眼光,终于从我的身上,向旁移了开去。我顺著她的眼光,向后望去,只见她是向那个年轻人望去时,那年轻人,像是僵了一样,身子一动也不曾动过,面上的神情,也像是石雕--但是我相信,即使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巨匠,也必然难以捕捉这样复杂的神情。我再回头向那少女望去,只见她的全身,猛烈地震动了一下,面色变得更白,枪口也转动了几寸,由对准我,而变得对准了那个年轻人。这种情形,证实了我刚才的看法,但是,我却依然不明?他们两人之间,有著甚么样的纠缠。好一会,那少女才以冷酷到几乎不应该是她这样的少女所应该有的声音,道:“跟我回去!”那年轻人的身子,猛地震动了一下,双手掩面,几乎是痛苦地叫道:“不!”那少女缓缓地向前,踏出了一步,道:“那份地图呢?”那年轻人迅速地解开衣服,我可以看到在他贴肉处藏著一个尼龙纸袋,那尼龙纸袋很厚,他解了下来,将那个纸袋,向那少女抛去,少女一伸手接了过来,仍然冷冷地道:“跟我回去吧!”那年轻人动了一下,仍然道:“不!” 少女的石雕也似的面容,掠过一丝忧伤的神情,手枪一扬,道:“那你转过背去,我就地执行掌门人的命令。”年轻人面色大变,张大了口,讲不出话来。 这时候,连我也大吃一惊。前面已经说过,我在一见那年轻人将钻石一颗一颗抛入海中的时候,便认为他是在干著不法的勾当。而当我知道他竟是北太极门中的人之后,我心中更是气愤。因为北太极门的声名极好,他的行为,一定会受到极重的惩罚。如今看那少女的神情,和他一定是同门师兄妹,我感到意外的是,她会带著处死那年轻人的命令! 那年轻人呆了一会,才道:“这……真是掌门人的命令么?” 那少女在口袋中,摸出一块半圆形、漆成血也似红的红色铁牌来,“叮”地一声,抛在那年轻人的面前,冷冷地道:“你自己看吧!” 她的语气,仍然是那样冷酷,像是对方的生死,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她抛出那面圆令的时候,脸上的那种苦痛的神情,却绝对瞒不过我! 那年轻人低头一看间,面如死灰,呆了一呆,才抬起头来,颤声道:“掌门人为甚么派……派你……来执行?”那少女略略地转过头去,不愿被对方看到她眼中已然孕满了晶莹的泪水,道:“是我自己要求的!” 那年轻人的身子又震了一震,面上突然现出了愤然之色,几乎是叫嚷著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罗菲的缘故,师妹,你--” 他的话讲到一半,那少女已经尖叫著,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那年轻人也突然住口,道:“不!” 那少女拇指轻轻一扳,“克”地一声,撞针已然被她扳了下来。 她的身子在微微颤动,一点也没有血色的手,也在发抖,而她的枪口,仍然对准那年轻人。这是极危险的事情,只要她的手指,稍微用一点力道,甚至只要她再抖得厉害一些,子弹便可以呼啸而出!那年轻人也一定死于非命! 我一看到这种情形,连忙踏前一步,道:“小姐,有事慢慢商量!” 那少女连望都不向我望一眼,一字一顿地道:“你再说一遍!”那年轻人昂头望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我不回去!永不!” 那少女面上那种痛苦的神情,又出现了一次,而枪口也向上略扬了半寸,我连忙身形掠起,想向她扑过去,先将她手中的枪夺下来再说。 就在我身形展动之际,只听得她叱道:“你想死?”同时“砰”地一声,枪已响了!刹时之间,我呆了一呆,简直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直到看到了那少女愤怒和惶恐交织的神情,我才感到自己的左肩,一阵热辣辣地奇痛,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竟摸了一手鲜血! 那一枪,不曾打中了那年轻人,却打中了我!我回头向那年轻人看去,只见他极快的身形,向外掠了开去,在他原来停留的地方,将那一袋钻石,放在地上,那少女立即对准了他的背后又放了一枪! 可是那少女的这一枪,并没有射中目的,那年轻人连闪几闪,又跑远了十来丈,那少女再扣扳机,只发出“克”地一声,子弹已然射完了。她连忙也展动身形,向前追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迅速地隐没在乱石岗子的后面,只听得一阵机器响声,传了过来。 我的手紧紧地按住伤口,也跟了过去,只见那少女呆呆地站在海滩之上,海风吹动著她围在颈上那条雪白的丝巾,一条小艇,艇尾激起阵阵水花,艇首昂起,正在向前疾驰而出,艇上的驾驶人,正是那个年轻人。 那少女呆了并没有多久,便身子拔起,向另一艘漆成红、黄两色的游艇跃去。 我不等她跃到那游艇上,便大声叫道:“小姐,慢一慢!”那少女在半空之中,猛地一扭身,落在海滩上,道:“先生,很对不起你,我还要去追人。” “小姐,那位朋友,”我急急地道:“还留下了一袋钻石,你总不能让它留在荒岛上的吧!” 那少女的面上,立时现出了一阵极其惊讶的神色,反问道:“一袋钻石?那末说,他已经找到了!”她讲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言,一双秀目,直视著我,改口道:“你为甚么不要了它?” “嘿,”我心中不免有点忿怒,道:“小姐,你看错人了!” 她又望了我一眼,立即向乱石岗子的后面奔去,不一刻,便已然回了转来,那袋钻石显然是在她西装裤的袋中,她掠过了我的身边,又向那游艇奔去,将要跃起时,才忽然又回过头来,道:“你的伤势--” “不要紧,”我苦笑了一下,“那两个人,会死在荒岛上的。” “哼,”她冷笑了一声,“那两个人,你知道他们是谁的部下?” 我反问道:“谁?”那少女向那艘游艇一指,道:“你难道不认识这艘游艇?”我心中一动,向那艘游艇,望了一眼,只见艇首赫然漆著“死神号”三个字,我更加吃了一惊,不禁替那小姐担心,道:“小姐,你竟敢与他作对?” 那少女鄙夷地笑了笑,并不回答。我看得出她是一个极其有自制力、高傲、冷静的少女,但是我也看出,她心底深处,一定有著一桩极其痛苦的事情蕴藏著。 我当然更知道,这一男一女,那一袋钻石,都和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有关,我绝对无意介入这件事中,但是我总也不能就此负著枪伤,毫无希望地在这荒岛上等待。因此我想了一想,道:“不论怎么样,你射伤了我,总得带我离开这个荒岛!” 她面上现出为难之色,但终于答应了下来。我们两人,一齐跃上了那艘游艇,解开了缆绳。她熟练地开动了马达,游艇“拍拍”地响著,向前驶去,驶出的方向,正是那年轻人刚才驶去的方向,这时候,那小艇早已看不见了。 一直等到“死神号”完全离开了荒岛,我和那少女,才进了船舱中,我们两人,刚在船舱中坐定,忽然听得“格”地一声响,一扇暗门,打了开来,一个人步履“咯咯”有声,走了出来! 我和那少女两人,都蓦地吃了一惊,因为刚才,我们上那游艇的时候,也曾经大略地检查了一遍,看艇上是不是有人。而在游艇上,竟然也会设有暗室,那倒确实是我们所料不到的。 我们两人,立时站了起来,那人却道:“请坐,两位请坐!”我看到那少女神色一变,身形微矮,准备向那人扑了过去,那人将手中的手杖,略略扬了一扬,笑道:“石小姐镇定一点,你看看四周围!” 第二章 和死神交锋 我和那少女四面一望,心中更是吃惊!本来,挂著油画的两处地方,油画已经自动地向旁移开,现出两个尺许见方的方洞。 每一个方洞的后面,都有一个满面横肉的大汉,端著枪瞄准著我们!游艇的船舱能有多大?枪声一响,我们实在是连躲避的机会也没有! 我和那少女,互望了一下,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有什么法子,不依言坐了下来? 那人的脸上,一直保持著微笑,那种微笑,甚至是极其优雅的! 我趁机打量他,只见他穿著一套笔挺的、三件头、领子很阔的西装,戴著一副金丝边眼镜,手中握著一条黑沉沉的手杖,大约有五十上下年纪,完全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年绅士。 随我们坐下之后,他也坐了下来。我发觉他在坐下来的时候,行动像是不十分灵活,接著,我更发现,他的左腿是假的! 我对这个发现,实在令得我心惊肉跳因为“死神号”的主人,正是左腿装上木腿的,那是他在一场枪战之中,侥幸漏网的结果。 而关于“死神”的传说,我听得太多了。如果形容一个无恶不作的匪徒,也可以用“杰出的”这一个形容词的话,那么,他便是一个本世纪最杰出的匪徒,最伟大的匪徒,他所进行的犯罪活动,范围之广,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从贩卖女人到伪制各国的钱币。他残杀同道的手段,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以至人们称他为“死神”!各国警局的资料室中,莫不将他的资料,列入头等地位,但是,我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样一个匪徒,竟然会如此文质彬彬! 他坐了下来之后,先向我看了一眼,昂起头来,叫道:“蔡博士!”一个约有六十上下的老者,应声而出,他手中提著很大的一只药箱。“死神”的脸上,仍然带著那样高雅的微笑,向蔡博士指了一指,道:“蔡博士是真正的医学博士,有两个博士的衔头。” 蔡博士谦虚地弯了弯腰,神情也是十分文雅。“死神”又道:“这位朋友,受了枪伤,蔡博士,你得令他快些痊愈,不要像你在缅甸战争中那样,为日本皇军服务,将美军高级军官的轻伤变成重伤!” 蔡博士“哈哈”一笑,向我走了过来。他并没有花多久的时间,便将我肩头上的伤口,包扎得妥妥当当,又为我注射了一针,才又退了开去。“死神”在椅上伸了伸身子,道:“好,我们该谈一谈买卖了,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位是卫先生?” 对于我并未曾自我介绍,而他便能知道我是甚么人这一点,我并不感到甚么意外。不必客气,我也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人物。尤其是“死神”这样的匪徒,更应该一看我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紫水晶戒指,便可以认出我来。我肩上的枪伤,经过“蔡博士”的一番手术,疼痛已然减去了不少。应付像“死神”这样的人,暴跳有什么用?我也客气地欠了欠身,道:“不敢,我叫卫斯理。” 我报出了姓名,我身边的那少女,面上也现出了惊讶的神色。 显然,她也听到过我的名字,并且知道我的为人,但是她却未曾想到,她一枪误伤的,便是出名的爱管闲事的卫斯理! “死神”笑道:“幸会!幸会!我是谁,两位应该知道了?人家替我取的外号,实在不敢恭维!”他讲到这里,“啧”地一声,像是感到十分的遗憾,又道:“其实,我绝不嗜杀--” 他忽然又顿了一顿,叫道:“杰克!杰克!” 我和那少女都冷冷地望著他,只见从船舱门口,射进来了一道银虹,来势极快,片刻之间,已然到了“死神”的身旁。 “死神”笑吟吟地,将它接住,那是一头约有一公尺高下,全身雪也似白的长臂猿,双眼充满光亮地瞪视著我们两个人。 “死神”又欠了欠身子,道:“两位请原谅,我在谈到大买卖的时候,习惯上,喜欢杰克也在场的。嗯,刚才,我说到甚么地方?” “刚才你说到实际上并不嗜杀!”我带点讥讽提醒他。 “是!是!我并不嗜杀。”他的样子,像是所讲的话,绝对出于真心一样:“人们叫我‘死神’,那是因为他们太不肯放弃金钱的缘故。我只有钱,如果有人宁为钱而牺牲性命的话,我是应当成全他们的,是不?” 我心中实是充满了怒火,我竭力地克制著自己,不冲向前去,在他那白得过了份的脸颊上掴两掌!我只是冷冷地道:“这是我所听到过的狡辩之中,最无耻的一种!” “死神”的脸上一点怒色也没有,反倒作了一个极其欣赏的神情,道:“多谢你的称赞。卫先生,我要和石小姐谈一件买卖,我想你是没有份的,请你离开‘死神号’如何?” 我不明白“死神”和这位少女之间,有著甚么样的纠葛。 但是无论如何,我绝不能听凭那少女一人,面对著这样一个凶恶的匪徒。 “不!”我挺了挺胸,语意十分坚决:“我既然在了,事情就与我有关!” “卫先生,”那少女却转过头来,冷冷地向著我说:“你还是快走吧!” “死神”得意地笑了起来,道:“卫先生,你想护花,怎知石小姐却不领情,本人久仰阁下大名,很想和你做个朋友,不想和你做敌人,阁下请吧!”我不等他说完,便“霍”地站了起来,一抖手间,两枚铁莲子,已然向两旁守卫著的大汉,激射而出! 那两个大汉,虽然只有头部露在那个方洞上,然而我可以知道,这两枚铁莲子,一定能够令得他们,再也没有放枪的能力。 因此,我并不去察看那两枚铁莲子发出的效果如何,就著两枚铁莲子激射而出之势,向“死神”疾扑了出去!我左肩虽然受伤,但右臂的力道仍在,在扑向前去之际,我身形一矮,想抓中“死神”的假腿,将他跌翻在地,再打主意。 可是,就在我刚一扑出之际,突然听得“吱”地一声,眼前银光掣动,那头叫做“杰克”的长臂猿,已然向我迎面扑了过来,长臂晃动,向我的双眼,疾抓了过来!这一下变化,确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我那一扑之势,不得不收住,连忙向后退出,只听得“死神”叱道:“杰克,住手!” 那头长臂猿极其听话,立即后退了开去,我定了定神,还想有所动作时,又听得“死神”哈哈一笑道:“卫先生,发的好暗器!” 我向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他手中所握的手杖,已然横了过来,杖尖正对准著我,那手杖,竟是一柄特制的枪!杖尖对准我,也等于是枪口对准著我! “死神”的枪法之好,是全世界闻名的,他要射你的左眼,只要你是在射程之内,便绝不会射中右眼的。我僵立在当地,进退两难。 “死神”仍然是微笑著道:“请坐!请坐!我最喜欢和勇敢的人打交道。但是,我却不喜欢和拿生命作赌注的人打交道!” 在枪口的胁迫下,我只得退后两步,又坐了下来。“死神”向洞口两个血流披面,已然昏了过去的大汉,望了一眼,道:“真对不起,我早应该想到,对付卫先生这样有名的人物,派两个饭桶,有什么用?卫先生请看看我的这一个小设计!” 他打著“哈哈”,伸手在他所坐的沙发柄上的一枚按钮上,按了一按。只听得头顶传来一阵“轧轧”之声,我抬头看去,只见原来挂在舱顶的一盏吊灯,灯罩是一朵莲花的形式,这时候,莲瓣垂了下来,露出一排枪口,那根本不是灯! 死神悠然道:“这是无线电控制的,我把按钮再按动一下,七枪齐发,卫先生,我本是电工学博士,你不想试一试我的设计,是否可行的,不是么?” 我只是愤然而默不作声。那少女的脸色,也显得特别难看。因为那七根枪口,作扇形排列,有一半是向著她的身子的。 “好了,”“死神”滔滔不绝:“卫先生既然有兴趣,我也不便加以拒绝。”他转向那位少女,道:“石小姐,三亿美金,虽然可爱,但是你的生命,总不止值那一点小数目的吧?” 三亿美金!我当真给这个数字,吓了一大跳,难怪“死神”口口声声,说这是一件“大买卖”了! 那少女偏过头去,道:“我不知你在说些甚么。”“死神”“啧”地一声,眯著眼睛,对那少女熟视了好一会,同时挪动一下坐姿,然后慢条斯理地续道:“可爱的少女,可爱的谎言,石小姐,你知道的,地图在甚么地方?” “死神”在讲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中突然射出凌厉无匹的光芒,令人看了,心中不禁暗自生惊!我听得他提起“地图”,猛地想起刚才,在荒岛上,那少女曾逼著那年轻人,拿出一份地图来的。地图、那一袋钻石、三亿美元,在我脑中,迅速地转动起来。我感到我虽然要和“死神”作对,但我仍是绝不能退出这一场争斗,不义之财,固然不取,但是无主的财物,我倒一向主张取来做一些有用的用途的。 那少女面上的神情,显得十分的冷漠,仍然道:“我不懂你说些甚么。” “死神”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笑话一样:“自从你一在印度的白拉马普屈拉河附近出现,装出对攀登喜马拉雅山十分有兴趣的时候,我便派人注意你了。我们不妨摊牌了,我所知道的,远比你想像的来得多!黄俊呢?他从意大利回来了么?啊,石小姐!你吃惊了!” 我回头向那少女望去,果然,她冷漠的面容中,现出了惊惶的神色。 “死神”又道:“现在,你愿意谈一谈了么?” 那少女的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道:“你总得给我考虑考虑!” “死神”忙道:“当然!当然!”他身子向后靠了一靠,右手中指,离他那沙发柄上的按钮,只有半寸。我虽然想再向他袭击,但是我和他相隔,足有七尺,一个人移动七尺,速度再快,也及不上手指移动半寸的速度,所以我只好不动。 “死神号”一直在迅速的前进,已然到达茫茫大海之中。 从“死神号”前进的速度来看,我深信“死神号”虽然从外看来是游艇,但实则上,却一定有著最佳的炮艇的性能! 舱中静了下来,那少女抬起头来,望著对住我们的那一排扇形的枪口,在呆呆地出神。足尖敲打著地板,发出轻微的“拍拍”声。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当真在考虑向“死神”屈服,忽然,我猛地怔了一怔,那少女的足尖,敲打著地板的声音,乍一听来,像是一个人在焦虑之间的不注意的动作。可是我听了没有多久,便已然认出,那是一种鼓语。世界上的鼓语有许多种,也有专门研究鼓语的学者,我在这一方面,也曾下过不少功夫,所以听出那是中国西藏康巴族人的鼓语。 康巴族是藏族的一个旁支,族人最是饶勇善战,也擅于以皮鼓来传递消息,他们不但以鼓语召集战士,也以鼓语来谈情。康巴族因为住在深山之中,所以他们的鼓语,也是最冷门的一种,我倾耳细听了一会,只听得那少女不断地在叫唤:“勇敢的朋友,效天空的大鹰,带著猎物飞去吧!” 我深信那少女是在向我通这种鼓语,但是我却弄不懂她是甚么意思。我拼命地思索著,也轻轻地以足尖敲打著地板,回答她:“美丽的姑娘,你的声音我听到了,但是我却不明白你的心意!”“死神”本来在悠闲的抽烟,此际,突然定睛望著我们。 我心中吃了一惊,但我仍然装著不经意地点著脚,发出同样的鼓语。 “卫先生,”“死神”突然叫了我一声,“你到过非洲么?” “到过非洲的大部分地区。”我一听得他提起非洲来,心中就宽了不少。他显然不愧是一个机警已极的人,他已看出了我和那少女之间,是在暗暗地通著消息,而且我敢断定他,也深诸不少鼓语,但是我更知道,康巴人的鼓语,他绝对不懂! “唔,非洲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他一面和我敷衍著,一面深深地思索。我仍然留心著那少女足尖点地的声音,听得她道:“等我有所行动的时候,你就可以明白。” “死神”的面上,现出了一个坦然的神色。当然,这是他以为我们两个人,只不过是焦虑而点著脚尖的缘故。那少女忽然道:“我想好了。” “死神”道:“我希望结果对我们的买卖有利。” 那少女微笑了一下,道:“我可以帮你找到那份地图,但是我要分一半。” “啧啧,”“死神”摇著头,道:“美丽的小姐,你实在不用那么多的。” “为甚么不要?我在那个山谷中住腻了,有这个机会,可以来到外面的世界,我当然需要钱!” “那么,由我送给石小姐一百万美元,也足够了!”“死神”满脸关怀的神气。 “太少。”那少女的回答很乾脆。 “好!”“死神”双掌一击,道:“咱们也乾脆些,小姐,要知道我虽然得到了地图,但未必能到手的哩,你取二百万吧!” 那少女冷笑一声,道:“四分之一。” “死神”摊了摊手,道:“小姐,四分之一,是会引起匪徒的觊觎的,不过你如果坚持的话,我可以答应你,地图在甚么地方?” 那少女又是一笑,道:“在新加坡一家银行的保管箱中。”“死神”立即道:“钥匙呢?”少女道:“你别忘了,我也是四分之一的股东!” “死神”大笑起来,道:“对!我们一起去取,石小姐,如果取到了那一大笔钱,我也打算退休了,你实在是为全世界做了一件好事,但是喜欢刺激性新闻的人,却不免要埋怨你了!” 那少女跟著他笑了笑,道:“我离开的时候,曾经答应我母亲,拍几套相片,带回去给她。如今,我不能回去了,这两套相片,我想托卫先生带去。”她转过头来向著我:“卫先生,想来你不会拒绝的吧!” 我心中正感到愕然之际,突然想起她的鼓语来,她曾说:“当我行动的时候,你就明白了。”如今,我的确已明白了。 因为我知道,她是要将那幅地图交给我!她想到利用公开交授这一点,令得“死神”以为她没有那么大胆,而给她骗过去。但是这个办法,对付“死神”这样的人物,会有用么? 当我想到,那幅地图,分明是和三亿美元这样庞大财富有关的时候,我的心也不禁激烈地跳动起来。而我继而一想,更是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因为我想到,那少女将地图交给了我,她当然不能再应付“死神”,而她的生命…… 但当时,我实在不可能全面详细地去考虑问题,只能立即道:“当然可以!”那少女一笑,道:“我叫石菊,你一到中国和印度的边境,雅鲁藏布江的下源,向人提起我的名字来,便一定会有人带你去见我的母亲了,相片在这里。”她取出了两双尼龙纸袋来。我认得出其中一只,正是那年轻人给她的,而另一只,却不知是甚么。 我伸手接了过来,却不收起来而向“死神”一扬,道:“石小姐,我觉得似乎应该让死神先生,过目一下!”“死神”的眼中,正射出猎鹰也似的眼光,注视著那两只尼龙袋。 石菊道:“当然!要不然,他还当是那幅地图,就此交了给你哩!” 我对于石菊的镇定和勇敢,心中不禁佩服到了极点。我绝不是未见过世面的人,但是那时候,我的手未免微微发抖! “死神”立即道:“能够欣赏一下石小姐的倩影,当然是莫大的荣幸!” 我早知道“死神”是一个极其精明的人,他的每一桩犯罪行为,几乎都是十全十美,丝毫不露破绽的。他当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两个尼龙袋的! 一时之间,我倒没有了主意,连忙再以康巴人的鼓语,向石菊一问:“给他吗?”得到的回答很简单:“给他!” 老实说,我真给这一个回答迷惑了,我想我所料的,石菊要将那幅地图交由我手中,带出“死神号”一事,绝对是不会错的。 但是,为甚么她又肯将那两个尼龙袋,交到“死神”的手中? 难道说,那两个尼龙袋中,所包的根本全不是地图,·那么,石菊此举,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略想了一想,便将两个尼龙纸袋,放在地板上,向前面推了过去,“死神”用那柄特制的手杖,将两个尼龙袋,挑了起来,眼却望著我们。 石菊的脸上,现出极度不在乎的神气,两眼也直视著“死神”,而我,虽然看不到自己,也可以知道自己脸上,是一片茫然不解的神色。 “死神”将两只尼龙袋掂了掂,取起了其中的一只,刚要撕开来的时候,我的心已然“怦怦”地跳了起来,因为我识出,那尼龙袋正是从那年轻人--多半就是死神提过的那个黄俊那里来的,石菊却笑眯眯道:“不要拆那袋,那袋照得不好。” “死神”的脸上,也带著微笑,道:“石小姐,你叫我不要拆这一袋,一定以为我会不信你所说,仍然去拆这一袋的,但是我却不,我听你的话!”他放了那一袋,取起了另一袋来!在那时候,我不禁佩服石菊罕见的聪明! 那时候,我也知道了石菊实质上是在进行一种极其危险的赌博,她先赌“死神”不会拆开那两个尼龙袋来一看究竟的,她输了。但是她还有本钱,她再赌“死神”只会拆开其中的一只来看,因为那两只尼龙袋,和袋中白纸包著方方整整、薄薄的一包,从外表来看,实在是没有多大的分别。 第二场的赌博正在进行,“死神”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已输了一著,他因为石菊的一句话,而放下那幅地图,取起了另一只尼龙袋。 但是“死神”仍有大获全胜的机会,只要他拆开了一个尼龙袋,再拆开另一个就行了! 而就算是石菊在第二场“赌博”上,取得了胜利的话,她仍然输去了一项最大的赌注,那就是她的生命!因为她既然在“死神”的掌握之中,不交出地图来的话,“死神”岂肯轻易地放过她? 我感到在那幅地图,和近十多年来,突然不闻声息的北太极门,一定有著极其重大的关系,而石菊也准备以身殉图的了! “死神”将尼龙袋拆了开来,又撕开了包在外面的白纸,里面是一叠,约有二三十张,放大成明信片大小的相片,“死神”一张一张地看了一遍,突然打了一个“哈欠”,显得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看完了之后,连包都不包好,便站了起来,连另一个尼龙袋,一齐交给了我。我心中暗叫一声:石菊赢了!“死神”果然以为两袋全是相片,他没有这个耐心再看下去! 我接过了相片和那幅地图,塞在衣袋中,只听得石菊道:“我们现在往那里去?” “死神”伸了一个懒腰,道:“当然是新加坡,卫先生,再向前去,是一个岛,你在使那里上岸如何?”我向石菊望了一眼,道:“好。” 然而,我又以足尖点地,仍用康巴人的鼓语,向她问道:“你怎么脱身?”石菊的态度,非常悠闲,回答道:“你不必管我。”我进一步地发问:“我们还可能见面吗?”实在的,我对石菊,心中已然起了一种莫名的感清,实在不希望离开她,她的回答是:“只有活佛才知道。”那句话,等于是“只有上帝才知道”,鼓语中,当然是没有“上帝”这一字眼的。 我心中起了一阵冲动,几乎想将我袋中的那幅地图,交给“死神”,而换得我们的自由。 但也正在这个时候,石菊转头,向我望了过来,她坚定无比的眼色,压制了我的冲动,我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而“死神号”在这时候,也已然渐渐地驶近小岛了。船靠岸的时候,我在两名大汉的监视下上了岸,在我回首一顾时,我发现船首的“死神号”三字,已然被一块髹有“天使号”的铁牌所遮住。“死神”也踱出了甲板来“哈哈”一笑,道:“死神和天使是差不多的,是不?卫先生,死神号的速度,你应该知道,是任何水警轮所追不到的,因此,你不必费神到警局去了。”我望著他,又望著舱中的石菊,心中感到说不出来的难过。 “死神”的手杖,在甲板上敲了两下,向我略略弯了弯腰,作了一个浅浅的鞠躬,“死神号”的马达,又“拍拍”地响了起来,片刻之间,已然将海水划开了两道,驶了出去。 我呆呆地站在海滩上,心头感到莫名的惆怅,石菊落在“死神”的手中,等于是一只脚在鬼门关中!我并没有考虑了多久,便决定我要到新加坡去! 我的父亲,交给我一笔不算小的财产,我自己虽然不善于经商,但是我却有一个很好的经理人,在出入口生意方面,每年均有不少的利润,在一家餐馆中,和他通了一个电话,吩咐他立即为我订一张机票,我要飞到新加坡去! “死神号”游艇的速度虽快,但无论如何,比不上喷射式飞机的,我将餐室的电话,告诉了我的经理人,要他将向航空公司交涉的结果告诉我,然后,我要一个酸辣鱼汤,除下了呢帽,在餐室的卡位之中,舒服地坐了下来。 餐室中的食客,并不是十分拥挤,我微微地闭上眼睛。喷著烟圈,在计划著到了新加坡之后,应该采取甚么步骤。 当然,第一步,先要知道“死神号”是停在甚么码头上,然后才可以采取步骤,这并不十分难,只要我先到,就可以调查得出来的。 最困难的,当然是如何才能将石菊从“死神”的手中,拯救出来! 我正在绞尽脑汁,想著各种妥善的办法,待者已然将汤送了来。我正待开始饮汤时,忽然,一个衣服很褴褛的老太婆,来到了我的卡位前,她手中拿著两张马票,用颤抖的声音道:“先生,只有两张了。” 我绝对不信任大马票的三百万分之一的中彩机会,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总不会吝啬那四元二毫钱的,我摸出了一张五元的纸币,那张纸币,还是湿淋淋,实际上,我此际的衣服,也是十分潮湿,在先略略填饱了肚子之后,我早已想好了下一步,是到浴室中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在餐室中,遇到卖马票的老妇人,这本是很普通的事情,可是,就在我将那张五元纸币,摸出来的时候,我心中却陡地兴起了一个奇异的念头,眼前的这个老妇人,有点不寻常。 这可以说,全是下意识的作用,在像我这样的生活,如果不是靠著有猎狗般的警觉,有十条命,那十条命也早就完了。 那时候,如果我确切地说出那老妇人有甚么不对,我也说不出来,只是我觉得,她双眼不瞧著我的那张五元纸币,却向餐室门外,望了一眼。 我立即随著她的眼光,只见玻璃门外,有一条人影一闪,而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那老妇人的左手,接近我的那盆“酸辣鱼汤”,跟著有一粒小小的白色药丸,从她的手中,跌到了汤中,动作乾脆利落,可惜逃不过我的眼睛。 她的动作,极是快疾,左手立即又伸手过来,将我的那张五元纸币,接了过去,找回了八毫给我,我心中暗自吃了一惊,只见那粒药九,落下的时候,正好跌在汤上的一片柠檬上,立即溶化不见。 我已然准备立即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腕,但是转瞬之间,我却改变了主意,接过了她找给我的八毫钱,那老妇人再不向别的顾客兜售,就匆匆地走了出去。 刚才,我还以为那老妇人是被人利用的,但是看著她匆匆走出去的情形,我已然发现,那老妇人可能根本不是一个女人,而是高超的、惊人的化妆术的结果。 我一等她走出了门口,立即取出手帕,在汤中浸了一浸,又将整盆汤,连碟子泼翻在地,藏起了那块手巾,以便化验那“老妇人”放入汤中的那粒药丸,究竟是甚么成分。 当侍者听到声响跑过来的时候,我丢下了十块钱,便走了出去。 还没有出餐室,我就将大衣翻了过来--这件大衣,是我定制的,一面是深棕色,而另一面也可以穿著,则是蓝色,在时间不允许周详的化装时,这样的一件大衣,可以有很多用处。 我又围上了围巾,像街头上的多数行人一样,走出了餐厅,略一观望间,便看到那老妇人,正匆匆在转过街角去。 我立即跟在后面,那老妇人一直向前走著,走得十分匆忙,当然,她想不到后面会有人跟踪,而且跟踪的,就是她想害的人! 我跟著她走过了两条街,忽然一辆救护车,“呜呜”地叫著,迎面驶了过来,我看到那老妇人停了下来,脸上现出高兴的神情,我仍是低著头,在她身旁走了过去,然而,又等她越过我的前面。 在那一瞬间,我的心中,实在是十分吃惊。那老妇人见到救护车,脸上便露出高兴的神情,当然是她下的毒药,毒性发作得极大的缘故! 我一直跟著她走,走上了一条斜路,见她摸出一支粉笔来,在一张电影招贴下面的墙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圈上,打了一个交叉。然后,她便走了回来,步履也不像刚才那样匆忙了。 我知道再跟踪这个老妇人,已然没有多大的意思,便远远地停了下来,任由那老妇人离去。 没有多久,果然有一个阿飞模样的男子,来到了那电影海报的附近,左观右望,看了一会,我看到他的眼光,停留在那个符号上,只见他嘴唇,“嘘”地吹了一声,转过身来,走入对面的一家咖啡室中。 我连忙跟了进去,只见他拿起了电话,我找了一个卡位坐了下来,取了一个小小的机械在手,那是一种远程的偷听器,世界上绝不会超过十具,我用的那具,是我个人研究的结果,当然,其他人也可能有同样的发明的。 我今天听说这种东西,在美国已然非常普遍,作为私家侦探所不可缺少的工具了! 我将偷听器握在掌中,放在耳旁,从他拨电话时,每一个号码倒转回去的时间中,我首先得知了他所拨的号码。 靠著偷听器的帮助,我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声音,那竟是一个异常性感的女性声音。 只听得那飞型男子道:“老板吗?”那边答道:“是!”那飞型男子作了一个手势,道:“解决了!”那性感的声音,“格格”地笑了起来,道:“怕没有吧!”那飞型男子,现出了尴尬的神色,道:“符号是--”那面的声音叱道:“住口!” 飞型男子耸了耸肩,那女子的声音又道:“我接到的报告,是他走脱了,我们已经……”本来,我可以清楚地听到她说话的,那对我实在有极大的作用,因为她分明是在对那飞型男子,道及下一步对付我的方法,可是就在她说到最紧要关头的时候,咖啡室中的点唱机,突然怪声嘈叫了起来,那是一曲猫王的“PoorBoy”,相信熟悉这首歌曲的人,一定知道猫王开始的时候,是怎样地大声怪叫的! 歌声将所有的声音,完全掩没,我只见那飞型男子搁下听筒,向餐室望来,目光停在我的身上,狠狠地望了我一眼,就走了出去。而紧接著,一个穿著丝棉袄的人--他就是突然放下毫子去点唱的--也向咖啡室外走去。 本来,我并不知道我的敌人是甚么人,但如今我明白了。促使我明白的原因,是因为我已然完全落入对方的监视之中。 我翻转大衣的把戏,只瞒得过那个下毒的“老妇人”,但是却并没有瞒过其他监视我的人。 我相信除了“死神”之外,世界上虽然另有几个,极是狠辣,极是凶顽的匪徒,但如果说此际,对我撒下了这样一张大网的,不是“死神”的话,那简直是不可信的。 “死神”了解我,正像我了解他一样,我早就应该想到,他不会就此放过我的! 他一定会通过了无线电,令他的爪牙,注意我的行踪,而设法将我置之于死地,作为他第几百号的牺牲品。 网是撒得那样的周密,我已成了一个网中之鱼了么?多少年来,我遇到过无数凶顽的敌人,但如今我要和最凶顽的敌人,斗上一斗了! 我已然是网中之鱼,不错,但是我这条鱼,却要不待对方收网,就从网中跃出,直扑渔人!我决定立即到“死神”在当地的巢穴中去! 我先和我的经理人通了一通电话,知道晚上九时,正有飞机去新加坡,已然弄到了机票。我再打电话给一个当私家侦探的朋友,这位朋友的姓名我不想宣布,他和他的助手,曾费了许多时间,将电话簿重新翻过--从号码查姓名地址,我立即得到了那个电话号码的地址,和该址主人的姓名,一个香喷喷的名字:黎明玫。我出了咖啡室,见到到两个人,不自然地转过背去。 我心中暗自好笑,向他们直走了过去,他们脸上,现出了吃惊的神色,我倏地伸手,在他们的肩上,各自轻轻地拍了一下。 他们两人想闪身躲避,可是我那两下,乃是我所练的武术,“飞絮掌”中的一招“柳絮因风”,出手何等快疾,他们怎能避得开去? 他们给我拍中了一下,面上不禁变色,我却向他们一笑,道:“不必怕,我不过是告诉你们,你们可以休息一下,不必再跟踪我了!” 然而,我抛下发呆的那两人,径自行出斜路,招了一辆的士,向找到的地址而去。 现在是下午四时,我还可以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和“死神”的爪牙,斗上一斗! 路上十分静,我不断地望著后窗,后面并没有车辆追来,偶然有一二辆车,也全然不是追踪我的模样。 我心中暗暗得意,心想当我突然在那个“黎明玫”的面前出现的时候,她一定会感到吃惊了!就在这个时候,我所坐的那辆计程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立即抬起头来,只见司机已经转过身来,他手中握著一柄枪!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难怪后面没有跟踪我的车辆!这时,从叉路上,又驶出了一辆房车来。 “卫先生,到了!”那司机扬一扬枪管,指令我下车。 我摊了摊手,道:“朋友,好手段!”一面打开车门,跨了出去,我刚一跨出,便立即“砰”的一声,关往了车门,足尖一点,已然向前掠出了丈许,那辆房车,刚好停了下来,坐在司机位上的一个人,正打开车门,准备跨了下来,可是他尚未跨出,我已然跃到了他的面前,一掌击中了他的肩头,在击中他肩头的同时,他改拍为抓,已然将他的肩头,紧紧抓住,将他的身子一转,挡在我的面前。 那人杀猪似地叫了一声,连忙又叫道:“老三,别开枪,别开!” 那老三当然不能开枪,除非他想连他的同伴,一起打死。而且我也料定未得到头目的指示,他是不敢擅自开枪的。 在那人的叫声之后,一切静到了极点,这时候,我突然听得有呻吟声,从计程车的行李箱中传了出来,我明白原来的司机,此际一定在行李箱中。 “你们是来接我的么?”我冷冷地道:“现在,不必了!”那叫做“老三”的男子,也已然走下车来,我手臂向前猛地一推,已然将抓在手中的那人,向他猛地推了过去! 然后,立即跳入那辆房车,向倒在地上的两个人,飞驰而出,辗了过去!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当房车向他们两人驰去的时候,他们的脸色,简直已然是死人了,我一点也没有煞车的打算,就在汽车将要在他们身上辗过的时候,我才一个转弯! 那辆汽车,发出了难听之极的“吱”的一声,在他们两人身旁不到二十公分处擦过,向前疾驰而去! 我的驾驶术不算是“最好”的,至少,那位能将汽车以两个轮子,侧过来行驶的先生,比我好得多,但是我相信刚才这一下,就算那两个人神经极度正常的话,在半小时之内,他们也会失魂落魄的了。 我深信这时候,我已然摆脱了所有监视我的人,如果想就此离去,也不是甚么难事。但是我这人有一个脾气,那就是,已然决定了的事,绝不改变! 汽车向前疾驰而出,不一会,便在一幢洋房面前经过。那幢洋房,就是我的目的地,但是我却并不在洋房的门前将车停下来。 目前,我的敌手,是世界上最凶恶、最狡猾、掌握了最科学的犯罪方法的匪徒,一丝一毫的大意,都可能使得我“神秘失踪”! 我将车子停在十公尺之外,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那幢洋房的围墙,我下了车,很快来到围墙脚下,围墙有近三公尺高,当然难不倒我,挺气一跃间,整个身子,便已然翻过围墙。 我听得了一阵“汪汪”的狼狗叫声,但不等狼狗赶到,我已然以极快的身法,闪进了客厅,将一头大狼狗,关在门外。 客厅布置得很豪华,像一般豪富的家庭一样,收拾更是乾净,但是一个人也没有。 我在小酒吧中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在圆椅上坐了下来,不断地敲打著叫人钟,没有多久,便有一个穿白制服的仆人,应声而至,他一看到了我,不由得猛地一怔,连忙向后退去。 可是在他一现身间,我已然道:“不要走,你们的主人在么?” 那仆人当然是匪徒之一,虽然他的脸上没有刺著字,但是我一眼可以看出来,他听了我的话后,进退维谷,显得极是尴尬。 我知道此时,自己身在匪窟之中,若不是极端的镇静,便一定会被这般人“吃”掉,因此我一见他并不出声,便勃然大怒,身子一耸,已然从圆椅上疾掠了下来,来到了他的面前。 在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左右开弓,“拍”、“拍”两掌,已然掴到了他的脸上。那两掌,将他的身子,掴得左右摇晃,而当他伸手撩起上衣之际,我已然先他一步,将他腰际的佩枪,抓到了手中,抬起腿来,膝盖在他的小肚上又重重地撞了一下,将他撞出了几步,倚在墙上,不断喘气。 “你的主人在不在?”我厉声呼喝! 他面上神色,青黄不定,好久,才道:“在……在……我去通报!”看来,他并不知道我是甚么人。或许,他还以为我是“死神”手下,得宠的人物,所以捱了打,也不敢反抗。 我将夺来的手枪,放在膝上,特地拣了一张靠墙角的沙发,坐了下来,那捱了打的仆人,也退了出去,没有多久,我忽然听得一个甜蜜的女子声音,就在我的身侧响起,道:“到富士山去滑雪好不好?” 那女子的声音,虽然一入耳,我就辨出她就是我利用偷听器,在电话中曾听到过的那个声音,但因为陡然其来,而且就在我的身侧,我不免也为之吓了一跳。连忙掉过头去,只见沙发旁边,放著一盆万年青,声音就是从花盆中传出来的。 当然,这是有著传音器装置的缘故,一弄明白之后,便丝毫不足为奇。 我所困惑的是,那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一定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可知那捱了打的人,的确是以为我是他们自己人的。 我当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才好,就在略一犹豫间,只听得那女子的声音,“格格”地笑了起来,那种笑声,更是充满了一个熟透了的女人的诱惑,随即又听得她的声音,道:“你一定是卫先生了,卫先生,你为甚么那么发怒,又何必玩弄手枪?” 我一听得她如此说法,心中不禁生了一阵轻微的后悔之意。客厅中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但是我的情景,不知在这幢房子那一角落的这个女人,却可以看得明明白白…… 而如果这只是“死神”的大本营的话,只怕我再也不能活著离开了! 当下我竭力镇定心神,将背心靠在沙发道:“你是黎小姐吧,你不用派人下毒、跟踪、绑票,我已经来了!” 那女子又“格格”地笑了起来,道:“卫先生,不要靠得太用力,沙发中会有子弹射出来的!”这种把戏当然骗不动我,如果我会因此而震惊的话,还能在三山五岳之中,略有名声么? 我仰起头来,“哈哈”一笑,道:“黎小姐,你出来吧,我有事情请教。” 那女子又笑了一声,道:“巧得很,我们也有事要向卫先生请教。” 我仍然坐在沙发上,不一会,从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身形十分颀长,几乎和我差不多高的女人,从上面下来。 在我的想像中,有著她那样声音的女子,一定是一个手中拿著长长的象牙烟嘴,化妆得令人恶心,烟视媚行的那一类。 第三章 奇女子 可是,事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我一眼能看清她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完全是需要以极度的礼貌来对待的女子! 她的年纪,很难估计,在二十五岁左右。她的脸上,一点也没有化妆,肤色白晰,体态优雅。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宝蓝色的丝棉袍子,更显得华贵之中,另有一股优雅的韵味,她轻盈地来到了我的面前,一伸手,道:“请坐。” 在那一刹间,我只觉得奇怪,她的面容神态,和石菊竟是那样相同!相同得就像是两姐妹一般,直把我看得呆了。 但是我当然只是心中惊讶,并没有继续向下想去。因为,一个深通西藏康巴人的鼓语,看来是在康藏一带长大的少女,和在城市的一个妇人之间,无论如何,是扯不上甚么关系的。 她一现身,我已然感到自己此行,失败的机会,多过成功!因为这样的对手,是最难应付的对手!我才一坐下,她也大方的坐了下来,道:“卫先生,那两个请你来的朋友,要派人去抬他们回来么?” 我笑了笑,道:“不用,他们自己很快就会回来了!”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你真是罕见的人才,死神也这样说,他吩咐我,不借任何代价,要将你置于死地!” 我的脸色,保持著镇静,道:“你不妨代我回答他说,我也想花一点代价,请他到地狱--或者是天堂也说不定--去旅行一次。” 那美妇人笑了一下,道:“每个人都可以有他自己的愿望,即使那愿望太奢侈。但是卫先生,你这次却是输定的了!” 我早已知道,自己是输多赢少,但是我仍然要出其不意地挽转劣势,她的话才一出口,我一欠身间,左手已然向她手臂抓去。 我的动作,是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地快,电光石火之间,我只见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极其吃惊的神色,老实说,我甚至有不忍下手的感觉,但是立即间,我已然将她的手臂握住,同时,也已然将枪口对准了她的纤腰。 我刚一将她抓住,便听得背后,传来了颇为轻微的“拍”地一声,紧接著,一只水晶吊灯,便“乒乓”碎裂,掉了下来。 我并不回头去看,因为我可以料定,那是在紧急关头,将枪口向上,打歪了一枪。如果不是我当机立断,立即扑上前去,将那女子抓住的话,破裂的将不是水晶吊灯,而是我的脑袋了! 那美妇人脸上惊恐的神情,很快地就收了起来,就在我的枪口,抵住她的纤腰的时候,她竟然发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道:“卫先生,你这样,未免有失君子风度了!” 我向碎了水晶吊灯处呶了呶嘴,道:“黎小姐,你这难道就是君子的风度?” 她又微笑了一下,叫道:“黄先生你不必再用枪对著他了,他下了一著高棋,我们暂时,屈居下风!”她讲的话,仍然那样的风趣! 接著,我见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大踏步地走向前来,我定睛一看间,不由得大惊失色,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黄俊! 他手中握著一柄手枪,枪口上装著长长的灭声器,刚才那一枪,很明显,就是他发的!我真给弄糊涂了,这个年轻人,忽然之间,怎么会成了“死神”的同党了呢?黄俊来到了我面前站定,道:“卫先生,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我们可否单独谈谈?” “不,”我摇了摇头,控制了那美妇人,是我生命的保障,我当然不会轻易地将她放开的!因为,目前我所处的形势,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黄俊面上现出了为难之色,我毫不客气地道:“黄先生,在荒岛上的时候,我曾认为你是无耻之徒,但在你的脸上,却带著不屑的神气。如今,果然我还有一点眼光!没有认错人!” 黄俊面色愤然,望了我好半晌,才渐渐地平缓下来,道:“卫先生。我和你单独谈谈,实在对你有莫大的好处!”我冷笑一声,道:“好处?包括刚才险些射中我的那一枪么?” 黄俊的两道浓眉不住地跳动著,好一会,才道:“卫先生,如果不信我,我也逼得要对著人,说出来了!”我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脸,我发觉他的脸色之中另有一种极其诚恳的愿望。从一个人的脸容,来研究他内心的变化,是绝对可靠的,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甚至根据他的助手--华生医生的神情,而追踪他的思想! 从黄俊此际的神情来看,我觉得实在有必要,去听他的话,因为我感到他的话,是可信的。 我考虑了一下,道:“黄先生,在这幢房子中,你以为我们可以有单独谈话的所在么?”那美妇人在这时插口道:“卫先生,你们可以离开这间屋子。” “当然,”我立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也可以恢复自由了?” “卫先生,你不要太自信了!”她突然以极快的语调说,同时,右手一扬,一指戳向我腹部的“分水穴”,出手之快,简直难以想像,我绝未想到她竟然也是个中高手,腹际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弯下身去,而我刚一弯下身,后颈之上,又中了重重的一下。 那一下打击,令得我双臂一阵发麻,眼前金星直冒,不但将她松了开来,而且手中的手枪,也“拍”地落在地毡之上! 手枪才一落地。胸口又“砰”地中了一掌。这一掌的力道之大,更是大大地出乎我意料之外,如果不是我从小在名师督促之下,就是这一掌,便可以令得我立受极重的内伤! 可是,饶是我体内的功力,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抵抗之力,她的这一掌,仍然令得我眼前发黑,身子向后,跌翻了出去。 幸而客厅上所铺的地毡很厚,我虽然摔得重,但是却没有受什么伤害。 等到我坐倒在地,抬起头来看时,她已然优闲地坐在沙发上。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妇,刚才曾击倒我这样的一个大汉? 她以穿著绣花鞋的足尖,拨了拨落在地上的手枪,道:“卫先生,你仍旧可以拾起它来对付我的。”我喘了一口气,无话可说。黄俊忽然道:“师叔,你刚才这种环三式,可就是师门绝技‘猛虎三搏免’么?” 她微微地点了一点头,黄俊的面上,现出极其惊叹佩服的神色。 我一听得黄俊称呼她做师叔,不由得陡地呆了一呆,随即我骂了几声“该死”!当然那是骂我自己,为甚么在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黎明玫之后,竟会一点也不作预防!因为黎明玫的名字,有个时期是个大大响亮过的,过去我也景仰她。 黎明玫这个名字,我在一看到的时候,就感到有点熟悉,但是我竟会想不到,这个黎明玫,就是十多年前,曾经名驰大江南北,令得武林中人,不论黑白两道,尽皆为之失色,武功造诣之高,犹在北太极掌门人之上的北太极门长辈之中,最年轻的一人! 那时,她正是十九二十的年纪,芳踪到处,所向无敌,我知道她到过上海,那时我正在南洋,特地赶到上海,想会她一面,但是她在上海,惩戒了上海黑社会七十二党的党魁,从数百人的包围之中,从容脱出之后,已然不知所终。 这件事,我一直以为憾事,当时,我年纪正轻,是颇想向她领教一番的。 结果,我很庆幸。未曾与她交手,但是我也很遗憾。因为黎明玫这个人,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怎么样也找不到她的下落了。 想不到,事隔十三年,我竟然和她见面,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之下! 我定了定神,也不急于站起来,道:“黎小姐,你赢了。” 黎明玫面上,仍然带著淡淡的微笑,道:“不算甚么,卫先生,你刚才向我出其不意的那一抓,是扬州疯丐金二的嫡传功夫,方今世上,只怕只有你一个人,会这手功夫了!” 我虽然败在她的手中。而且败得如此狼狈,但是听了他的话,我也不禁有点自傲起来,道:“黎小姐果然好见识。” 黎明玫一笑,道:“我的师侄,有几句话要和你说,你和他单独地谈一谈吧!”她一面说,一面略伸了伸懒腰,向楼上走去。 那柄手枪,仍然留在地毡上,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突然扑了过去,攫枪在手,向她背后发枪……但是我只是想了一下,并没有想这样做。黄俊已然走了近来,低声道:“卫先生,咱们到花园去。” 我站起了身,心中一直在想,何以十三年前,侠名远播的黎明玫,竟会为死神服务,黄俊又何以来到了此地?看了看手表,已经将近七点钟了,我实在没有再多的时间,和黄俊商谈。 “黄先生,”我冷冷地道:“如果没有甚么要紧的事,我想告辞了。” “当然有!”他的脸色很庄肃,几乎是附耳向我说:“如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也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幅地图,石菊是交给你了!” 我陡地吃了一惊,定睛望著他。 “让我们到花园去,好不?卫先生,你应该相信我。”他的面色,极其诚恳。 我考虑了并没有多久,便跟著他来到了花园中,我们站在草地的中心,从二楼的一个长窗中,我可以看到黎明玫正在踱来踱去。 “黄先生,你刚才说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是甚么意思?”我先发问。 “那表示我和他们,并不是一伙,和你所想的完全不同,你想我的枪法,当真那么坏么?”他和我缓缓地走了几步,然后附嘴在我耳边低声回答。 我知道他是指刚才打中了水晶吊灯的那件事而言,就问道:“如今你想怎么样?” “那地图,”他的声音虽低,但是语意却非常坚决:“在甚么地方,你快交给我吧!” 我刚才并没有否认,已然等于是默认,但是我仍然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份地图在我手上?”黄俊匆匆道:“很简单,在荒岛上,我将地图交给了石菊,后来,你和石菊两人,上了‘死神号’,你离开了,一定是石菊将那份地图交给了你。” “你推断得不错,”我点了点头:“可是你既已将地图给了石菊,为甚么又要取回?” “现在情形不同了,我要那份地图,去向死神赎一个人?”黄俊说。“黄先生,你可知道那份地图,关系著三亿美金这一笔大数字?”我说。 “当然知道!”他渐渐涨红了脸,挥舞著双手,“可是,全世界的财富,对我来说。还不如他一个人来得重要,卫先生,你将地图交出来,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你也不是贪财的人,而且,老实说,那份地图--”他讲到这里,突然住口,顿了一顿,才改言道:“你快交出来给我吧!” 我心中迅速地想他、石菊、黎明玫、那份地图、“死神”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很快地,我便摇了摇头,道:“不能,石菊既然将那份地图交给了我,我就一定要送到她指定的地方,不能交给你!” 黄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那样苍白,连我也不禁为他耽心。他身子摇晃,几乎跌倒在草地上,我不等他开口,又道:“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为甚么北太极门掌门,要命石菊来清理门户,为甚么黎明玫会在死神的巢穴之中,为甚么那幅地图关系著如此钜大的一笔财富……”黄俊不等我讲完,便突然叫了起来:“不要问了!” 接著,他又压低了声音,道:“这一切,内情的复杂,我也不是三言两语,便可以讲得完的,卫先生,我求求你……” “老弟!”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别妄想了,我绝不会答应你的!” 他的脸色,实在比一个刚聆听了法官判决死刑的犯人,还要难看,道:“你……当真不肯再救我?” 我用更坚决的语气回答他:“当初我救你,是因为我当你是一个有血性的有为青年,但如今我不再救你了!”黄俊忙道:“卫先生,你别忘了,你救我,也正是放你自己啊!” 我冷笑了一下,道:“老弟,你也未免太天真了,不论如何,‘死神’绝对不会放过我的,而我如果将地图交给了你,你师妹的性命,便发生危险了,‘死神’在地图未曾到手之前,可能会想出种种办法,去虐待石菊,但是她却不会死的!” 黄俊连忙道:“无论如何,我可以相信,石菊的性命绝不成问题的。”我立即问道:“为甚么?” 黄俊顿足道:“你不要问是为了甚么,这其中,十余年来的恩怨纠缠,你也根本并不明白,你快将地图交出来吧,如果,我师叔知道地图落在你手上,她便不会对你那样客气了!” 我耸了耸肩,道:“她如今对我也未见得客气啊!我已经将地图交给了一位律师,我一死,他就可以将地图打开来看,然后,再和有关方面联络,老弟,我相信你一定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纳粹或日本皇军的宝藏有关,是隆美尔的宝藏,还是马来亚之虎山下奉文的宝藏?” “是隆美尔--”他只讲了三个字,便没有再向下讲去。 然而,就是这三个字,已经够了,那是沙漠之狐隆美尔的宝藏!难怪数字如此之钜! 早几年,我的确曾跑了不少地方,到处搜集资料,专门研究从古至今,尚未被人发掘出来的宝藏。这倒并不是“财迷心窍”,因为世上,的确有著不知多少财富,被埋藏在海底,或是地下,一个人,只要得到了其中极小的一部份,便可富冠全球! 而这其中,又包括著探险、研究历史方面的种种活动,正是我的癖好。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最引人入胜的两宗宝藏,就是一“狐”一“虎”的两宗。因为那一“虎”的宝藏,我也有著一段异样的经历,但因为不在本文的范围之内,是以不去提它。 而沙漠之狐隆美尔的那批宝藏,乃是他掠夺非洲的战利品,其中有金条、金砖、贵重金属和珠宝、钻石等,总值估计,达三亿美金之钜! 关于这一批宝藏的历史,我还想较详细地介绍一番。当一九四二年秋天,曾经横行北非的希特勒非洲兵团,已经开始失去优势,其时,英国蒙哥玛利元帅率领的联军,连挫德军。 隆美尔所率领的非洲兵团,自埃及溃退,逃往利比亚,兵团司令部则移驻突尼斯的比塞大港。 拾巧,艾森豪威尔率领的美军,又从阿尔及利亚登陆,希特勒的这支非洲精锐部队,已处于腹背受敌,面临被歼灭的不利境地,这时,是一九四三年五月。 希特勒在这时候,下了一道密令给隆美尔,令他排除万难,务必将非洲兵团所携运的黄金宝物,运往可靠的地点,否则,便将之毁弃。根据联军方面,对于比塞大港来往船只调查的情报,发现有一艘海军船舰,任务不明,但是却配备著极强的炮火,偷偷离开比塞大港,突破联军的海上封锁,驶抵意大利北部的斯帕契尔港。 而再根据联军的情报,一九四三年十月十八日,天未黎明时,一艘小型的船只,在接受了那艘由比塞大港驶来的船只上的若干“货物”之后,便驶离了斯帕契尔,从此不知下落。 而当希特勒的非洲兵团被击溃之后,那一批金条、宝物,并没有发现、而且,长时期以来,那些宝藏就如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没有踪迹可寻,因此有理由相信,就是那一艘小型的船只,担任了藏宝的任务。 我上面所叙述的简略的经过,全是有根据的事实,绝不是杜撰的。事实上,也曾有过不少人,到意大利去,想发现这批宝藏,但是却没有结果。 我将有关隆美尔宝藏的一切。迅速地重温了一遍,心头不由得跳得十分厉害。 黄俊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你当真不肯么?” 我昂起头来:“我已然对你说过不止一次了!”才一讲完那句话,我突然,向黄俊推了过去,黄俊猝不及防,被我推得一个踉跄。 而我则已然趁了这个机会,身形向外,疾掠而出,来到了围墙脚下,一提气,便已然跃出了围墙。 可是,我双足才一沾地,便见人影连闪,四个人已然将我围住。 我早知道,就此脱身,绝无如此容易,也早就料到,以黎明玫的才干论,她当然应该料到我会趁此机会,从围墙中跳了出去。所以,我才一跃出围墙,门外便有四个人向我扑来一事,原是意料之中,我足尖沾地,身形疾转,“呼呼呼呼”,连拍四掌,已将那四个人,一齐挡了开去! 就在这时候我只听得身后黄俊的一声呼喝,叫道:“卫先生,你会后悔的!” 我连头也不回,一连几个起伏,早已来到了路上,才回头看去,只见黎明玫娇躯晃动,已然从那幢洋房之中,掠了出来。 我明知即使没有其他帮手的话,我也不是她的对手,正在彷徨无计之际,一阵摩托车声,自远而近地传了过来,我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喜。 一辆电单车,正疾驰而至,我已然认出,车上正是我在警界中的朋友--格里逊警官,我扬了扬手,叫出了他的名字。 格里逊像惊讶我会在这里,他停下了车,这时候,黎明玫也已然来到了跟前。她的面上,毫不掩饰地现出极其沮丧的神色。 “格里逊,”我开门见山地说:“带我到市区去。” “好啊!可是这位小姐……”他向黎明玫望了一眼,黎明玫立即道:“不要紧,我和卫斯理是熟朋友,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我自然听得出黎明玫话中的意思,笑了一笑,道:“不错,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格里逊显然不知我们在谈些甚么。而黎明玫手下的打手再多,我料她也不敢公然与警界人士为敌,她眼瞧著我跨上了电单车的后座,绝尘而去。 一路上,我也绝口不向格里逊提起,刚才我死里逃生的事情。 我倒并不是不想将自己的发现,讲给警方知道,而是我认为,其中还有一些曲折的情形,在我未曾弄清楚之前,我绝不想先惊动警方。 同时,我决定不靠警方协助,而以我个人之力,先来跟这些天字一号匪徒斗一斗。 车到市区,我回到了自己的寓所,才一进门,我便发现衣物凌乱不堪,显然已遭到了搜索。我打了─个电话,吩咐我的经理,将机票送来,我也不去整理被翻乱了的物件,便取出贴肉放在身上,石菊所交给我的那两只尼龙袋来。 由于这两只尼龙袋中的一只,曾被“死神”拆开过的原故,因此,当我取出来的时候,石菊的那几张相,便跌了出来。 我俯下身去,一张一张地拾了起来。 相片中的石菊,笑得那么地甜蜜,像是一朵即将开放的名种兰花般美,却又绝不庸俗。 将相片放回尼龙袋中,我拆开了另一个尼龙袋,防湿纸小心地包裹著,竟达七八层之多,一层一层地解了开来,里面所包的是一幅布。 那幅布是不规则形的,看情形,像是一件衬衫的下摆,仓猝之间被撕了下来的一样。而在布上,画著一幅简陋的地图。 我绝未料到,有关隆美尔宝藏的地图,竟是如此简陋! 但是唯其如此,更使人相信这幅地图的真实性,我一眼看去,便可以看出那幅地图上所画的,是意大利附近,法属科西嘉岛。 当然,这幅地图,可能是由于在仓猝间,或者是不想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匆匆画成的,所以科西嘉岛的形状,几乎一点也不正确,但因为在它的旁边,有一个长靴形,所以略对世界地理有些常识的人,都可以看出,那就是拿破仑的故乡。 在地图上,文字并不多,只有巴斯契亚之间,有著一个黑点。在黑点旁边,写著一个德文字,译成中文,是“天堂在此”的意思。当然,那是指,宝藏在此而言。 因为,如果有谁得到了这批宝藏的话,也根本不必等待死亡,就在生前,便可以生活在“天堂”之中了。就是那么一幅简陋的地图,我不明白何以“死神”看得如此之重! 因为,地图上面,并没有确切指出,藏宝的地点,究竟何在! 可是当我翻过来再看的时候,我便知道这幅地图,是确是重要无比的。 在那幅布的后面,以极其潦草的笔迹,抄著大段文字,字迹已然很模糊了,用的文字是德文,我草草地看了一遍,那像是一段航海日志,不待我仔细看,我的经理人已然将机票送来了,我连忙将这一片布,再以防湿纸包好,藏在我长裤的一个特制的夹层之中。 我匆匆地换好衣服,由我的经理人驾车,将我送到机场,在机场只不过多等了十分钟,便已然登上了飞往新加坡的客机。 在机上,我放目向四周一看,见没有甚么可疑的人物,于是大放宽心,舒适地伸直了腿,准备享受小半天的平静,可是,就在飞机将要起飞之前的一刹那,我的旁边,突然有人叫我! 我本来已然料到,黎明玫在遭到了意料之外的失败以后,一定不肯就此甘休的。 所以,在赴机场途中,在机场上,我全都细心地观察著四周围的人,而并没有发现甚么可疑的迹象。上了飞机,前后左右,我也曾打量过,在我前面,是两个已上了年纪的欧洲人,在我后面,是一对频频向窗外挥手的年轻夫妇。 在我的旁边,是一个头上缠著头包的巴基斯坦人,一脸络腮胡子,显然没有追踪我的人,可是,就在我自鸣得意之际,我身旁的那个大胡子巴基斯坦人,却突然以低沉的、性感的女子声音,以最标准的中国国语,低声叫道:“卫先生!” 老实说,我的确是给“他”吓了一大跳,当我回过头去时,却又听得“他”以极其浓浊的声音,在向空中小姐招呼,霎时之间,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是黎明玫!她不但化装成了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肤色黝黑、满脸于思的巴基斯坦人!这令得同样精于化装术的我,也不得不十分佩服! 因为,在我刚一进场的时候,就是这个“巴基斯坦”人,还曾经向我问过路,但是我在当时,却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我定了定神,等她和空中小组搭讪完毕,也低声道:“黎小姐,如果我将你这脸胡子撕下来,机上的搭客,大概有好戏看了!” 黎明玫“格格”地低声笑了起来,道:“你不会的,卫先生,你没有化装,那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哼”地一声,道:“我堂堂正正到新加坡去,为什么要化装?” 黎明玫“啧”地一声,又用浓浊的声音道:“你太不友好了!” 我竭力思索,黎明玫为甚么也要到新加坡去,是黄俊和她讲明白了,那幅地图,正在我的身上,是以她才要一刻不舍地跟随我么? 我在思潮起伏间,飞机已然升到了上空,我也决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去对付她,她昂著首,那神情,十足是一个男人。 化装术精奇,是技术问题,而她化装成一个巴基斯坦男人,神情却如此之像,这已然是艺术范畴之内的事情了! 我们两人好一会不交谈,我才叹了一口气,道:“想到北太极门,一向以严正行侠,驰名于世,却出现了黎小姐这样的一位人物!” 黎明玫一听,突然“哈哈”扬声大笑起来,笑声极其粗豪,也含有极端愤慨的意味,引得全机的搭客,都向她望了过来。 当然,除了我以外,谁也不会知道,笑得如此无礼的,竟是一位美丽无匹的少妇,我听得她用巴基斯坦的土语骂道:“愿真神阿拉,降祸于他!” “谁?”我不禁奇怪。她压低了声音,道:“就是那位伪充行侠,沽名钓誉的畜牲。”我问道:“你是指你们的掌门人?”她低声道:“对了!”尽管她面上有著精奇的化装,但是却仍然掩不住她激动的神色!就好像是,那位北太极门掌门人,给她受了很大委屈,或是对她施以严重的迫害一般。 我早已料到,黎明玫会成了“死神”一个巢穴的主持人,其中一定有著极其曲折的原因。我想要弄明白这个原因,这也是为甚么我暂时不愿意向我老友格里逊讲出我的遭遇的原因--如果我讲了出来,格里逊是可以立上一件大功的,这正好报他救我之恩。 如今,我又听得她狠狠地咀咒北太极门的掌门人,而且,镇静老练如她那样的人,脸上竟也现出如此激动的神色,的确不能不使我十分惊讶。 我在十余岁的时侯,曾随著师执,觐见过北太极门的掌门人。 他是一个十分方正的中年人,即使不由于他远播四海的侠名,见了他也会令得人肃然起敬。可是黎明玫却骂他是“畜牲”! “黎小姐,”我低声问:“你这样恨你们的掌门人,就是你与死神为伍的原因?”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她懒洋洋地回答著,忽然,又沉声道:“我要眼看他死在我的手中,只惜我不知道他在甚么地方,连黄俊也不肯说!”讲到此处,忽然又顿了一顿,道:“卫先生,我说得太多了,我们毕竟是敌人!” 短短的几分钟内,她连用了三种不同的语气来说话,我可以想得到,黄俊既然连北太极门掌门人,近十数年来在甚么地方隐居一事,都未曾向她说起,那么那份地图在我这里,他当然也不会提及。 黄俊倒不愧是一个硬汉子,我想,但是黎明玫跟我去新加坡,又是甚么意思呢?我略一思索,就开门见山地这样问她。 她笑了一下,道:“卫先生,那么,你到新加坡去,又是为了甚么?” “我?我是为了救人。”我直截了当地说,从口袋中摸出了石菊的相片,“我要救的就是她,你可认识她么?”黎明玫突然大失常态地一伸手,在我手中,抢过石菊的照片来。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她的眼睛停留在相片上,眼中的神色,是那样的难以形容,好一会,她才恢复了镇定,拾起头来问:“在死神手中的那个少女,就……就是她么?” “就是她!” “那你放心,死神的脾气我知道,如果她肯交出地图的话,死神是不会害死她的。”黎明玫竭力装著镇定。 从她刚才凝视石菊相片的情形看来,我已然可以料定,她和石菊之间,一定有著极其不寻常的关系,而她对石菊安危的关怀,可能还在我之上! 这是我的一个绝佳的时机,如果我能够用巧妙的方法,使得黎明玫也参加营救石菊的工作的话,我成功的希望自然大大增加了! 我想了一想,便道:“我却和你的看法不一样,因为那少女--她叫石菊--早已将那份地图,交给了另一个人!” 为了达成我的妙计,使黎明玫能够协助我去营救石菊,因此我故意沉著语调说。果然,黎明玫的身子,突然一震,她手中的一杯咖啡,也洒了出来,空中小姐连忙来为她抹拭,她呆了好一会,才道:“交给你了?” 我如果承认了那份地图,已然由石菊交给了我,对于我自己来说,当然更增加了危险性,但对于营救石菊来说,却会顺利许多。 因此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黎明玫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一声也不出,我低声叫她,她也不应。我只得望著窗外。直到飞机降落,黎明玫仍然是一言不发。 等到我们两人,先后跨出飞机时,她才突然握住了我的手,道:“卫先生,我有一件事,要你帮忙。”我立即道:“好,石菊是你的甚么人?” 她出了机门,向机场上的人挥著手,低声道:“以后再说,你可答应帮我忙?” 我微微地弯了弯腰,道:“我当然答应。” 她快步地下了飞机,没有多久,我便失去了她的踪迹,但是我知道,不须多久,我一定可以再见到她的,我心头感到无比的高兴,因为她要我帮忙的事,也正是我要她帮忙的事,但如今她却反开口求我! 我更坚信她和石菊之间的关系,绝不寻常,而我正是利用了她和石菊间的那种尚未明白的关系,使她反来求我的。 我叫了计程车,来到了一个旅馆中,那家旅馆,是我一个叔父辈开设的,在新加坡有著极其悠久的历史,几经改建,也已然成了第一流设备的酒店。 一路上,我再也不考虑有没有人跟踪我的问题,到了酒店,洗了一个澡,睡了一觉,一直到中午十二点,才醒了过来,按铃叫人。 我要了一客丰盛的早餐。侍者又将一张纸条,交到了我的手中,是十分清秀的字迹,并没有下款的称呼,只是写著:“别外出,下午一时,我来见你。” 我知道那字条,是黎明玫派人送来的,对于她得知我下榻酒店一事,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因为我在一出机场之际,便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一点,黎明玫准时而来。她穿著一件夹大衣,打扮得像个贵妇,但是她的脸色,却十分难看,她才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就开门见山,道:“卫先生,我求你将那份地图交出来。” “不能,”我回答得也直截了当,“我们可以用别的办法,救出石菊。” “石菊?”她像是梦呓似地,“她的名字,叫作石菊么?” “是的,我再问一次,她是你的甚么人?” “她……她……”黎明玫一连讲了两个“她”字,突然流下了眼泪来。这样一个武功绝世,聪明绝顶的女英雄,竟然哭了起来。 她并没哭了多久,便抬起头来,道:“卫先生,如果你也想救她的话--我想是的--那末你应该接受我的办法,将地图交出来!” 老实说,当时我的心情,也是十分矛盾。但是我知道,我如果因为献图而救出了石菊的话,石菊是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否则的话,在“死神号”游艇之上,她就不必冒著万险,把地图转交给我了。我要走一著险棋,要硬将石菊,从“死神”的手中救出来! 因此,我只是略一考虑,便仍然道:“黎小姐,你,我,我们两个人,难道还不能在‘死神’手中,救出一个人来么?” 黎明玫望了我半晌,道:“难道你愿意拿她的性命,去作赌博?” 我的心头,又为之震了一震,黎明玫的话,的确是言简意赅。我坚决不答应交出地图,严格来说,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主意。 因为我不想石菊恢复了自由之后而恨我,骂我是懦夫!而就是为了这一点,要拿石菊的性命去作赌博,我岂不是自私之极? 黎明玫见我半晌不语,轻轻地以她的纤手,放在我的手背上,柔声道:“卫先生,请相信我,不论你怎样救她出险,但是绝不及我想救她的心情,来得迫切,因为,我……我是她的母亲!” 我一听黎明玫如此说法,心中不禁大是惊讶。 我虽然早已料到,黎明玫和石菊之间,有著不寻常的关系,但是我只是猜想她们可能是姐妹,却未曾料到,她们竟是母女! 我呆了一呆,道:“你……是她母亲?可是你是那么地年轻!” “唉--”黎明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我有一个女儿,连石菊也不知道她有我这样的一个母亲,我是在十七岁那年生她的,今年她也应该是十七岁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道:“我也老了。” 我连忙道:“你一点也不老!”这绝不是阿谀之词,事实上,黎明玫的确一点也不老,非但不老,而且正像是一朵开了一大半的花朵一样,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最美丽的时刻。 “谢谢你,卫先生,如今,你应该接受我的劝告了吧!”她充满了希望地说。 我的心情斗争得很厉害,可是,纵使我能够克服自私心的话,我也不信在地图交到了“死神”的手中之后,石菊便能恢复自由了。 因此,我像是一个铁石心肠也似的人般地道:“不,我不同意你的办法。” 黎明玫眼中滴下了两颗老大的眼泪来,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在她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道:“黎小姐,我们会将她救出来的!” 黎明玫并没有甚么反应,只是木然半晌,才道:“死神号在下午六时,可以到达新加坡。” 我立即追问:“停在甚么地方?我们要在‘死神’一上岸时,便出手救人!” 黎明玫自顾自地道:“靠码头的并不是‘死神号’,而是在近港口处,转换的另一艘游艇,四点半,我在酒店门口等你,那时,我将是一个苦力,你也最好化装一下。”我点了点头,道:“可以,我可以化装成一个小商人,是雇了苦力去挑货物的。” 这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因为在码头里出现,就只有装成苦力和商人,到那里起货,才不启人疑窦。 黎明玫表示同意,站起了身来,我为她披上了大衣,她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问我:“你刚才为甚么吻我的额角?” 我呆了一呆,显得极其尴尬,对于刚才我为甚么会有这样的行动,连我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她并没有等我的回答,就翩然而出,我想出声将她叫住,但终于未曾开口。 第四章 江湖恩怨能人辈出(上) 在酒店中,等到三点钟,我便开始化装,一个小时之后,我已然成了一个当地所能见到的一个小心拘谨、小本经营的商人。 我从酒店的太平梯下了楼,在街上??了一会,准四点半,我来到了酒店门口,抬头一望间,不禁喝了一声彩,只见一个苦力,握著竹杠,竹杠上挑著一串麻绳,正在大酒店门口,踟蹰不前。 那当然是黎明玫了,可是我却几乎不敢出声叫她,因为她的化装,神情实在太像是一个真的苦力了!我在她的身旁走过,她粗声道:“先生,该走了!”我向她一笑,她却低声道:“别露出马脚来!” 我向四周围看了看,也难以辨明,是否另有人在跟随我们,我看来是和她并肩而行,但是却是她走前半步,便走了开去。 新加坡我已然到过不止一次,可是黎明玫带我走的路,我却从未走过。没有多久,我甚至不能辨明自己置身在那一个区域之中。 她带著我穿过了不少我从未到过的污秽的小巷,在那些小巷中,成群的儿童在污水沟上放著纸摺船在游戏,五点钟,我们来到了较为僻静的地区,又过了十来分钟,我们已到了海边,那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码头,几个苦力,正在码头上抽著烟,玩著纸牌。 在码头的附近,堆著不少货物,箱装的、箩装的都有,黎明玫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们就在一大堆木箱旁边,坐了下来。 我看了看手表,如果“死神号”依时到达的话,那末,还有四十分钟,好戏就应该可以上演了。 我以为这四十分钟,是极难消遣过去的,怎知事情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们刚一坐了下来,那群正在玩牌的苦力,便一起停下手,向我们望来,交头接耳了一阵,其中的两个人,站了起来,向我们走了过来,黎明玫“啊”地一声,道:“卫先生,我们有一点小麻烦了。我忘了此地的苦力,是有著地盘的。” 那时,我也已然看出了情形不十分妙,那两个身高足在六尺左右的大汉,来到了我们的身边,便气势汹汹地喝道:“你们是干甚么的?” 我只得苦笑,道:“兄弟,有两箱货,等驳船来了,运回去。” 那两人神态更是狞恶,大声喝道:“你为甚么要带人来,坏我们的规矩?”他们一面说,一面撩拳捋臂,准备动手。 我向码头处一看,其余八九个大汉,也全都站了起来,那来到我们身边的两个人,分明便是头目了,我欠了欠身,站了起来,伸手在他们的肩头上,拍了一拍,道:“兄弟,有话慢慢说,我们可以坐下来谈!” 我在向他们一拍之际,运上了五成暗劲,那两人想要不听话也不行。身不由主地坐了下来,瞪大著眼瞧著我,作声不得。 对于靠气力找生活的苦朋友,我绝不会不客气的,他们一坐下来,我就笑嘻嘻地道:“兄弟,不必紧张,只是一次,下次我们也不会来了!” 那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突然之间,神情骇然,站起身来,就奔了回去,和那站在码头上的七八人,交谈了几句,我只当刚才那一手,已然将他们镇住了,怎知片刻之间,总共十一个人,各自拿著竹杠子,又向我们,涌了过来!黎明玫低声道:“快!快!还有三十分钟,‘死神号’就要到了,我们要在三十分钟之内,将他们制服,否则就要误事了!”我也感到,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我们不能节外生枝,我们两人,霍地站了起来,就在我们刚一站起的时候,忽然从一大堆木箱的缝中,一个穿著一套破西装,而且污秽的男子,满口酒气,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他才一走出,身子一侧,在我的身上,撞了一下,我伸手一推,就将他踉跄推出七八步去。 只见他跌在地上,爬了起来,口中哼著“妹妹我爱你”,又步履倾斜,向外走了开去。因为那醉汉的一耽搁,十一个人,已然将我们二人,团团围住。我和黎明玫两人,当然没有将这十一个人,放在心上,但是我们的时间却不多了,而且我们又都没有意思去伤害他们,黎明玫低声道:“卫先生,将他们点了穴道,放在货物箱的夹缝中,就可以没有事了!” 我刚好也想到了这个办法,只听得那一群人,高声喝道:“打!” 十一条老粗的竹杠,已然呼呼挥动,向我们两人,压了下来。我们两人,身形展动,便“刷刷”地穿了出去,一反手,已然各自点了两人。然而,就在此际,我们听到了海面上,传来了阵阵的马达声,抬头一看间,“死神号”趁风破浪而至,照“死神号”的速度来看,五分钟之内,便可以靠岸了!它提早到埠!我和黎明玫两人,心中俱皆大吃一惊,本来,“死神号”早到晚到,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但如今因为节外生枝,在我们未曾将那群大汉制服之间,“死神”上岸,便会立即惊觉! 我们互望了一眼,一个转身,不约而同,足尖起处,将被点中了穴道的四人的穴道,一起解开,那四个人一跃而起,他们的神情,显出他们刚才是如何倒地的,根本莫名其妙。我和黎明玫两人,迅速地靠近,“死神号”已然在开始泊岸,我心中已然有了应变之策,急道:“黎小姐,我们竭力将这场打斗,装作是普通的打斗,勉力抵抗!”黎明玫点了点头,立即笨拙地挥舞著竹杠,而我则双手抱著头,在人堆中乱窜乱避,当然,这样一来,我身上已然被竹杠子重重地击了十几下,我倒在地上,大声呻吟,瞥见“死神号”的甲板之上,已然出现了四个人,正跨上码头,向岸上走来。 我顺手捞起一块砖头,在自己的额角上,用力砸了一下,刚才已捱了十几下竹杠子,全被我运劲将力道卸了开去,并未受伤,这一次,我自己砸自己,力道用得很大,额角立时破裂?血流披面,我的呻吟声,也更加来得大声,只见从“死神号”游艇上跨下来的第一个人,就是“死神”! 他手中提著那柄特制的手杖装枪,仍然是西装毕挺,神情优雅,在他的身后,就是石菊! 石菊的神情,显得十分憔悴,她的身后,跟著两个大汉,那两个大汉右手,全都插在袋中,有隆起的管状物,从袋中隐露。 他们一行四人,向前走来,黎明玫已然巧妙地将混战的场地,移到了刚好拦住他们的去路。我也一连几个打滚,已然接近了他们。 尽管我自己伤了额角,而黎明玫也绝未露出她身怀武林绝技的情形,但是机警的“死神”,才将要接近我们时,却还是立即停了下来。 我一见时机已至,接连几个打滚,正是“就地十八滚”的身法,迅速地滚向监视石菊的那个大汉,同时,我已然握住了腰带的活扣。 我的那条腰带,全是白金丝缠成的,又软又重,是我的防身兵刃,我以极快的身法,一滚近了那两个大汉,“刷”地一声,挥出了白金带,一式“一箭双雕”,向那两个大汉的足部缠去。 那两个大汉,见我向他们滚来,正待抬腿要踢时,我那一式的精奥变化,已然展开,他们两人沉重的身躯,“砰砰”两声,跌倒在地,同时,他们裤袋中的手枪,也呼啸了起来。 由于他们是仰天跌倒的,两颗子弹,向天飞出,并未伤人, 枪声一响,那群苦力呆了一呆,一声大叫,立即散开!而黎明玫也在此时,竹杠横挥,向“死神”疾扑了过来! 这一切,本来全是电光石火般,一刹那间,同时发生的事情。 石菊在陡然之间,她已知道了情况发生了对她有利的变化、她身子连忙向后一退,不等那两个大汉翻身跃起,便以足跟打穴,重重地两下,击中了那两人胸前的“神堂穴。” 那两个大汉立时不能动弹,我一跃而起,正待去夺他们袋中的手枪时,却也听得“砰”地一声枪声,连忙回头看时,只见向“死神”扑了过去的黎明玫,左胸上鲜血殷然。 她已然被“死神”的手杖枪击中。而只有一条腿的“死神”,动作之灵活,当真是不可思议,刚才他将黎明玫击中的那下枪声甫起,他已然转过身来。 那表示,对自己的枪法,具有绝对的信心,根本不必去看一下,那枪是否击中!他一转过身来,枪口便已然对准了我! 我情急智生,手伸处,已然抓起了一个大汉,向他疾扑了过去,一声枪响,子弹射入了那个大汉的身上,我向石菊叫道:“快逃!” 石菊的身形向旁疾闪了开去,我伏地再滚,已然来到了黎明玫的身边,“死神”的手杖点地,向石菊追了上去,他们两人的身形,迅即为一堆一堆的大木箱所遮住,我也没有能力去兼顾石菊,一来到了黎明玫的身旁,便问道:“黎小姐,你--” 黎明玫挥了挥手,道:“你……去看石菊……”我将她扶了起来,道:“我相信她可以逃得脱的,你伤势怎么样?” 她闭上了眼睛,微微地喘著气。枪声连续三响,“死神号”中,又有几个人上岸来,但正在此际,警车的“呜呜”声,也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从“死神号”上来的那些人,一听得警车声,立时回到了船上,我只听得其中一个人,对准了手腕,慌忙地问道:“首领,怎么办?” 那自然是无线电通话器,“死神”只要在三公里之内,便可以听到他部下的请示,也可以发出指令。我当然没听到“死神”的回答,但是“死神号”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发动了马达,急驶了开去。警车越来越近,我连忙扶起了黎明玫,来到了木箱堆中,我找到了一只空木箱,立即和黎明玫两人,蹲在地上,将空木箱罩在我们的身上,低声道:“黎小姐,别出声!” 黎明玫点了点头,我趁警车尚未到达之前,用力撕开了她的上衣。 她微微地,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便不再挣动。木箱之内,光线很暗,而她的右乳之上,鲜血汩汩,我的手抖得十分剧烈,我小心地撕开她的衣服,从裤袋中摸出一小瓶药来,向她的伤口处倒去,她痛得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臂。这种急救法,是最有效的,但也是最痛苦的。 我对她能够忍住了而不出声这一点,心中实是异常的钦佩。 从木板缝中望出去,两辆警车,驰抵现场,但现场上已然一个人也没有了,警车上的警察,纷纷跃下如临大敌,搜索了一阵,幸而并没有发现我们,我看到一位警官,正在对著无线电报机,在向警局报告现场中的情形。 我小心地将黎明玫的创口扎好,以半件上衣,遮住了她的右乳,她也已然抹去了脸上的化装,依在我的怀中。 我又看了看外面的情形,低声道:“黎小姐,警车一时半时,怕不会离开,你觉得怎样,我们要不要立即去找医生?” 她微闭著双眼,低声道:“不……不用,我……愿意靠……著你……” 我呆了一呆,将黎明玫抱得更紧一点,又轻轻的在她额角,吻了一下。她嘴角上,泛起了一个极其神奇,难以捉摸的微笑。 我希望我们可以在木箱之中,等到警车离去,但是黎明玫的呼吸,却渐渐地急促了起来。而更严重的,是她的身子,竟然微微地抽搐起来,如果再耽下去,她的伤势,更会恶化! 我忽然想起以前曾听人说起过一个故事。一个大盗,在枪战之中负伤,他可以有机会逃走,但是他估量在逃走之后的几个小时内,找不到医生,他便放弃了战斗,警方便将他送入医院,在医院中伤势略愈,他便逃走了。我这时候,实在也逼得非要如此做,才能使黎明玫最快地置身于医务人员的照料之下。 虽然这样做,对我,对黎明玫,都会带来许多意料中的麻烦,但为了立即遏制黎明玫伤势的恶化,还是很值得的。 我将我的意思,小心地对黎明玫说了一遍,黎明玫摇头道:“不,卫,不要惊动警方。” 我著急道:“那你的伤势--” 她喘了一口气,道:“你可以顶著木箱,缓缓地退了开去,将我个人留在这里。” 她的话使我想起一个很好的脱身机会,这时候,天色已然昏暗了,我双臂略舒,将黎明玫抱起,以背脊顶著木箱,离地寸许,向后面慢慢地退了开去,移动了两三丈,木箱突然撞到了甚么东西,发出了“砰”的一声响,我连忙伏了下来。 只见两个警员,飞驰而至,手中的电筒,发出耀眼的光芒,一直来到了木箱的旁边,东照西射,我趁他们背对我的时候,掀起木箱来,手伸处,已然将他们两人的软穴封住。 对警员如此不敬,在我来说,还是第一次,这倒并不是我自命甚么正人君子,一点也不,对于有些钱多得不知怎样花用才好的人,我也曾“慷慨”地“帮助”他们花用一部份。 但是我总认为,每一个警员,都是以他们的生命的危险,在维护著社会的治安的,无论如何,总是值得尊敬的人物。 但是那一次,我实在是逼于无奈,所以只好出手,我连忙将他们两人,拉进了木箱,迅速地脱下了他们的制服,穿在自己和黎明玫的身上,扶著黎明玫,掀起了木箱,向外走了开去。 五分钟后,我们已然没有了危险,但黎明玫的伤势,似乎越来越不妙,她整个人,几乎已然全部压在我的身上,正在这时候,一辆计程车在旁驰过,司机停下车来,道:“要车?”我想到求之不得,立即打开车门。而就在打开门的一刹间我陡地想起,那有司机向警员兜生意的道理?而我和黎明玫此际,正穿著警员的制服! 我立即想缩回手来,但是却已然慢了一步,从车子的行李箱中,跳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我认得是曾经为我疗伤的蔡博士,还有一个,身子极高,一副打手的身材,手中有枪! 我僵在的士门前,蔡博士笑嘻嘻地道:“进去吧,首领等你们很久了!” 在枪口的威胁下,我无可奈何,扶著黎明玫,跨进了车厢!我本来以为,只要石菊能够逃脱的话,虽然黎明玫负了伤,但我们总算赢了。怎知我将“死神”估计得太低了,他的确是天才,我们输了! 如果连石菊也未曾逃脱的话,那么我们输得更惨,简直是一败涂地了! 蔡博士坐在黎明玫的右侧,的士向前,疾驰而出,蔡博士为黎明玫把著脉搏,不住地摇头。此际,我虽然也已自落人手,但是我却只是关怀著黎明玫的伤势,我频频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蔡博士并不回答我,只是催司机:“快!快!”一面又自言自语道:“首领真是了不起,他怎么立即想到,会是你们两人?” 黎明玫紧闭双目,一言不发,她的右手,却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在蔡博士的肩头上,猛地一拍,厉声道:“黎小姐的伤势怎么样?”蔡博士“哎”地一声,道:“不要紧,我们有著最现代的医药设备,但几天之内,她不宜受刺激,卫先生,你还是不要动租的好!”我听得黎明玫的伤势,没有生命危险,心中便放下了心,反正已知道逃不脱,也乐得先伸长了双腿,舒服地倚在车座上。 没有多久,车子便已来到了一问庙宇的面前,那是一间规模很小,门口也很破败的小庙,我不明白何以“死神”会拣了这样一个地方,来作他的总部。车子在庙门口停了下来,从庙中走出来了几个人,打开了车门,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有著手枪,如果我想逃脱的话,这时候到还是有机会的。 但是不知怎地,我竟连一点逃逸的意思也没有! 我不想逃,一则,是为了黎明玫伤得那样沉重,我不想她单独受“死神”的折磨,二则,石菊的下落未明,我也要去探个究竟。 两个大汉手枪指著我,两个大汉伴著黎明玫,向庙中走下,不一会,便穿过了庙殿,庙后有几间外表看来,十分污秽破败的平房,在正中一间的门口,已然站著一个西装笔挺的人。 那人站在门口的神情,极其优雅,一见到我,微微地弯了弯腰,道:“欢迎!欢迎!” 那是“死神”!他面上的神气,带著嘲弄,我踏前一步,道:“黎小姐受了重伤,这里能医治她的伤势么?”“死神”微微一笑,道:“卫先生,请你进来看一看,别盲目发脾气!” 他侧身一让,我一步跨了进去,才一跨进去,我便怔了一怔。 在我的想像之中,那几间平房,外表如此破败,里面当然也是一样的污秽,不料房子的里面,豪华得令人难以相信!四壁全都垂著紫红色天鹅绒的帷帘,几只乳白色的沙发,和大理石的咖啡几,柔和的灯光,厚厚的地毡,比得上世界第一流的酒店! “死神”在我跨进了房间之后,便道:“蔡博士,你先去看治黎小姐,她……绝不准死!其他人都出去,我要和卫先生单独谈谈!”那两个押在我后面的大汉,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关上。 “死神”一伸手,道:“卫先生,请坐。”我四面看了一看,坐了下来,道:“石菊呢?” “死神”一笑,道:“她在隔壁--但是你不用叫,这里就算有炸弹爆炸,邻室也不会听到的!”我反手在墙上扣了扣,一听那种声音,我便知道在天鹅绒的后面,竟是铜壁!我冷冷地道:“你打算将她们怎样?” “死神”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她们将怎样,事实上应该由你来决定!” 我望著他,并不开口。“死神”突然又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你们三个人,虽然都在我的手中,但是你给我的打击之大,是我从来也未曾受过的!” 我不明白他是甚么意思,他的语音显得更加低沉,又道:“明玫……她竟然……唉!” 我即使是白痴,这时候,也应该看出他的心意了,我当真想不到,像“死神”这样的一个强盗,在恋爱上竟是那样地绅士式的! 显然,他一直在爱著黎明玫,但只怕也从来未曾对黎明玫吐露过他的心事,如今,黎明玫竟和我在一齐反对他,“重大的打击”,当然是指这件事而言! 当下我摇摇头道:“你错了,我怎有这个能力使黎小姐反对你?” “死神”的身子猛地欠了一欠,道:“谁?那是谁?”我沉声道:“石菊!”“死神”立即道:“胡说,石菊根本没有和明玫见过面!”我“哈哈”地大笑起来,道:“我不相信你真的会那样愚蠢!” “死神”呆了一呆,眼眉紧蹙著,过了一会,以探询的声音问道:“她们……她们是姐妹?” “不。是母女!”我乾脆回答他。“母女!”“死神”的手杖在地毡一点,整个人跳了起来,激动地在室内来回地走著,喃喃地道:“是母女?不!不可能!”他又转过头来,狠狠地道:“你胡说!” 我只是冷冷地望著他,这时候,我算是第一次看明白了“死神”的面目!他面上的肌肉扭曲著,金丝边的眼镜,也在微微地抖动,那是一个典型的匪徒的脸!可是没有多久,他脸上的神色,又平静了下来,道:“那么她的丈夫是谁?”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详细,但石菊的确是她的女儿,你难道看不出她们之间,是多么相似么?” “死神”颓然地坐了下来,道:“我早就应该知道的,早就应该知道的!” 我笑了一下,道:“关心则乱,‘死神’先生,你心中其乱如麻了!”“死神”突然抬起头来,道:“不对,卫先生,我们不谈这些,那份地图,你快交出来吧!” 他开门见山,陡地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来,我不由得吃了一惊。他镇定地道:“你不必问我为甚么知道,如果地图真的在银行的保险箱中,黎明玫至少应该知道我绝不会害石菊的,你们想救石菊,我就知道石菊说谎,而那份地图,卫先生,我被你们瞒过了一次,但我相信,此际它一定在你的身上,我不想和你动粗,你快点交出来吧”他话说得那样彻底,我不禁无话可答! “死神”又道:“卫先生,你不能要求你在各方面都胜利的,快将地图交出来,你们三个人,我可以绝对保证安全。” 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三个人恢复自由,而以一幅地图去作交换,虽然那幅地图关系著三亿美金的宝藏,但和三个人的生命相比,当然是生命重要! 我想了片刻,道:“你的条件,我可以考虑,但是你总应该知道,我原不是地图的主人!” “死神”冷冷地道:“卫先生,你再拖延下去我要动粗了!”他站了起来,伸手拉开了一幅天鹅绒的帷帘,在帷帘之后,直挺挺地站著四个人。那四个人一望便知是西洋拳击的好手。 “死神”又踱向另一幅墙,又拉开了一幅帷帘,又有四个人贴墙而立,那四人中,我倒有三个是相识的,那三个人,身材甚是瘦削,但却是东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武林中人,提起“唐门伏虎掌”,很少有人不知道的,在唐氏三兄弟旁边,是一个死样怪气的汉子,但是我不必看其他,只看他微微鼓荡的太阳穴,,便知此人内家气功,已臻火候!本来,我还想站了起来,但一见那八个人,我便放弃了抵抗的主意。我面上竭力装著镇定道:“不错,地图是在我这里,但是你猜我会带在身上么?” “死神”冷冷一笑,向那八个人一挥手,八个人便一齐踏出了两步,我厉声喝道:“唐老大,你们想与我为难么?”唐氏三兄弟猛地一怔,我已然打横逸了出去,冲向那四名西洋拳的好手。 那四人拳风呼呼,已然各自向我击出了一拳,这四个人,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真气充塞间,那四拳一齐击在我的身上,但是我一俯身间,双手连抓,已然抓住了两人的脚踝,将他们两人,直提了起来,一个转身,正待将那两人,向“死神”直碰了过去之际,陡然之间,我觉得左腰际,一阵劲风,袭了过来! 这一股劲风,使我立即知道,那是一流高手向我突袭,我连忙左手一沉,想以被我提住的那个大汉,去将他挡住时,突然之间,那股劲风,竟然已移到了我的右腰!对方的变招,如此快疾,确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还待闪避时,胸前“砰砰”又中了两拳,而右腰上一麻,“带脉穴”已被点中! 我身子一软,向下蹲了下去,在那时候,我已然看清,向我偷袭的,正是那个死样怪气的汉子! 我身子虽然软了下来,但是抵抗能力仍然在,我百忙之中,只见“死神”悠闲地点上了一支雪茄,那死样怪气的汉子,就在我身旁,我装著已然完全不能动弹的神气,那汉子一伸手,向我肩头抓来,我眼看他手将要搭到了我的肩头,倏地出手,向他的脉门抓去。 这一抓,我自以为神出鬼没,对方万难逃避得去,但是,那汉子的武功之高,却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就在我一抓向他抓出之际,他手一缩,竟反向我脉门抓了过来!出手如风,我的脉门已然为他抓住,整个人身不由主地被他提了起来!而那四个大汉,则在我刚一被他提之际,各自在我的腹部、背部、击出了几拳! 我脉门被制,势难运气消力,那四拳击得我跟前金星乱冒、几乎昏了过去! 第四章 江湖恩怨能人辈出(下) 那四个西洋拳的高手,将我当作练拳的沙袋一样,四拳一过,此进被退,竟又是四拳,我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出,趁著其中一人,离得我较近时,举起腿来,便向他的小腹踢去! 那人杀猪也似地叫了一声,捧住小腹,满头大汗,痛得在地上打滚,其余三人一见同伴吃了亏,更是大怒,狂吼一声,又待挥拳袭来。 我心中知道三拳如果再被击中的话,只怕我立即便要昏了过去,正当我想要出言请“死神”制止他们行凶之际,“死神”已然挥动了手杖,喝道:“住手!”那三个大汉连忙退了开去,那个阴阳怪气的汉子,一声冷笑,一抖手,将我摔向五六尺开外的沙发上。 我简直像是软瘫在沙发上一样,除了喘气之外,别无动作。 “死神”冷冷地道:“卫先生,那幅地图,你该可以交出来了!” 我停了好了会,才道:“如果我将地图交了出来,我们三个人,是否可以自由?” “死神”的面上,又泛过了一丝十分痛苦的神情,道:“可以。”当然,我知道“死神”实际上,是不肯那么轻易地放过我们的,但目前如果有自由,则我们和他之间,便又可以见一个长短。他得到了地图之后,当然要到科西嘉附近去的,我们可以到那里再和他周旋,这比无意义地保存地图好得多--而且,在眼前的情形之下,地图根本是无法再保存下去的,它虽然放在我内衫的夹层袋中,但“死神”将我击昏之后,什么东西搜不出来? 我那时只是后悔为甚么不将地图后面的那些文字,仔细地看一看,如今当然是没有机会了。 我想了好一会,才道:“好,我可以将地图交给你,但你至少先要让石菊和黎明玫两人,在我的面前,得到自由。” “死神”面上毫无表情地望了我半晌,才回头吩咐道:“请黎小姐和石小姐!” 一个大汉应声而出,没有多久,石菊已然在两个人的指押下,走了进来,他一见到了我,先是讶然,继是忿怒,立即转过头去,不再瞧我。 “石小姐,”我叫了她一声。 “哼,”她只是从鼻子之中,冷笑了一声,算是回答。 “石小姐,”我委婉地说:“你和黎小姐两人,先离开这儿,她受了伤,要你照顾。” 石菊倏地转过头来,眼中怒火四射,停在我的身上,忽然,她“呸”地一声,向我啐了一口,一眼便可以看出,她对我实是鄙夷之极! 我连忙道:“石小姐,你--”她立即道:“别说了,我以为你是可以托付的人,谁叫我瞎了眼睛?”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死神”笑了一下,问我:“卫先生,你认为石小姐怎样才是自由了?” 我想了一想,道:“你将她送到XX酒店,取到经理的信,她就是自由了。”那酒店,就是我住的那家,经理是我的好友。 “死神”道:“完全可以照办,先送石小姐出去!”两个大汉,又押著石菊向外走去,来到了门口,石菊突然转过头来,狠狠地骂道:“懦夫!”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石菊的责骂,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是却给了我以沉重的打击,我是懦夫么?我自问绝对不是!但石菊因为我要救她,而骂我是懦夫! 等我再睁开眼来时,黎明玫坐在转轮椅上,被蔡博士推了进来。 她的面色,十分苍白,眼中也是了无神采,垂著头,见了我,才抬起头来。 我望著“死神”,他虽然在竭力镇定,但是也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激荡。 “明玫,”“死神”最先开口:“我们之间的合作,算是完了。” 黎明玫牵动了嘴角,笑了一下,道:“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合作过!” “死神”转过头去,“哈哈”一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但愿你早日恢复健康,蔡博士,将她送到市内最好的医生那里去。” 黎明玫的面上,现出了惊讶之神色,突然向我望来,道:“你--” 我耸了耸肩,道:“黎小姐,你先离开这里再说。”黎明玫嘴唇牵动,像是要对我说些甚么,但是却终于未曾说出来。 我转过头去,不想再说话,黎明玫又被推了出去,室中静默著,不到半个小时,一个大汉已经带来了酒店经理的信,而一个知名的医生的收费单据,也证明黎明玫已然脱离了“死神”的魔掌。 在这半个小时中,我调匀真气,身上的酸痛已然走了七八分,我向那阴阳怪气的汉子,望了一眼,道:“这位朋友是谁?” 那汉于懒懒地道:“不敢,在下姓邵,名清泉。”我一听“邵清泉”三字,不由得吃了一惊,道:“原来就是七十二路鹰爪法的唯一传人么?” 邵清泉面上神色,仍是懒洋洋地,道:“不敢,刚才这一抓,便是一式‘苍鹰搏兔’!”我听出他言语之中,大有讥讽之意,便转头过去,向“死神”道:“阁下确能揽致奇才异能之士,连邵先生也为阁下所用!刚才我败在邵先生手下,但等一会,还希望向邵清泉先生一人,单独地讨教一下!” 我向邵清泉挑战,但是却向“死神”提出,当然是故意瞧不起他,邵清泉面色,显得十分恼怒,刚才,我败在邵清泉的手下,固然是以寡敌众之故,但是邵清泉所擅,七十二路鹰爪法,也确是非同小可的武功,这一路武功,起自明末,一直只是单传,到了近代,除了邵清泉一人之外,再无人识。武林相传,三湘大侠柳森严,生平只服一人,那便是邵清泉的叔父。 邵清泉的叔父没有儿子,是以才将七十二路鹰爪法传了给他,我与他单独对敌,实也无必胜把握!“死神”笑道:“你先将地图交了出来再说!”我伸手入长裤的密袋之内,将尼龙袋取了出来,交给了“死神”,“死神”接过来,才一看之下,面色立时为之一变! “死神”的面色,在陡然之间,变得如此之难看,令我也感到莫名其妙,我连忙仔细向他所拿著的尼龙袋一看,连我自己,也不禁为之骇然! 本来,那尼龙袋之内,还有油纸包著地图,但是此际,却换了红纸。尚未及待我弄明白是怎样一回事,“死神”面色,更是盛怒,抛开了尼龙袋,抽出那红纸来,我只瞧见那红纸之上,有几行字写著,“死神”看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死神”喜怒无常,更令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只听得他道:“卫先生,你终朝打雁,却叫雁啄了眼去哩!”我连忙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死神”将那一叠红纸,向我抛了过来,我接在手中一看,也不禁呆了。 只见那红纸上写著两行字,道:“放得巧妙,难避我目,信手取来,且买三日之醉,勿怪!勿怪!”下面并没有署名,却画著一个七只手的人,我呆了半晌,陡然之际,想起在码头时,从木箱中歪斜走出,在我身上撞了一下的那个醉汉来。 我一想起了那个醉汉,不由得“霍”地站起,顿足失声道:“神偷钱七手!” “死神”笑声不绝,回头向唐氏三杰道:“快去找钱七手,问他要多少钱!” 我又颓然地倒在沙发上,江湖之上,卧虎藏龙,能人之多,确是不可想像,我不但败在“死神”的手中!而藏得那么妥贴,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地图,被人以空空妙手偷去,却还一点不知! 其实,如果我肯细心一点的话,应该想到那醉汉向我的一撞,并不是无缘无故的。但是当时,我怎能想得到名驰大江南北,窃术已到六十三铃的神偷钱七手,也会在新加坡? 钱七手的名字,我相信如果曾经在京、沪一带,吃过扒手饭的朋友,一定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他是自从前清雍正年间,汉口扒手的大龙头,孟阿三之后的唯一扒手天才。孟阿三的程度,据说达到六十六铃! 我不得不解释一下,所谓“铃”,类似日本柔道的“段”,是判别一个扒手功夫高低的准绳,其来源是这样的:扒手在初学扒窃艺术的时候--扒窃是一种艺术,不但要心细、胆大、眼明、手快,而更主要的还是要巧妙地转移人家的注意力,绝不是简单的事--是先向一个木头人下手的。 这个木头人全身的关节,和活人一样,是活动的,木头人挂在半空,穿著和常人一样的衣服,在木头人上挂著铜铃,从一枚铃起,一直挂到六十三枚铃,而伸手在木头人的衣服内取物,没有一只铃会相碰而出声,这种程度,便是“六十三铃。”一般的扒手,能有五铃、六铃的程度,已然是十分了不起的了。我自己因为兴趣问题,曾经在十七八岁的时候,练过一个时期,不过到七铃为止,便再无进境了。当时因为节外生枝,我显得十分尴尬,不知是否会因此而令得“死神”改变主意! “死神”却满不在乎地道:“卫先生,你也可以走了!钱七手不知道他所扒的东西,价值如此之高,我可以到手的!” 当“死神”讲这几句话的时候,我的心中,陡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唐氏三杰的长辈,和我的几个师长,颇有渊源,是以刚才经我一喝,他们三人,便没有参加对我的围殴,如果我立即离去,实在仍有可能将地图追回手中的!” 一想及此,我心头不禁一阵紧张,正待返身而出时,邵清泉已然道:“朋友,就这样走了么?” 我怔了一怔,道:“以后有机会,再向邵先生领教!”邵清泉冷笑了两声,我已然走出了屋子,几个箭步间,已然出了那庙宇的正门。 我虽然已经暂时脱离了“死神”的魔爪,但是我自知处境极端危险。 但是我绝不放弃和“死神”的斗争!在庙旁,有一株极高大的金凤树,庙前人很冷清,我三手两脚,便爬到了树上。 我静静地等著,希望唐氏三兄弟带著神偷钱七手经过之际,我有便宜可拣。 在树上,我足足等了两个半小时,日头正中,尚幸这庙宇之前,极其冷清,我才不至于被人发觉。正在我肚子又咕噜噜乱叫之际,我看到有四个人,向庙宇门口,走了过来。 那三个穿著唐装的,我一看便认出他们是唐氏兄弟,而另一个,唐老大和唐老二分两边扶著他,却是神不知鬼不觉,以几乎难以想像的手法,偷了我地图的神偷钱七! 我身子一耸,正想跃下去时,他们四人,已然来到了树下。我仔细一看间,不禁怔了一怔,神偷钱七醉得人事不省,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讲些甚么,如果不是有两个人扶著他,他早已跌倒在地上了! 我心知唐氏三兄弟一定未曾在钱七的口中,得到任何信息,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心念再转,我已然定下了以一敲三的对策,就在唐老三走在前面,已然走过了我栖身的那棵金凤树之际,我一运劲,已然折了一根树技在手。 然后,手一松,整个身子,便向下疾沉了下去,我在下沉之际,双腿微曲,待到唐老二和唐老大,觉出头顶风生,有人突击之际,我双膝早已重重地撞在他的背上,那一撞,令得他连声都未出,便自昏了过去,唐老二连忙松开了钱七手,进指如戟,向我腰际点到,我左脚著地,右脚疾飞而起,使了半式“鸳鸯铁腿”,唐老二正被我踢中了下颚! 他下颚骨被我一脚踢得脱了臼,作声不得,向后退去,我手中树枝扬起,已然点中了他腰际的软穴,而唐老三一个转身,看到了这等情形,不向我迎来,却立即向庙中扑了过去!这一下,倒是大大地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真气未曾料到唐老三会不与我对敌,而如果被他逃回庙中的话,我的计划,便算是完了! 当下我连忙足尖一点,追了上去,举腿便扫,唐老三反手拍出了一掌,事已至此,不行险著,焉能取胜?我身子向后一俯,唐老三的那一掌,已然“噗”地一声,击在我的肩头! 本来,他这一掌,是无论如何击不中我的,但是我却送上给他打! 果然,唐老三一掌将我击中,他也是大感意外,不由得呆了一呆。 我拚却捱上一掌,要求的就是他这一呆!就在他一呆之际,我反手便已然扣住了他的脉门,紧接著,弃了手中的树技,在他的脑后,轻轻拍了一掌,他“脑户穴”受震,立时昏了过去! 我将唐氏三杰,相继击倒,一个转身,挟起了神偷钱七手便走!驰出了十来丈,才将钱七手放了下来,扶著他召了的士,回到了酒店。 当然,我知“死神”可以知道,唐氏三杰的被袭,是我的杰作,而我回酒店来,似乎是十分不智的事,但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诸葛亮嘱咐关羽在华容道上点起烟火,引曹操杀来,就是这个道理,“死神”未必料到我会回酒店去的,因为我原来就是栖身于这个酒店的!他可能发动所有的爪牙,满星洲搜寻我的下落,但一定到最后,才想到这家酒店!而到他想到的时候,我们只怕已然远走高飞了! 我来到了酒店门口,将钱七手从太平梯扶了上去,打开了我的房门。 我所住的是一间套房,我将烂醉如泥的钱七手放倒在沙发上,向浴室走去,可是浴室的门,竟然下著键!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道:“谁在里面?”问了两声,并未有人回答,我正待撞了进去时,却听得浴室的门,“得”地一声,打了开来,我定晴看时,只见石菊,裹著大毛巾,正洗完了澡! 我倒未曾想到石菊竟然未走! 石菊见到了我,神情也是十分惊讶,但是惊讶的神情,立即为羞涩所代替,将身子一缩,道:“是你”“是我,懦夫!”我仍然心中有气。 她红著脸,道:“你能将衣服,递一递给我?”我走进房中,将她脱在房中的衣服,一股脑儿地抓了起来,掷了给她。 石菊将浴室的门关上,不一会,又走了出来,向钱七手看了一眼,道:“他是谁?” 我将钱七手扶了起来,向浴室中走去,道:“那幅地图在何处,只有他知道!” 石菊奇道:“那怎么会?” 我将钱七手放在浴缸中,扭开了花洒,冷水没头没脑地淋在他的身上,钱七手左右闪避著,不一会,便大叫著坐了起来,抖了抖头,道:“这算甚么?” 我又将他提了出来,道:“钱七手,你可还认得我么?” 钱七手定著眼,向我瞧了一会,突然伸手在我肩上拍了一拍,道:“认得!认得!”我连忙退了一步,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嘻嘻笑著,摊开手来,我的一只皮包,已然在他的掌心! 这一下犹如魔术般的盗窃手法,令得石菊大为惊讶,我回头道:“石小姐,你明白了?”石菊的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道:“我明白了,卫大哥,我……错怪了你!”我反倒笑了出来,道:“石小姐,我并没有错怪你的意思!” 石菊抬起头来,水灵灵的眼珠望著我,好半晌不说话,我也不禁给她望得有些情迷意乱起来,但不知怎么,在那时候,我却忽然又想起了黎明玫来!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在钱七手的手中,接过了皮包,道:“七叔,我从小就久仰了,我的师父,扬州疯丐,和你也有些渊源的!” 钱七手尴尬地笑了笑,道:“那倒很对不起了!”我立即道:“闲话少说,你取去的东西呢?”钱七手道:“那东西,我……脱手了!” 我不禁大吃一惊,失声道:“甚么,你已经出手了?卖了多少钱?” 钱七手从口袋中模出了几张一百元面额的美金来,数了一数,道:“七百美金,卖得不错吧!”我和石菊两人听了,相顾失色。 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当真是我万万想不到的!我顿了顿足,道:“你将东西卖给谁了?”钱七手摇头道:“卫先生,你知道我们的规矩,那是不能说的,我取了你的东西,不好意思得很,但那些破布,未必有甚么用处,七百美金,我给了你吧!” 我几乎是在大声叫嚷:“破布,没有用处?你这傻瓜,这破布上,关系著三亿美金!可以令你住在金子铸成的房子中!” 钱七手显然吓得呆了,他的嘴辰颤抖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第五章 藏宝图的波折 我将他推倒在床上,面色铁青,石菊向我摆了摆手,走向前去,道:“七叔,那些东西,你卖给谁了,快说出来吧!” 钱七手瞪大著眼睛,一声不出,石菊叹了一口气,道:“七叔,你如果不讲出来,我只怕活不了,你救救我吧!” 钱七手呆了半晌,才道:“那些东西,卖给一个外国人了!”我连忙问道:“那外国人是怎样的?钱七手道:“我也不很详细,看他的样子,像是游客,我在街边,将袋拆了开来,正在细看间,那外国人从对面马路穿了过来,将他口袋中的美金,全都取了出来,取过了那块破布,便走了开去,我几乎当他是神经病!” 我向石菊望了一眼,道:“那外国人是甚么样子的?” 钱七手昂起头来,想了一想,道:“大约四十上下年纪,个子不高,眼睛三角,很凶,噢,是了,他手臂上,像是刺过花之后,又除去,有著很难看的疤痕!” “得了,”我挥了挥手:“你去吧,你可得小心些,‘死神’正在找你哩!” 钱七手的面色微变,道:“也是为了这件事么?”我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呆了半晌,就走了出去,石菊连忙问我:“卫先生,我们怎么办?”我在屋内踱著方步,并不回答。 石菊又问道:“卫先生--”我站定了脚步,道:“石小姐,我们先要去找这个外国人!他手臂上有著刺过字又除去的痕迹,我疑心他以前是德国的秘密警察,更可能就是当年曾经参加藏宝的人!” 石菊像是怀疑地望著我,显然,她以为我的论断,太缺乏根据。 但是我作出这样的推论,倒不是偶然的。因为根据钱七手的叙述,那个“外国游客”,是在对街走过来,向他购买那幅地图的。 他如果不是深知那幅地图的来历的人,这样的一片破布,只怕送给他也不要! 这个“外国游客”,是当年参加藏宝的一份子,说不定他正是得到了线索,知道这幅地图,流落到了远东,因此才特地前来寻找的! 我本来想问一问,当年隆美尔的宝藏地图,如何会到得石菊他们的手中,但我知道这其中,一定包含著一个极其曲折的故事,时间不许可我们在酒店中长耽下去,我匆匆地收拾了一下应用的东西,道:“石小姐,我们先去见你的母亲再说!” 石菊听了,猛地震了一震,道:“我妈在新加坡么?” 我顺口答道:“是,她是和我一起搭飞机来星加坡的,在码头上救你,被死神一枪打中,受了伤的就是她!”石菊摇了摇头,道:“卫先生,你别和我开玩笑。”我不禁怔了一怔,道:“谁和你开玩笑?” 石菊立即道:“我妈还在西康,不要说她绝不会出来,就算出来,她也无法在码头上和人动手,她双腿早已风瘫了!” 我呆了一会,立即想起黎明玫的话来,黎明玫曾说:“连她也不知道有我这样的一个母亲!” 我连忙问道:“石小姐,你说的是谁?”石菊莫名其妙,道:“是我妈啊!”我又紧问一句:“那令尊又是甚么人?” 石菊道:“你还不知道么?我爹就是石轩亭。” “石轩亭!”我几乎叫了出来,“就是北太极门的掌门人?” 石菊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看了看手表,我们离开“死神”的大本营,已然将近一个小时了,我们必须及早离开这里。 我连忙道:“石小姐,闲话少说,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一个人!”石菊问道:“那你刚才说什么我的母亲,那又是甚么意思?” 我道:“你见到了那个人,就可以明白了!”石菊满面疑惑之色,我和他两个人,从酒店的后门,走了出去,没有多久,已经来到了那著名的医生的医务所中。这里并不是一个医院,而是一所很雅致的三层小洋房,每一层,只有一张病床。 我走了进去,向询问处的护士,问起黎明玫来,那护士却回答道:“没有这个人。” 我著实吃了一惊,道:“她来这里,还不到两个小时!”那护士笑了笑,道:“我们这里三个病人,全是男性的!” 我连忙取出这个医务所的收费单据来,道:“这就是,曾经来过这里的证据!”那护士看了一眼,笑道:“这种单据,我们以前发现,一个姓蔡的医生曾用来作弊,以后我们就不用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石菊是送到了酒店,但黎明玫,只怕压根儿未曾出过“死神”的巢穴,一切全是蔡博士的把戏! 我不禁呆在询问处的窗口,不知怎么才好。直到石菊轻轻地推了推我,我才勉强向那位护士,笑了一笑,走了出来。 石菊一面和我走出去,一面问道:“卫先生,你刚才提起黎明玫的名字,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我道:“你知道她一点甚么?” 石菊的面上,现出一个不屑的神色,道:“她是一个叛徒!” 我立即道:“那是谁告诉你的?”石菊道:“北太极门中人,全都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道:“不论你说她是甚么,我定要设法救她出来!” 石菊突然地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来望著我,好一会,她才低声道:“她……对你那么重要?” 我呆了一呆,和黎明玫在一起的情形,一幕一幕,涌上我的心头,石菊的话,我觉得非常难以回答,那就像黎明玫问我:“你为甚么吻我?”的时候一样。 我在荒岛上和石菊相遇,对她的印象,一直很深,但不知怎地,在见到了黎明玫之后,石菊的印象,便被黎明玫所代替了! 我的思路被石菊的话打断,她的声音很大,道:“卫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哩!” 我“噢”地一声,道:“你说甚么?” 石菊一直望著我,好一会她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说甚么。” 陡然之间,我明白了石菊的心意!少女的心事,本来是最难料的,但是在那一瞬间,我料到了石菊的心意!如果不是我又认识了黎明玫的话,我此际一定会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大家无言相对,但事实却比任何语言所能表达的更能交换心意。 但是黎明玫……我一想起了她,就觉得心头一阵烦乱,我只是装著不懂,道:“你不必去冒这个险了!” 石菊的面色,微微一变,道:“你这是甚么意思?”这时,我们正走在一条颇为冷僻的道路上,我连忙加快脚步,穿出了这条马路,才道:“我要再回到死神那里去!”石菊呆了半晌,道:“你要去,我和你一齐去!要不然,谁也别去!” 我想不到石菊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忙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地图还在那个‘外国游客’的身上,你难道就不设法找到他,去取回来么?”石菊苦笑了一下,道:“不管它,如今,你走到那里,我就跟到那里,你要讨厌我的话,我还是一样。” 我望了她半晌,叹了一口气,道:“你去了,多一个人危险,实在是非常愚蠢的事情!”石菊幽幽地道:“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所做的事,都是十分愚蠢的!”我听了她这句语含双关的话,反倒变成了无话可说,我们默默地向前走著,这时,已然是午夜时分了,突然,我看到钱七手迎面走了过来,他塞了一张字条在我的手中,又匆匆走了开去。 我对著路灯,打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写著:“死神在椰林夜总会,那外国人也在!” 我将字条递给了石菊,石菊连忙道:“我们去!”这时,我们又经过了一条僻静的街道,突然之间,石菊停住了脚步。 我正想问她为甚么时,连我自己,也陡地停了下来,在前面的一支路灯,所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上面,有著一个人! 也就是说,在电灯柱上,正有一个人伏著,在等著我们! 我们两人,并没有停留多久,我诈作取出了一支烟,点著了火,我们暗中使一个眼色,各自会意,仍然继续向前走去。 我们才走出了丈许,便来到了那条电灯柱的下面,就在这时,陡然之间,觉出头顶生出了阵劲风,我们两人,早已有了准备,劲风甫生,我们两人,已然一齐向外跨出了两步,果然一个人正在半空,我们立即各自向他,发出了一掌! 这一下,我们将计就计,这两掌去势极快,那人凌空一个翻身,向后倒去,我们又立即赶前一步,第二掌又已击出! 那人躲开了我的第一掌,第二掌却再也躲不过去,“砰砰”两声,击得他身子向外,疾翻了出去。但是那人的身手,却是异常地矫捷,只见他身子一倒地,手在地上一按,又已站直! 对著灯光,我停睛一看间,便嘿嘿冷笑,道:“我当暗施偷袭的是谁,原来是邵朋友!” 邵清泉满面怒容,道:“以二敌一,算是甚么好汉!”我立即狠狠的回敬他:“以八敌一,才是好汉哩!”邵清泉向前跨出两步,我向石菊一挥手,道:“石小姐,你让开!” 石菊后退了几步,道:“卫先生,我们何必节外生枝?” 我并未回头,只是道:“你千万别加入动手!”邵清泉趁我正在讲话之际,身形一矮,已然向前面直掠了过来! 我早已看出他眼珠乱动,其意不善,他才一向前掠出,五指如钩,向我腰际抓到之际,我一拧腰间,避开了他的一抓,当头一掌,击了下去,同时,左脚一伸一勾,袭向他的下盘! 邵清泉也确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我这一掌一勾合使,称之为“上天入地”,乃是极其精奥的招式,但邵清泉在一个翻身间,竟然已避了开去,五指收合间,反抓我右手的手腕! 这一下变化,充分显示了七十二路鹰爪法的妙处,变招迅疾,出手狠辣,只要稍为退后一刻,他便立即可以由守而攻,反败为胜! 我的心知若是不施妙著,难以取胜,更难以报刚才的一败之仇,因此早已有了准备,邵清泉一抓才抓到,我陡然之间,身形一矮! 我身形在这样的时间,突然向下一矮,看来是极为不智的,邵清泉在略一扬手问,便可以抓住我的肩头,但我也正是要他如此! 果然,我身子才一向下蹲去,肩头上一阵剧痛,已然被邵清泉抓住! 但也就在邵清泉得意的笑声,刚一出口之际,我双手已然一齐重重地击在他的胸腹之上! 这两掌,我因为恨他为虎作张,实是武林的败类,因此用的力道也十分重,邵清泉笑声未毕,便自闷哼一声,身子连摇间,五指松了开来,向下“砰”地倒了下去,面色惨白,道:“好……好……” 我拍了拍双手,道:“没有甚么不好的,你想要找我,不妨来椰林夜总会,你的主子,也在那里!”我说著,作了一个极其鄙夷不屑的神情,便和石菊走了开去,由得他在地上呻吟。 石菊和我走了三四分钟,才开口道:“刚才,我几乎以为你要输了!” 我听出在这句极其普通的话中,石菊实在是蕴藏著极其浓厚的感情,我只得仍然装作不知道,顺口答道:“那绝不至于!” 石菊没有再说甚么,没有多久,我们已然来到了椰林夜总会的门口。 才到门口,我便看到唐氏三杰,正在附近逡巡,他们三人一见了我,显然地吃了一惊,但不等他们有任何行动,我已然快步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道:“不必慌,我正是去见你们主人的!” 唐氏三杰面有惭色,唐老二嚅嚅道:“卫……大哥,我们也是不得已!” “哼,”我冷笑了一声,“别解释,你们喜欢作甚么,与我甚么相干?” 唐老二“唉”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也是我们自己不好,我们在一家俱乐部赌输了,欠下了他的钱,现在,越陷越深了!” 我听出他们三人,实是天良未泯,和“死神”在一起,干罪恶的勾当,也不是他们的本意,我想了一想,低声问道:“黎小姐在甚么地方,你们可知道么?”唐氏三兄弟摇了摇头。 我拍了拍他们的肩膊,道:“我以后或许有请你们帮忙的地方!”他们三人一齐道:“我们一定效劳!”我退了开来,挽住石菊的手臂,像是一对情侣那样地跨进了椰林夜总会。夜总会内的光线很暗,客人也很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死神”在甚么地方。 我刚想站定脚步,观察一下时,夜总会的领班,已经来到了我们的面前,很有礼貌地说:“卫先生,石小姐,那位先生,请你们过去!” 我和石菊互望了一眼,向领班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远离舞池的一张桌子上,“死神”靠著椅背,正在优闲地喷著烟圈。 在他的两旁,坐著两个打手,我立即向前走去,石菊跟在我的后面,我们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死神”微微地笑著,道:“卫先生,幸而我保留了一张皇牌!” 我冷冷地道:“无耻之徒,你那张皇牌,更其无耻!”“死神”颔了颔首,道:“说得对,这世界,要活下去,就得无耻些,你卫先生何尝不然?” 我霍地站了起来,“死神”冷静地道:“卫先生,我知道你不会在公共场所动武,更不会不顾及黎小姐的安全的!” 我望了他半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是我终于隐忍了下去。又坐了下来。 “死神”仍然保持著他那种优雅的微笑,道:“卫先生和石小姐来到这里当然是又见过钱七手了?这扒手,他倒也有‘商业道德’,绝不肯将地图的去处,讲给我听,但是我相信他是已经讲给你们听了的?” “没有。”我毫不考虑地回答。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石菊突然以她那清脆的嗓音,十分坚决地回答,道:“是的!” 我立即回过头去望著她,她却绝不望我。“死神”哈哈一笑,道:“有趣,石小姐究竟是主人,我是应该问石小姐的!” 石菊冷冷地道:“你说得对!”“死神”的身子欠了欠:“那地图在甚么地方?” 石菊冷冷地道:“你得先告诉我,黎明玫小姐在甚么地方!”“死神”仰起了头,徐徐地喷著香烟,并不回答,这时候,乐队奏起了近乎疯狂的摇摆乐,震耳欲聋,男男女女,在舞池中忘了自己是一个人,是一个有灵有性的人也似地扭动著他们因为扭动而显得丑恶之极的躯体。 我在思索著对策,思索著何以石菊竟会立即承认,她知道地图的下落。 到了乐曲奏得最疯狂的时候,“死神”才道:“石小姐,你这是甚么意思?” “很简单,黎小姐在那里,我便告诉你要知道的事情!” “死神”的面色很阴沉,道:“石小姐,你叫我如何去相信一个曾经撤过一次谎的人,而这人又是年轻美丽的小姐呢?” 石菊美丽的脸庞,立即红了起来,呆了半晌,才道:“你这次可以相信我!” “死神”道:“凭甚么?”石菊望了我一眼,道:“因为他爱黎小姐,所以……所以……我们必须将黎小姐救出来!” 霎时之间,我已然完全明白石菊的意思了,这个成熟得太过分了些的少女! 我早已听出,在我提到黎明玫的时候,她都有那样难以言喻的幽怨。我也早已看出,石菊对我,已然产生了少女式的,幻想多于现实的那种感情。 如今,她显然是将自己,假设了一个三角恋爱的局面,又将自己当做一出爱情悲剧的主角,而此际,她分明是在进行著“伟大”的行为! 我不禁为著石菊的行动,而感到啼笑皆非,不等“死神”回答,便道:“石小姐,你别胡思乱想了!”石菊道:“我正是不再胡思乱想,是以才这样的。”我提高了声音:“你没有了地图,如何交代?”石菊突然尖笑了两声,道:“卫先生,要是你没有了黎小姐的话,又怎样?” 我还想再说甚么,“死神”已然挥手道:“不必争了,石小姐,你要的人,很安全,伤势也有进展,你提的条件,我无法答应。” “死神”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显得他的神态,十分疲倦。 讲完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手支额,道:“石小姐,你可以相信我,我刚才还向她,道出了我藏在心中,多年来想讲而未讲的话,我向她求婚,她也已经答应我了。” 我一听得这句话,顿时怒气上冲,“叭”地一掌,击在桌子上,桌子上的酒瓶酒杯,全都跳了起来,“乒乓”声中,成了碎片! 夜总会中,所有的人,全都转过头,向我们这一桌上望来。 我大声地叫道:“胡说!” “死神”并不理会我,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对奔了过来的两个侍者说:这位先生醉了,将他送回家去吧!”两个侍者向我走了过来,我双臂一振间,他们已然向外直跌了出去! 人丛中传来妇女的尖叫声,和有人高叫“快报警”的声音。 本来,我最不愿意将自己和警方联系在一起,但此际,我却不顾一切地掀翻了桌子,向“死神”扑了过去!“死神”的一条腿虽然是木腿,但是他的行动,却十分灵活,在我一向他扑出之际,他身子向后一缩,已然避了开去。 而那两个打手,则在此际,向我迎了上来。我只觉眼前人影幢幢,但我事实上,甚么人也看不清,只是依稀看到黎明玫的倩影,但是她又离得我那么远,我必须冲过隔离著我们的许多人,才能来到她的面前。 我拚命地挥动著拳头。将拦在我面前的人,纷纷击倒,我根本认不清他们是谁,我只是痛击著在我周围的人,我已然在半疯狂的状态之中,但在那时候,我心底深处,却很明白。明白石菊刚才所讲的,并没有错,我的确对黎明玫有异样的感情! 没有多久,警车的“呜呜”声,和警笛的“哔哔”声,已然传了过来,而我仍然没有走避的意思,我将夜总会中的陈设,一件一件地捣烂著,直到突然有人,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臂,在我的后颈上,重重地击了一下,我才整个人软了下来! 这时候,尖叫声,警笛声,已然乱成一片,而我才发现,眼前漆也似黑,夜总会中,本来已是十分黯淡的灯光,已然全都熄灭了! 我还想挣扎,但是却被人紧紧地拿住了腰间的软穴,向外迅速地拖去,没有多久,眼前已然有了亮光。 我仔细一看,我已然被一个人抓著,从夜总侍的边门处,才发现将我抓住拖了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石菊! 我腰间的软穴,被她紧紧地抓住,想要挣也挣不脱,我只得大声地叫道:“放开我!” 石菊冷冷地道:“你还想惹麻烦么,你?你和我,都不是受警方欢迎的物!”我狠狠地道﹔“快放开我,不管甚么麻烦,都是由我来承当的,你算是甚么?来干涉我的行动?” 在淡淡的路灯照耀下,我见到石菊的脸色“刷”地变得异样的苍白! 我的话,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我也知道,我的话是刺伤了她的心,但是那时候,我已然甚么都顾不得了,我要找到“死神”,我要见黎明玫,问她,“死神”所说的,是否是事实! 石菊的身形,陡地停了下来,她木然地望著我,抓住我腰眼的五指,也不由自主地一松,我一觉出腰际一松,立即一个转身,又反向椰林夜总会扑了过去,但是我只向前扑出了一步,背后“当”地一声,如同被千斤重的铁锤,击了一下一样,跟前金星乱冒,身形一晃间,便已然跌倒在地! 在我将倒未倒之际,我心知这一击,如此沉重,如果不是内家功力,极有火候的人,绝难发出,而这条小巷之中,除了石菊以外,又别无旁人,也就是说,这一击,是她所发的! 我想要大声叫嚷,喝问她为甚么对我这样的重手,但是一句话未曾叫出来,我已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等到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只觉得眼前的光线,十分黯淡。 我仔细看了一看,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只小艇之上,而那只小艇,却在海面荡漾著!在心中陡地吃了一惊。想要欠身坐起来,但霎时之间,我呆住了!艇上不止我一个人,在我的身旁,石菊正坐在一叠麻袋上。她双手托著面腮,眼光对准了我,但是看她的神情,却又不像是在望著我,月光和海水的反光,使我能够很清楚地看清她秀丽的脸颊,也看清她正大颗大颗地向下跌著眼泪,好一会,她才略略动了一下,道:“卫……大哥,你恨我么?” 我回头一看,新加坡的灯火,已然离得很远,我的正向大海飘去! 我著实吃了一惊,道:“石菊,你想作甚么?”石菊叹了一口气,道:“不作甚么,我只想清醒一下!”我一俯身,抢过船桨,将小艇向新加坡划去,石菊又幽幽地道:“卫大哥,我……我在你的心中,当真一点地位也没有么?”我用力地划著桨,并不去回答她,石菊又一字不漏地问了一遍。 我仍然划著桨,但却答道:“石小姐,你还年轻,你会遇到爱你的人的!”石菊突然冷笑了几声,笑声十分冷峻,道:“当然有爱我的人,不知多少人,对我讲尽了甜言蜜语,但转眼之间,就甚么都忘了!” 我听出她的语意之中,似有所指,我立即想起了她和黄俊,在那荒岛上见面的情形来,我立即道:“石小姐,你根本未曾爱过黄俊,何必为此多所伤感呢?”石菊道:“可是我现在,的确爱上一个人了!” 我咽了口唾沫,回过头来,道:“石小姐,你听我说,我现在需要帮助,更需要你的帮助,你肯不肯帮助我?” 石菊凝视了我半晌,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向另一柄船桨一指,道:“那你就先用这柄桨,将小艇快些划近岸去!” “去救黎明玫?”她的声调十分幽怨。 “是的,去救她,不但对我重要,对你也重要,她是你的母亲!” 石菊陡然地呆住了,她失常地大笑起来,笑声又陡地中止,道:“我已然答应帮助你了,你不必再说甚么神话的!” 她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面上虽然仍然带著笑容,但是却又流下泪来! 我不再多说甚么,此时多说,也是枉然的。我和石菊两人,用力地划著桨,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然上了岸,这时候,已然是凌晨四时了。 一上了岸冷清清地,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我向一辆汽车奔去,一掌击破了车窗玻璃,将车窗门打开,钻进了车厢,石菊紧跟了进来,我以汽车百合匙打著了火,一踏油门,车子便向前疾驰而出! 驶出了没有多远,我已然认得了道路,汽车风驰电掣,在转弯的时候,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几分钟后,我们已然停在那破庙前面。 我和石菊,跃下了汽车,身形一隐,已然隐在庙墙之下。我低声道:“我们一见人,便夺枪!” 石菊点了点头,足尖点处,我们两人,便已然翻过了庙墙,一连几个起伏,已然来到了那几间外表破败的屋子面前。 我一到屋前,便狠狠一拳,向大门击出! 我已然知道这间屋子是有铜板作为墙壁的,一拳之力,可能不能撼动分毫,我之所以出拳击向大门,完全是想惊动“死神”! 可是,我这一拳,却未曾击中任何实物:大门在我拳出如风之际,打了开来!一拳击空,用的力道太大,一个踉跄,扑了过去,百忙之间,我只觉得眼前一亮,身旁一个人影,我也不及去考虑其它,反手一抓,便已然将那人抓住! 同时,我已然看到那人,腰际有一柄佩枪,我以极快的手法,将他腰际的佩枪,摘了下来,将那人推出丈许,后退了半步,抬起头来。就在那时候,我听得身后,石菊“啊”地叫了一声,而我也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我呆住了!整个地呆住了! 屋内的布置陈设,和我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一样,沙发上,墙角上,也坐满了人,但是却并不是我想像之中的“死神”和他的同党。 屋中坐的、站的,全是皮靴发亮,制服煌然,全副配备的警官和警察!而我刚才,正是从一个警察的腰际,夺下了一枝手枪。 我呆了半晌,将枪抛在地毡上,回头看时,身后已然全被警察围住。 我向石菊苦笑了一下,一个警官向他的属下,挥了挥手,我和石菊两人,被拥上了警车。我们两人一点也没有反抗,因为反抗也没有用处。 警官起初以为我们是“死神”的同党,因为警方在夜总会出事之后不久,突然接到密告,道出了“死神”活动的大本营,因此,大批高明警官,将附近包围得水泄不通,而我和石菊两人,却恰在此际,去自投罗网! 我当然知道,那去告密的,就是“死神”自己。这个大本营,“死神”虽然花了不少心血去布置,但是在我到过以后,根本起不了甚么作用,他毅然舍弃这个大本营,而给我惹来麻烦,是聪明之极的举动! 依靠了我的有名望的律师的保释,我总算没有被当作是“死神”的同党来判罪。 但是,“擅自驾驶他人汽车”一罪,却是逃不了的,交保候审,被判罚款,警方仍然相信我和“死神”有著不寻常的纠葛,便衣探员徘徊在酒店的周围。我和石菊两人,足足有一个星期不得自由行动。 在这一个星期中,我们甚么事也不能做:不能追寻“死神”的下落,不能追寻那个“外国游客”的下落,只是困在酒店之中。 “死神”这一手花招之妙,直到如今,我回想起来,也不禁佩服。 在这一个星期中,我只是不断地在室中,来回地踱著方步,而石菊,则只是坐在屋角的一张沙发上,用她那么忧郁的大眼睛,向我望著。 我们两人,很少说话,简直是不交谈,等到我和她,一齐从法庭中出来之后,回到酒店,我已然计划展开新的行动,我们准备分头行事,由我去探索“死神”的行踪。 我们刚准备分头行动的时候,两位高级警官,忽然陪著一个头发已然灰白,有著钢铁一样眼珠的外国人,到酒店来找我。 那两个高级警官,正是在“死神”的大本营中,将我送上警车的那两个,他们很客气,尤其是那个外国人,一见我,就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虽然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高级警官介绍了那中年人的身份,我不由得心中暗自吃了一惊。 这是一位在国际管察组织中,有著极高地位的人,他的地位之高,到了这样的程度!如果他不是在国际警察中担任重要职务的话,他足可以出任一个大国的警察总监之职。我当然不便说出他的真姓名,我不妨称他为纳尔逊先生。 纳尔逊先生开门见山:“卫先生,国际警方,希望你的帮助!” 我考虑了没有多久,在目前的情形下,我的确也需要和警方合作,因为这对于使我能和黎明玫谋面一事有利。我于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纳尔逊先生又道:“现在,我们所不明白的是,为甚么远在意大利的著名凶党黑手党,也已然和‘死神’取得了联络,卫先生,你能告诉我吗?” 我一听得“死神”已然和“黑手党”取得了联络,不由得吃了一惊。 “黑手党”是意大利最大的匪徒组织,“死神”和黑手党联络,当然和宝藏有关! 我正想回答时,却看到石菊站了起来,走向窗口,她的脚步声很奇特,那是康巴人的鼓语:绝不能说!我只得道:“我不知道!” 纳尔逊先生的眼睛中,闪耀著精钢也似坚强的光辉,道:“卫先生,你知道的!” 他的态度,令得我十分难堪,我重复了一句,道:“我不知道。” 纳尔逊先生摊了摊双手,道:“好,还有一些私人问题,不知道卫先生肯不肯回答?” 我打醒了精神,道:“请说。” 纳尔逊先生道:“你和‘死神’的纠葛,究竟是因何而起的?” 我沉吟未答间,他已然又道:“金钱?女人?还是为了正义?” 在讲到“为了正义”这四个字时,他的态度,很明显地是在嘲弄!我站了起来,道:“很抱歉,我都没有办法回答!先生,‘死神’现在在甚么地方,你们可有情报么?” 纳尔逊先生摇了摇头,道:“卫先生,你和我们抱不合作的态度,我们当然也没有法子和你合作!” 好厉害的人物!我心中暗道。纳尔逊和那两个警官,站了起来,准备告辞,我踏前一步,低声道:“如果我想见你,怎样和你联络?” 纳尔逊向那两个警官一指,道:“你可以先找他们,再找我!” 我弯腰送客,他们走了之后,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本来,我以为可以得到黎明玫的下落,但这个希望,又落空了! 我怔怔地坐著,脑中一片空白,一点计策也没有! 石菊轻轻地来到了我的身边,道:“卫大哥,如果尽我们两人的力量,尚不能找到黎明玫下落的话,我答应你将我们和死神争执,是为了隆美尔宝藏这件事,讲给纳尔逊听。”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也是没有用的,纳尔逊他们,一样不知道死神的下落。” 石菊道:“那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即到意大利去,在宝藏附近的地方,等著他们!”我一听她的话,立即一跃而起! 到意大利去!这是最好的主意!不论有没有宝藏地图,一切想要得到宝藏的人,都将会不约而同地在意大利集合! 第六章 黑手党的加入 “你有护照么?”我立即问。 “有,”石菊答道:“我有尼泊尔的护照。”“我们立即去订机票,到意大利去!”我几乎是叫了出来! 当然,我并不是放弃和黎明玫谋面的意图,而是我想到,“死神”定免不了意大利之行,而不管“死神”和黎明玫之间的事,是否如“死神”所言,“死神”一定会带著黎明玫一齐去的。 我相信“死神”是在胡说,黎明玫绝不会答应嫁给他的,而“死神”想要控制黎明攻,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他要控制黎明玫,便必须将黎明玫带在身边! 接下来的两天中,我们仍悉心查访“死神”和那个得到了宝图的“外国游客”的下落,但是却一无所得。在我们行动间,好几次发现有人跟踪。 跟踪我们的人,是“死神”手下,还是纳尔逊派出的,我们也不得而知。 我们订好了飞往罗马的机票,这是一个无法秘密的行程,我们索性不加任何化装。便到了机场。 在候机室中,石菊显得十分激动,她低声道:“卫大哥,如果我们在争夺之中,终于得到了宝藏的话,我还要请你帮忙,帮我运回去。” 那时候,我根本不去考虑石菊他们,也就是为数甚多的北太极门弟子,是隐居在什么地方,更不考虑他们要了那么巨大的一笔宝藏,有什么用处,立即就答应了下来,我只是问道,“那幅藏宝地图,是如何会到你们手中的?” 石菊道:“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我有一个师叔,早年参加了苏联红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隶属于最早攻入柏林的那连人中。这张宝图,是他和一个秘密警察官长,肉搏之后得到的,事隔多年,他才回到中国来。你知道,那时候,中国的情形。已然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我爹带著门下弟子,一直向南移,到了那个山谷之中,定居了下来。起先,我们之间没有人取出来,也没有人识得那地图下的德文,后来,我和黄俊,到印度去求学,学了德文,才知道究竟,爹最先派黄俊去意大利,但是他去了将近一年,仍是一点信息也没有,我才又出了山谷,却不知怎地,风声已然泄露,我为‘死神’追踪,又在那荒岛中,遇到了他!” 她一口气讲到这里,才停了一停。 我心中不禁大是狐疑,道:“照这样的情形看来,宝藏应该已然被发现了!” 石菊睁大眼睛望著我,我将我发现黄俊,将一颗一颗钻石,抛入海中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石菊道:“那一袋钻石,已然落入了‘死神’的手中,黄俊如果已然发现了宝藏,他……莫非是戏弄我们?” 我想了一想,道:“那倒也不,因为他也急于要得到藏宝地图!”我们两人商议了片刻,不得要领,扩音机中,已然在催促我们入闸,我和石菊站了起来,走向闸口。正当我们两人排除进闸之际,突然有─个人,塞了一封信在我手中! 那人一将信塞到我的手中,便立即在人丛之中消失不见了,我虽然立即抬起头来寻找他,但是却也已然不见了他的踪影! 我呆了一呆,连忙和石菊两人,退出了行列,将信封撕开,只见信笺下,写著两行娟秀字迹:“卫,不要到意大利,不要去,无论如何不要去。” 我的手不禁簌簌地发抖,石菊也已然看到了信的内容,她一声不出。 好一会,闸口已然没有人了,空中小姐在等著我们两人。 我将信捏成了一团,挽著石菊的手臂,大踏步进入了闸口! 黎明玫的信中,虽然只是短短的几行字,但是词意之恳切,令得我几乎不想上飞机。然而这封信,一定是几日前已然写好了的,这时候,“死神”和黎明玫,一定不在新加坡了! 这是“死神”要留我在新加坡的一著棋子! 我当时,以为自己的估计,是绝对准确的,事后,证明了我估计的错误,事后的事,我自然会详细地记述下来,此处不赘。 三天之后,我和石菊,已然由罗马辗转到了科西嘉岛的北端,巴斯契亚镇上。 巴斯契亚镇是一个渔港,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经济的复兴,可以说很快,但是在科西嘉岛上,却是不容易见到,这个小镇,显得十分贫困和乏味。 我们一到,便以一个搜集海洋生物标本的中国学者,和他的女秘书的姿态,在镇中心一家唤做“银鱼”的旅馆中,住了下来。 第二天,我们在罗马订购的最新型的潜水工具,也已然运到了。 一连两天,我和石菊,只是在沿海观察地形,并且,租妥了一艘性能十分好的快艇。两天来,我们似乎没有发现有甚么人也对宝藏发生兴趣。 巴斯契亚镇上,也似乎都知道来了两个对海洋生物有兴趣的中国人。 第三天,正是我们准备出海一行,根据我对藏宝图所留下的印象,到那附近去考察一番的日子。但是在前一晚上,却发生了事故。 那一天晚上,晚饭之后,我和石菊两人,步出小镇,沿著公路,慢慢地踱著,我们无心欣赏美丽的落日余晖,只是讨论著明日出海的行动。 突然间,两辆摩托车,飞快地在我们的身旁掠过,并在我们的面前,停了下来。两个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科西嘉人,跃下摩托车,向我们走来。 我和石菊连忙站定,那两人来到了我们的面前,开了嘴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其中一个向石菊吹了一下口哨。 “先生们,”我以法语说:“有甚么指教?” 那两人转向我望来,其中一个道:“我们是马非亚的人,你知道么?” 我从来也未曾到过巴斯契亚,也不知道“马非亚”是甚么人。 当下,我只是沉住了气,道:“马非亚是甚么人?”那两人哈哈大笑起来,道:“来到了巴斯契亚,却不知道马非亚是甚么人?马非亚是可以令得你在海底休息上好几年的人!” 我报以一笑,道:“先生,这算是恐吓么?” 大约是我的态度,出奇的镇定,这两个大汉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和石菊只是微笑地望著他们,他们的面色,突然又变得十分狞厉,狠狠地道:“马非亚是大亨,你们知道不?他要你们去见他!” “大亨?”我双手交叉,体态优闲,“甚么样的大亨,像阿尔卡那样的?” 那两个大汉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那样地恼怒,拳头疾挥,一拳击向我的下颔,一拳击向我的小肚。我一直在微笑著,这样的打手,怎会放在我的眼中?我伸手在一个大汉的肘部“尺泽穴”,轻轻一弹,那人的手臂,突然一弯,“砰”地一拳,已然击在他同伴的面颊之上,将那人击得一个踉跄! 那人的口中,爆出一连串最粗俗的骂人话,瞪著打他的同伴,另一人则不知所措地睁大著眼睛,我仍然微笑著,道:“马非亚在甚么地方,他既然找到了我,我也很想见他。” 那两个大汉怒吼一声,重又凶猛地向我扑了过来。这一次,我只是身子向前一冲,在他们两人之间穿了过去,左右双手,在他们的腰际一抓,那两人便杀猪也似地大叫起来,结结实实地跌倒在地! 这一下,他们腰间的软穴,被我重重地提了一下,跌倒在地之后,一时之间,哪里爬得起来,我一俯身,在他们的后袋中,抽出了两柄利斧,将锋利的斧口,在他们的眼前,晃了一晃,道:“马非亚在甚么地方,快说!” 那两个大汉喘著气,道:“就在银鱼旅店的后巷,你一去,就可以找到了!” 我用了三成力道,又在他们两人身上,踢了几脚,和石菊两人,跨上他们的摩托车,转头向镇上驰去,没有多久,已来到了银鱼旅店的后巷。 银鱼旅店的后巷,是一条十分污秽的小巷,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在玩著滚硬币的游戏。 有一个穿花恤衫,留长发的小阿飞,口中含著一枝香烟,一见到我们,他便震动了一下。我连忙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手掌一翻,“拍”地一声,已然打了他一下耳光,将他口中的香姻,打得直飞了开去,喝道:“马非亚在甚么地方?” 那小阿飞显然是吓呆了,整个身子,竟然软了下来,我提住了他的胸口,不令他跌倒,他只是伸手向后面指了一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手一松,任由他滚向墙角,将刚才夺来的两柄利斧,握在手中,向那小阿飞所指的门口走去,一脚踢开了门,冲了进去。 那地方,可能是一个旧的货仓,电灯光并不十分强烈,几只木箱上,放著不少空酒瓶,空气中也弥漫著劣等威士忌的气味,几个女人正在尖叫,十来个大汉正在哄笑著。 然而,所有的声音,都因为我的突然闯进去,而静了下来。 每一个人,都调转头来,望著我和石菊,我大声问:“谁是马非亚?” “我!”一个大汉一挥手,摔开了他怀中的一个女人,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标准的大汉,身高两公尺,面上的神情,那样的凶狠,显然他是这个小镇上的地头蛇!我踏前了一步,双手齐扬,手中的两柄利斧,已然疾飞了出去! 这一手,马非亚显然未曾料到,他呆了一呆,“叭叭”两声,那两柄利斧,已然掠过了他的颊边,陷在身后的木箱上! 马非亚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好一会,他才敢动一动,我冷冷地道:“你派了两个饭桶来找我们,我们来了,有甚么事?” 马非亚面色缓了过来,但是刚才那两柄贴著他脸颊飞过的利斧,却在他心头,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以致令得他讲话的时候,语音也在发颤,他道:“有人要见你,罗马来的!” 我冷笑了一下,道:“谁?凯撒大帝么?” 马非亚竭力定了定神,道:“中国人,等一会你就知道没有那么好的兴致来开玩笑了!” 我倏地踏前一步。他猛地挥拳,向我击来,但是我身形一矮间,已然一拳击中了他的肚子,他痛得面色焦黄,低下身去,我照他下颔,又是一拳,这一拳,又令得他身子站直,我笑道:“阿尔卡邦马非亚,罗马来的人在那里?” 我的话才说完,左首一扇门打了开来,一个冷静的声音,传了出来,道:“我在这里!” 一听得那声音,我便怔了一怔,那声音是这样地冷,只听声音,便知道他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人物!我一挥手,将马非亚挥开,转过身去,只见在那门旁,站著一个身材才我差不多高下的瘦汉子。 那瘦子穿著最流行、剪裁合体、质料上乘的西装。面上的神情,是那样的冷淡坚定,右手不断地在挥动著一条金表链。 “我在这里!”他重复了一遍:“教授和美丽的秘书,我们来谈谈如何?” 那人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他是一个老练的匪徒,见过世面的匪徒! 这种匪徒,和马非亚这种,只凭著一百八十磅的身体,和两只拳头在小地方称王道霸的小毛贼,是绝对不同的! 我向石菊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齐向他走了过去,马非亚和他手下,还想跟在我们的后面,但是却被那人制止了。 我们来到了门前,那人侧身一让,让我们走了进去,我们跨进了一间房间,房中放著两张钢铸的写字台,另有一个口衔雪茄,带著黑眼镜的汉子,正在独自玩著扑克游戏。 这个人对于我们的进来像是根本未曾觉察到一样,连头也不拾起来! 室内的光线,同样地也不很明亮,那人又低著头,看不清他的脸面。 但是那人的身形,那种像岩石一样的姿态,却给我以一个很熟悉的印象。陡然之间,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了!那在玩牌的、和那个召我们进来的人,手上全都戴著丝质的黑手套! 这当然是戴手套的季节,但是却不是戴丝质黑手套的季节! 这两个人,全是“黑手党”!意大利最大的黑社会组织中的人物!科西嘉虽然是法国的领土,但是在黑社会方面,却一直是意大利的范围! 那瘦汉子仍用他那冰冷的声音道:“请坐!请坐!”我和石菊,坐了下来,那人又道:“两位的名字,我已然知道了,我们都不是绅士,用不著等别人来介绍,我叫尼里--石头心尼里,这位是--”他指了指正是玩牌的人,道:“是范朋,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认识的范朋!” 石头心尼里的话讲完之后,室中静了半晌。“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认识的范朋”,照中国人的说法,可以译作“六亲不认”范朋,范朋和尼里,这两个正是“黑手党”的首领! 这时候,我也注意到了,范朋和尼里的丝质手套近腕部份,有著几道金线,像将军制服袖口上的金线一样,是表示他们的地位的! 我知道我已然陷入了一个圈套之中。是范朋和尼里到了巴斯契亚镇,但是却以小毛贼马非亚出面,由两个饭桶来请我们! 静默持续著,只有“六亲不认”范朋“窸窸”的发牌声,我竭力使自己的面色,维持镇定,甚至还看了一下。 我道:“范朋,你到巴斯契亚来,不见得是为了玩‘通五关’的吧!” “六亲不认”范朋仍然不出声,只自顾自地派著牌,尼里也只是在一旁,阴侧侧地笑著。 我感到心中怒火在上升,但是我仍然竭力按捺著,但石菊却已然忍不住了,她欠了欠身,手略略一扬,我听得极其轻微的“嗤”地一声,一丝银光,闪了一闪,紧接著,只见范朋从椅上直跳了起来,连他脸上的黑眼镜,也跌倒在地。 他左手捧著右手,在他右手的手腕上,刺著一枚长约寸约的银针!他狠狠地向我们望来,我和石菊,看到了他的这一副狼狈相,和他刚才那个装模作样的情形一比,不由得都大笑起来。 在我们的笑声中,“叭”地一声,范朋一掌拍在台上,喝道:“闭嘴!” 我看到他面肉在抖动著,心中显然是怒到极点,立即向石菊使了一个眼色,石菊倏地站了起来,已然闪身来到尼里的身旁。 我也从椅上一跃而起,来到尼里的面前,双手按在桌上,隔著桌子,我望著他,他也望著我,约莫有两分钟之久,我才一伸手,将他面前的扑克牌,取了过来,洗了洗牌,道:“好了,有甚么事?” 范朋的面色很难看:“中国人,你想和黑手党碰一碰么?”我加重了语音:“甚么事!” “快离开巴斯契亚!”他几乎是在怒吼。 我拽过了一张椅子,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向四面看了一看,石菊正站在尼里的身旁,但是尼里的神态,十分优闲。 在窗口处,我发现不少人影,这些人,都笔直地站著,我毫不怀疑窗外至少有两架手提机枪,是准备对付我们的。我将手中的纸牌,向范朋的面前一推,道:“你发牌吧!” 他怒道:“作甚么?”我冷冷一笑:“我输了,就走;我赢了,你走!” 范朋“哈哈”地大笑起来,我用力一掌,击在桌上,那下巨响,打断了他的笑声,他拿起了扑克牌,发一张给我,又发了一张给他自己。 那两张牌是明的,他的一张是七,我的一张是九。然后他又发了两张牌,那两张牌是暗的。 我当然不会有兴致在这种情形之下赌博,我只是藉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给自己造成脱身的机会,我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底牌,也是一张九! 我已然有了九一对。将牌放下,我道:“范朋,我们下甚么注?”范朋喷著烟,道:“由得你!”我摸出一张美金旅行支票,票额是一千美金,放在桌上,范朋笑了一下,向尼里作了一个手势。 尼里向前走来,石菊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范朋向桌上一指,道:“一千美金。” 尼里“刷刷”地数著钞票,放在桌上,我突然站了起来,一手将钱和支票,攫了过来,范朋一下口哨。尼里转过身,想向外逃去,但是我一伸手,已然隔桌子抓住了范朋,将他直提了过来,石菊五指如钩,也已然紧紧地扼住了尼里的后颈。 “哗啦”声中。玻璃被打碎了,手提机枪从破窗中伸了进来。 我提著范朋,向外走了几步,道:“范朋,你是识得你自己的,叫他们放枪吧!” 范朋用力想挣脱我的掌握。但是他怎能挣得脱?他狠狠地道:“和我作对,你是在走向坟墓!”我冷冷地道:“范朋,和死神合作,你才是走向坟墓!” 范朋像是因为我突然道出了他的秘密,而震动了一下,我也不与他多说甚么,拉著他便向门口走去,石菊押著尼里,跟在我的后面。 当我们出现在仓库中的时候,所有的声音,全都静了下来。 我回头对石菊道:“你押著尼里,到‘银鱼’去,将潜水用具,都堆在他的身上,叫他负著,到码头来找我,我们今晚就出海。” 石菊点了点头,我们出了仓库之后,分道而行,我带著范朋,来到了码头,我们原来租定的那艘船,正在码头上停著。 码头附近,有许多带著黑丝手套的人在徘徊,但是看到我押著范朋,他们全都像石像似地,僵立不动,我带著范朋上了船,等了没有多久,石菊已然到了,在尼里的身上,负著沉重的潜水用具,石菊将潜水用具全都运到了船上,又发动了马达,范朋尖声叫道:“将我也带出海去么?”我冷笑道:“不错,将你喂鲨鱼!”范朋的面色,变得如此之色,像是死鱼肚子的那种颜色,岸上的黑手党徒,也一齐向前走来,“拍”地一声,白光一闪,一柄弹簧刀向我直飞了过来。 但是那柄弹簧刀尚未飞到我的附近,石菊足尖一点,迎了上去,已然将刀拿在手中。手挥处,岸上有一个人大吼一声,正是那掷刀伤人的凶徒,大腿上鲜血涔涔而下,已然受了恶报。 我知道就算将范朋押出海去,也没有多大用处,在快艇离岸两丈许的时候,手一松,便将范朋,推到了海中,立即有个黑手党徒,跳下海来,泅向他们的首领,尼里在岸上大叫道:“再见,中国人,再见!”我心中动了一下,“再见”,那是甚么意思? 快艇划破黑暗的海面,向前疾驰而出,我一直在想,“再见”是甚么意思,五分钟后,码头上的灯火已经使我跳了起来:“他们可能已然放下了定时炸弹?” 石菊呆了一呆,道:“可能?”“是的,”我在甲板上来回走动,“尼里在我们开动时,连说了两次再见,你说这是甚么意思?” 石菊想了一想:“可能是他们不甘心这次的失败,准备再和我们交手?” 我只是直觉地感到,在这个快艇之上,有甚么不详的事情在等著我们,刚才那么多黑手党徒,在码头上,难道他们竟会不在我们的快艇做些手脚?我将我的怀疑,向石菊说了。 石菊呆了半晌,道:“照我想来,他们当作一定可以将我们在仓库之中制服,不会再另出主意的了!” 略想了一想,石菊所说的话,也有道理。 但是我却仍然不放心,吩咐了石菊好好地管理著机器,我要到船上各处去走走。 事实上,我去各处走走,并未存著去寻找计时炸弹的目的。 因为,如今科学的发展,如火柴盒大小的计时炸弹,足够毁灭一间石头屋子,而体积那么小的东西,要在长达二十呎的快艇之上寻找出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黑手党徒甚至可以将计时炸弹放在船底,我们又怎能找到它?我一面想,一面低头走入了船舱之中,才一走下去,便看到了一条柱上,以一柄弹簧刀,插著一张纸,纸上以红墨水写著两行字,隔老远,便已然看清,纸上写的是:此船直通水晶宫! 我吃了一惊,连忙飞步过去,将那张纸撕了下来,背后又有几行字,却是笔迹苍劲的中国字,写道:“卫先生,阁下精神可嘉,惜乎行为愚騃,弟颇希望与阁下为友,但阁下看见此字条之后,距死已不远矣,弟颇引以为憾。死神。” 我将纸抓在手中,迅速地上了甲板,来到了石菊的身旁,将手一伸,道:“你看!” 石菊草草看完,也不禁面上为之变色。 “绝无疑问,船上已然有了计时炸弹,我们快穿上潜水衣,跃下海去!”我下了决定。 石菊向四面一望,我们的快艇,已然离岸极远了,石菊苦笑了一下,道:“我们能回到岸上么?”我道:“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好!” 我们两人,正准备将放在甲板上的潜水衣穿上去的时候,石菊忽然定了一定,道:“卫大哥,如果船上有计时炸弹的话,他们绝不出声,不是可以稳稳地将我们炸死么?何必留下字条?” 我想了一想,石菊的话有道理。可是此际,我却没有空去想那是为了甚么,我顺口答道:“只怕这是死神行事的一贯作风!我们必须弃船了!” 石菊没有再说甚么,可是当我们两人提起潜水衣的时候,忽然看到海面上,有一艘游艇,不如我们的那艘那么大,却正在海面上游荡,我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喜,忙道:“快,快向那小艇驶去!” 石菊转过了舵,向那艘小艇驰去,我抛过绳子,系住了那艘小艇,五分钟之后,我们已然上了那艘小艇,石菊转了一转,道:“什么都有,水、油,全部有!”我高兴道:“那是天助!” 石菊却皱眉道:“卫大哥,我看事情太巧了,只怕没有那么好的事!” 我呆了一呆,道:“先不去管它,我们先将应用的东西,搬过来再说!” 没有多久,潜水用具和应用的东西,都已然搬过小艇来了,我解开了缆绳,石菊开动了小艇,向预定的目的地驰去。 第七章 海上亡命(上) 只不过半小时左右,我们远远地听得“轰”地一声,一蓬火光,从海上冒起,将附近的海域,照得通明,但立即就熄灭了。 经过那一亮之后,陡然而来的一暗,更令得眼前伸手不见五指。我和石菊半晌不语,才道:“如何?”石菊呆了一会,道:“卫大哥,无论如何,这艘小艇,来得太怪了!” 我道:“那是不是会有人存心救我们呢?” 石菊苦笑了一下,道:“在这里?”我只是道:“不错,在这里!” 实则上,我心中已然想到了一个人。如果“死神”已然来到这里的话,那么,黎明玫当然也来了,她就可能是救我们的人。 我感到安心了,那艘快艇已然爆炸,我们当然已经安全了。我心中对于石菊的惊疑,还有点不以为然,我们在甲板上坐了下来,四周围静得出奇。 石菊已然停了马达、任由小艇在平静的海面上漂行,突然之间,石菊霍地站了起来,道:“卫大哥你听,这是甚么声音?” 我正想叫她坐下,不要再疑心的时候,陡地,我也呆了一呆。 我听到了一种极其轻微的声音,我相信如果不是练过内功,耳目特别灵敏的人,是一定听不出来的。那声音“的……的……的”地不断地响著,像是一只小型的闹钟所发出的。 我听了一会。道:“只怕船舱之中,有一只小型闹钟在吧!” 我们连忙走进了船舱,果然有一只小钟,石菊一伸手,便将那钟,抛到了大海之中。 可是,那要命的“的……的……”声,仍然存在著,而且令得我们确不定方向! 我相信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经验的,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当你听到了,但是要找出它的方向时,它可能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不知是在何处。 那时我们两人的情形,就是这样! 我们虽然都没有开口,但是心中都知道那种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定时炸弹!此外,绝不可能是其他的声音。 我又钻进了一个圈套之中! 对方的计划,我如今已然可以猜测到了,在我们来的快艇上,并没有定时炸弹,但是对方却造成气氛,使我们信以为有。 而正当我们想脱离那艘快艇之际,对方又派人驾了这艘实际上装置了定时炸弹的小艇,来到近前,当然,驾艇人已然跃入了海中,向我们的艇游去,半小时后,将那艘艇炸去。 这时候,我们一定会以为自己安全了,但是计时炸弹偏偏装在此处。 我们不知道计时炸弹在甚么地方,但是此时,我们想弃船更难了,因为我们离岸更远了! 我和石菊相对而立,我们的额上,都不禁渗出汗珠,约莫过了两分钟,但我们却觉得过了一世!因为随时随地,我们可能葬身碧海! 两分钟之后,我喘著气,道:“我们弃船!”石菊默然点了点头。 忽然之间,我感到对她,十分抱歉,我道:“我们这时候弃船,生还的机会,只有一半,这……全是我的不好!” 石菊望了我一眼,道:“别多说了,快走吧!”我和她一起上了甲板,匆匆地穿上潜水衣,解开了两个救生圈,一起跳入海中。 我们暂时可以不必压缩氧气,我们藉著救生围的浮力,浮在海面,那艘小艇,向外飘了开去,我们在海上浮沉著,果然,不到一个小时,又是“轰”地一声巨响,那艘小艇,整个断成了两截,向上跳了起来,接著,又碎成了片片,一齐跌落海中! 石菊叹了一口气,道:“好险啊!” 又过了没有多久,天色已然渐渐地亮了起步,那是一个阴天,等到天色渐渐地明亮之际,我们发现自己完全置身在大海之中! 我们相互叹了一口气,一点办法也没有,再过了一会,突然,我们看到前面不远处,海上之水,突然起了一个大漩涡。 那漩涡一出现,我的心便向下一沉,我连忙将头埋入了海水之中,睁开眼来,向前看去,只见在前面约莫十丈远近处,一个灰白色的魔鬼,正在优闲地摆动著它的身体! 灰白色的魔鬼!那是一条最凶恶的虎鲨! 我抬起头来,石菊问我:“甚么事?”我摇了摇头道:“没有甚么!” 真的,这时候,我能回答石菊什么呢?一条有六公尺长,可能二千公斤以上的虎鲨,就在我们的附近,不要说我们没有枪,有枪也不能用,一公里之内的虎鲨,闻到了血腥时,就会在五分钟之内赶到!我们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镇定! 唯有镇定,丝毫也不去惊动那灰白色的魔鬼,而且,还要那魔鬼并不饥饿,我们才有逃生的希望! 石菊像是已然在我面色上,看出了我在撒谎,她定定地望著我,忽然又道:“卫大哥,我们有危险了,是吗?”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注视著前面,海面上又出现了一个漩涡。离我们只有二十公尺了!那是白色的魔鬼,在优闲地转动它那二千公斤重的身子的结果。 我舔了舔嘴辰,海水的鹹味,使得我的喉咙更感乾燥,像是有人在我的胃中,燃著了一个火把,浓烟想从喉中直冒出来一样。 我想了一想,道:“不错,一条虎鲨,正在我们前面,向著我们游来!” 我的语调,竟然如此的平静,那实在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石菊一听,陡然张大了口,只见她右臂一挥,右手离开了海水,手中已然多了一把蓝殷殷的,锋锐已极的匕首! 我吓了一跳道:“石菊,你想作甚么?你完全没有机会的!”石菊的声音很冷,使人发颤,道:“现在我们有机会么?” 我吸了一口气,道:“百分之一,或是百分之二。”石菊突然现出了一个坚毅已极的表情,道:“卫大哥,你设法游开去!” 我几乎是大叫:“别乱来!” 但是我的话才一出口,石菊已然用力地推开了救生圈,身子一沉,沉了下去! 在那一瞬间,我完全呆住了!可怜的石菊,我承认,她懂得很多,但我也可以断定,她从未在海中飘流过,更不要说怎样对付一条虎鲨了! 她以为她的英勇行动,可能只是牺牲她自己而救了我,但是,就算她能够和那魔鬼同归于尽的话,那么,不到十分钟,我就会陷入鲨群的包围之中,而在十五分钟之后,我就在虎鲨的牙齿的拼合间,成为一片一片了! 虎鲨的牙齿,可以作成美丽的装饰品,但是被那些白森森的牙齿咬起来,滋味却不很好受,因此,我并没有呆了多久,双手也松了救生圈,潜下水,我看到石菊双脚蹬著,正向魔鬼迎去。 那条虎鲨游得很优闲,不断地打著圈子,我在水中,像一支箭也似地向前射去,不等石菊游近虎鲨,我已赶到了她的身边,我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伸手,向石菊的右腕抓去。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石菊一闪身,避了开去,反手一刀,向我刺了过来!我猛地吃了一惊,避得稍为慢了一点,肩头上被刀锋掠过,一缕血水,慢慢地飘了开来! 刹那之间,我整个人都麻木了! 血!海水中有了血! 那条虎鲨也像是突然间发现了什么似的,呆在水中。 那条虎鲨呆在水中的姿态,是如此地平静,流线型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像是一艘最新式的潜水艇一样。凡是食肉的动物,在进行袭击之前,一定十分沉静的。我见过美洲豹怎样扑向猎物,在未扑向猎物之前,蹲在地上,简直像一块石头! 石菊转过身来望著我,我们没有法子交谈,我立即游前一步,扯了她就向下沉去! 我深信石菊此际,心境之中,有著极其疯狂的成份,她绝不想害我,因为她爱我,但是她却想害她自己,因为我不爱她! 我才一拖住石菊时,石菊还挣扎了一下,我不容她再胡来,如今我们逃生的机会,已然只有万分之一--那万分之一的机会,还要再决定于我们下面的那一堆海底礁石上,是否有可以供我们容身的洞! 我们向下,迅速地沉下去,那条虎鲨也在这时候,突然一个盘旋,向我们滑了过来,我解下了腰间的白金丝软鞭,仍然向下沉去。 但是在水中,人类和鲨鱼比起来,犹如野豹和蜗牛一样,那魔鬼在转瞬之间,便已然追了上来,我立即挥起了金丝鞭,向那魔鬼狡猾而细小的眼睛鞭去,那一鞭的力道,是如此之大。连我自己也感到十分出奇,一阵水花,虎鲨的长尾,挥了过来,我看到石菊迎了上去,匕首的光芒,在海底中更显得十分耀眼,片刻之间,另一股血又飘了开来。 我不知道那股血是虎鲨流出来的,还是石菊的,我所能做的,只是再向前迎去,但是我刚出两尺,石菊的身子,已然笔也似直地向下沉来,我一把将她抓住,不到十秒钟,当那条虎鲨在上面十余公尺处,翻腾起白花耀眼之际,我们的手已然抓住了礁石。 我迅速地绕著礁石转了一转,发现一个洞,可供我们藏身。 我本来,几乎已然绝望,但一发现了那个洞,我却有了一线生机,拉著石菊,向洞中间游了进去,我们才一进洞,便觉出那堆礁石,猛地震动了一下。 接著,一块巨大的礁石,跌了下来,刚好堵住了那个洞口!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当然,那是虎鲨在受创之后,大发神威的结果。我望著石菊,那个洞里面很大,也很明亮,在水中看来,石菊的面色,十分奇怪。我从洞口的隙缝中向外面望出去,海水在翻滚,那是一个真正的奇迹!至少有十条以上的虎鲨,正在围著那条已然受伤的在嘶咬,血花翻溅,白影纵横。石菊游到了我的身边,我只顾注视外面,忽然之间,石菊的五指,几乎陷入了我的手臂之中,我向她望去,只见她正望著洞的深处,面上的神情,骇异到了极点!我立即回头望去,也不禁为之一呆! 一个人!一点不假!一个人!就在洞的深处! 那个人,有著全副潜水配备,那人的身子直立著,像是在摇晃,但是他却只有一条腿,那样子,可怖得令人难以想像,令人不自禁地感到胃部在抽搐! 我和石菊呆了一会,便向那人游了过去,尚未游到他的附近,我们都已然可以肯定他死了。因为他折腿处的肌肉泛著死灰色,碎骨露在外面,令人无法向那个伤口,多望一眼。 我游到了他身旁,将他的氧气面罩,除了下来,那两筒氧气,还有一大半剩,我将之递给石菊,但是石菊却是不接,反向洞底,指了一指,我循指看去,只见洞底上,堆著十筒全未用过的氧气! 我开始奇怪起来,但我们先甚么都不做,每人取了两筒氧气,咬在口中,肺部立时舒畅了起来,然后,我才仔细地看了看那人,只见那人眼睛深陷,面上的神情,像是极度的悔恨。 一看那人的脸型。便可以知道那是一个典型的德国人。他死了不会很久,至多三十小时,我料定他是在搬氧气进洞时,在最后一次,遇到了虎鲨,因而失去了一条腿而死亡的。 石菊轻轻地碰了碰我,我仍抓著尸体,只见她已然收起了匕首,自在袋中取出了一小块白色的板,和一枝笔来,那是特地为潜水者所设的,可以在水底书写,又可以轻易抹去的工具。 我们所有的潜水工具,都遗失了,但这两件东西,是可以随身携带的,所以还在。 只见石菊写道:“他是谁?”我翻起尸体的手腕来,腕间有著难看的疤痕。 石菊又写道:“他真的是那个‘外国游客’?” 我点了点头,石菊写道:“那么,那张地图,也应该在他的身上!”我在尸体的身上,小心地搜了一搜,但是除了护照和一些零碎的物件外,却并没有任何发现,我放开了尸体,我也取出了平板和笔来,写道:“地图找不到,但是我深信宝藏可能就在这个山洞之中!” 石菊看了,面上现出了一个讶异的神色,写道:“你何以如此肯定?”我回答她:“你看这些氧气,至少准备在这里工作二十四小时,否则,他何必准备那么多的氧气?”石菊点了点头。 我打开了护照,照片上的人,正是死者,直到此际,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是佩特·福莱克。当时我怀疑这可能是假名字,但后来证明不是,佩特·福莱克是真名,他是纳粹近卫队的队员--属于希特勒最亲信的部队,也就是奉命藏宝的许多近卫队员之一。 石菊在水中,写道:“我们在洞中找一找?”我点了点头。 照理说,我们两人,既然都同意我们在误打误撞之间,发现了隆美尔那笔为数惊人的宝藏的所在地,便应该立即进行搜寻才是。 但是我们却不,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谁也不想动,相互瞪视著,在水中看来,两人心中的感觉一定是相同的,那就是:虽然对方的脸容十分模糊,不怎么清楚,但是彼此间的距离,却近了许多--那种距离,自然不是指实际上相隔的距离而言。 我们互望了好半晌,石菊才迅速地写了一些什么,将块平板,递到了我的面前,她写的是:“卫大哥,我绝不想害你的。” 我点了点头,写下了这样的字回答她:“我知道,你想毁灭你自己,为什么?” 石菊突然游了开去,我也不去追她,她游到洞的一角,才停了下来,我相信她一定在哭,我再次游到洞口、从石缝中向外看去,虎鲨群已然走了,海水依然澄澈,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我在那个约有五六丈见方的洞中,沿著洞壁,仔细地寻找起来。 不一会,石菊也游到了我的身边,参加了寻找的工作,但是我们各自用去了四筒氧气,仍是一点结果都没有。这个洞,简直不可能是藏宝的所在,因为每一块岩石,全是天然生成的,一点也没有人工斧凿的痕迹。 但是,佩特·福莱克又在这个洞中作甚么呢? 我放弃了寻找的意图,和石菊两人,来到了洞口,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了堵在洞口的大石,一齐浮上了海面。 在各自呼吸了几口真正的新鲜空气之后,我道:“我们仍然要回到陆地上去,再到这里来,准备了水、食物,轮流下来,才能寻找出结果来。”石菊苦笑了一下,道:“是啊,但我们怎能回到陆地呢?” 这时候,早已经是白天了,我们虽然不怕冬天冷,但是在阳光的照射下,我们的嘴唇,都已然焦得要裂开了。无论向那一方面望去,都是蓝茫茫的海水。人在船上,航行在大海之中,或许还不能体会出海是如何地伟大,但当你浮在海面上的时候,所看到的海,是完全不同的,你身子浸在海水之中,海浪轻微的起伏,将你的身子托上托下。那时候,你就会感到,人和海相比,实际上和浮游生物和海相比,并没有甚么分别。海实在是太大了,就像是数字上的“无穷大”,“无穷大”减去一和减去一百万仍然一样是“无穷大”,其值不变,海可以吞噬无数生命,而连泡沫都不泛起一个来!我将头浸在海水中,以求获得一时的清凉,当我再浮出海面时,我突然听到了一阵“托托”的马达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接著,我已看到了海面上,出现了一个极小的黑点。 石菊也已然看到了这个黑点。她立即道:“有船来了!”我嘱咐她:“不要慌,他们无论如何,看不到我们的。”石菊道:“卫大哥,你相信那船是向我们驶来的么?”我点了点头,道:“应该是,现在不是钓鱼的季节,更不是出游的时候。” 小黑点渐渐变为大黑点,又可以看出,那是一艘很大的快艇。 “等它再驶近些,我们再潜下海去。只希望那群魔鬼已然远离了。”我对石菊说著。事实上,我才一说完,那快艇已然可以看得更清楚了。我心中一面想,一面道:“奇怪,莫非地图已然到了死神的手中?我们以逸待劳,在礁石拣一个地方藏了起来,有人潜水下来的话--我相信一定有的--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杀死,每一名黑手党徒,都是死有余辜的!” 石菊仰起头来看我:“然后,又怎么样呢?” 我笑了一笑,道:“然后,我有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 我详细向她将我的计划讲了一遍,那快艇已然更近了,我们潜下海底,像一头鱆鱼似的,藏在两块礁石的当中。 没有多久,我们已然可以看到那艘快艇的螺旋桨所搅起的水花。 快艇在那堆礁石的四周围,绕了一转,我们又看到一只铁锚,沉了下来。 我们的氧气,还足够我们在海底潜伏两个小时以上,我们耐心地等著。果然,没有多久,已然有两个人,潜了下来。 那两个人,正如我所料,戴著潜水帽,穿著最灵便的潜水衣,带著射鲨鱼的枪。使我高兴的是,他们是负著筒装氧气的,和船上并没有直接的联络。 我看著他们向下沉来,沉到了底,其中一个,手中还拿著一块板,正在向他的同伴,指指点点,两人迅速地向礁石游来。 石菊已然将匕首取了出来,我向她摇了摇手,示意用不著武器。他们两人,沿著礁石,将要来到我们的面前时,我们两人,双足蹬在礁石上,像箭一样地向前射了过去。有时要解决一个敌人,并不容易,但有时,却容易得出奇。 我们以人作箭,向前激射而出,头正好撞在那人的胸口! 虽然有著潜水衣的阻隔,但是这一撞的结果,已然非常明显,潜水帽之中,整个红了,那是这两人吐出来的鲜血,他们绝不能再活了! 我和石菊两人,迅速地将他们拖到那洞中,将他们身上的潜水衣和潜水帽,剥了下来穿上。又取了他们的鱼枪。当然,在水中戴上潜水帽,是没有用的,但我们可以屏住气息。 这一切,全是我计划的一部份,不到十五分钟,我们自然游出了洞,向海面上升去。就在那一瞬间,我好像感到我的计划中,出现了一个漏洞。 也就是说,有一件什么事,没有弄好,那是会妨碍我整个计划的。 可是那时候,却已然没有时间去给我细细思索了,我和石菊已然浮上了水面,我抬头看去,快艇就在我们前面不远处,甲板上站著不少人。我回头向石菊望了一眼,又碰了一碰鱼枪,两个人一齐向快艇游去。不一会,已然来到了艇边,向艇上爬去。 可是,当我们两人在艇上站定的时候,突然看到“石头心”尼里,手中握著一柄大口径的手枪,指著我们,喝道:“别动!” 我陡地一呆,那个破绽,我还未曾想到,但如今我已然可以肯定,只有这一个破绽了,要不然尼里怎会这样对付他的伙伴? 我几乎没有考虑,立即扬起鱼枪,一扳枪扣,“砰”地一声响,我看到尼里手中的枪,发射一下,但是整柄枪却已然向外飞去。 而他的右手--如果那还能称作的话,只怕也已然永远不能握枪了。 我一个转身,正要和石菊再跳入海中的时候,枪声又响了,四面已然有十来个人,握著手提机枪,将我们围住。 而“六亲不认”范朋,则悠闲地踱了出来,冷酷地道:“别动,除下潜水帽!” 我绝无第二个路途可循,向石菊望了一眼,我除下了潜水帽,范朋一看是我,面上现出了极其惊讶的神色。我知道他的惊讶,是他如此周密的布置,竟然未将我们炸死的缘故。 第七章 海上亡命(下) “原来是你!”他冷冷地说著,和我保持相当的距离,带著黑手套的手,得意地摸著下巴。 我向左看去,尼里已然由人扶下了舱,我立即道:“我要见‘死神’!” 范朋哈哈大笑起来,道:“‘死神’么?他大约在蒙地卡罗的赌台旁边!” 我怔了一怔,道:“他没有来?”范朋耸了耸肩,道:“他何必来?” 这倒的确使我莫名其妙了,事情和那么钜大的宝藏有关,“死神”竟然肯将之完全托付在“六亲不认”范朋的身上?“死神”对范朋,有那么强的控制力么? 我吸了一口气,道:“范朋,我对你不能不佩服,何以我们一出水,你便知道事情不对了?” 范朋笑得更是高兴,右手握了拳,打著左掌心,道:“你疏忽了,洛奇手中的木板,地图就贴在上面的,浮了上来!”我心中暗骂自己该死,那就是我刚才感到的那个疏忽! 当我们一头撞那两人的时候,其中一个手中的木板,浮上了海面,而我未曾觉察,当然,即使是傻瓜,看到了那块贴著地图的木板浮了上来,也可以知道海底发生了变故! 我已然没有心思再去理会那幅地图会到了黑手党徒的手上,因为我感到,我和石菊,都活不长了!范朋以看著动物园中珍禽奇兽的眼光看著我,好一会,才道:“好,你找到了甚么?” 我陡地向四周望了一下,道:“我找到了甚么,你们还不能发现么?” 范朋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阴险的笑容,好整以暇地除下了黑眼镜,呵了一口气,抹了抹镜片,我这时才看到他的眼睛,泛著一种淡青的颜色,那是属于一种最阴毒的人的眼睛。 我好几次落入“死神”的手中,处境当然是极其危险,但是我却从来也没有惊慌过,因为“死神”虽然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但多少还有一点中国绿林好汉的味道,懂得“惺惺相惜”,但是“六亲不认”范朋,这种西方制度下的产物,穷凶极恶的匪徒,他怎肯轻易放过手中的猎物? 他又缓缓地戴好了眼镜,侧了一侧头,道:“搜一搜他的身上!”立即有四个人,踏前了一步,两个向我走来,两个向石菊走去。 这是我们两人,唯一的机会了,我立即以中国话向石菊叫道:“他们一靠近来,立即动手,向海中跳去!”石菊答应道:“知道了!” 我们两人一问一答,范朋自然听不懂,他立即狠狠地道:“你们说甚么?”我道:“我吩咐这位小姐,不要企图抵抗。” 范朋冷笑一声,道:“算你识趣!”这时候,我的身前,已然站定了两个大汉,我略略偏头望去,只见石菊的神色,十分紧张,她身前两个人,此时嘻嘻哈哈地笑著,我陡然间大叫一声,双臂一伸,已然将面前那两个大汉,一齐抓住! 也就在此际,“六亲不认”范朋发出一声短啸,枪声立即响起,我以最快的速度,将抓在手中的那两个大汉,向外抛了出去,就著一抛之势,我足尖一点,一个倒跃,向海中窜去,一直到我没入了海水中,我仍然听得密集的枪声! 我一到了海中,立即看到了石菊,也迅速地向海水中沉来,但是,在她游过的地方,在碧绿的海水中,带起两股红线。 那情形,就像是喷气式飞机,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中掠过,带起白色的气尾一样。 我立即知道石菊已然受了伤,而且必定是被刚才那一排乱枪,射中了她的身体,而且所受的枪伤,必定非常严重,否则,她的鲜血,不会流得如此急剧与凶猛,以致在海中,形成两条红线。我向她游去,已然发现她的手足平伸,显然已经昏了过去,我连忙将她挟住,尽可能向外游去。 所幸石菊虽然昏迷不醒人事,但她的身体异常纤瘦轻盈,挟著她还不至太困难。 这时候,我们虽然逃出了“六亲不认”范朋的掌握,但是情形却是更坏! 范朋可以派人下海去追击我们,海底射击的好手,在二十公尺之外,要以鱼枪射中一个人那么大的目标,是绝无问题的事。 而且,石菊受了重伤--我只是略略地看了一看,已然看到她有两处受了伤,一处是在右腿,正射在大股之上,那还不十分要紧,但是另一处伤口,却是在左肩之下,我恐怕这一枪,已然伤及了她的内脏。 我们不能浮上海面去,而这一片海域,又是有著虎鲨出没的! 在海中看来,石菊的面色,简直已然和海水一样颜色,绝不似人类,我想了想,觉得我们毫无逃脱的希望,我立即下了决定,双腿一蹬,首先将石菊托出了水面,我自己也浮了上来! 我只不过游出了二十公尺,我一浮出水面,便可以听得范朋的大笑之声,我立即叫道:“范朋,快抛救生圈下来!” 范朋仍然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笑声,我吸了一口气,道:“范朋,你若是不理我们,那你是在拒绝财神!”范朋发出了一声尖啸,一只连著绳子来的救生圈掉下,我松了一口气,一抓住了救生圈,不一会便已然重又上了甲板。 我立即将石菊放在甲板上,以人工呼吸的法子,令她吐出了腹中的海水,道:“有医生么?快进行急救!”范朋倚著船舱,懒洋洋地道:“没有。” 我霍地站了起来道:“范朋你听我说--”我的话未曾讲完,范朋已然冷冷地道:“在这里,是我说话,不是你。” 我定了定神,道:“很好,但是范朋,在三亿美金面前,你们也不能讲话!” 范朋望了我半晌,道:“船上没有医生!”我向石菊望去,只见她一声呻吟,已然微微地睁开眼来,以一种极其幽怨的眼色望著我,我感到心中一阵绞痛,道:“范朋,快驶回巴斯契亚去,只要她有救,我将所知的秘密,那地图以外的,全讲给你听!” 范朋“哈哈”地笑著,向我走了过来,我站著一动也不动。 范朋来到了我的面前,摸出了一盒烟来,递到了我的面前,道:“吸烟?”尚未等我回答,他立即左右开弓,在我的面上,狠狠掴了两掌! 我双颊感到了一阵热辣辣,倒不是疼痛,而是我从未捱过人家这样地打过。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我一定立即出手,我一出手,当然可以将范朋撕成碎片!但是我却忍著不动,范朋冷笑了几声,后退了一步,道:“你明白了么?”我咽下了一口唾沫,道:“明白了,范朋先生。”范朋道:“很好,我们回巴斯契亚去!” 马达声又响了起来,快艇回巴斯契亚去,我俯身下去,看视石菊,石菊挣扎著抬起手来,在我的面颊上,轻轻地抚摸著,眼中渗出了泪珠。 我低声地道:“你不要怕!” 石菊的嘴角,略略地牵动了一下,道:“卫……大哥,我一点不怕,我问你,你对随便什么人,都那么……好么?”我苦笑了一下,道:“我对你有甚么好?我忍著,是为了我自己!” 石菊困难地摇了摇头道:“不,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我伸手在她中枪的附近,封住了她的穴道,略略地止住了流血,转头开去,道:“你不要多说话,休息一下再说吧!” 石菊紧紧地握著我的手,指甲发白,果然一句话也不说。我看著范朋,道:“船一靠岸,就将石小姐送到医院去,然后,你可以得到我的全部实话!” 范朋阴险地笑著,轻轻地点著脚尖,显得十分得意。没有多久,船已然傍岸了。 但这时候,石菊也已然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她不断地叫著我的名字,我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将她的手指,扳了开来。 范朋吩咐手下,以担架将石菊抬到当地的医院中去,有了“死神”对付黎明玫的先例,我坚持要随行,但是我所得到的回答,却只是腹上猛烈的三拳! 我在船上,望著被抬走的石菊,直到他们转过了街角,我才转过身来,范朋冷冷地问我:“好了,你得到了一些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心中在估计著时间。镇上唯一的一间医院,离开码头不算很远,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便可以到达了。 而在这样的小镇上,医院一定会多问石菊何以受伤,而会将她立即抬进手术间。虽然,黑手党的威名,会令得这小镇的警察当局,眼开眼闭,不敢动手,但石菊一到了手术间,却是安全的。 我只要拖延半个小时,就可以设法脱出他们的掌握--如果能够逃脱的话。 我想了并没有多久,便道:“就在这儿告诉你?不上岸去?” 范朋冷冷地道:“不上岸去!”就在这时候,“石头心”尼里,也走上了甲板来。他右手用纱布紧紧地包扎著,又有一条白布,将手臂挂在颈上,那是我鱼枪在他右掌掌心穿过的结果。 他越是走近我,面部的肌肉,便越是歪曲,正当他要伸手入袋之际,范朋及时喝止了他,道:“尼里,等他说出了话,再干他不迟!” 尼里转过身来,狠狠地道:“他不会说的,甚么也不会说的,中国人永远不向敌人屈服的,难道你不知道么?”范朋一听,面色便是一沉。 尼里还待怪叫时,范朋已然不高兴地道:“够了,尼里,这儿是我说话!” 尼里整个人,僵住了不动,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小个子的人,会有那样令人心惊的姿势和表情,连得范朋也震动了一下。 气氛的紧张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四周另有几个黑手党徒,提著手提机枪的话,这倒是我逃走的一个极好机会!那情形,就像是一枚钉子,钉进他的面上一般。 “好吧,”他说,“好吧,等你问完了话,这个人是我的。” 范朋向前走动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肩头,但是他只拍中了一下,尼里便闪身避了开去,并且,连范朋说些甚么他都不听,就向船舱中走去。 我注意在那一瞬间,范朋僵在半空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面上也闪过了一丝极其愤怒的神情! “范朋,”我趁机说,“听说黑手党是一个必须严格服从和尊重领袖的组织!” 我的话才一说完,范朋已然旋风也似地转过身子来。“闭嘴!”他大叫道:“闭上你的臭嘴!” 我只是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范朋向那四个黑手党徒扬了扬手,自己便向船舱之中,走了进去,那四个人押著我,跟在他的后面。 范朋自从吃过我的一个亏后,已然学乖了许多,在他和我之间,不但保持著相当的距离,而且还隔著另外的两个人。 如果我想重施放技的话,不等我扑到他的身旁,我的身子,可能已然成了黄蜂窝了! 因此,我只得跟著他们,走进了船舱,和范朋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中间,有一个黑手党徒,提著枪,对准了我,两旁也有。而在我的背后,一根硬得出奇的钢管,就抵在我的颈后。 那是手提机枪的枪口,当你想到,另一个人手指轻微的动作,便能令得你带著那么丑恶的样子,离开这个可爱的世界时,你总会觉得不很舒服的。但是,我却很高兴那人以枪口抵住了我的后颈,因为这样,他就离得我极近,令我能在片刻之间,便可动手!这是我要首先解决的一个--当冰冷的钢铁,触及我肌肤的时候,我已然决定了。 冬天的白昼是很短的,经过了一日的折腾,天色已然很黑了。 快艇停在码头上,从窗口望出去,码头上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游艇中有发电机,船舱中十分光亮。 我们坐定之后,范朋道:“希望尼里的话,不是对所有的中国人而言!”我冷笑了一下,道:“自然,就像意大利人之中有你一样,中国人中,也会有像我这种懦夫的!因为无论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其人民的性格,都不会完全相同,这一点你懂吧!” “六亲不认”范朋猛地伸直了腰,但是他立即又靠背坐下,道:“你说吧!” 我假作迷惑,道:“我弄不懂,为甚么你们有了地图,还要我供给情报?”我看到那块木板!--贴著地图的那块,就在范朋的身旁,所以才如此说法。 范朋道:“地图--”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停口不言,改口道:“你说你的。” “好,”咽了一口沫,道:“在你们的巧计安排下,或许只是‘死神’的设计,你照计施行而已,我们并没有炸死!” 范朋一笑:“那算你们运气不错,可以活著,接受我的两下耳光!” 我又感到耳根发热,道:“但是我们却凑巧发现了一个礁洞,在那礁洞之中,看到了佩特·福莱克的尸体,他是被鲨鱼咬死的!” “佩特·福莱克是谁?” “他是德国人,那幅地图,相信就是他所绘制的,因为他是纳粹近卫队的队员。” 范朋点了点头,道:“又发现了甚么?”我假装想了半晌,范朋厉声道:“快说,照实说!”我这才无可奈何地道:“好,照实说,在那礁洞中,有著四双大铁箱!” 我看到,不但范朋的眼中,射出贪婪的光采,连所有的黑手党徒。眼中也充满了贪婪和欢喜!我装出十分激动的语气,道:“我们开了其中的一只,范朋,我敢发誓,你一辈子也未曾见过那么多的宝物,那完全是天方夜谭中的故事!”范朋究竟不愧是黑手党的党魁,在其他的党徒,已然被我所虚构的故事,弄得眼中射出狂热的贪婪眼光之际,他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是么?”他冷冷地道:“你的故事,有甚么证据呢?” “有证据!”我在虚构故事的时候,早已想好了对策,我伸手进衬衫,贴肉取出一件物事来,手向前一伸,道:“看这个!这是我顺手取来的。” 霎时之间,船舱之中的呼吸声,突然沉重起来,在我手中,是一团闪烁不定的蓝光,那样美丽的蓝色,简直就像是蓝色的彩珠一样! 而发出那么美丽的蓝色的光彩的,则是一块扁平六角形的蓝宝石,宝石只不过是一个指甲那么大小! 我相信范朋对鉴别珠宝,一定有一手,我看到他一挥手,将太阳眼镜挥飞了开去,眼珠几乎要脱离眼睛,跳跃而出! 这一颗蓝宝石,可以说,在世界上已然被发现的蓝宝石中,绝不会在三名之外。那是我前两年在印度的时候,为一个巴哈瓦蒲耳的土王做了点事,那个土王送给我,我因为喜欢客观存在那个近乎梦幻也似的色彩,所以镶上托子,佩在身边,此时取了出来,作为故事的证明。 范朋和黑手党徒的头,不由自主,向前伸了过来,我知道这些匪徒,心中一定致力于盘算,就是这一块蓝宝石,便可以供给他们多么豪华的享受,而那正是我所希望的! 事实上,我也早已知道,那块蓝宝石的那种美丽得几乎有催眠力量的光芒,一定会令得这些贪婪之徒,暂时地忘记一切! 我将手向范朋伸过去些,范朋又将他的头,伸过来一点,然而,我猝然之间,五指收拢,将蓝宝石紧紧地抓住,一拳向范朋的下颔击去。 那一切,是来得如此之突然,任何人都未及防备,而我那一拳,足运了八成功力,范朋中了一拳之后,整个身子,都向上飞了起来,“砰”地一声响,他的身躯,正好撞在灯上,片刻之间,船舱之中,一片漆黑! 我不等那些黑手党徒明白发生了甚么事,身形展动,已然掠出了几尺,在我早已认定的方位之中,抓起了那块木板,便立即从船舱的另一端,逸了出去。 直到我出了船舱,才听得震耳欲聋的机枪声,和四条怪龙似的火舌。但是枪声却来得那么短促,立即停止,那当然是四个黑手党徒,身子已然吃饱子子弹的缘故。紧接著,我看到了尼里和几个黑手党徒,冲了上来,我连忙退回船舱之中,踢开了一条尸体,夺过了一柄手提机枪来,不等尼里来到舱口,我的手提机枪,已然怒吼起来! 枪声本来是刺耳的,但是当子弹射向无恶不作的匪徒之际,枪声听来,简直动听过纳京高的歌喉,而机枪的抖动,也好看过玛留芳婷的舞姿!一切只不过是五分钟之内的事,我按了手提机枪,挟著木板,当然早已放好了那块引得他们进地狱的蓝宝石,靠上了岸。 等我转过了街角的时候,才见到人群如湖水似地奔来,几个警察,反被夹在人群的当中。跑在最前面的人见了我,大声问道:“甚么事?甚么事?”我也大声道:“不知道,我刚写生回来!”一面说,一面扬了扬木板,人群立即弃我而去!我心中暗暗好笑,立即隐没在黑暗之中,向医院走去。现场看来像是尼里和范朋火拼的结果,因为范朋带著几个黑手党徒,死在舱内,而尼里和几个黑手党徒,又死在舱外!直到明早,我有了报纸,才知道我的估计不对,“六亲不认”范朋,竟然奇迹也似地未曾死! 他中了我的一拳,身子飞起六尺高下,撞破了灯,又立即跌了下来,当那四个黑手党徒,盲目扫射之际,他并未曾中弹!而我那一拳,反倒因为他的身子腾空而起,在无形中卸了一部份力道,而未曾将他当场击毙,他却因此活了下来,但是他并未道出事情如何发生的。 范朋只是一口咬定,是尼里起了杀害他的意思,他幸免于难,科西嘉的警务当局,将他带到巴黎,但是巴黎最高警务当局,也对他无可奈何,因为他看来像是个被害者,只得录了口供放人。 以后的几日中,我又看到法国有一张报纸上说,警方对于在一柄手提机枪上,发现一些奇怪的指纹一事,表示十分困惑,但也只是略略一提,以后根本未曾再见有什么消息。 第八章 死神的蜜月 这些,全是以后的事了,当时,我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医院,在途中,将地图小心撕了下来,放入袋里。进了病房,我看到石菊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肩上和腿上,却扎著绷带。她看到了我,嘴唇抖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病房之中只有一个病人和一个护士,石菊的身上,还穿著动手术后的白色衣服。我取出一张百元面额的美金来,交给那护土。道:“小姐,我要买你身上的衣服,快!快脱下来!” 那护士接过了钞票,呆了半晌,才“啊”地一声尖叫,忽然昏了过去! 我立即动手,将她的护士制服除去,由于是冬天,她在护士制服里面,还穿著厚厚的羊毛衫和呢裙,我从来也不曾动手强脱过一个女人的衣服,尤其是一个已然昏了过去的女人,但是我却顾不得那么多,将她的羊毛衫和呢裙,全部脱了下来,向石菊抛去,将仅剩底衣的护士抱到病床之下,拉过了毯子,将她盖住,才将她摇醒,不等她再次尖叫,我已然道:“一百元美金足够你买十件美丽的衣服了,我们绝无坏意,也不是坏人,只不过因为事情紧急而已!”那护士向我望著,又望了望紧裹住身子的毛毯,你猜她说了些甚么?她道:“你脱了我的衣服,就立即将我以毛毯裹起来了么?”我点了点头,她便立即掩住了脸大声哭起来了! 经过了这一次,我敢夸口,我对科西嘉女人,只有无比的了解! 当时,我当然来不及向她道歉,回头一望,石菊已然穿好了衣服,而医院中其他人,也已然闻声赶来,我连忙抱起石菊,从窗口跳了出去,回到了“银鱼”,到了房中,我才松了一口气,向石菊叙述在快艇中所发生的情形。石菊担心地道:“如果警察来麻烦我们呢?”我笑了起来,道:“已然没有人会来麻烦我们了,地图已然在我身上,我们可以再向罗马订购潜水用具,在潜水用具未到之前,我们不妨到蒙地卡罗去,碰碰运气,会一会‘死神’”石菊现出了一个极其甜蜜,也极其疲倦的微笑,她躺在我的臂弯中,低声道:“卫大哥,吻……我一下!”我俯首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她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是希望我吻在她丰满的嘴唇上。没有多久,她便睡著了,我不敢离开她,就在沙发上,睡了一宵,第二天早上醒来,石菊已然可以走动了。 在我还未及发问之际,她已然向我解说,原来在那两个黑手党徒,抬她到医院去的途中,她已然在伤口上,敷上了秘制的伤药,医院所做的事,只不过是将她的子弹,取出来而已。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报纸贩送来了巴斯契亚镇上的报纸,有如此重大的新闻,大约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我看了报纸,才知道范朋未死,如今轮到他躺在医院中了,我也知道,虽然范朋未曾讲出事实,但其余的黑手党徒,和地头蛇马非亚等人,一定是知道的,因此,我们立即离开了巴斯契亚,坐船到尼斯。当然,我们是暂时离开,还要回来的。两天之后,我们已然出现在蒙地卡罗的第一流酒店之中! 在途中,我和石菊两人,细细地看了那一块破布--藏宝地图,在正面的红点上,我们发现,我们曾经到过的地方,绝不类地图上指出的藏宝点,不知道何以佩特·福莱克会将那么多的氧气,放在那个礁洞之中。佩特已然死了,这件事,只怕也永远成为一个谜了! 而在那破布背面的文字,也就是我第一次得到地图,未曾看清的文字,翻译出,是如下面所录的,其中,有括弧的地方,是原来的文字已经全然不清,是我和石菊两人费了不少时间,推敲出来,自以为正确的字眼。整段文字,我确信是日记的一部份。 下面就是这一段文字: “……奇怪的任务我深信记录下来的人,也已然料到那是大批宝藏,所以他才将方位记得那样详细。虽然未知经度,但是纬度却被记录得十分准确,我和石菊,都充满了寻到这笔宝藏的决心!在豪华的大酒店的厚厚地毯上走著,我们订下了两间房间,并立即为石菊和我自己,制了新装。 我打电报叫我的经理人,电汇大量款子到蒙地卡罗来,以应付我们的用途。我的经理人虽然照办,但是却也带来了一封长达千余字的电报,劝我切不可沉溺于赌博! 我早已说过,我有一个很好的经理人,可不是么? 我相信范朋偶然提起“死神”在蒙地卡罗,一定不是信口胡扯的。 但是接连三天,我和石菊,出入于各种豪华的赌场,并未发现“死神”。 石菊的伤势已然痊愈,我们也准备离开蒙地卡罗了,可是第四天,当石菊正在我房中的时候,侍者突然打门,用银盘托进一张名片来。我心中感到十分奇怪,因为我们在蒙地卡罗,照理是不应该有人会知道的! 我立即拿起了名片,一看之下,不由得怔了一怔,名片上的名字,我是不能照实写出来的。他就是我姑且称之为纳尔逊的那位先生。 我向石菊望了一眼,道:“一切由我应付,你尽可能不要出声。” 石菊也看到了名片上的名字,她点了点头,我向侍者道:“请这位先生进来!” 侍者鞠了一躬,便退了出去,不一会,门上便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我大声道:“进来,纳尔逊先生!” 纳尔逊推门进来,只有他一个人满面笑容,道:“好啊!卫先生,石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我不知道他用意何在,但是我已然打定了主意,绝不与警方,有任何私人交情以外的往来。 “欢迎!欢迎!”我也满面笑容,“有没有在赌场上赢钱?” 纳尔逊哈哈地笑著,坐了下来,石菊调了几杯酒,给我们一人一杯,他一口就喝了半杯,兴致好像更高了,满面红光,在谈了一些蒙地卡罗的风光之后,他突然又道:“卫先生,我本人,很佩服你的为人,但是却不赞成你对国际警方的态度!” 渐渐来了--我想著。我只是微微一笑,道:“纳尔逊先生,你不能强迫一个人去做他所不愿做的事情的,是么?” 纳尔逊哈哈大笑,他手中的半杯酒,也因为他的大笑,而溅出了几滴来。 我和石菊互望了一眼,不知道纳尔逊这样大笑,究竟是为了甚么。好一会,他才停住了笑声,道:“你,卫先生讲得不错,我绝不能勉强别人,但是我却可以勉强你,你同意么?”我心中暗暗惊异,但面上却装出极其不愉快的神色,道:“纳尔逊先生,我要请你原谅--”当时,我们是用英语交谈的,“我要请你原谅”这一句话,是英语中暗示对方失言的技巧说法。纳尔逊却道:“不必,卫先生,说痛快些,我要强逼你做一件事!” 纳尔逊讲话时的那种态度,不但越出了礼貌的范围,而且,还伤及了我的自尊心!我立即站了起来,道:“纳尔逊先生,我想你的公务,一定很忙吧?” 我也完全不客气,变相地向他下逐客令来了!纳尔逊笑了一下,道:“不错,我的公务很忙,但是我在这里,也是为了公务。” “哦!”我讽刺地说:“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国际警方的工作,是手执酒杯,对著一个不愿与警方合作的人大发脾气!” 纳尔逊的涵养功夫,的确令人佩服,他面上仍然带著微笑。 但是我相信,他的心中,一定十分愤怒,至少十分不习惯,以他的地位而论,是很少有人敢用这样的态度与他说话的。 “那么,”他笑了笑,轻轻地晃了晃酒杯,呷了一口,道:“以你看来,我们的工作应该是甚么呢?” 我大声道:“去找罪犯,去找犯了法的人!” 纳尔逊舒服地坐了下来,道:“那么,我正在做著我的工作。” 我实在给纳尔逊的态度激怒了,我甚至大笑了起来,道:“亲爱的纳尔逊先生,那么说来,你以为我们两人是犯罪者了,请问,我们犯了甚么罪?” 我以为我的话,十分幽默,纳尔逊一定会脸红耳赤,不知所措的。但是,事实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纳尔逊以钢一样的眼光望著我,简单而肯定地道:“谋杀!” 谋杀!我几乎跳了起来! 纳尔逊又微笑著,道:“卫先生,感到吃惊么?谋杀!至少,你谋杀了五个人之多!” 我实在再也忍不住了,我冷冷地道:“纳尔逊先生,这是我所听到的最荒唐的指控,证据呢?亲爱的先生!”纳尔逊从他西装的上衣袋,摸出了三张甫士咭大小的照片来,却又不让我看,他将照片放在手背上,敲了两下,道:“卫先生,巴斯契亚镇码头上的那件案子,我相信你一定很留心报上的报导。” 我昂然而立,“是又怎样?” “好!”他始终不发怒,虽然我一直激怒他:“那末你一定看到过有一张报上说,在一柄手提枪上,发现了几个来历不明的指纹一事?”我感到自己的手心,已然在出冷汗了,口中也显得十分干燥,但我仍然道:“看到过又怎么样?” “不幸得很!”纳尔逊摇了摇头:“不幸得很,那几个指纹,已经给我查明,是你留下的。卫先生,这事,你怎么解释呢?” 他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三张照片,递了过来,我机械地伸过手,将那三张照片,接了过来,一张摄的是那柄手提机枪,还有两张是放大的局部,机枪柄上,有著清晰的指纹,只是粗略地看上一眼,我便可以认得出,那是我自己的指纹! 我早就知道纳尔逊不会无事而来的,但是却也未曾料到,他已然掌握了这样的王牌! 我强笑著,实则上我面上的肌肉,已然十分僵硬,笑容也一定非常难看。我站著,装做是十分细心地观察那三张照片,实际上,我根本是无话可说! 忽然,石菊激动地叫道:“是他杀了那些人,又怎么样,难道不应该杀么?不是为社会除害么?” 纳尔逊点了点头,道:“石小姐,作为个人,我们同意你的见解。但不幸得很,尼里在罗马,是一个大公司的董事长,在法律上来看,他是商人,而他死了,是卫先生将他杀死的。即使掌握了尼里的犯罪证据,未经过法庭,尼里也不能死,更何况卫先生和警方一点关系也没有,小姐,你明白了么,这是谋杀!” 石菊望著我,我望著她。我们两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纳尔逊搓著手,道:“我还可以和你们讲一个小故事,有一个死囚,已然定期要上绞刑架了,他的一个仇人,决定要亲手将他吊死,便买通了刽子手,由他假冒刽子手去执行死刑。结果,那死囚如预定般地死了,那个假冒刽子手的人,却被控蓄意谋杀,罪名成立!” “那你为甚么不将我拘捕呢?”我无力地说。“卫先生,”纳尔逊笑了一下,道:“老实说,意大利和法国的警察总监,都应该赠你勋章,国际警方,非常感激你。我是主办人,目前,知道那指纹是属于你的,只有少数人,事情是可以完全不起波纹,而归于平静的。”我苦笑著道:“纳尔逊先生,你要甚么,趁早说吧!” 纳尔逊兴奋起来,他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拍著我的肩头,道:“年轻人,对于你的勇敢、机智,我本人十分佩服,我更知道你深谙中国的传统武术。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不等他讲完,便断然道:“我绝不加入警方工作!”纳尔逊笑道:“我知道中国人的脾气,同情是在赛尔墩的一面,而不在黄天霸一面,我绝不愿勉强你的。”想不到纳尔逊对中国的故事,也如此熟悉,我道:“那你想要甚么?”纳尔逊道:“很简单,你们和‘死神’、和黑手党的争斗,以及你去到巴斯契亚,究竟是为了甚么?” 我只好道:“我不相信国际警方竟会不知道?”纳尔逊道:“我们是知道的,但是不够多,卫先生,需要你的补充。”我望著石菊,道:“如果我拒绝呢?” 纳尔逊笑了起来,道:“你不会的,你是那么的聪明和有决断力……”我打断他的话,道:“好了,不必再称赞我了,这件事,我不能作主,是要由石小姐来决定的。”我又立即向石菊说:“你可以拒绝他,我可以申辩是自卫杀人的。” 石菊道:“卫大哥,可是这样一来,黑手党徒岂肯放过你?就算你在法庭无罪,你怎能安全离开意大利?”我道:“你不必理会我,只在你自己而言,你能不能将事情和盘托出?” 石菊现出一个极其犹豫的神色,我看出了她心中的为难。她绝不要为我增加麻烦,但是要不为我增加麻烦,就是要为她自己增加麻烦! 我想了一会,道:“我们拒绝他吧。”石菊插了摇头,道:“不!” 我立即劝她:“你千万不要感情用事!”石菊道:“我一点也不感情用事,我至多不回西康,也就是了。”我追问道:“菊,你隐瞒了事实,你不回西康,但西康会有人来找你的!”石菊呆了半晌,面上立时现出了极其坚决的神色,道:“卫大哥,我已然决定了!” 我们两个人,是以中国话交谈的,我只当纳尔逊听不懂,可是,石菊的话才一出口,纳尔逊立即道:“我相信石小姐的决定,一定是明智的决定!”纳尔逊的这几句话,是极其纯正的中国北方话!我们两人,不禁怔了一怔,纳尔逊道:“我曾在河北,住过三年,但不讨论,你们究竟是为了甚么才去巴斯契亚的,是宝藏么?”石菊点头道:“不错!”纳尔逊大感兴趣,道:“真是?是甚么人的宝藏,迦太基商人,还是水手辛巴德的?”石菊并不因为纳尔逊的话而有丝毫的笑容,她沉重地道:“都不是,是隆美尔的。” 石菊终于说出了事实,我心中感到莫名的难过,我是那样的对不起她!北太极门掌门人,一定会派出许多人,在世界各地,搜集她的踪迹,而将她置之死地--即使她是掌门人的女儿。而石菊从此以后,也就永远只有逃避,逃避……想在一个地方。住上一个较长的时间都没有可能!我想,纳尔逊听了,一定会感到满足了。可是,忽然之间,我发现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个极其奇异的神情,接著,那种神情,便变得十分滑稽,而半分钟之后,他已然大笑起来!我和石菊两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因为纳尔逊就算高兴的话,也不至于这样失去控制地大笑的。好一会,纳尔逊笑得咳嗽起来,一面笑,一面道:“隆美尔的宝藏,妙哇,价值三亿美金,得到了它,便可以成为世界著名的钜富,哈哈,一幅破布上有地图,地图后面有文字,写得很神秘,只有经度,是不是?亲爱的先生小姐,这样的地图,在巴黎街头,向游客兜售的时候,只值十元美金!” 我和石菊两人,整个地呆住了,半晌,我才结结巴巴地道:“纳尔逊先生,你是说,整个事情,有关隆美尔宝藏、都是不存在的?” 纳尔逊又笑了一阵,道:“卫先生,你向我发出这样的一个问题。证明你虽然有非凡的才能,但是究竟年纪还嫌太轻!”在那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了不知多少的问题:“死神”对黄俊和石菊的追逐,那近卫队员之死,黑手党的大举出动,这一切,难道都是受了并不存在的传说之骗?但是,我又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和黄俊相遇时的情形,他拈在手中,向海中一颗一颗抛掷下去的钻石,绝对不是假的。而且,钻石琢磨的形状,也是一九三零年到一九四零年之间最流行的那种。 我又想到了许多的问题,黄俊的态度,他给我看的那个意大利少女的相片,以及他再次要我交出地图时焦迫的神情。我开始了解到,黄俊所以将钻石抛入海中,是因为他心中的极度伤感,感到了财富对他,已然不发生作用。当然,那只有爱情,才有这样的力量。 我想得实在太多,而且思路也逐渐混乱起来。但是,我却还有足够的清醒,去作这样的判断,纳尔逊错了,我们是对的! 纳尔逊所说的可能是事实,那可以解释因为这宗宝藏的传说,知道的人很多,所以才有人出卖假地图为生,但这并不能证明我们的地图是假的。纳尔逊又笑了一下,道:“你们或许也有一幅地图,是不是?” 我答道:“不错,我们有一幅。”纳尔逊一伸手,道:“或许我的要求,十分愚蠢,但是我可以看一看么?”我望向石菊,石菊点了点头,我贴身取出了那幅地图,纳尔逊只是随便地一看,又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花多少钱买来的?”我伸出手,向石菊摆了摆,令她不要出声,道:“用了一千镑!”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这不能算是骗局,一千镑是你自愿拿出来的。”他站起来,将地图放在沙发上,向门口走去,挥手道:“再见!”我心中大是高兴,忙道:“纳尔逊先生,关于我的事情--” 他笑了─笑,道:“放心,我回去,就将有关你的档案销毁,需要我效劳的,我绝对不会拒绝。”纳尔逊沉吟了一会,道:“事情倒是有的,而且不是以后,就是现在。” 我慨然道:“甚么事,你说吧!”纳尔逊道:“你和石小姐别再沉浸在三亿美金的迷梦中,这就是我的希望了!” 我和石菊两人,脸都红了起来,纳尔逊微笑著,拉开了门,向外走去。我想要走到门口去送他,但是我只走了一步,便突然停止了!走廊上,有两个人在我门口经过,是他们使我停下来的! 我刚一停下脚步,便立刻一伸手拉石菊,使她和我急急一齐侧转身来,以免被那两个人看到。 那两个人,一个穿著一件贵族式的皮翻领大衣,手中握著手杖,气派十足,竟是“死神”!而在他身旁的那个女子,穿著一件雪也似白的貂裘大衣,我虽然只见到她的侧面,但是我也立即肯定了她是黎明玫! 我震动了一下,纳尔逊和石菊,也震动了一下,纳尔逊立即转过来,以一种奇怪的声调,对著房中,讲了几句无关重要的话。“死神”和黎明玫走过去了,他才向我们一笑,走出了房门。 我连忙抢到房门口,还来得及看到“死神”和黎明玫,转过了走廊,我轻轻地追了过去,发现他们两人,停在四一七号套房门前,我立即又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我才一入房,石菊便劈头问我:“我们怎么办?”我挥了挥手,道:“你先别打扰我,我心中很乱。”石菊走了过来,道:“为甚么?为了‘死神’?” 我只得含糊地答:“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石菊呆了一会,才转身去,道:“卫大哥,要是我是你,我就去看她了!” 我呆了一下,道:“去看谁?” 石菊道:“去看死神身边的那个女人,你是为了她而心烦,是么?” 我将手按在她的肩上,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面对著我,道:“我们一齐去见她,她是黎明玫,也是你的母亲--” 石菊噘了噘嘴,但是我却并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讲下去:“我相信你的身世,一定极其曲折,而你自己,一直不知道。” 石菊冷冷道:“不论你编造甚么引人入胜的故事,我都不去见她!”我呆了一会,道:“这样说来,你愿意我独自去冒险了?” 石菊瞪大了眼睛,我拿起了大衣,道:“也好。你在这里等我!”不待我走到门口,石菊已然叫道:“卫大哥,我去了!” 我回过头来,发现石菊的脸上,有著泪痕,她真还是一个孩子! 我们并肩来到四一七号套房门口,我并没敲门,便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黎明玫正坐著,背对著我们,“死神”站著,立即转过身来,他见到我们,心中一定十分骇异,但是他面上却没有一点惊惧之色。 “明玫,”他叫著:“看看是谁来了!” 黎明玫转过身来,望著我,她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的复杂,令人根本难以猜测她心中是喜欢,还是难过。我将门关上,小心地看了看周围,房中不像是有人埋伏著,“死神”笑道:“放心,没有人会在蜜月房中,埋伏著几个打手的!” 其实,即使他的房中真埋伏有打手,像我这种久经风浪的人,自然也不会惧怕的,不过,小心谨慎的行动,已成为我的惯性。 “蜜月房”三个宇,像是利箭一样地,刺入我的心中,我失声叫道:“明玫!”黎明玫猛地站了起来,几乎是在高叫:“别说了!” “死神”的态度,十分镇定,例过头去,道:“明玫,应该住口么?” 在他的话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恐吓意味,但是黎明玫一点,却立即又颓然地坐了下去,道:“不……不,你……说下去吧。” “死神”微微一笑,道:“卫先生,你听到了没有?同样的,蜜月房中,也不欢迎不速之客,两位是不是--”他一面说,一面向电话走去,立即一个箭步,窜向前去,比他快了一步,一伸手,已然将电话线拉断,“死神”手中的手杖,也在这时候,扬了起来,我飞起一脚,那是一式“人”字脚,上身后仰,飞脚上踢,足尖所到的高度比头更高。 那一脚,正踢在他的手杖之上,“死神”向后退了一步,“砰”地一声,从杖尖射出了一颗子弹,声音很轻微,我再一伸手,向他的手杖抓去,死神手臂一缩间,手杖已向我手腕敲来! 我向左一闪身,身子一侧间,在一个几乎要向地上倒去的姿势中,避开了他手杖的一击,同时,足尖一勾,已然勾在他的假脚上,他身形一个不稳,便已然跌倒在软软的地毯上。 在他跌倒之际,我不必再费甚么力气,便已然将他手中的手杖,夺了过来。 “死神”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满面通红。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他露出这样暴怒的神气,他像是根本不理会我,走到酒柜面前,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在喘了一口气后,他面上的神色,才恢复了常态,转过身来,道:“不错,你懂得利用人的弱点。” 我这才知道,他所以暴怒,乃是我勾住了他的假脚,而令他不得不倒下一事! 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这点我也会!兄弟,我也会利用人的弱点!”我不去理会他,对黎明玫道:“明玫,我们走。”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黎明玫竟然摇了摇头,道:“我不走,你们离去吧!” 我听了之后,宛若五雷轰顶,道:“明玫,你说甚么?那是石菊,她是你的女儿,那是你自己说的,你为甚么不走?” 黎明玫的面色,显得十分冷漠,根本叫人难以猜测她的心事,她只是再度摇头,道:“我不走!” “死神”突然大笑起来,道:“老弟,我比你更善于利用人的弱点!”我来到黎明玫的面前,道:“明玫,你有甚么理由要怕他?我们快走,石菊等著要明白她的身世,你为甚么不离开他?” 黎明玫向石菊望了一眼,道:“她何必明白她的身世?你也不必再劝我走。” 我一伸手,将黎明玫的手臂握住,想将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但是一拉之下,黎明玫却仍然坐著不动。黎明玫的武功,在我之上,我要拉动她,当然不是易事,我几乎是在哀求,道:“明玫,你可知道,我是怎样地想念你,你为甚么还要犹豫?” “卫先生,”黎明玫转过头去,道:“你要顾及礼貌,我和他已然结婚了!” 黎明玫那无情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最厉害的子弹一样,毫无保留地射进我的胸膛之中,在我心底深处,炸了开来!我不知道我那时的脸色,是如何地骇人,因为我看不见自己,但是,我却看到石菊掩著脸,几乎要叫了出来。 我僵立著不动,黎明玫又缓缓地转著身子去,我只感到摇晃著像是要倒了来,石菊立即来到我的身旁,将我扶住。她狠狠地瞪了黎明玫一眼,道:“你是一个下贱的女人!” 黎明玫仍是背对著我们,一动也不动。“死神”乾笑了两声,道:“高贵的小姐,你出言要谨慎些!”石菊整个人,像是一堆火药一样,而“死神”的那句话,则恰好如同点著了药引子! 石菊立即大笑起来,道:“我为甚么要谨慎些?你是下贱的狗,她是下贱的母狗!你们两人,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绝未想到,石菊竟会用那么不留余地的话来咀咒“死神”和黎明玫。当然,我知道石菊为甚么要这样地骂他们。石菊完全是为了我,因为她看出,黎明玫伤透了我的心! 石菊出乎寻常的愤怒反倒令得我清醒了些,我定了定神,痛苦地道:“你不能这样骂你的母亲!”石菊“哈哈”大笑,道:“卫大哥,我本来还有几分信你的话,但是如今,我根本不信!” 黎明玫本来一直呆坐著不动,即使是石菊那么凶恶地骂她的时候,她也坐著不动,但这时候,她却突然转过身来。 她的面色,白得十分可怕,道:“卫先生,你已然对她说了?” 我喘了口气,点头道:“自然,你对我说,她是你的女儿,我为甚么不能说?” 黎明玫一听,突然也尖声笑了起来,笑了没有多久,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连眼泪也咳了出来! 她是装得那么逼真,但是我完全可以看得出,她的剧咳,无非是为著掩饰她的流泪!她一面笑著,一面咳著,一面流著眼泪,道:“你是我所遇到过的最大的大傻瓜,一句谎言,你便信以为真了!” 我只是望著她,并不搭腔,她停了一停,又道:“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女儿?哈哈!”我苦著脸,道:“这没有甚么可笑的!因为这本是你对我说过的话,我只是复述出来而已。” 黎明玫道:“当然可笑,可笑到了极点!两位请快走吧!”我又跨前一步,俯下身去,道:“明玫--”可是石菊不等我话说完,已然抢著道:“卫大哥,我们还在这里作甚么?” 我顿了一顿,心中重复著石菊的话:我在这里做甚么?我在这里,是为了要黎明玫讲实话!我再次道:“明玫,你对我说的,可是真话?” 黎明玫倏地站了起来,她的身子,在微微发颤,道:“当然是真的,卫先生,你该走了!”我后退了几步,石菊紧紧地跟著我,我们一齐来到了门口,我才道:“我会弄清真相的!” “死神”冷笑一声,道:“希望你能够!”我几乎忍不住要向“死神”扑了过去,但是我知道这样做,毫无好处,我不能在这个地方将他杀死,而自己置身事外。我甚至考虑到不理一切后果,和“死神”拚命,但石菊一定已然看出了我的神色有异,她立即打开了门,将我拉出了“死神”的房门,然后“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我并没在门口站了多久,但是我已然有足够的时间,听到黎明玫的哭泣声。 那时,我的心境,简直是难以形容到了极点,我想再度冲进去,但是我知道再冲进去也没有用,我呆呆地站著,直到我身于不由自主被石菊拖开,我又所听得黎明玫尖叫道:“不能,你答应过我的!” 接著,便是“死神”冷酷的声音道:“当然,我答应过你,我绝不杀死他,你放心好了!”黎明玫又叫道:“那你是准备--”死神不等她讲完,就道:“我不准备甚么!” 我只听到此处,就已经转过了走廊,再也听不到他们两个的对话了。当时,我的心中紊乱到了极点,以致我完全没有听出,他们两人交谈的话,与我有关!没有多久,我们已然一齐来到了我的房门口,我几乎是给石菊拖了过来的,石菊打开门,将我推了进去,我跌跌撞撞,向前跌出了几步,刚想站直身子时,突然,一个人握住了我的手臂,另有一件硬物,抵住了我的腰际。 我只看到石菊陡地呆住了。同时,也听得沙发上传来了一下笑声,道:“石小姐,将门关上!”石菊看这形势,只得依言而为。 从我的房中,这时,又走出一个人来,叫道:“师妹!”我侧过头去,略看了一看,就已然认出那人正是黄俊! “坐下,卫先生。”那用枪抵住我背后的人命令我,我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了,因此,我也依著他的命令,坐了下来。 石菊面色发青,道:“黄师哥,这两个人,是你……带来的么?”黄俊走向前来,点了点头,道:“不错!”石菊尖声道:“你想将我们怎么样?” 黄俊叹了一口气,道:“师妹,我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也曾经相爱过,后来,为了一件小事,你就不肯理睬我了--”石菊打断他的话头,冷冷地道:“小事?” 黄俊吸了一口气,道:“师妹,在我看来,那实在是小事,我骗了一个人,不错,这又有甚么关系呢?你说我卑鄙,也不要紧,你不睬我,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现在爱上了一个人!” 石菊依然面色铁青,道:“那关我们甚么事?”黄俊的面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这时候,我已然完全明白了黄俊为人。他是一个为了自己要达到目的,而不惜一切手段的人!黄俊续道:“我所爱的人,落在人家的手中,我已然决定了不再回西康,但是我要她!”石菊道:“这又和我们有甚么相干?”黄俊摊了摊手,道:“我没有办法,我要将你们两个人,去向人交换施维娅。”“向谁交换?”我第一次开口。 黄俊道:“连我也不知道,我起先,接到条件是:只要我能交出藏宝地图,我便能得到施维娅。如今,对方的条件是:要将你们两个人,去换施维娅。” 我耸了耸肩,但立即停住了。在我身后,传来“克”地一声金属撞击之声,那是手枪的保险掣被打开的声音,我知道那是警告我不要乱动,因此我立即不动,道:“黄俊,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黄俊道:“我明知我这样做,很对不起你们,但是我要得回施维娅,我没有办法。” 我重复地道:“这没有问题,但是,我有一句话要问你。”黄俊道:“你说罢。”我不假思索,道:“你得到了宝藏没有?” 黄俊摇了摇头,道:“没有。”我立即又道:“那么,这一袋钻石,你又是那里来的?”黄俊道:“施维娅给我的。” 我知道,黄俊口中的“施维娅”,就是他曾给我看过的那个麦田中的少女。我冷冷地道:“她是亿万富翁的女儿么?” 黄俊道:“当然不--你这是甚么意思?”我道:“你不是傻子,那末,这袋钻石,施维娅又是从那里得来的?黄俊咳嗽了一声,显得十分尴尬,突然,他道:“不必多说了,你们跟我走罢!” 他说著,向另一个大汉一挥手,那大汉早已拔枪在手,遥遥地对著石菊,石菊为著我,也一动都不敢动,那大汉拿起了石菊的皮大衣,为她穿上,黄俊道:“我们像是好友一样地走出去,为了施维娅,我甚么都做得出来的,师妹,卫先生,你们应该放聪明些!”我冷笑道:“当然,我们相信你甚么都做得出来的,我可以穿大衣么?”黄俊想了一想,道:“不必了,你们两人,走在前面!”我和石菊,只得一齐向外走去。 第九章 神秘敌人 黄俊和两个大汉,跟在我们背后,黄俊显然很紧张,因为他不断地低声吩咐我们:“不要妄动!不要妄动!”那时,我心中实在是非常奇怪,黄俊究竟要将我们,带到甚么人手中去呢 “死神”?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刚离开“死神”的房间。 是黑手党?可能性也不是很大,因为黑手党的两个党魁,一个已死,一个受了重伤,还在医院中,黑手党正在大混乱中,意大利警方,也正趁此机会,以一切力量在对付这个庞大的匪徒组织,他们在自顾不暇之余,不会再顾及我们。 但是,那又是哪一方面的人呢?他要我们,又是为了甚么呢? 我和石菊并肩走著,没有人发现我们是被枪指逼著的,来到了酒店的大门口,穿制服的守门,为我们叫来了计程车,我们五个人,一齐上了车,但是,驶出没有多远,黄俊便吩咐车子停下来,另一辆大型轿车,恰好在这时候,在我们的身边,停了下来。 我们又一齐上了那辆大车,驶出了几里,在手枪的指胁之下,我和石菊的眼睛上,都被贴上了黑布,令得我们不见天日。 我只是紧紧地握住石菊的手,我只觉得,车子在经过了─大段平整的路途之后,便一直行驶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过了许久,我默算路程,大约在六十里左右,路面才又平整起来,接著,车子已然停住了,我们被带下车,枪管仍然指著我们的背脊。 我只听得一个十分妩媚的女子声音,叫道:“黄!”同时,听得黄俊叫道:“施维娅!”我觉得我已踏在一个十分柔软的草地上,接著,我听得两个人飞奔的声音,又听得“黄”和“施维娅”的叫声,那当然是黄俊和施维娅两人,已然拥抱在一起。 接著,我已听得一声音道:“黄先生,你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否则,施维娅仍然会回到这里来,你明白了么?” 黄俊连连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声音又道:“你可以离开了,希望你们两人,将这一切,全部忘得干乾净净!” 脚步声远了开去,接著,便是汽车马达的声音,黄俊和施维娅远去了。 然后,我又听得那声音,和押著我的大汉,用一种奇怪的语言交谈著。 我甚至听不出那种语言,是属于何种语言的范畴,我想著那两个大汉的模样,他们的肤色很黑,但又不是黑种人,他们的身子很高,眼中有著野性的眼光,他们是甚么地方人?他们讲的是甚么话?他们要如何处置我和石菊两个人? 我的脑海中,盘旋著许多许多问题,我的身子,被枪管指著,向前走去。 我曾经试图撕开眼上的黑布,但是我的手还没有动上两寸,枪管便对得我更紧些,我没有反抗的机会,就算我能跃开去,但是在我撕开黑布以前也一定中枪了!因此我只是走著,并且希望石菊,也像我一样,不要妄动。 我们走上了石阶,我数著,一共是二十三级,我觉出已然到了屋内。我开口道:“虽然我是你们的俘虏,但是请你们除去我眼上的黑布!”得不到回答。我只好继续向前走,直到身后传来“砰”地一下,门开之声,我才意识到,押我的人,已经走了,我试探著抬起手臂来,没有反应,我撕脱了黑布,刚好看到石菊也撕脱了黑布。石菊立即扑向我的怀中,道:“卫大哥,我们是在甚么地方。”我道:“我怎能知道?”一面说,我一面打量处身之所。那是一间陈设得古色古香的书房,可以断定,这里以前一定是一个法国贵族所有的地方。窗前垂著厚厚的窗帘,我立即一个箭步,来到窗前,将窗帘拉了开来,但是没有用,我看到的是黑黝黝的钢铁,石菊这时,已然在推著门,当然不会有结果。我们两人,坐了下来。在正中一张桃花心木的桌子上,有著各种名贵的酒,我斟了两杯,石菊的手在微微发抖,道:“卫大哥,又是‘死神’的安排?” 我摇了摇头,道:“可能不是。”我四面酸著。书架上的书籍,全是最冷僻,最专门的书籍;有一格中,全是有关非洲断崖高原民族的研究。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我们听到了咳嗽声,一个人的声音,从屋角传来,道:“两位或许觉得十分不习惯,但我们只要两位的合作。”我抬头看去,屋角装著扩音器,当然,我们的话,他也能听到。我冷冷地道:“你们是甚么人?”扩音器中的声音,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道:“那你们不必理会,和我们合作,或者不,请你们回答!”那人所说的,是十分纯正的英语,但因为太纯正了,有点像“灵格风唱片”,所以可以断定他不会是英国人。我道:“甚么样的合作,我必须明白。”那声音道:“关于那隆美尔宝藏,其中有一部份东西,是你们毫无用处的。” 我猛地吃了一惊,不自由主,紧紧地握住了在我身旁的石菊的手臂。 我当真未曾想到,就是为了在轮渡上要呼吸一下冬夜的海上空气,竟会给我惹下了那么多的麻烦!那声音说得实际上已然很明白,在传说中的隆美尔宝藏之中,有一部份贵重金属,乃是“铀”!他们所要的是这些!当然,不会有任何人,会对这种放射性的元素感到兴趣的。 那就是说,我甚至已经卷入了国际间谍斗争的漩涡之中! 我深知那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漩涡,远比和“死神”、黑手党周旋来得可怕!匪徒或者还会有人性,但是在间谍或特务之中,想去寻觅人性,等于是想藉高梯子而去采摘月亮一样。因为他们的职业,根本不容许他们有人性的存在! 当时,我呆了半晌,方道:“先生,我怕你找错人了,因为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是不过得了一张藏宝地图而已!”那声音道:“我知道,你们那张地图是毫无价值的东西。” 我道:“那末,先生,你们还找我们来作甚么呢?我们有甚么可以合作之处呢?”那声音道:“但是你们见过佩特·福莱克的尸体。”我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所了解的,竟是如此之多,我可以相信,他们的触须,一定是已伸到了黑手党之内!我道:“对,但是又怎样呢?” 那声音乾笑了几声,道:“怎样呢?先生,这要靠你的合作!” 我不自由主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先生!我们没有在福莱克的尸体上发现甚么,甚么也没有。”那声音静寂了好一会,才道:“你好好地想一想,直到你愿意和我们合作的时候,你可以按书桌上的红色的钮。如果你需要甚么,你可以按蓝色的钮。祝你好运。” 我用力地将酒杯掷向地上,酒杯在地毡上无声地破裂,我立即来到书桌旁,用力按那红色的钮。扩音器中立即传来那人的声音。道:“那么快便决定?”我大声叫道:“放我们出去!不然,我们会逃出去的!” 那声音道:“你不妨试试。”我立即道:“你们是甚么人?苏联人么?”那声音道:“俄国猪?哈哈!”我立即又问道:“你们是美国人?”那声音又道:“当然也不是美国猪!” 我“砰”地一拳,击在桌上,道:“够了,我告诉你,你得到了一个错误的情报,我根本不能和你有甚么合作,你只是在虚耗光阴!” 那声音道:“冷静点!考虑好了,你按红色按钮!”我退后了一步,坐了下来。那人憎恨东西集团的两个领袖国,那末,他是属于甚么国家的呢?我并没有花多少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因为我对政治,没有兴趣,我要考虑的,是怎样离开这里!石菊向我低声道:“我们何不要点食物,看他们如何派人送来?”这是一个好主意,我按了蓝色的钮,立即,在另一个屋角上,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先生,你要甚么?”我道:“两客精美一点的大餐,还要两柄手枪,装上灭声器的!” 后面那句,当然是我气愤之余所说的话,可是不一会,那女子的声音又道:“两客大餐要时间准备,枪先来了!”我吃了一惊,道:“在甚么地方?”那女子道:“请你们看著房门。” 我和石菊,立即向房门看去,却甚么也没有发现,大约过了半分钟,才听得那女子的声音道:“对不起,我说错了,你们应该注意屋角的那张单人沙发。先生,我希望你不是要枪来自杀。” 我立即知道我们被转移了注意力,回头看去,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已然多了两柄手枪,当真是装著灭音器的!当然、我知道那两柄手枪,会突然出现在沙发之上,并无神秘可言。那当然是因为在高墙上有暗门,因此他们将手枪从暗门中推进来的缘故。只是令我觉得奇怪的是,何以他们当真这样“有求必应”,连手枪也肯给我们,当真是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我一个箭步,跃到了那张沙发面前,将两柄手枪取了起来,抛给石菊一柄。我以极快的手法,将枪检查了一遍,发现那是立即可以发射的好枪! 等到我将枪检查完毕之后,已然听得“拍”、“拍”两声,石菊正在门口,向门把射了两枪。我苦笑道:“没有用的!” 石菊握住了门把,用力推了两下,果然,那扇门仍是一动也不动。 石菊转过身来,道:“卫大哥,我也知道没有用,但是我不能不试一试!” 我点了点头,道:“他们能够毫不犹豫地给我们手枪,当然是有恃无恐的了。我相信这里一定是什么国家的领事馆!” 石菊叹了一口气,我将手枪抛在一旁,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不一会,我们听得极其轻微的“刷”地一声。我们连忙循声看去,突见那一张沙发之上,所挂的那张油画,迅速地向旁移去,现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来!我一见这等情形,连忙一跃而起,顺手抓住了书桌上的一根长约尺许的铜镇纸,向那洞口掠去。 等我来到那洞口附近之际,洞口上吊下一只盒子来。同时,扩音器中传来了女子的声音,道:“你要的午餐来了!” 我从盒中,取出了两大盘食物,那盒子又向上伸出,油画也向原处移了过来。我连忙将铜镇纸放在洞口,那油画碰到了铜镇纸,便为之所阻,露出了一个高约三尺,宽约尺许的空隙。 我立即探头向那空隙望去,黑洞洞地,伸出手去,可以碰到对面的墙壁。但是上下却黑洞洞的,十分深邃,那是一个直上直下的洞,像是一个小型升降机的空位,在洞中,还有两条不十分粗的钢缆。 这时,石菊也已然来到了洞口,也向洞口看去,她以怀疑的口吻问我:“卫大哥,我们可能从这里逃出去么?”我实在也不能肯定,能不能从这样的地方逃出去,但是,这是我们目前所有的唯一出路!我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必须试一试!” 石菊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臂,道:“那……那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我笑道:“菊,我们是不能不冒险的了。这间屋子中,如果有摄像管的话,我们的一切行动,一定早已为他们所知,想逃也没有办法,如今一无动静,我们相信他们仍未发现。” 石菊咽了一下口水,道:“那我们就试一试吧!”我自袋中取出一枝“电笔”来。那是十分简单的电工工具,只要碰一碰认为有电的物体,如果有电的话,就会有灯亮起来的。 我以之在钢缆上碰了碰、并没有电。这又增加了我们由此逃亡的可能性,因为他们显然未曾想到,会有人想到自这里逃亡! 我又按了按红色的钮,那个声音立即传了过来,道:“卫先生,你想好了么?” 我答道:“先生,我需要时间考虑,请你在一小时之内,不要打扰我!” 那人道:“可以的,但是你们不要试图逃跑,刚才,根据报告,你们曾在锁上开了两枪,卫先生,这是十分愚蠢的行动!” 我笑了一下,道:“你说得不错,我完全同意!”我一面说,一面向石菊眨了眨眼,示意她将手枪取了起来。我们收下枪,又向那小洞,看了一下。 那洞只不过三尺高,一尺宽,而且,深不过三尺,寻常人,要在这样的洞中钻进去,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而且,在钻进去的时候,也要极度小心不可,因为如果一碰跌了那阻住油画移动的铜镇纸,油画使会向身子挤来,那时就会被夹住了。但对我们来说。却不是甚么难事。 我又考虑了一下,道:“菊,我们一抓住了铜缆,你向上爬,我向下落去,那么,我们两人,至少有一个可以走脱。” 怎知石菊却摇了摇头,道:“不,我和你一起,不论向上向下,我和你一起。” 我望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眼色,是那样的坚定,我只叹了一口气,道:“也好,我们决定向下落去。”石菊点了点头,我吸了一口气,足尖一点,已然从那个洞口,钻了出去,右手抓住了钢缆,向下滑了七八尺,抬头看去,石菊已在我的头上。那洞中阴暗到了极点,当我们顺著钢缆,向下滑了近两丈的时候,简直一点亮光都没有了。我们屏住气息,又滑下了大约两丈,才踏到了实地,我取出了打火机,“克察”一声,打著了火。我们存身之处,大约有五尺见方粗糙的水泥墙,十分潮湿。在那地方的一角,是一部电梯升降的机器,可是四面,却并无通途!我熄了打火机,石菊道:“卫大哥,这里没有路啊!”我想了想,道:“那么,如果机器坏了,修理的工人,从何处进出呢?” 石菊喜道:“如此说来,这里一定是有出路的了?”我答道:“我相信,我们要仔细地找一找!”一面说,我一面又燃著了打火机。 打火机所发出的光芒并不很强,但是已足够可以使我们仔细检查这个地窖,不一会,我们便发现了一扇小小的铁门。那铁门是关著的,只不过两尺高,一尺宽,我将打火机交给了石菊,用力拉开了门栓,将那扇小铁门打了开来。石菊持著打火机向内照去,只见那铁门是联接著一条铁管的,通向何处,也看不出来。我吩咐石菊熄了打火机,我们两人就置身在黑暗之中。石菊问我:“卫大哥你想那条铁管,是通向何处,作甚么用途的?” 我正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我却得不出结论。在这样的一个地窖中,一根铁管,是可以作许多用途的,可以输送煤炭,可以倒垃圾,也可以做许多其他意想不到的用途。但是如今,我们一定要利用它来作逃亡之用。 我想了片刻,道:“菊,你跟在我后面,我先爬进去,如果我发生了甚么变故,你不要管我,自己后退,循著钢缆,向上攀去,回到那间房中。因为连这里都不能逃出去的话,可以说,已然没有别的地方,再可以逃得出去的了!” 在黑暗中,我望不见石菊,我也得不到她的回答,话一讲完,我便伏到了地上,以肘支地,向那扇小铁门中爬进去。 开始那一段,我还可以以手爬行,但是爬出了一丈许,管子狭了许多,我便只能以肘支地,向前爬行了。我觉出石菊正跟在我的后面,我吃力地向前爬行著。那要命的铁管,像是没有尽头的一样!我相信这时候,我的身上,已然污秽不堪,我必须时时停下来,拂去沾在眼上的蛛丝和尘埃,才能继续向前爬行,在那像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爬行的时候,我当真起过这样的念头:不如回去吧,回到那舒服的、有著美酒的房间中去,那里虽然是囚室,但总比在这样的铁管之中好得多!当然,我并没有退回去,我如今虽然是在不见天日,不知在何处的铁管之中,但是在我前面的,可能是自由和光明! 当然,等在我前面的,也可能是死亡,但是我必须赌那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点著了拖拉机火机,看了看手表,却只不过半个小时! 我喘了一口气,铁管中的空气,当然是恶劣之极,我向石菊苦笑了一下,石菊也向我苦笑了一下,我继续向前去。约莫又过了十来分钟、我的手碰到前面,我几乎欢呼起来,立即点著了打火机,我发现在我前面是一扇一样大小的铁门。 那铁门的门栓,我相信可以打得开来,但是,正当我伸手抓住了铁门,准备向怀中一拉之际,我却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叮当”的敲打之声,同时,有人讲话的声音,和一种奇特的,像是蒸气喷射时的“嗤”、“嗤”声。“外面有人!外面有人!”石菊也低声警告我。我回答道:“准备枪。”石菊轻轻地答应了一声,我不顾一切,抓住铁门,用力一拉,“拍”地一声,铁栓已被我拉断,石菊抓住了我的双足,向前一送,我整个人,便向前面窜了出去,立即站定。我不等自己看清四周围的情形,便立即喝道:“举起手来!”接著,我看到了几个惊愕无比的人的面孔,他们都已然举起手来了。他们都穿著工作服,而这里,则是一个大地窖。 一角堆著一堆煤,一个大蒸气炉,有许多章鱼触须也似地管子,通向上面。那当然是供给暖气的设备,那三人,自然是工人,他们的面孔,也是法国人的面孔,我抱歉地笑了一笑,道:“对不起,这里是甚么所在?”那三个工人中的一个,道:“这里不是XX领事馆么?” 我如今以“XX”所代替的,当然是一个国家的名字。我已经说过,我对政治,没有兴趣,但是我也绝不是对世界大事一无所知的人。 当时,我一听得这个国家的名称,我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不受人注目的国家,竟然也会对核武器的原料,有著那么大的兴趣!如今我未将这个国家的名称写出来,那是我对G领事的允诺。 我呆了一呆,又反问一句,直到我确定这里的确是XX领事馆时,我才道:“对不起得很,要委屈三位一下!” 我向石菊一扬手,石菊以最快的手法,点了那三个工人的穴道。 我来到了门旁,打开了门向楼梯上走去,不一会,我们已然来到了厨房之中。 此时那个厨房中,不少人正在忙碌著,我们又将他们制住了,由厨房走出,押住了一个守卫,命令他将我们带到主脑的房间中去。不一会,我和石菊两人,已然置身于一间华丽的房间之中。一个人口瞪目呆地坐在皮椅子上,我关上了门,走向前去,道:“先生,你应该庆祝我们逃亡的成功!” 不等他回答,我已然举起了他桌上的酒瓶,“咕噜”喝了一大口。他干笑道:“你疯了!” 我问道:“你是XX国的领事?”他面色如土地点了点头,道:“是,我叫G。”我冷笑道:“领事先生,你的工作能力很差!” 他的身子在微微地发抖,我冷冷地道:“我不是说你在囚禁敌人方面的工作做得差,在这一方面,我们逃亡成功,连我们自己,也相信那是一个奇迹。你的工作差,是因为你的情报错误,因为在隆美尔宝藏这件事上,我们至今为止,还没有得到甚么!”他慢慢地伸出手来,想去按点桌上的一个红色的钮,但是我立即制止了他,道:“领事先生,这柄手枪,是你给我的,我不希望用它来射你!”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低估你了!” 我耸了耸肩,道:“我也低估了你们的国家了!”他的面色更是难看,双手搓了几下,道:“卫先生,我如今处于失败者的地位,本来是没有理由提出要求的,但是我却想提出一个要求。”他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面色惨白,双手颤抖,像是一个面临生死关头的人一样,我不禁感到好奇,道:“你不妨说说!” 他的表情,一直是那样紧张,道:“我请求你,不要提起在这里的任何事情。”我简单地回答道:“不可能!”他的面色更白了,道:“卫先生,我爱我的国家,我……我不能因为我的低能,而使得我的国家的秘密,公开在世上的面前!”他的脸上肌肉,因为激动而现得扭曲,我直觉地感到,这个国家是会有希望的,因为它有这样爱国的人民!我考虑了一会,道:“可以,但是我有条件。” 他苦笑了一下,道:“当然,在你们安全离开之后,我可以立即自杀!”“自杀?”我几乎叫了起来,我完全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条件,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的面上,也现出了极其奇怪的神色,道:“那末,你要甚么?”我走了一步,道:“第一,我和石小姐,每人需要一盆水,洗洗手和脸,还要刷子刷去衣服上的灰尘。” 他呆了一呆,突然笑了起来,开始还笑得很勉强,但是后来。却笑得非常开怀,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我伸出了手,我毫不犹豫地也伸出手来,和他紧紧地握著,他激动地道:“卫先生,你的行动,使我个人遭到了失败,但是我相信你,不但救了我个人,而且,还帮了我的国家,我们可以做朋友么?” 我道:“当然可以,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未曾说出来哩!” 他笑道:“你说吧。”我望著他,我知道我已然得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他的地位,可以给我有时的行动,以十分的便利,这是我的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我道:“在我第一次遇到你时,你讲的那种语言,我完全不懂,那是甚么话?”他又笑了起来,道:“那是我的家乡的土语,我们以后有时间,不妨研究一下。” 我点了点头,并且立即将枪还了给他。 他将枪收了起来,放在抽屉中,又从抽屉中取出一只木盒来,道:“这盒子里面,有两柄十分精致的手枪,甚至可以说是艺术品,是送给两位的。” 我伸手打开了盒盖,只见紫色的丝绒衬垫上,放著两柄象牙的手枪。那象牙柄上的雕刻,是如此的精美,简直叫人难以和“枪”这样的东西发生任何联想的。我一向不喜欢佩枪,虽则枪对我的生活,十分重要,本来就是因为所有的枪都是那么地丑恶,而绝无法想像终日与之为伴的缘故。 而这两柄枪,却正投了我的所好,我取出一看,枪是实弹的。 我抛了一柄给石菊,道:“谢谢你!” 他伸手按铃,进来了一个仆人,他吩咐道:“带这位先生和小姐沐浴。”我毫不犹豫地便转身向外走去,石菊跟在我的后面,道:“卫大哥,你怎么如此相信他?怎知他没有阴谋?” 我笑了一下,道:“很难说。相信一个人、有时候,是必须凭直觉的。” 石菊像是了解似地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之后,我和石菊两人,已然洗完了澡,我们的衣服,也已然被刷得乾乾净净。G领事仍然在他的办公室中,和我们会面。 我很坦率地问他:“你绑了黄俊的爱人施维娅,要他再绑架我们,可是你以为我们已经得到了隆美尔的宝藏了么?”他面上现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然而却未曾拒绝讨论这一问题。“是的,”他说:“我的确这样认为。”我不能不奇怪,因此我再问:“你明知道我们所有的那张地图,乃是废物,你凭甚么还会以为我们发现了宝藏呢?”他略为犹豫了一下,道:“卫先生,我已然和你成了最好的朋友了!” 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既然是最好的朋友,为甚么还那样称呼我?” 他高兴地笑了笑,道:“卫,能够和你相交,我极其高兴,我深信你们已得了宝藏,是黄俊告诉我的!”我吃了一惊,道:“是黄俊?”他点了点头,道:“是他。”我道:“就是他的一句话,你就信了他?” 他摇了摇头,道:“不,他有证据!” 本来,我对黄俊的印象,一直不错,但是当在酒店之中,他带著人,将我和石菊两人,胁迫来到此处的那一刻起,我已然对他的为人,完全重新作了一番估价。 因此,当我听得G领事如此说法的时候,我直跳了起来,道:“证据,甚么证据?” G领事讶异地看著我,走向一具保险箱,旋转了号码盘,拉开了门,又从里面取出一只小保险箱来,他费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才打开了小保险箱! 第十章 梦幻般的钻石花 一件东西,甚至从领事馆中,也要被放置得那样地严密,那当然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了,而我已然知道那件东西,竟然可以成为我已然得了隆美尔宝藏的证据时,我更希望立即可以看到它!G领事是背对著我们打开保险箱的,他打开了小保险箱之后,又停了一停,才转过身来。 我看到他拿在手中的东西了!我和石菊两人,又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发出了惊叹之声!在他手中的,乃是一朵钻石的花!一朵很小的花,是由一颗大钻石雕成的,还镶著一个白金托子。那是举世闻名的珍宝!它本来隶属于一个法国富商,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却失了踪。国际珠宝市场,一直在等著它的出现,它如今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G领事将这朵钻石花递了给我,我反覆地观赏著。那是荷兰阿姆斯特丹七个已然逝世的巧匠的心血结晶,他们突破了钻石只能被雕成六角形的传说,而将钻石雕成了一朵玫瑰花。那是钻石雕凿史上空前绝后之举! 我看完了,又交给石菊,石菊看了一会,道:“那怎么能证明我们得到了隆美尔的宝藏呢?” G领事道:“我们发现,隆美尔曾有一封私人的信件,交给希特勒,说他得到了这朵钻石花,准备送给希特勒的情妇。但结果未能成事,隆美尔就接到了希特勒的命令,将所掳得的一切珠宝,全都沉于海底,这朵钻石花,也在其中。”我立即道:“那么,这朵钻石花的出现,也只能证明已有人发现了隆美尔的宝藏,而不能证明是我们发现了宝藏!” G领事的面上,出现了奇怪的神色,好半晌不曾说出话来。 我又从石菊手中,接过那朵钻石花来。它是那样的美丽,如果你不是贪婪绝顶的人,一定不会因为看到了它,而立即联想起它的价值来的,就像你如果不是色情狂,你一定不会见到一个美丽到无法形容的少女,而立即想起床来一样。 它像是一个绚烂无比的梦一样!想想看,你握著一个梦!它带你到童话似的境界之中! 好一会,G领事才道:“卫,我以为你也该和我讲实话的!” 我怔了一怔,道:“我有什么地方骗了你?”他道:“这朵钻石花,是我手下的一个人,在你住所的衣箱之中,搜出来的!我可以将这个人叫来。” “不用了,”我连忙挥著手,道:“G,事情已经有了一点眉目了,有人要你相信,我得了宝藏,因此才将这朵钻石花,放在我的衣箱中的。” 事情已经很明显,这是一项绝大的移赃阴谋。 G领事的眼中,闪耀著光辉,道:“谁?那个人是谁?你知道么?” 我心中也在想著:“谁?那是谁?”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谁是持有这朵钻石花的人,谁也就是已经发现了隆美尔宝藏的人!我只经过几秒钟,心中已然在暗叫:“黄俊!”但是,我却并没有讲出来,我拍了拍G领事的肩头,道:“我不希望你们的国家,有加入核子俱乐部的资格!”他连忙道:“我们--” 我立即又拦住了他,道:“不要对我说大道理,我也未能确切地知道他是谁。” “那末,”他道:“你知道了之后,能够告诉我么?”我道:“到那时再说吧!”他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伸出手来,将我的手推了回去--我正要将那朵钻石花还给他。他说:“送给你作一个纪念。”我道:“我已经有了那么精致的手枪了。”他笑了一下,道:“唯有中国的女性,才能配戴这样美丽的饰物,你可以保留著,送给你所爱的女子。” 我想了一想,便不再和他客气,将这朵钻石花,收了下来。 G领事送我们两人出大门口,吩咐司机将我们送回酒店去。石菊一直沉默不言,直到车驰出了很远,她才问道:“卫大哥,那钻石花,你……你不准备……送给我么?”她一面说,一面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著我。我呆了好半晌,才道:“不准备。”她眼中立即孕饱了泪水,道:“我知道你不肯的,你要送给她!送给那个比母狗还不如的女人!”我立即道:“菊,你住口,她是你的母亲!”石菊像是疯了一样,挥著手,叫道:“她不是我的母亲,连她自己也已然否认了!”我不得不捉住石菊的双手,喝道:“难道你看不出你们两人,是如何的相似?”她瞪著眼睛,泪水直流,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人这样哭法的,她呆呆地望了我好一会,突然在司机的肩头上一拍,叫道:“停车!”司机陡地将车停住,我叫道:“你想作甚么?”她突然一个转身,已然打开了车门,向外直穿了出去!我怎么也料不到她会这样,立即跟了出去,但这时,恰好有一辆货车,高速在公路上经过,石菊身形拔起,已然攀住了那辆货车,向前疾驰而去!我呆了一呆,又回到车中,道:“追!快追!”司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忽然对我一笑,道:“先生,当女人发脾气的时候,最好由得她去!”我急得几乎想出手打他!道:“追!快去追!” 那个司机耸了耸肩,发动车子,向前追去,但是那时候,货车已然驶出老远了。追了大约十分钟,已然将到蒙地卡罗,公路上各色各样的车子,多了起来,像石菊跃上的那样的货车,已有几辆之多,我追不上她了!我颓然地倒在车上,用力地捶著自己的额角,直到车子停在酒店的门口。 我真的惹上麻烦了!一个少女如此地爱上了我,这种麻烦,远比结上一打和“死神”那样的强敌,还来得可怕!因为这简直是无法摆脱的! 直到司机大声对我道:“到了!”我才如梦初醒,跨出了车子。在大门口,我又和“死神”及黎明玫相遇,黎明玫立即转过头去,我想叫她,但没有出声,希望石菊已先我回了酒店,我不等电梯,而飞也似地冲上楼去,但是我立即失望了。在我的房间中,却没有石菊的影子!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呆,才从口袋中摸出那朵钻石花来。当G领事说及,我可以将这朵钻石花送给我所喜爱的女子之际,我相信他是在暗示我可以送给石菊。 但是在我的心中,却根本未曾想到石菊,而是立即想到黎明玫!石菊离我而去之际,虽然并没有多说甚么,但是她当然是知道我的心意的。 我把玩著这朵钻石花,像是在钻石花的光辉之中,看到了黎明玫的倩影。 说起来很奇怪,甚至有一点不可思议,我所见到的黎明玫的幻影,像是十分幽怨,有许多话要对我说,但是却又不敢说一样。 我想这大概是我心中对黎明玫原来便存有这样的感觉的缘故,所以在幻像中,黎明玫才会那样。 我站了起来,将那朵钻石花放在暗袋之中,来回踱了几步。当我一看到那朵钻石花之际,我便想到,那是黄俊下的手。 只有黄俊,才会要G领事相信是我和石菊得到了宝藏,他才能将我两人绑去,去见G领事,换回他的意大利爱人施维娅--那个我曾经看到过相片的健美女郎。 这样说来,难道是黄俊已然得到了传说中的隆美尔宝藏了? 照理,我应该可以毫不犹豫地得到这样的结论的。但是我心中却还在犹豫。我隐约地、模糊地感到,黄俊还不是这件事的主角! 在环绕著隆美尔所发生的种种事中,照目前为止,我和石菊、“死神”、G领事,都和佩特·福莱克一样,是失败者。 而黄俊却也不见得是成功的人。成功的另有其人,这个人甚至未曾露过面I 我的思路,发展到这里,在我的脑海之中,便不期而然,现出施维娅的影子来。我没有见过施维娅,但是却见过她的相片。 在相片中,她只是一个身材极好的少女,长头发,姿态撩人。难道是她? 我又想起了黄俊所说的话:那一袋钻石,是施维娅给他的,但黄俊却将钻石抛入海中,是不是施维娅曾经爱过他又抛弃了他呢?这真是一个谜,一个令人难于猜得透的谜。 我脑海中所想的事,本来是混杂到了极点的,但是渐渐地,变得开朗了。我感到这个本来是无足轻重的意大利女郎,在宝藏争夺战中,占据著我以前所料不到的重要地位!我要去找她!找她和黄俊两人!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到处去调查黄俊和施维娅两人的踪迹,但是却没有收获。我又和G领事通了一个电话,问他是在什么地方找到施维娅,并将她绑到领事馆去的,他告诉我一个地名,并且还告诉我,施维娅就是那地方的人,在那里土生土长,她是一个孤女,很早以来,就以带著游客潜水射鱼和采集贝壳为业,她的家乡,就是巴斯契亚镇的附近。我在G领事处,得到了有关施维娅的资料,更使我肯定,隆美尔的宝藏,和施维娅有关。她从十三岁便开始潜水,如今至少有七八年了,在七八年之中,她是否凑巧发现了宝藏呢?那是大有可能的事情,她和黄俊两人,可能回到她的家乡去了!本来,在潜水用具已然启运的情形下,回到巴斯契亚去,乃是顺路的事情,但如今我却不能离开蒙地卡罗,因为我还没有找到石菊!我回到了酒店,石菊仍然没有来,我不禁为她的任性、幼稚而生气。我在她房中留下了一封信,要她回来之后,无论如何,不可外出。然后,我匆匆地吃了一餐饭,租了一辆车子,沿著公路,向外驰去。我绝无把握可以找到石菊,我只不过在碰运气。石菊的失踪,虽然使我去找她,但是我不耽心她会有什么变故。因为她并不是普通的少女,她的武功极高,又精通几国语言,而且袋中还有著不少钱,或许她过两天,气平之后,又会回来的。 我开车兜遍了所有的小路,向每一家路边的汽油站或饭店,打听石菊的消息,但是却一点也得不到甚么。直到傍晚时分,已然将快到尼斯了,我想石菊总不会回去的吧,我也准备回去了,但是我最后一次的探听,却吸引了我。一个胖胖的饭店老板,当我问他有没有见到一个中国少女时,他一面替我斟著啤酒,一面道:“中国人?你打听的是中国人是不是?啊!那中国人,一定是皇帝的亲戚吧!”我告诉他,中国早已没有了皇帝,他却啰啰嗦嗦和我讲起他祖父当年和中国打仗,在北京抬了满箱珠宝回来的事来。我相信他讲的是八国联军之役,当然我不会再有兴趣。我对于中国的珠宝被外国人劫掠一事,还非常的生气,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他却还在说:“他出手,啊,好大的气派,法鲁克也来过,但是却不如他!”我不禁给他引起好奇心,老实说,我不是甚么正人君子,若是真有那么有钱的中国人在此,我倒要想办法会会他,有种人钱太多了,是不在乎别人帮他在不愿意的情况下用去一点的。 我问明白了那个中国人和那侍从的去向,立即驾车向前而去。 驶出了没有多少里,已然到了尼斯的郊外。所谓郊外,实在是和市区最热闹的地方,相对而言的,但是却是昂贵的高级消费场所。我在一家酒家门口,发现了一辆银灰色的劳斯莱斯汽车。 根据这个胖老板所言,那个“中国皇帝的亲戚”正是坐这样的汽车的,我将车子停在停车场上,一个小厮立即跑上来替我抹车。我向那辆车子一指,道:“好漂亮的车子,是谁的?”那小童笑道:“先生,是你们中国人的,先生,他给了我很多小费!”我笑了一笑,也给了他一笔可观的小费,他连车都不抹,便跑了开去! 那家酒店的光线很淡,幽静得很,音乐也非常幽雅,客人并不多,侍者领我在一个座位上坐下,我立即看到了那个中国人! 一见之下。我却不禁猛地一怔! 那是一个约莫六十上下的老者,在他身旁,还坐著四个汉子,一共是五个人。那老者的面貌,我觉得十分熟悉,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是什么人来。我之所以吃惊的原因,乃是这个老者,太阳穴微微鼓起,双目神光炯炯,坐在那里,气度之非凡,实属罕见,一望便知,是一个在中国武术的造诣上,已臻顶峰的人!而那四个大汉,也是一眼便可以看出,是个中高手!” 我本来还以为那饭店老板口中的“中国人”,乃是刮饱了民脂民膏的人渣,却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这样的一个高手。 我向他们看了一眼之后,便立即转过头去。 同时,我已然取出了那具小小的偷听器来,放在耳际。因为石菊不知下落,我不能不对这五个人,持著极其审慎的态度。 只听他们用带有极其浓重的河北北部土音的话的交谈著,却都是一些不著边际的话。 听了一会,忽听得那老者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她是和‘死神’在一起么?”我一听那老者如此说法,心中便自“怦怦”乱跳,因为那老者口中的“她”,分明是指黎明玫!只听得一个大汉道:“是,他们正在蒙地卡罗。” 那老者又道:“‘死神’手下,有甚么高手在此?”那大汉道:“久已远扬海外,早年黄河赤水帮中的两个大龙头,在他身边!” 我听到此处,心中不禁又是一阵乱跳! 黄河赤水帮,乃是原来中国帮会之中,最为秘密的一个帮会。赤水帮和其他帮会广收帮众绝不相同。它只是维持著三百六十个帮众,但是每一个人,都有独当一面之能。 要有一个人死了,才另选一人充上,绝不使人数超过三百六十人。 我早年在华北,初露头角之际,曾和两个赤水帮中人,结成生死之交,他们曾说,如果有机会,将会介绍我介入赤水帮。他们两人,在赤水帮中,全是毫无地位的普通帮众,但是其中的一个,原来在青帮之中,却曾经率领过两千余个弟兄,由此可知赤水帮取材之严,我曾听那个朋友讲起过,帮中共有十二个龙头,那十二个龙头的姓名,甚至是赤水帮众,也不能全知,而那十二个龙头,个个都是文武全材,罕见的人物,后来,我没有机会介入赤水帮,是因为我外祖母死了,奔丧回家乡之故。以后,我和赤水帮也再没有甚么联络,如今,我听得竟有两个赤水帮的龙头,和“死神”在一起,心中自然吃惊。 同时,我也料到武林之中的一件大秘密,那是关于“死神”的出身来历的。“死神”的出身来历,人言各殊,一直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如今,既然有赤水帮中的龙头,在暗中庇佑他,我可以断定,他一定是出自赤水帮的,因为,赤水帮的龙头,岂是等闲人物,怎肯随意受别人的驱使?说不定“死神”便是“赤水帮”大龙头之子!我一面心中暗自吃惊,一面更是用心听下去,只听得那老者也怔了一怔,道:“噢,有这种事,是那两龙头,你们可知?”一个大汉道:“那我们倒不知,只是我们见到,为‘死神’驾车的一人,腰扣龙头金牌,还有一人,和他们诈作不识,也是一样!”为“死神”驾车的人?我竭力想回忆那人的面目,但是却已然没有印象了,我一面责怪自己粗心,一面却又禁不住奇怪。 因为,“死神”本身的武功。还不如我,但是有那么两个高手在侧,为甚么他不叫他们对付我呢?这的确是令人难解之事。 只听得那老者“噫”地一声,道:“那我们可得要小心点。黄俊那小子呢,你们找到了没有?”一个大汉道:“没有。但是我们却找到了小姐。” 我一听到他们讲到此处,心中更是吃惊!本来,我对那个老者的身份,已然在大起怀疑,如今,一听得那大汉如此说法,我已然可以肯定,他就是石菊的父亲,武林一代大豪,受尽南北英雄人物敬仰,如今在西康自僻天地的北太极门掌门人石轩亭! 第十一章 武林的一代异人 除了他以外,事实上,谁还有那么高的武功?那末,那大汉口中的“小姐”,自然就是石菊了! 那老者“哼”地一声,道:“她怎么了,可是和黄俊一样了么?” 一个大汉道:“不会,小姐怎么会,听说,她和扬州疯丐金二的一个徒弟在一起,我们发现她时,她正一个人在路上乱走!并没有看到金二那徒弟。” 扬州疯丐金二的徒弟!那是在说我了! 石菊已然被他们发现,但是在甚么地方呢?我急于想知道这一点。那老者也立即以此相询。那些大汉之一笑了笑,道:“掌门,你大可放心,我们当然不会苛待师妹的。” 那大汉话尚未讲完,石轩亭一掌拍在桌上,道:“一点也不用对她客气!” 我听到这里,心中大吃了─惊。那三个大汉,也自面面相觑。石轩亭又道:“她如今在甚么地方?”那大汉道:“在我们的酒店之中,自然反锁在房中!”石轩亭叱道:“饭桶,她难道不会逃出去么?快去,若是走了,无论如何,追她回来!” 那大汉立即站了起来,向外走去!我心中不禁大为著急,立即摸出一张大钞来,放在桌上,向侍者招了招手,一等那大汉走出了门,我便立即也离桌而起。 我明知如果再在一旁,偷听下去,便可以知道北太极门掌门石轩亭来到此间的原因。但是我不能不先去看视石菊,因为我从石轩亭铁青的面色中,看出他对石菊极恨,那种恨,绝不是正常的父女之间所应该有的。而石轩亭既然能派石菊来杀害黄俊,当然,对于石菊,处置起来,一定十分严厉,我绝不能使石菊落入他们的手中。 而且,我还必须找到石菊,再和她一起,去找寻隆美尔的宝藏,不管宝藏找到之后,如何处置,我总想将它找到!因此,我才立即向外走去,我才一出门,便看到那大汉,伸手召了一辆计程车,我连忙钻进了自己的车子,尾随而去。 前面那辆计程车向市中心繁华地区驶去,我紧紧地跟在后面,可是,在经过一个广场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我确知那大汉是要回酒店去,查看石菊是不是仍在那里,但是这个广场的附近,却都是一些政府机构的大厦,绝没有什么酒店的! 正在我疑惑不定,只得停下车来之际,那大汉足尖一点,已向我的车子,跃了过来,一跃到面前,手伸处,一掌已然拍在我的车窗玻璃上。 那一掌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将车窗玻璃,震成粉碎。就在这一掌上,我看出那大汉的武功极高!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只有竭力镇定,道:“先生,你想作甚么?”我特地用法语问他,装作久在法国居住的亚洲人。 可是他却冷笑一声,道:“朋友,别装傻了,你为甚么要跟著我,你是甚么人?” 我佩服他眼光的锐利,及见识的广博。笑了一笑,道:“朋友,你总不见得希望在这里打架,被外国人笑话的吧?” 那大汉一声冷笑,道:“那么你希望在甚么地方和我一见高下!”我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和你无怨无仇,见甚么高下?” 我一面说,一面以极其迅速的动作,踏了油门,车子向前疾驰而出,迅速地在第一个转弯处转了过去,而才一转过,我便立即将车停住,跳下车来,掩到街角,去看那大汉。 只见他正迅速地向我这里走来,我在他将要走近的时候,心里不禁“怦怦”乱跳,因为他若是向我停车的这条横街走来的话,一定会发现我,而我再跟踪他的计划,也一定难以实现。 幸而,他走到了街口,向另一条横街,转了过去,并没有发现我的汽车。我在他走出了七八丈后,便跟在他的后面。 这一条街上,行人很多,他虽然仍是频频回顾,但是我却每次都巧妙地藉著迎面而来的人,掩遮了自己的身形,而不被他发觉。不一会,我已然瞧著他走进了一家豪华的大酒店去,在他进了门之后,我也立即跟进去,我看到他,踏进了电梯,我等电梯在“四”字上停止的时候,立即由楼梯前飞也似地向四楼跃了上去,在我到达四楼之际,我看到他正推开一间房的房门,向里面走进去,可能是我因为急促,而脚步声太响了些,他已然要走进房去,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看。我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他面上立现怒容,我不等他出声,一个起伏,已然掠了过去,他一手仍然握著门球,一手“呼”地一掌,向我拍了过来。此际,正另有一对美国夫妇,从走廊的另一端,嘻嘻哈哈地走了过来,我不能被他们发现我和人打架,因为美国人是最好管闲事的,我立即运足了十成力道,一掌迎了过去。“叭”地一声响,双掌相交,那大汉已被我的掌力,震退了三步,踉跄跌入室内,我也立即走了进去,顺手将门关上。 我刚一将门关上,那大汉又狠狠地扑了上来,我身形一闪,在他身旁,掠了过去,就势用手肘在他的“软穴”,重重一撞。大汉立即跌倒在地。 我也不再去理会他,叫道:“菊,你可在--” 可是,我下面一个“么”字,尚未出口,只听得背后,响起了“呼”地一下金刃劈空之声,我连忙回过头来,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离我的胸前,已然只不过三四寸左右,危险之极! 我连忙身形向后一仰,那大汉跟著踏前一步,匕首仍是指住了我的胸前的要害! 我不由张口叫了一声:“好快的手法!”身子陡地向旁一侧,伸手一勾,已然向他的足胫勾去,那一招,乃是我师父所传的“疯子卖酒”,实在是百发百中的妙著! 我足才勾出,那大汉身形一个不稳,已然向前,疾扑而出,那柄匕首,刺穿了厚厚的地毡,还“笃”地一声,刺入了地板之中! 我不等他有机会站起身来,便踏前一步,一足踏在他的背上,不令他动弹。 也就在这时,我听到卧室处有门球转动的声音,我喜道:“小淘气,你还不出来么?” 我话刚一讲完,卧室的门,已然打了开来,我定晴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站在卧室门口的,并不是石菊!而是一个身材甚高,面肉瘦削,少说也在五十左右,但是双目神光炯炯的男子!那男子虽然穿著一身西装,但是却叫人一望而知,他绝不是经常穿西装的人,样子显得十分怪异! 他一见到了我,便咧嘴“桀”地一笑,道:“小淘气?卫朋友,你是在叫我么?” 我竭力定了定神,道:“你是谁?”我虽然发话问,心中却感到那是多此一举,因为他既然在这里出现,当然是石轩亭的人马。 可是我却立即知道,知已判断错误,那男子解开了西装上装的钮扣,向他的皮带扣,拍了一拍,我一眼望去,心中不禁一凉!那男子的带扣,正是金光灿然的一个龙头!他已然表明了身份,他就是原来的赤水帮的龙头之一,“死神”手下两大高手中的一个!他又阴侧侧地笑了一下,道:“卫朋友,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相遇,也不用我再到处去找你!”我后退了一步,在退出之际,足尖已然重重地踢中了那大汉的软穴,令他全身发软,一个小时之内,爬不起来。道:“原来是赤水帮的龙头,失敬得很,不知阁下找我,有何贵干?” 我一面说,一面又向后退了几步,已然倚壁而立,他却始终只是站在门口,面上的神气,似笑非笑,我必须极端小心,因为赤水帮的龙头,个个都是身怀绝技,智勇双全的人物! 他冷冷地道:“也没有甚么,只不过想请阁下到一处地方去。” 我立即再问他道:“到甚么地方?”他突然放肆地笑了起来,道:“地狱!”我猛地一怔,趁他笑声未毕之际,迅速地拔出了手枪,喝道:“别--” 但是我只讲出了一个字,只听得“拍”地一声,同时,又见金光一闪,紧接著,我手腕上一阵剧痛,五指不由自主一松,那柄枪已然落了下来,而那柄枪尚未落到地毯上,又是“拍”地一声,金光一闪,那柄枪被那两枚金莲子,打出了丈许开外! 我心中吃惊的程度,实是难以言喻,因为那两枚金莲子上,我已然认出了他的来历! 他射出了两枚金莲子,身子仍然站在门口,连一动也未曾动过! 我面色惨白,道:“大师伯……原来是你!”在那两枚金莲子之上,我已然知道他就是我的大师伯!我一生所学极杂,但是正式拜师,却是扬州疯丐金二。我师父的先人,本是盐商,可以称得上家资钜万,但是他为人玩世不恭,轻财仗义,在他十五岁那年,便有不顾族人反对,将一半家产,化为现金,,救济那一年苏北大旱的灾民之举。在他三十岁那年,富可敌国的财产,已然给他用完,他也索性蔽衣败履,在街头上行乞。虽然有一些人,讥他为败家子,但因为扬州城内,受过他好处的人,实在太多了,他老人家虽然名为“行乞”,实则大街小巷都有人拖不到他作为上宾之苦,衣食住,绝对不用耽心。他常和我说,与其有钜万家产,到处受人白眼,远不如蔽衣败履,到处受人招待的好。他在四十岁那年,才遇到我的师祖,我师祖是何许人,连我也不知道,但我曾听得师父讲过,师祖的武功之高,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一身本领,并不是师祖亲授,而是他的师兄,我的大师伯代授的。当我拜在疯丐金二门下之际,金二已然六十开外,他因为入师门晚,是以大师伯的年纪,比他还轻。当然,我也曾向师父打听大师伯的为人,但是师父却也不甚了了,只是说大师伯姓阴,除了武功绝顶之外,一手金莲子暗器功夫,更是独步天下!他并曾告诉我,大师伯为人古怪,以后若是见到了他,无论我武功已到如何地步,绝不可能是他的敌手,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他,唯一求脱身的办法,便是低声下气,向他认不是。我将师父的话,牢牢地记在心中,可是,在十多年的江湖生涯中,我却并没有遇到大师伯其人。真是万料不到,如今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与之相遇!虽然,我如今在做的事,理直气壮,他却成了“死神”的护卫,我绝不应该对他低声下气的。 但是,一则,他是我的师伯,二则,我此际的处境,实是险极!因此我在吃惊之余,便叫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他面上现出了一个奇怪的神色,因之使他的面色,看来没有那样的阴沉,只听得他冷冷地问道:“你叫我作甚么?”我吸了一口气,道:“我……我以为你是我的大师伯。”他又打量了我一眼,道:“那么,你是金疯子的那个徒弟了?” 我连忙点了点头,只当我们的关系,即已弄清,事情便有了转机。怎知他的面色,又突然一沉,令人望而生畏,冷笑道:“你师父虽然出身富贵中人,但是人却可取,哪知他竟收了你这样一个人作徒弟!哼!” 我一听这话。心中也不禁大是不服气,道:“师侄如何不对,尚祈大师伯指正。” 那人哈哈大笑,道:“学武之士,要枪何用?我生平最恨人用枪,难道你师父未曾和你说过么?”他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当真是声色俱厉!我完全可以了解到他的心情,因为事实上,我也是最恨用枪的人。如果不是G领事给了我那柄枪,我身上是从来也不带火器的。自从洋人的势力入侵中国的近一百年来,中国武术大大地凋零了,这当然是由于火器的犀利,一任你内外功已臻绝顶,也难以抵抗的缘故。像我大师伯那种武林中的奇人,当然更对火器,有著切骨的痛恨。这可以说是近代武林中人落后于时代的一种悲哀。而武功造诣越高的人,这种悲哀也越深。我呆了一呆,道:“大师伯,枪是朋友给我的,我因为看出你武功在我之上,因此才想拔枪先发制人。”他“嘿”、“嘿”地冷笑几声,向前走出了两步。我沉住了气,道:“大师伯,师父曾对我说,你老人家武功绝顶,但是我却不明白,何以你老人家竟会和‘死神’这样的人在一起!”我的话,听来十分客气,也十分委婉,但实则上,却极其尖锐。因为学武之士,讲究的的是行侠仗义,而绝不是助纣为虐。我的话,等于是在指责他为甚么为虎作伥,助“死神”为恶!只见他的面色,微微一变,身子也震了一震。我屏息静气,等著他回答。好一会,他才冷冷地道:“你以我为耻么?”我苦笑了一下,道:“大师伯,我只是感到奇怪,因为师父对你,实是钦佩得不得了,因此你在我的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是--”他不等我讲完,便道:“不用说了。” 我立即住口不言,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又挥手示意我坐下,才缓缓地道:“‘死神”的父亲,于我有大恩,他临终之际,我曾发誓保护他后代,受恩莫忘,你大概也可以谅解的?” 他的目光,虽然仍是那样地慑人,但是语气却已然缓和了许多。 我看出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已然使他对我不像刚才那样的严厉,等他讲完之后,我立即异常恳切地道:“大师伯,我斗胆说一句,‘死神’的所作所为,迟早不会有好结果的。如果你老人家要维护他,最好叫他及时收山,以免有难堪的下场!” 他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踱了几步,道:“这且不去说他了,你快离开这里吧。” 我连忙道:“大师伯,石小姐呢?已落在你的手中了么?” 他望了我一眼,道:“她是你的甚么人?”我道:“她不是我的甚么人--”他不等我讲完,便道:“那你就别管闲事了!” 我料不到他的口气竟这么强硬,居然打断我的话头,断然要我别管这件事情。 我急道:“大师伯,我绝不能不管的!”他面色一沉,道:“怎么,你想和我作对么?若不是你是我师侄,我也绝不能放过你,以后,你对于这种闲事,还是少管些的好!”我吸了一口气,还想和他争执,但是继而一想,我却忍住了气,不再出声,低声拾起了枪,便走了出去,我才出门,便飞似地来到走廊的一边,将身子隐了起来。不一会,我便看到门打了开来,大师伯和石菊两人,并肩走了出来。石菊的手,被我大师伯握著,她面色苍白得十分可怕。他们两人走进电梯,我连忙由楼梯下去,躲在大门口。没有多久,他们两人已然出来,上了一辆汽车。我决定用冒险的方法,去追踪他们两人,在大师伯将石菊推进了车子,他自己坐上驾驶位之际,我身形一矮,已然贴著墙,来到横街上。汽车在我身边掠过的时候,大师伯并没有发现我,我一跃身,便已然攀上了汽车尾部的保险架,蹲了下来,街上有人在叫,也有警察在挥动警棍,但是汽车风驰电掣而去,冲过了许多红灯,直驰到了郊外,我知道自己的办法已然得逞了。车子一直驰到了海滩上,才停了下来。我立即身子一滚,滚到了车底下,无论如何精明的人,大约都不会想到,在车子下面,会有人藏著的,我见到他们两人下了车,向海边走去。等他们走得远一点,我已然不止可以看到他们的足部,而且也可以看到他们的全身,我看到他们两人,上了一艘小舢舨,大师伯立时划动桨,向海中荡了出去! 我看到此际,心头不禁“怦怦”乱跳! 事情非常明显,大师伯是奉了“死神”之命,来结果我们两人性命的! 只不过因为我是他的师侄,所以他才叫我快些离开此处。而如果“死神”派出的人不是我大师伯,而是另一个赤水帮的龙头的话,那么此际,在小舢舨上的,将不止是石菊一个人,而是我们两人了! 我的思绪,乱到了极点,但是有一个概念,却是十分明白,那就是,一定要救出石菊!不论她落在何人手中,都要将她救出! 我爬出了车底,向海滩奔去。冬日的海滩,冷清清地,并没有甚么人。 我知道,若是与大师伯正面为敌,我一定没有法子救出石菊的。我只能利用他尚未发觉有人追踪这一点来对付他,我跳上了一艘小摩托艇,检查了一下,发现有足够的汽油。 再检查一下发动机,觉得也一点没有毛病,一艘完好无缺的小型摩托艇。 我连忙脱去了原来的衣服,只穿了一件衬衫,又将西装上的衣袖,撕了下来,包住了头脸,然后,发动了马达,摩托艇向前疾驰而出,没有多久,离得他们两人的小舢舨已然很近了。 我低著头,向前看去,只见大师伯也已然回过头来,大声喝道:“甚么人?” 我一声不出。仍然驾著摩托艇,向小舢舨撞了过去,只听得“乒乓”一声,我面前的挡风玻璃,已然被他的金莲子射得粉碎。 我身子一侧,避开了余势未衰的金莲子。就在刹那间,我听得像石菊一声大叫,我连忙抬头看时,只见石菊已然被他抛至六七丈的海面之外!我不知道大师伯是不是识水性,我想立即将摩托艇向石菊驰去,但是却已然来不及了,摩托艇“砰”地一声,撞中了小舢板! 小舢舨立时断成了两截,大师伯身形,疾掠而起,拔高了两丈上下!我一看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是骇然! 本来,我的计划是将他撞到了水中,立即抛出绳子,将石菊救了上来。可是,小舢舨虽然被我撞成了两截,但是却并没有落下水,反倒向上拔了起来!看他的情形,分明是想落在我的小艇之上!我手忙脚乱,驾著艇向前疾冲而出,他正落在摩托艇后面,丈许远近之处。我连忙转了一个弯,抛出了绳子,石菊也已然知道有人前来救她,一伸手就拉住了绳子。我此际,不敢停下艇来等她,仍然驾著艇在水面飞驰,由于前进的速度太快,石菊被我从水面拉了起来!也就在石菊离开水面之际,两枚金莲子,向她激射而至! 我回头一看,大师伯正浮在海面之上,我连忙一抖绳子,将石菊拉了过来,避开了金莲子,她也落到小艇上,我立即将小艇向岸边驶去,小艇几乎直冲上沙滩,我一拉石菊,道:“快走!” 石菊直到此际,才知道是我! 她道:“卫大哥,原来是你!” 我回头看去,只见大师伯正向岸上,疾游过来,我忙道:“别出声,咱们快逃,他是我大师伯,我们绝不是他的敌手!” 我拉著她,一直上了汽车,向前飞驰而出,在汽车中,我才来得及将包在头上的衣袖,撕了下来。 就在我撕下衣袖之际,陡地想起一件事来,不得大吃了一惊,车子也几乎向外撞去! 我的行动,本来极其成功,大师伯也未必知道救了石菊的人是谁,但是,我却忘了一点,我那件西装上衣,仍在小艇上,他只要查一下,便可以发现袋中有著我的名片,而知道事情是我所为! 虽然这是一件很微小的事情,稍为大意一点的人,未必能够注意到我的衣服,从而再搜查到我的名片。但是,我大师伯是何等样人?那有放过这点线索之理? 可是我知道,这时候,再要回到海滩边上,一定已然来不及了! 我急得六神无主,在我一生之中,我从来也没有因为惶急而觉得这样心中混乱过。我不怕得罪“死神”,更可以和黑手党的党魁面对面地作生死之斗。 但是,我绝不能想像,如果我和我大师伯正面作对,会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可能性! 石菊也看出了我惶急的情形,她看了我好一会,才道:“卫大哥,有甚么意外么?” 我一面驾著车,向前疾驰,不一会,便来到了通蒙地卡罗的公路上,一面拚命地在思索著对策,甚至没有听到石菊的问话。 石菊咬著嘴唇,又再问了一遍。我才叹了一口气,道:“大麻烦来了。” 石菊低下头去,道:“都是我不好。” 我想要安慰她几句,可是我脑中实在太混乱了,竟粗声道:“如今不是忏悔的时候,我们所遇到的麻烦,实在太大了!”石菊怔了一怔,眼睛红了起来,两滴眼泪,也随之而下,道:“卫大哥,我不再离开你了,但是,究竟是甚么样的麻烦呢?”我想一想,道:“你的父亲来了,你知道不?”石菊“啊”地一声,不由自主,身子向后一仰,道:“我爹,他老人家?” 我点了点头,将我在尼斯那家饭店的见闻,向她约略说了一遍,道:“你父亲手下的人……”石菊道:“那人我是认识的,我在公路上遇到他,他将我诱到了那家酒店之中。” 我点了点头,道:“不错,可是你们的行踪,却被奉命来杀死我们的大师伯觉察了,所以,你才会落入他的手中,‘死神’可能知道国际警方对他的注意,已然越来越密切,或者是为了其他的甚么原因,所以才令我大师伯,要将我们两人,毁尸灭迹,不令事情声张出来。凑巧他派出的,是我的大师伯,如果他派出另外一个高手的话,此际我们早已沉尸海底,和隆美尔的宝藏同样命运了!” 石菊静静地听我说完,才道:“我们现在不是已经逃脱了么?”我苦笑了一下,道:“不然,我们可能逃脱,但我将上衣留在那摩托艇上,要命的是,那上衣袋中,有著我的名片!” 石菊呆了半晌,道:“你大师伯的武功很厉害么?”我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两人,是绝对无法与他为敌的。” 石菊听见我这样说,于是也著急了起来﹔道:“那我们怎么办呢?” 我想了好一会,才道:“我们回到了蒙地卡罗,立即就走!” 石菊呆了半晌,道:“我……我又上那儿去呢?”她讲到此处,又滴下了泪来。 我道:“我已然发现,黄俊的女朋友,可能已然发现了隆美尔的宝藏,我们先到巴斯契亚,然后,再去找他们两人!”石菊叹道:“我爹这样对我,找到了宝藏,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苦笑著,道:“连我也不知道有甚么用处,但是我却一定要找到它,我不想费了那么多的心计,结果却是失败!我要找到它,一定要!” 石菊默然不语。直到汽车将近蒙地卡罗的市区之际,我才将车速放慢了下来,我知道大师伯这时,一定也已然找到了汽车,在高速地驶回蒙地卡罗来。 因此,我不断后望,看看可有人在追踪我们。幸而,一直到我们进入了市区,尚未发现被人跟踪,我先驶到我租车的地方,告诉他们,我租的那辆车,停在尼斯城中,碎了一块玻璃,可能还因为停车不当,而要罚款,我给了车行足够的钱,才回到酒店中。 一到了酒店,我们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行装,我们决定弃去许多东西,又化了装,石菊变成了一个中年妇人,我也变成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绅士。当我结了酒店的账,刚一出大门时,便见到我大师伯,面色铁青,从一辆汽车上跳了下来! 当时,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石菊插在我臂弯中的手,也在微微地抖动著,但是徼天之幸,他并没有发现我们,而匆匆地走了进去。 我知道他一定是去向“死神”道及他执行命令失败的经过。 “死神”当然不敢责备他的,因为他是“死神”的长辈,但是我又可以确知,大师伯一定会心中不安,因为他没有完成“死神”的委托,他也一定将我们两人,恨之切骨,誓必将我们捉到手中,然后甘心,因为他是那种固守著“一诺千金”而不理所诺之言是不是合理的人。 我们在门口遇到他的一刹那间,虽然仍然向外走著,但是我们的姿势,一定僵硬得像木乃伊一样,因为我们全身肌肉,都因为紧张而变得硬化了!这或许使我们看来,更像中年以上的人,但事后,不论过多少日子,直到现在,虽然我又有过不知多少奇险的经历,但是我却从来也没有那一刹间的那种恐怖之感。我们下了酒店大门的石阶,才缓过一口气来,上了计程车,离开蒙地卡罗,两天之后,我们仍然以原来的化装,来到了巴斯契亚。 我们一到了巴斯契亚,仍然住在“银鱼”。我们离开了这个小镇那么久,这个小镇,一点也没有变化,我们休息了半天,我便展开地图,寻找施维娅的家乡,她的家乡,在巴斯契亚之北,地名是G领事告诉我的,那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叫做锡恩太村。 我们决定明日一早,步行前去。当晚,我们在一间房中,分榻而睡,午夜,我听得石菊在梦中唤我的名字。然而,我则整晚思念著黎明玫,想起她和“死神”已然结婚,我就不由自主,紧紧地握著拳头。 第十二章 父女之间的秘密 第二天一早,我已然醒了过来。我发觉我是被街上儿童的喧哗声吵醒的,我俯在窗口一看,不由得陡地吃了一惊,叫道:“看!” 一辆劳斯莱斯,正缓缓地在街上行驶。这个小镇上,难得这样名贵的汽车,因此引得一大群顽童,在叫嚷追逐。 而那辆名贵的汽车,我却是见过的,正是石轩亭所乘的那辆。 石菊给我叫醒,跳了起来,我指著那辆车道:“你父亲也来了!” 她茫然地望著我,我道:“快!我们快离开这里,很可能死神和我大师伯,也会到这里来的。我们必须较他们先一步找到黄俊,这是时间的竞赛!” 她点了点头,我们迅速地化装好,出了“银鱼”,开始是慢慢地向前踱去,出了镇,路上没有人,我们便飞快的奔驰。 一遇到有人,我们便停了下来。 那一天,是一个非常晴朗的天气,已然有一点初春的味道。在大地上,春苗已然有点转青,到了十点钟左右,我们已然来到了锡恩太村。 那当真是一个小得可怜的村子,只有七八户人家,我们甚至找不出一个可以听得懂法文的人,他们操著他们的土语。 费了不少时光,我们才知道,施维娅和她的中国丈夫,正在村东大仓库附近,我们立即向东行去,走出两三里,便见到了所谓的“大仓库”。 那“大仓库”,实则是一个棚,在仓库附近,堆著许多高可两三丈的麦皆,周围十分寂静,只有在里许之外,才偶然有人经过。 我们来到了目的地,却不见有人。我正想出声叫嚷时,忽然听得在一堆麦皆旁边,传来了一阵欢乐的嘻笑声。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我们立即辨出,男的正是黄俊! 我们两人,向前驰出,只见黄俊已然完全换了当地农民的装束,正和一个十分健美的少女,在麦皆上追逐嬉戏,对于我们的来到,恍若无觉。 我几乎不想出声叫他,因为他们在这里的生活,实在是太平静、太幸福到令人不想去破坏他们,以及打扰他们! 我和石菊两人,又走得离他们近了一些,他们两人停止了嬉戏,抬起头来,望著我们。 在这样的一个小村之中,是很少有人来到的,尤其是外国人。是以他们都现出了奇怪的神色,施维娅的确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比我所见到她的相片,还要动人,因为照片上没有那股活力,她是一个充满青春气息的人,如果我是一个雕塑家的话,一定去请她做模特儿,塑一尊青春之像。她不好意思地望著我们一笑,掠了掠头发,站了起来,道:“你们找什么人?” 我一笑,以中国话道:“黄先生,你不认识我了么?”黄俊陡地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面上为之陡地失色!施维娅显然听不懂中国话,但是她的直觉,使她觉出我们的到来,对黄俊大是不利,她立即拦在黄俊的身前,道:“你们想作甚么?” 我微微一笑,道:“小姐,你放心,我们绝不会伤害你们的,但是并不等于说,没有人会伤害你们!”施维娅的眼中,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石菊冷冷地道:“师哥,我爹来了!”黄俊更是面如死灰,道:“他……在哪里?” 石菊道:“我们见到他在巴斯契亚镇上,他当然是为你来的!” 黄俊整个人像是呆住了一样。 我踏前一步,道:“俊老弟,不管你信不信,我愿意帮助你!” 黄俊忽然用双手撕著头发,道:“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我的末日到了!”我走向前去,在他面上,重重地掴了两下,令他镇静了下来,道:“你听我说,不要慌张,你不为你自己著想,也得为施维娅著想!”他一听得我如此说法,忽然镇静了下来。 我又道:“你先将你所遭遇的困难,和施维娅详细说一说!” 黄俊点了点头,照著我的吩咐,向施维娅将他目前的境遇,说了一遍。 施维娅的面色,也变得十分惨白,我立即道:“施维娅,你必要将我当作朋友,要对我讲实话!” 施维娅茫然地点了点头,我问道:“施维娅,你可是已然发现了隆美尔的宝藏?” “隆美尔的宝藏?”她现出了极其莫名其妙的神气反问我。 我加重语气,道:“是的。” 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啊!”我道:“那么,你给黄俊的那袋钻石,还有,那朵稀世奇珍--,钻石花,你是从哪里来的?” 施维娅向黄俊望了一望,欲语又止,我道:“施维娅,你必须说,否则,你可能失去一切!” 施维娅睁大眼睛望了我好一会,然后有点不大相信地说道:“真有那么严重么?”我用力地点点头,道:“一点不错,我希望你相信我的话。” 施维娅道:“那……那是我在潜水的时候找到的。”她的回答,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立即问道:“其余的东西呢?” 她又现出迷惑的神色,道:“其余的东西?那些东西有甚么用?” 她的话,听来像是太过做作,但是我却相信,她是出自真正的无知,这种无知,是十分可爱的,因为她是那样地纯朴。 我道:“施维娅,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然发现的,是真正的钻石?”施维娅喜道:“真的么?”但是她随即望了一下黄俊,道:“即使是真的,我也没有用处,有了黄俊,我便有了一切。” 我和石菊互望了一眼,我们都觉得施维娅的话,是出自真心。 我问黄俊道:“黄朋友,事情已到如今这样地步,你该可以将事情的详细经过,说一说了吧。我认为如今你十分需要我们的帮忙,因此你最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一说!” 黄俊想了一会,道:“可以。” 他讲了两个字后,又停了片刻,道:“掌门人认为那张藏宝图是真的,派我离开了西康,来寻取宝藏,我到了法国之后才发现那藏宝图,根本是假的,我可以只花极低的代价就在巴黎的街头买到它!” 我点了点头,道:“这我已知道了。” 黄俊道:“但是,我仍然来到了巴斯契亚,我见到了施维娅。” 他讲到此处,向施维娅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师妹或许会认为我是三心二意的人,但是我遇到施维娅之后,我确是真心一意的爱她。” 我不耐烦道:“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得出,你说你自己的事。” 黄俊道:“我认识施维娅之后,根本已将寻宝的事,丢在脑后,但是有一天,施维娅却对我说,在她几年的潜水生涯中,曾在海底找到过不少‘亮晶晶的玻璃’和一朵‘玻璃花’,我叫她拿出来给我看,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钻石--” 我连忙问道:“她是在哪里找到的?” 黄俊道:“东一颗,西一颗,几年以来,她搜集到了一袋。” 我点了点头,道:“那一袋,就是我在轮渡上看到的了?” 黄俊道:“不错,我怀疑那是真的,恰好师妹打电报给我,叫我快点去见她,我便暂时和施维娅分手,师妹却已被‘死神’追逐,离开了原来约定的地方。” “这点我早已知道。”我说:“因为当时我和你在一起,一切情形都亲眼看到。” 黄俊点点头道:“不错,我找不到师妹,在轮船之上,巧遇卫兄,我们之间,还因误会而打了一场呢!” “是啊!”我说:“那么,你为甚么又将钻石,弹到海中去呢?” 这是我非问不可的一个问题。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因为,我如果不是发现黄俊将钻石一颗一颗地抛到了海中去的话,我根本不会卷入这个漩涡之中的。 黄俊又向施维娅望了一眼,道:“那是一个误会,我们约好,我打电报给她,她一定回电报我,结果,我却收不到回电,我不知那时她已然落入了某国领事馆的手中,我只当她变了心,所有的一切,都对我没有意义了,所以,我明知那一袋钻石是真的,也都将之抛入海中。” “所以--”我接口道:“我们一上了荒岛,你就将施维娅的相片给我看?” 黄俊道:“是的,我非常怀念她。” 这以后的事情,我却是亲历其境的,不必再多加盘问了,我道:“黄俊,你叫施维姬,带我们到她发现钻石的那个海域去潜一次水。” 黄俊转达了我的意思,施维娅立即道:“可以,就今天么?” 我立即道:“现在!” 施维娅站了起来。可就是在她刚一站起的一刹间,一阵汽车马达声,怒吼而至,一辆劳斯莱斯疾驰而至。 汽车中,迅速跳出四个大汉,向我们望了一眼,躬身等在车门旁,从车子中,又走出一个老年人来。 黄俊一见到那个老年人,面色变得难看到了极点,身子也禁不住在微微发抖!那老年人正是北太极门掌门--武林大豪石轩亭! 石轩亭以威严无比的眼光,在我们身上,缓缓地扫过,我觉出身旁的石菊,也震动了一下。只见他向前,走近了几步。 黄俊已然跪了下去,叫道:“师父--”施维娅大惊失色,道:“黄,甚么事?”石轩亭厉声道:“将这女人弄开!” 一个大汉,应声而上,便向施维娅走了过来。 我连忙横身拦在那个大汉的前面,喝道:“别碰她!”那大汉“嘿”地一声冷笑,拳风飕飕,一拳便向我胸前打来。 石轩亭在场,我明知动起手来,我们绝无上风可占,可是我也不能让他们对施维娅有所损害,因此,就在那大汉,当胸一拳,向外出打之际,我掌缘如刃,向他手腕,直切了下去! 他那一拳,尚未将我击中,我已然切中了他的手腕,那大汉不由自主,怪叫一声,捧著右手,向后踉跄了开去。 石轩亭冷冷地道:“原来是你!” 他讲了四个字后,突然转头向石菊望去,喝道:“菊儿,你见了我,诈作不识么?”原来石轩亭从我的招式上,认出了我的师门来历,从而识破了我和石菊的身份。 我心中暗叫不妙,本来,我们化了装,石轩亭倒也不一定认得出我们来。可是刚才我那一切,乃是疯丐金二嫡传的“云切手”,石轩亭是何等样人,自然一看便自认出!他既然认出了我的身份,当然便知道和我在一起的,乃是石菊。石菊被他一叫,战战兢兢地踏前了一步,叫道:“阿爹!” 石轩亭一声冷笑,道:“我没有那么好福气,你和你母亲一样,是个臭贱--” 他盛怒之下,只顾责骂石菊,却在无意之间,将他藏在心中的秘密,露了口风,石菊乃是何等聪明之人,一听之下,便不禁一呆,道:“爹,你想说我妈是臭贱人么?我妈是足不出户,当真称得上贤妻良母,怎么会是臭贱人?” 石轩亭面色陡变,道:“住口!” 在那刹间,我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石轩亭骂的,一定是黎明玫!黎明玫真是石菊的母亲,但是,她又为甚么在对我讲了之后,又不认呢?正在我思索之际,石轩亭已然道:“你们两人,谁将宝藏献出,还可以免于一死!”他们两人尚未回答,我已然忍不住道:“石前辈,他们两人,都交不出宝藏来的,那宝藏是否存在,也还是大疑问哩!” 石轩亭厉声喝道:“住口!”─面向身后四人道:“难道还要我出手?” 那四大汉身形飘动,已然向我扑了过来,我不等他们扑过:已然向前迎了上去!我迎上去的那个,正是刚才吃了我苦头的,他一见我来势汹汹,不禁退缩了一下,我一伸手,已然在他腰际,重重地拍了一下,紧接著,─脚反踢,正踢中身后攻到的一人的小肚之上。 这时候,其余两人,已然一个自左,一个自右,向我攻到。 我身子立即向后一缩,两人一个扑空间,我双手齐出,在他们肩头,轻轻一扳,两人已然向前,跌作了一团,我也抽身后退。 我自己也未曾料到,一动上手,竟能在片刻之间,将四人打败。 我相信这一定是石轩亭为人,极其猜忌凶狠,所以他门下能得到他一分真传的人,已自不易。因此那四个大汉,才会如此不济事。 石轩亭“哼”地一声,道:“有两下子哇!”他一面说,一面已然向我疾欺而至! 也就在此际,石菊大叫一声,道:“爹,你不能!”她一面叫,一面向我扑来,但石轩亭一挥手间,石菊已然向外跌去。 而石轩亭挥出的手,一圈之间,已然一掌向我当胸击到,劲道之强,实是罕见! 我万料不到,石轩亭狠辣无情,竟然一至于此,居然连父女之情,也毫不顾念。因此,我对石菊同情,不由又加深了几分,看著她跌仆在地上的情形,痛心之极。 我一见他一掌击到,连忙向后退去。但是,他在陡然之间,身形又向前滑出了三尺,我一退变成了白退,连忙一侧身时,“砰”地一声,一掌正击中在我的左肩之上,我只感到头昏眼花,身不由主,一交向后跌出,直向一堆麦皆撞去! 他那一掌,力道奇大,尚幸我背后,有著老大的一堆麦皆。 如果不是有著那样的一堆麦皆,我不知要跌出多远,方能站稳脚跟,而如果碰到了石墙上的话,我非撞成重伤不可! 我的身子在麦皆堆上,弹了一弹,只觉得左肩之上,骨痛欲裂,一条左臂,已然抬不起来,但是我咬紧牙关,还是站了起来。 只听得石轩亭“哼”地一声冷笑,突然又一掌向施维娅挥出,施维娅大叫著,向后踉跄跌了出来,刚好来到我的身旁,我连忙一伸右手,将她的手臂握住,低声道:“施维姬,别急,我们会有办法的。” 实则上,会有什么办法,我根本不知道!但是我不能不以此来安慰施维娅,因为施维姬正在尖声叫嚷,石轩亭眼中的杀机更盛,如果她不停止叫嚷的话,只怕石轩亭会对她下毒手的! 幸而我的话起了作用,施维娅停止了叫嚷,睁大了眼睛,也不落泪。 石轩亭向我们两人望了一眼,“哼”地一声,转过头去,向石菊喝道:“跪下!” 石菊的双眼之中,莹然欲泪,向我求助地望了一眼,我只能默默地望著她,在眼色之中,给她勇气。石菊低声叹了一口气,在黄俊的旁边,跪了下来。 石轩亭走了两步,来到了他们两人的面前,喝道:“宝藏在甚么地方,快说!”黄俊的语音颤抖,道:“师父……宝藏地图……根本是……假……的!” 石轩亭“嘿嘿嘿”一阵冷笑,那一阵冷笑声,听来实是令人惊心动魄!我看到黄俊的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施维娅在这时候,突然大叫道:“黄俊!勇敢些,不要做懦夫!” 我忙道:“施维娅,黄不是懦夫,这种中国的师徒关系,不是你所能了解的,他必须这样,黄并不是胆怯,他只是在恪守一种礼节!” 施维娅似信非信。石轩亭又道:“既然藏宝图是假的,何以不回桃源谷来?”黄俊道:“弟子一时糊涂,尚祈师尊原宥。” 石轩亭“哼”地一声,道:“一派胡言!”他又转过头来。问石菊道:“你是我的女儿,也想见财起意么?”石菊忙道:“爹,我们确实未曾发现宝藏!”石轩亭怪叫一声。道:“好哇!”手掌向两人的顶门,比了一比,疾拍而下! 显然,石轩亭怒气,已达到了顶点,对门徒幼女,不再留情。 我在一旁,一见石轩亭的手掌,向他们两人的顶门拍下,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可是,石轩亭出手,实在太快,不要说我根本没有能力去抢救,就算有的话,也是来不及!我心中一阵发凉,眼看黄俊和石菊两人,要双双地死在石轩亭手下之际,突然听得一声冷笑之声,紧接著,“嗤”,“嗤”两声,两道金光,电般而至,奔向石轩亭右腕脉门! 两道金光,来势神速到了极点,而且认穴之准,也是无出其右。石轩亭不论是要拍向黄俊,还是拍向石菊,都不免要被射中! 石轩亭的心中,也不免一凛,立即收掌,向后面退出了两步,那两道金光,贴著黄俊和石菊两人的顶门,电般飞过! 我一见那两道金光飞到,心中又惊又喜。 两道金光当然是我大师伯的金莲子,也就是说,他已然来到了近前。喜的是,大师伯一到,石轩亭有了对手,黄俊和石菊,总算又从鬼门关前,退了回来。 但是既惊的是,师伯一认出了我,我还向哪里去逃? 我抬头循声看去,一望之下,心头不禁突突乱跳!只见在七八尺开外,已然立了四个人。 一个是我大师伯,另一个,像是曾见过几面,但印象却十分淡薄的胖子。那胖子身形甚矮,又胖得出奇,看来像是一只肉球一样,一双眼睛,深陷在肥肉之中,虽是半开半闭,也是精芒四射!我心知他一定是赤水帮的另一个龙头。 另外两人,一个正是西装毕挺,鼻架金丝边眼镜,拄著拐杖的“死神”,另一个,正是令得我心头乱跳的人,她便是黎明玫。 我和石菊两人的化装,十分精巧,因此这四个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认出我们来,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石轩亭一个人的身上。 一时之间,静到了极点! 但是沉静只维持了一分钟,突然之间,那胖子“哈哈”一笑,身子突然滚动起来,迅疾之极,当真是难以想像,在我尚未明白他想做甚么之时,只听得四声怪叫,那四个和石轩亭一起前来的大汉,突然各自飞出了丈许,跌倒在地! 那个胖子,却在四个大汉,尚未落地之际,便已然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石轩亭不愧是一代大豪,他手下四人,捱了那胖子的打,他却是若无其事,反倒一笑,道:“蔡胖子身手,不减当年哇!” 那胖子笑道:“好说,好说!” 石轩亭冷冷地道:“可惜这样的身手却做了人家的走狗!” 那胖子的面色,陡地一变,石轩亭就在此际,一阵风也似,向他扑去!当真是其疾如电,其快如风,令人看得,暗生钦佩之心。 我知道石轩亭和那胖子两人,都是当代硕果仅存的武林高手,他们两人一死,他们的绝艺,也可能永远失了传人,从此湮没! 因此,我一见石轩亭向蔡胖子扑去,心知他们两人,难免动手,那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强忍左肩的疼痛,向前跨出了一步,要看个仔细。 只见石轩亭一扑到蔡胖子的面前,左掌倏出,撞向蔡胖子的肚子,蔡胖子身形不动,吸了一口气,他那凸出老大的肚子,在他一吸气之间,便像魔术变幻似地,突然不见。 而石轩亭的那一拳,势子已尽,难以再攻出,就在此际,蔡胖子左手反勾,向石轩亭左脉抓去,石轩亭连忙缩回左手来时,蔡胖子跟著一伸手,眼看石轩亭的左腕,已将被他抓住! 我的心中正在奇怪,何以石轩亭的武功,如此不济,可是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石轩亭“哈哈”一笑,右手疾扬而起,“拍”地一声,蔡胖子左颊肥肉之上,已然被石轩亭掴了一掌! 原来石轩亭拳撞出,自始至终,都只是虚招!赤水帮龙头,个个都是非同凡响的人物,但是看来,和北太极门掌门人石轩亭比来,还是差了一些。 蔡胖子中了一掌之后,半边脸肿起老高,看来更胖了许多。 只听得他闷哼一声,手足齐出,片刻之间,便向石轩亭攻出了六七招。我虽然用心观察,但是他出手,实在太快,我想要辨明他的每一招每一式,仍是在所不能。而石轩亭则身形飘飘,在片刻之间,将蔡胖子攻出的六七招,一齐避了开去。 只见石轩亭身形,突然一矮,一腿横扫而出。 蔡胖子双足一蹬,身子已然拔高了尺许,眼看石轩亭一腿,已然在蔡胖子足下掠过,而蔡胖子也向石轩亭打出了一拳之间,石轩亭单足支地,身子突然也拔高了尺许,刚才扫空的那一腿,陡地反扫过来,蔡胖子怪叫一声,已然跌出了丈许! 他跌出了丈许之后,立即站稳,胖脸之上满是油光,强笑一声,道:“佩服!佩服!” 石轩亭长笑一声,道:“些微小技,何足挂齿,蔡胖子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地做了走狗,便小惊大怪起来?”蔡胖子的一张脸,几乎已成了紫姜色,但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大师伯踏前了一步,向石轩亭拱了拱手,道:“在下向阁下领教一二。” 石轩亭道:“咱们是比高下,还是见生死?” 我大师伯道:“阁下绝对不必留情!”他一面说,一面早已欺前一步,“呼”地一掌,已然当胸压到,石轩亭身子略沉,反手一掌,迎了上去,“砰”地一声,双掌已然相交! 第十三章 高手过招 只见他们两人,各自退出了三步,可见功力相若,我大师伯在一退出之后,手扬处,一枚金莲子已然向石轩亭头部射出。 石轩亭手指一弹,“拍”地一声,也弹出了一枚金钱,“铮”地一声,正弹在金莲子上,两件暗器,一齐迸散了开来! 我大师伯大喝一声,道:“来得好!”双手齐洒,十枚金莲子,分成十道金光,向石轩亭一齐罩下去,石轩亭“哈哈”一笑,十枚金钱,也已然连翻飞过,一时之间,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二十枚暗器,四下迸射,金光缭绕,蔚为奇观! 我大师伯呆了一呆,道:“想不到阁下在暗器功夫上,也有这等造诣!” 石轩亭冷笑道:“岂敢!” 他对大师伯,言语之间,不敢十分无礼,当然是他知道大师伯的武功,和他实在是不相伯仲之故。我大师伯双掌一错,又待攻向前去,忽然听得黎明玫娇声道:“不要打了!” 她才一出声,我大师伯身形一闪,便已然退后丈许,黎明玫向前走了几步,她身上仍然披著名贵的貉皮披肩,阳光之下,她面容虽然显得出奇的苍白,可是那种美丽,仍是无法形容的! 她向前走出了两步,道:“十五年未曾见面了,你好啊!” 石轩亭一见黎明玫走出来,面上便掠过了一丝十分惊恐的神色。 但是片刻之间,他面色重又凛然,喝道:“叛师之徒,还有甚么面目见我?” 黎明玫突然笑了起来,道:“我为何被踢出北太极门,可要当著众人,说一说么?” 我看到石轩亭在听到说这一句话之后,全身陡地一震,面色也为之一变! 我心知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著极其奇特的关系,石轩亭是石菊的父亲,而黎明玫又亲口对我讲过,她是石菊的母亲。 她又和我说过,她最恨的人,就是石轩亭。 然则,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呢? 只见石轩亭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指著黎明玫,道:“你……你……你……” 黎明玫“格格”笑道:“你怕甚么?你怕甚么?”石轩亭又向后退去,刚才的豪气,已经不知去向了。 黎明玫道:“你怕被我们的女儿,知道了你的行为,也不齿你为父么?” 我一听这话,又是一怔,向石菊望去,只见石菊也睁大了眼睛,愕然望著她的父母。 黎明玫向石轩亭逼了近去,道:“十七年了,我装著叛师的罪名,无非是为了希望女儿能够长大,如今,女儿已经安全了,我……我……” 黎明玫讲到此处,眼中射出了怒火。我听了不由得又呆了一呆,她口中的“女儿”,自然是石菊,那么,“女儿已然安全了”一语,又是甚么意思呢?黎明玫顿了一顿,又道:“我花了极大的代价,才换得了女儿和她心爱的人的安全……”她抬头望著青天,面上露出了笑容,道:“他们如今,已然该在很远的地方了!” 一讲了这句话,她突然又低下头来,双眼直逼石轩亭,一字一顿,道:“如今我要与你拚命!”石轩亭在黎明玫越来越是激厉地讲话之际,身子僵立,一动也不动,而他的面色,也越来越是难看,我看得出他面色的变易,一半是因为发怒,但另一半,却是为了其他的原因!当黎明玫讲完之后,石轩亭猛地震了一震,陡然之间,手臂一圈,一掌已然向黎明玫疾拍而出! 那一掌,去势之快,不是眼见,当真不能令人相信,黎明玫陡地一呆,像是想不到石轩亭会立即向她出手,而就在那一呆之际,石轩亭的一掌,离她胸前,已只不过半尺!在一瞬间,我忘记了大师伯就在旁边,我不能现出原形,也忘记了我左肩上的剧痛,我简直忘了一切,大叫道:“明玫,快避!”我一面叫,一面足点处,右掌扬起,已然向石轩亭背后,直扑了过去!我那一扑,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致片刻之间,我眼前变得什么都看不到,而我的心中,也只有一个意愿,那就是要将黎明玫救下来,至于我自己会因此产生甚么后果,根本不在考虑之列!等我扑到了一半的时候,我才能看清眼前的情形,这时候,离我那一下叫唤,至多只有两秒钟,我听得大师伯大喝一声,向前冲来。 石轩亭左手向后一摆,也已然一掌击出。 石轩亭因为左手一摆,向后击到,他突然之间,向黎明玫攻出一掌,便慢了一慢,黎明玫陡地觉醒,但是,她想要避开之际,却已然不及,立即手腕一翻,也是一掌拍出! 只听得“砰砰”两声,我和黎明玫,各自向外,跌出了三四步。 我只觉头昏眼花,胸口发热,一跌出之后,便坐倒在地上,然而,我刚一跌倒,便见我大师伯,目中怒火迸射,已然来到了我的身边,手起处,一掌已然向我的头顶击下! 就在我毫无抵抗能力,危险已极之际,只听得黎明玫大叫道:“别下手!” 她当然也在我刚才那一声叫唤之中,辨出了我是甚么人,因此她才叫得那样凄厉,而令得大师伯的一掌,在刹那间停在半空之中,没有向我的头顶,击了下来,保住了我的性命。 可是,黎明玫退出之后,只顾及叫我大师伯不要下手,却忘了石轩亭就在她的面前,无声无息,向前滑了过去,一掌又已向她胸前击到。我吸了一口气,尚未叫出声来,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死神”扬起了手中的手杖,他的手杖,本来就是一柄铸造奇特的枪,一颗子弹,正射入了石轩亭的右胸,石轩亭面色一变,左手立即按在伤口上,可是,在那一瞬间,他仍来得及狠狠一掌,按在黎明玫的胸口上! 那一掌,简直比按在我自己的胸口上,还要令我感到痛苦! 石轩亭和黎明玫两人,一齐倒了下来。黎明玫的面色,变得难看之极。一时之间,四周静到了极点! 在如今的武侠小说中,常常可以读到“这一切,只不过是电光石火般,一瞬间的事”这样的句子,当时我们的情形,也的确是如此。 一切,全发生得那么快,连给你去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变故已然生出来了,事情已然发生了,整个世界对你,也似乎完全不动了。我看到黎明玫的面上,已然泛出了死色,我连忙连滚带跃,向她扑去。 她一等我来到身边,向我望了一眼,突然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是如此的凄厉,令得我不知如何开口,向她安慰才好!只听得她厉声叫道:“唐天翔,你过来!”她叫出了六个字,口角已然有鲜血流出,我霎时之间,呆了一呆,不知道她在叫谁。但我立即就明白了,因为“死神”立刻来到她的身边,屈下一腿,跪了下来,急急地道:“明玫,我是不得已,我实在是爱你的!” 黎明玫又是“哈哈”一阵大笑,道:“好!我一生之中,遇到了两个男人,原来都是骗我的!石轩亭!” 石轩亭中了一枪,伤势极重,鲜血不断地从他指缝中涌出,他听到黎明玫厉声叫他,只是“哼”地一声。黎明玫又道:“石轩亭你十七年前,诱惑我的时候,对我说过甚么话来?” 石轩亭眼珠翻了翻,却没有说甚么。 石菊一听得黎明玫的话,连忙一跃而起,道:“爹,她说甚么?” 石轩亭勉力侧过身子,伸手向石菊招了一招,道:“菊儿,你……过来。” 石菊向前走了几步,在石轩亭的身边,蹲了下来。石轩亭艰辛地抖著,在石菊的面颊上抚摸著,道:“孩子,她……是生你的母亲。” 石菊“啊”地一声,石轩亭又道:“可是你别忘记,她是一个下贱无耻的女--”他下面一个“人”字,尚未讲出,喉间突然“格”地一声,手指仍然指著黎明玫,便已然气绝身死! 黎明玫扬声大笑,道:“我总算眼看你死去了,你到阴司地狱,不妨再去骗骗无知少女!哈哈!”她一面笑,一面口角流血。 石菊呆呆地站了起来,望著黎明玫。 黎明玫的声音,突然平静了许多,望著石菊,道:“在我像你那样年纪的时候,被老贼欺骗……生下你来之后,老贼想要……杀人灭口,却给我逃了出来,如今,你……也像我这么大了……” 石菊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知道,因为眼前的事情,对她实在是太不可想像了,她不知何所适从,便只好呆呆地站著。 黎明玫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唐天翔,你……骗得我好哇!” “死神”满头是汗,道:“明玫,我一直不想杀他们,但是他们老和我们作对,明玫,我是爱你的,你信我这一句话!” “死神”的面色,是如此地惶急,语音震颤,和他平日的为人,绝对不同,我不知黎明玫信不信他的话,但是我却是相信的。 同时,我也知道,黎明玫现在是爱我的,她离开我,和“死神”在一起,甚至和“死神”结婚,全是为了我和石菊!因为她知道“死神”立意要将我和石菊除去,当然她也知道,“死神”手下能人之多,如果他立意要将我和石菊除去的话,我们两人,实是毫无求生的机会的。所以,她才答应下嫁“死神”,而以“死神”不再侵犯我们为条件! 在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睛润湿了,我低声叫道:“明玫!明玫!” 黎明玫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闭上了眼睛,好一会才睁了开来,又望了我一会,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对不起你,我被人骗了!” 我想过去将她扶了起来,但是我自己也站不直身子,只得向她靠近了一步。 她握住了我的手,我道:“明玫,好了,现在,一切全都过去了!” 她低声道:“是的,一切全都过去了……过去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受人……骗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大吃一惊,叫道:“大师伯,快救救她!你将我怎么样都可以,快救救她!” 我大师伯在丈许开外,冷冷地道:“你不必求我,她已经没有救了!”我大声地叫了起来,道:“不!” 也就在那时,我感到黎明玫握住我的手,突然紧了一紧,但是却又陡地松了开来,我回头向她望去,只见她直视天空,已然死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天上像是有轧轧的机声,可是是甚么声音,对我都没有意义了。 黎明玫死了!我呆了好一会,才按上了她的眼睛。 我望著黎明玫,不知过了多久,“死神”的咆哮才惊醒了我,他大叫道:“卫斯理,是你害死了她!”我回过头来,想起刚才的情形,如果黎明玫不是为了叫我大师伯不要下手,她当然不会中石轩亭的一掌的。 我心中感到了阵阵的绞痛,但是我直视著满面油光的“死神”,以极其冷酷的声音道:“唐天翔,你心中知道,是谁害死她的。那不是我,是你!”“死神”的身子,猛地一震,陡地站了起来。 他面如死灰,眼中射出兽性的光芒,怒道:“是你!是你!快下手将他们全都打死!”大师伯和那个胖子,互望了一眼,一步一步,向我逼了过来。“死神”仍然不断地叫道:“杀死他!杀死他!”可是,不等大师伯和蔡胖子逼近我的身前,那自天而降的“轧轧”之声,突然盖过了他的叫声,同时,一个洪亮的,显然由扩音机传出的声音,自半空中传了来,道:“每一个人,都举起手来!” 我们一齐抬头看去,只见三架直升机,已然离地面极低,每一架直升机上,都有枪口向外面露出著。大师伯和蔡胖子呆了一呆。从一架直升机上,已然跳下了三个人来。那三个人落在麦皆堆上,迅速地滚了下来,两个是警察,另外一个正是纳尔逊先生! 两个警察举著枪,我们这些人,全都呆立不动,纳尔逊先生来到了“死神”的面前,冷冷地道:“先生,这一次,我们有了证据,谋杀!我们在直升机上,用远距离摄影机,拍下了全部事实的经过!” “死神”的面部抽搐著,但没有多久,便已然恢复了镇定,向石轩亭一指,道:“是这个人先向我妻子动手的,我是为了保卫我的妻子。”纳尔逊先生摸出手铐来,道:“这些话,留到法庭上再讲吧!”“拍拍”两声,“死神”的双手,已被铐住,“死神”回头叫道“你们快走!”他自然是想叫我大师伯和蔡胖子逃走。 但是此际,三架直升机都已然著陆,总共有四十名武装警察,包围在我们的周围。我大师伯和蔡胖子,插翅也难以飞出了。纳尔逊先生想得十分周到,他甚至带来了医务人员,医务人员在检查了石轩亭和黎明玫后,说了两个十分简单的字,道:“死了!”纳尔逊向我们望了一眼,道:“将他们一齐带走!”我因为受了伤,所以由两个警察,扶著我上了直升机。我和石菊、和“死神”在一架机上,那四个大汉、黄俊、施维娅和尸体,在一架机上,蔡胖子和我大师伯两人,在另外一架机上。纳尔逊可能以为我大师伯和蔡胖子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因此只派了六个警察看守他们。但两个小时之后,纳尔逊先生便知道他犯了一个极重大的错误了! 因为,在直升机起飞之后的两小时,当直升机来到海面上的时候,我大师伯和蔡胖子两人,轻而易举地制服了那六个警察,从高空跃到了海中,纳尔逊和我,我们所有的人,都眼看著他们两人,跃到了海洋之中,但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对于大师伯和蔡胖子两人的逃脱,我实在是又惊又喜,“死神”的面上,却泛出了微笑,并且恶意地向我,望了半晌。直升机在法意边境的一个小城降落,我们立即被转送到巴黎。在巴黎,我被送入医院。在医院中,我做了不知多少奇怪的梦。甚至于,我希望这所有的事情,完全是梦! 第二天,我事实上已经复原,纳尔逊先生来了。和他一齐来的,还有黄俊、施维娅和石菊。石菊见到了我,便哭了起来。 纳尔逊趋前,向我握了握手,道:“你们几个人,并未曾被控,虽然,警方可以控告你们聚众殴斗的罪名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死神’呢?”纳尔逊先生笑道:“国际警方,早巳想将‘死神’关入监牢中了,但是,苦于没有证据,想不到他这次会以杀人罪被控,他是从不亲自出手杀人的,他被控杀人罪,和阿尔·卡邦以欠税罪被控,一样的幽默!”我听了纳尔逊先生的话之后,半晌不语。 纳尔逊十分高兴,以为这次可以令得“死神”身系囹圄了。因为他掌握了那么完美的证据,在那个大仓库旁所发生的事,他全用活动摄影机,拍了下来! 但是我当时,便觉他的目的,并不一定能够达得到的。 因为,“死神”在打出那一枪的时候,刚好是石轩亭一掌击向黎明玫的胸口之际。 纳尔逊又道:“卫先生,控方要你做一个证人,希望你在巴黎,多留几天。” 我点了点头,道:“可以的。” 纳尔逊先离了开去,黄俊和施维娅和我谈了一会,我和他们约定,巴黎的事情一完,立即去见他们,他们也走了。 只剩下石菊和我在一起了,她不说话,我也好久不说话。好一会,她才道:“卫大哥,你说,妈葬在什么地方好?”我眼睛又湿了起来,道:“随便吧!那朵钻石花,放在她的身边,你说好么?” 石菊默然地点了点头,忽然又哭了起来。 她哭了好一会,才道:“卫大哥,我是太孩子气了。”我苦笑了一下,道:“那你还回不回西康去?”石菊点了点头,道:“我自然要回去,掌门令牌,已然在我这里了,卫大哥,你可有空来看我?”我想了一想,道:“如果我有空,我一定会来看你的。”我才讲完这句话,忽然发现病房之中,又多了两个人! 我猛地吃了一惊,因为那两个人,从何而来,事先毫无迹象,我定了定神,才发现那两人,正是大师伯和蔡胖子! 一时之间,石菊和我,都呆住了。我大师伯道:“我们要劫狱,要你们帮忙。”我摇了摇头,道:“没有希望的,他是最重要的犯人!” 大师伯道:“如果他因此被判死刑,我就绝不会原谅你!”我想了一想,道:“大师伯,你可能保证,如果他无罪释放,你们绝不令他再犯罪?” 我大师伯面上,现出惊讶的神色,好一会,道:“你有办法么?”我点头道:“我有。”大师伯道:“好,那我们两人,也能保证。” 他讲完这句话,立即退了出去。石菊惊讶地问我:“卫大哥,你准备救‘死神’?”我叹了一口气,道:“菊,我希望你明白,我救‘死神’,并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而是为了他的的确确爱黎明玫!”石菊像是听懂了似地点了点头。 “死神”的案子开审了,他的辩护律师,力指他是为了保卫他的妻子,而开枪伤人的,可是辩护律师的声调,显然很软弱,因为电影放出来,石轩亭只不过是一掌击向黎明玫,法官和陪审员,都不能相信一掌能击死人,所以“死神”的行动,分明是蓄意杀人。当审判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辩护律师召我们辩方的证人,我竭力不和“死神”与纳尔逊的目光接触,我只是叙述了中国的武术的神奥,不要说一掌打死一个人,便是一掌打死一头牛,也有可能的。主控官狠狠地问我:“你能吗?” 我平静地答道:“我能的。” 法官宣布退庭,第二天,在安排好的地方,我一掌将一头牛震毙,“死神”是为了保卫他的妻子,被判无罪。事后,纳尔逊问我:“为甚么?” 我答道:“你的目的是在消灭一个罪徒,我相信我已做到了。”他似信似不信地走了。“死神”也来到了我的身边,问我:“为甚么?”我们两人,对视了好一会,我才答道:“为了你也真爱黎明玫!” 他面上现出一个极其难以形容的表情,毫无变化,然后,他一言不发,便离了开去。从那次之后,许久未曾和他见面,直到再和他相见时,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我和石菊,又到锡恩太村,找到了施维娅,她领著我们在海底下找了七八天,我又找到一颗钻石,但是却别无所获。我深信隆美尔当年,的确有过惊人的、价值三亿美金的珍宝,藏在海底,但是如今,却已然散失了,散开在整个大海的底下,有许多,可能已然进了鱼腹!我们放弃了再寻找的企图,将钻石花和黎明玫一齐安葬。石菊黯然离我而去。我在开始的一个月,几乎每天都徘徊在黎明玫的坟前,低声地叫著她的名字,回忆著她和我在一起时的每一件细小的事,而每每在不知不觉中,泪水便滴在她的墓碑之上。 --(本卷结束)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地底奇人 第一章 奇异的盲者和纸摺的猴子 天气十分闷热,炎阳灼人。我坐在写字楼的办公桌前,向下面的行人望去,只见途人匆匆,大城市就是这样,几乎每个人都没有空,每个人的时间都不够用。 但我在这几个月来,却是一个例外。 从巴斯契亚回来之后,我一直想忘记那整件事情。 但是我却做不到。我眼前老是浮起黎明玫的影子来。她伴着钻石花,长眠地下,结束了传奇的一生。 直到这个月,我才稍为振作点精神,每日上午,来写字楼坐坐。在我的出入口公司中,我有一间私人的办公室,我只是来坐坐,因为对于出入口的业务,我一窍不通,一切自有我的经理负责。 这一天,正当我望着街中的时候,桌上的传话机,突然响起了女秘书蔡小姐的声音,道:“卫先生,有客人要见你。” “客人?”我反问:“我没有约过任何人来见我啊?”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烛处一隅,所以我几乎摒绝了一切交际,当然更不会约人来公司见我的。 “卫先生,你是没有约任何人,但是那客人却说非见人不可。” “好吧。”我想了一想:“是甚么样的人?” “是一个应该是两个……”蔡小姐的声音非常犹豫。 “蔡小姐,今天你收到几封情书?”我开玩笑地问她。蔡小姐是这幢大厦之中有名的美女,全大厦中写字楼的职员,包括已婚的与未婚的,都以能邀请到她去吃饭而为荣。 她说得那样含糊,甚至连客人是一个人或两个人都分不清楚,大概今天又有了太多的约会,令得她无所适从,我像是可以看到她脸红了起来一样,为了不使她太难堪。我立即道:“请客人进来吧!” “全都进来?”她犹豫着。 “究竟有几个人?”我也有点不耐烦了。 “卫先生,要见你的,只是一个,但是我怕他们两人,一齐要进来。”蔡小姐如此回答,她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在那一刹那,我陡地想起,她这样说,是不是来人正威迫着她呢?我的警觉性立时提高,沉声道:“请他们一齐进来!” 对这件事情作出决定后,我关掉了传话机,立即拉开抽屉,抽屉中放着那柄象牙柄的手枪,同时,我按动了办公桌上的一个钮,原来铺在桌上的一块玻璃,竖了起来,挡在我的面前。 这是一块不碎玻璃,可以当得起点四五口径的手枪近距离的射击,它也曾救过我一次命的。 我在蔡小姐的语音中,听出了事情有些不寻常,因此我才立即作好准备,将那块避弹安全玻璃,竖在我的面前的,这块玻璃,因为室内光线巧妙的布置,如果不是仔细看,是很难发现的。如果来人心怀不轨,一进门,就拔枪向我射击的话,那么,他的枪弹射不中我,而只是击在避弹玻璃上,我就可以从容还击了。上一次,避弹玻璃救了我的性命,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所发生的事。我准备好了没有多久,门上便响起了“卜卜”的声音,我沉住了气,道:“进来。”我看着门柄旋动,门被推了开来,一时之间,我的心情,也不免十分紧张。可是片刻之间,我却感到面上一阵热辣辣的发烧!我的生活,令得我的神经,太过似病态地紧张,进来的并不是我想像中的甚么“匪徒”,同时,我也完全明白了蔡小姐的话。 进来的是两个人,可是要见我的只是一个人,而两个人又必须一起进来。 这一切,全都非常简单,因为两个人中,有一个是盲者,没有另一个人的带引,他根本不可能在陌生的环境中走动!那盲者是一个老年人,大约已有六十岁以上年纪,穿着一套纯白色的唐装,手中握着一根雕刻得极其精致,镶着象牙头的手仗。 他的上衣袋中,露出一条金表练,还扣着一小块翡翠的坠,这一切,都表示他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他一进门,便除下了黑眼镜,所以我立即可以看出他是瞎子。 那引他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校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这样的两个人,当然不会用暴力来对付我的,我立即令防弹玻璃又平铺在桌上,又关上了抽屉。 那时候,我却又不免奇怪起来:这个老者,他来找我做甚么? 他进来之后,手杖向前点了一点,走前了一步,我欠身道:“请坐,请坐。” 他坐了下来,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名片,交给了小女孩,小女孩又交给了我,我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印着三个字:于廷文。 这三个字,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我从来也未曾听说过这样的一个名字。 我又仔细地向他打量了一下,一面客套着,一面在猜度他的来意。 我刚才的紧张,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因为我从科西嘉回来之后,除了满怀怅惘之外,甚么也没有得到,可是,另有一些人,却以为我已然得了宝藏,正要想向我分肥!而那些想向我分一杯羹的人,又都是一些亡命匪徒,一旦相逢,便随时都有大战的可能。 客套了一阵之后,我单刀直入地问:“于先生,你来见我,究竟是为了甚么?” 于廷文顺着我声音发出的方向,用他显然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睛望着我,徐徐地道:“有一笔大买卖要找你谈一谈”我立即道:“于先生。你找错人了,你不应该找我,而应该去找经理。” 于廷文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十分宏亮,令得我已然松弛了的神经又紧张了起来。他笑了好一会,才道:“卫老弟,这笔大买卖,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才能够做成功!” 他对我的称呼,又令得我吃了一惊,我已然知道他绝不是寻常的人物,我的手轻轻在写字台的另一个掣上,按了一按,一架性能极好的录音机,已然开始了工作。 我会意地笑了笑,同时我也相信,于廷文一定不是他真的名字,我道:“于先生,你既然来找我,当然应该知道,我有的时候固然不是太守法,但都只限于惩戒一些法律所无法制裁的坏蛋,至于太过份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 于廷文并不立即回答,他向身边的小女孩道:“给我一支烟。” 那小女孩在茶几上的烟盒中,取出了一枝烟出来,他接了过来,点着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道:“卫老弟,完全不用犯法。” “噢,真的?”我的语调。十分懒洋洋。 他突然向前欠了欠身,道:“那是一大批金条,各国的纸币,”他的声音急促起来,道:“还有许多,那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这些完全是无主之物,我们可以……” 我不等他讲完,便大声地叫了起来,道:“不!”他陡地一呆。我立即又道:“又是甚么宝藏么?于先生,对不起得很,我要失陪了。” 于廷文立即站了起来,又呆了一会,像是在自言自语,道:“难道我找错人了?” 我经过了寻找隆美尔宝藏这一连串的事以后,我相信今后,再有甚么人,向我提起甚么宝藏的话,我都会同样地,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的! 于廷文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那使他胶东口音更浓,他道:“老弟,你甚至于不愿意听我说一说?”我道:“对不起,我不愿意。”他叹了一口气,道:“好!”他并没有再耽搁下去,一转身就出了门。 我在他走了之后,将录音带放了一遍,又放了一遍,突然之间,我闪过了一个念头,因为我在于廷文的声音之中,不但发现了极度的失望,而且,还发现了相当程度的恐惧! 我连忙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对方听电话的,是一个一心希望做侦探的年轻人,他就在我的公司中做事,有着极其灵活的头脑,他的名字叫郭则清。 我一等电话接通,立即道:“小冰,是我,刚才从我办公室出去的那一老一少,你注意到了没有?” “当然,那个年老的,可能是一个退休了的财阀,但是他的出身,不会太好,因为他的手很粗,而且……”他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不等他再详细地分析下去,便道:“好,你立即去跟踪他,不要让他发觉。”郭则清兴奋地答应着。我收了线,从窗口向外望去,只见于廷文和那小女孩,已然到了对面马路,他们在对面马路站了一会,像是无所适从一样。接着,我便看到郭则清也穿过了马路。 于廷文向前慢慢地走着,郭则清跟在后面,不一会,他们三人,已然没入在人的哄流之中,看不到了,我打了一个呵欠,又在椅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我走出了办公室,向蔡小姐道:“小冰来找我,叫他打电话到我家中去。” 蔡小姐显然还记得刚才的话,红着脸点了点头,她的确十分美丽,而且很端庄,难怪整座大厦中的男于,都为她着迷。 没有多久,我便回到了家中,和约好了约三个朋友,玩着桥牌。我根本已经将于廷文的事,完全忘记了。等到我三个朋友告辞,看了看钟,已然是将近下午五点了,可是郭则清却还没有打电话来。我立即打电话回公司,公司中的人回答我,他还没有回来。 我想了一想,觉得事情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于廷文是财迷心窍的疯子,他和我讲的话,绝无意义。另一个是,他讲的话,实有其事。当我派小冰去跟踪他的时候,当然我心中认定于廷文是第一类的那种人。 可是如今看来,我的估计不对了,我使郭则清投入了一个极大的危险之中。 我开始为小冰耽心起来。而这种耽心,越来越甚,一直到午夜,电话铃声才大震起来,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了听筒,道:“小冰么?”“不是小冰,小冰出事了!”那正是我经理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道:“他出了甚么事?他如今在那里?”“在医院中,他受了重伤,你快来!”“老天!”我不由自己叫了起来,向外看去,天正在下雨,我也来不及更换衣服,就在睡衣外面,穿上了一件雨衣,驾着车,在午夜寂静的道路上飞驰着,二十分钟后,我已然到了医院。 两个警方的人员,已然在等着我,一个是李警官,我们很熟的。我立即问:“小冰在那里,他出了甚么事?我可以见他么?”因为我当时委实是人紧张了,所以顾不得甚么礼貌,就这样气急败坏地追问。 他尚未回答,一个医生已然走了出来,道:“恐怕你不能够。” 我吃了一惊,道:“甚么?他……他……”我甚至没有勇气将“死了”两个字说出来。因为,如果郭则清死了的话,那么,这个有头脑,有前途的年经人,便等于是我派他去送死的!医生想了一想,道:“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他的伤非常奇怪,像是被人放在打桩机上,用力压过一样:内脏、骨节,都受到损害,有内出血的现象……” 我不等医生讲完,便知道小冰是受了甚么伤的,他当然不是被人放在打桩机下压伤的,而是被身怀高明的中国武术的人打伤的! 小冰虽然也跟着我练过几天拳术,但是如果他遇到了身怀绝技的高手,他能够不立即死亡,已然是十分侥幸的事了。我立即问道:“照你看来,他不妨事么?” 医生迟疑地摇了摇头,道:“很难说,如果到明天早上,他情况还没有恶劣的变化,那么便算是脱离了危险期了。” 李警官立即道:“警方要向他问话,因为另外有一件命案,要听听他的意见。”“另外有一件命案?”我感到越来越不寻常。医生道:“我看至少在一个月内,你这个目的,不能达到,而且在一个月后,能不能达到目的,还成疑问。” 我和李警官齐声问道:“为甚么?” 医生道:“他伤得非常重,他能够活下来,几乎是一个奇迹。即使脱离了危险期,他在一个月之间,绝不能开口,而在一个月之后,他是不是会因为脑都震汤过剧而失去一切记忆,他没有办法预料,根据医例,像他这样重伤的人,被救活之后,成为白痴的,占百分之四十,失忆的,占百分之五十六……” 医生说到这里,摊了摊手,不再说下去。李警官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道:“我们出去再说吧!”我心中充满了疑问。根据医生的说法,即使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小冰完全复原的希望,只有百分之四这么少! 我和李警官一齐来到警车上,各自点着了支烟,静默了好一会,他才道:“郭则清是你公司中的职员?”我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又问道:“他平时为人怎么样?”我道:“很好,聪明、有头脑、动力,有时不免有点童心,但不失为一个有前途的好青年。” 李警官苦笑了一下,道:“童心?当真一点不错,你看,这是我们发现他时,他抓在手中的东西!”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公事皮包,递给了我一样东西。 我一看之下,不由得呆了一呆,道:“这……这是甚么意思?”李警官耸了耸肩,道:“除了他自己以外,谁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我又仔细地看那东西,那是一只用白卡纸摺成的猴子。十足是小学三四年级学生的玩意儿,约莫有十公分长,四公分宽。郭则清虽然有童心,但是却还不至于到这地步,我翻来覆去地看着都只纸摺的猴子,当然,我知道其中必有缘由,但是我却想不出来是甚么道理。 我不想将那纸摺的猴子立即交还,我只是问:“你们是在那里发现他的?”李警官道:“在郊外,一条非常冷僻的小径旁,九时左右,附近的邻人,打电话投诉听到救命的叫声,天下着雨,搜索很难进行,直到近十一时,我们才发现他,和另一个体。” “另一个体?”我一面用心地观察着那只白卡纸摺成的猴子,一面问道:“是谁?” “我们没有法子辨别他的身份,他全身衣服,都被脱去了,他是一个瞎子。” “一个瞎子?”我几乎叫了起来。“是的,约莫有六十上下年纪,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线索,但郭则清的衣袋中,却有着他的名片,使我们知道他是谁。”“那只纸摺的猴子,是抓在他手中的?” “正是,他紧紧地抓着,我们要用力弄开他的手指,才能取下来……”他见到我不断地在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纸摺的猴子,突然停止了讲话,道:“怎么,这猴子中有甚么秘密么?” 我将那纸摺的猴子还了给他,道:“抱歉得很,我发现不出甚么,或许将它拆开来,可以有点线索。”我在将那纸摺的猴子还给他的时候,大拇指在一边上,用力地捺了一下。 这又是我“非法的举动”之一,因为实际上,我已然发现了一点线索,我的举动,是消灭了这一点线索!因为我想凭我自己的力量,来惩戒伤害小冰的凶徒。 我所发现的线索,是在那纸猴子上,有着指甲划过的痕迹。 那些痕迹虽然很淡,但是已足够使我看清,那上面是一个英文字,和两个阿刺伯数字。当然,在我的大拇指用力一按之下。那些痕迹,便消失去了。那个英文字,是一个人名“汤姆生”,而那两个阿刺伯字,则是一个“2”,一个“5”字,我记得,两个字离得很远,那当然是郭则清还清醒的时候,所留下的。 我不知道他在跟踪于廷文的过程之中,曾经遇到过一些甚么事。而这个经过,可能至少在一个月后,方能知道,而更有可能,永远是一个谜。如今,我知道的,是于廷又已然死了,而郭则猜留下了“汤姆生25”几个字,我就要在这一些线索中,去发现这个可能永远是一个谜的真实都分! 这当然是一件极其困难工作,我捧着头,一直到天明,仍然不知道那两个字是甚么意思,而对于整件事的经过,仍然是一团糟。 我开了一瓶冻啤酒,作为早餐,打电话到医院中,谢天谢地,小冰的伤势,没有恶劣的变化,也就是说,他已然渡过了危险期。困扰了我半夜的“汤姆生25”究竟是甚么意思,我仍然未曾想出来。 当然,我还有一个线索可循,也是警方所不知道的线索,那便是那个带领于廷文来找我的小女孩子,我记得她是穿了校服来的,而且我更记得她绣在校服上的徽号是甚么学校。 我洗了一个冻水浴,静坐了二十分钟,一夜未睡的疲劳,立时驱散 然后,我再在书桌之前生了下来,计划今天要做的事。我想了没有多久,便已然出门,首先我到医院中去看小冰。小冰仍然像正常人那样地躺着,全身也仍然扎着纱布,甚么线索都不能提供。然后,我和警方通了一个电话,和一个便衣侦探,一起到了那家学校,用了半小时的时间,我便找到了昨天来到我写字楼的那个小女孩子。我们作了如下的几句谈话:“昨天你带来我办公室的那个人,是你的甚么人?”“甚么人?”她睁大了眼睛:“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你是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噢!他是瞎子,在闹市中过马路是有危险的,我领他过马路,他又请我带他上来,反正我考完了试,有的是时间,我就答应了他。”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话,只好离开了这家学校,又到发现小冰的地方,徘徊了将近一个小时,仍然一点收获也没有。中午,我颓然地回到家中。 我绝不是一个好侦探,一个仔的侦探。必须要受过系统的训练,而我所懂的,却只不过是一些皮毛!我在回家的途中,考虑着要请那几个私家侦探朋友,来帮我忙查明这件事。 才回到家中不久,从我祖父时代起,就在我们家当工人的老蔡,拿了一封电报给我,道:“十一点钟送来的。” 我接过电报来一看,电报发自纽约。 我不禁大是奇怪起来。我的朋友极多,甚至在阿拉斯加附近。爱斯基摩村中,也有我的生死之交,但是我绝想不出,有甚么人在纽约,会有紧要到这样的事情。而必须拍电报给我! 我想了并没有多久,便拆开了信封,电文很长,只看称呼,我已然一楞。那称呼是这样的:“亲爱的斑鸠蛋”!我几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这是我最感心烦的一天,但是却有人打了一封电报来给我,称我为“亲爱的斑鸠蛋”!我手一挥,想将那封电报,顺手扔去,不再去看它。可是,就在电报将要脱手的一刹那,我陡地想起了“斑鸠蛋”三个字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久远到我自己也几乎想不起来了,但是却还有人记得。那大概是我十四岁那年的事情吧,那时,我们还住在平静的乡村之中,有一次,我在田野中找斑鸠蛋,却被一条大蜈蚣在脸上爬过,肿着脸回到家中,涂上了黑色的乐膏,从那个时候起,一直到我脱离了童年,人家只叫我“斑鸠蛋”而不叫名。我不再讨厌这个称呼了,反而感到一阵亲切的感觉。我展开电文,看下去,那电报就像信一样,可见发电人是如何地有钱而且不重视金钱。电文道:“你想不到我会打电报给你吧,我是谁,你猜一猜。猜不到,请看最后的署名。”我立即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最喜欢这一套!你猜我是谁啊?谁耐烦猜呢?我立即看电文最后的署名,那是再长也不能长的一串:“不懂事的小猫、八音钟的破坏者、‘珍珠鳞’的屠杀者和八哥儿的解剖者。”我几乎立即叫了出来:“老蔡!”老蔡伛着背,走了进来,我扬了扬手中的电报,笑道:“老蔡,你猜这是谁拍来的?” 老蔡眨着眼睛。我道:“老蔡,你可还记得,将阿爷八音钟拆成一个个齿轮的是谁?将阿爹的八哥儿的舌头拔掉的是甚么人?将那对名贵的珍珠鳞金鱼杀了的是谁?” “红红!”老蔡拍手叫道:“她打电报来干甚么?不是要来吧,我的老天!” 红红是我的表妹,她比我小八岁,父母都是美国留学生,有他们的“新法教育”,在那种教育之下,红红就成了直到如今,连老蔡提起都害怕的人物。她当然不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在我的记忆当中,她实是十分可爱。但是可怕的,是她的脑袋和双手。你永远不能估得到在她脑细胞活动之后,会有甚么结果,你也永远不知道她的双手,在将举世罕见的各种金鱼用水果刀割开之后。又会去做甚么。那年夏天,她曾和我一起,在乡下渡过一个夏天,乡下的女孩子,都只敢远远地站着望她,而男孩子呢,离得她更远! 我笑道:“让我看看!”我再接下去看,道:“老蔡,你快准备吧,她今天下午四时到,要我去接她,你告诉她,我没有空,你去吧!”老蔡捧着头,叫道:“老天,红红要来了!老天!” 老蔡一面叫,一要看着我的居室,像是阿里巴巴四十大盗,立时要闯进来一样,我忍不住笑道:“老蔡,红红如今已长大,你还怕她作甚么?” “阿理!”老蔡苦笑着:“甚么人都会改,红红,到了八十岁也是一样。” 我道:“没有法子,她来,我们不能不理,你到时候去接她吧,我要出去,可能会晚一些回来。” 老蔡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我匆匆地吃了饭,又驾车来到了办公室。我再一次开动了录音机,于廷文和我的对话,又在我耳际响了起来,我确实听出,于廷文在最后的一句话中,不但失望,而且,还含着极大的恐惧。 如今他已死了,他的死,无论如何,和我对他的建议一口拒绝,甚至连问也不问一句有关的。我捧住了头,感到极度的后悔。 但事已如此,后悔已然没有用的了。我在办公室中,坐了片刻,看了看时间,已然到了昨天于廷文来找我的时候,我的心中,陡地闪过一个念头:与其在此呆坐,何不设想一下,昨天郭则清跟踪于廷文所经过的路途,自己也去走上一遍呢?郭则清是从这里出发的,他受伤的地点我也知道。我去走一遍,或者会有甚么发现的!我一打定了主意,立即便离开了办公室,弃车不用,一路步行而出,出了市区,才截了一辆街车。在将到目的地之前,我又下了车。可是,一直到了目的地,还是一无发现,那地方我已然来过一次的了,这一次,我更详细地检查着,这里很荒凉,的确是行凶的好所在。有一大片野草.已然被践平,那当然是他们动武的所在。可是我仔细地看了一下,却发现比较深的脚印,只有一种,那是于廷文昨天所穿的软底鞋。 其余的脚印,都很浅,不像有武功的人所留下来的。我心中不禁感到十分奇怪,于廷文死于内伤,是甚么打死他的? 打死他的人,又怎么可能留下那种较浅的脚印来?我背负双手,不断地徘徊着,忽然间,我陡地停在一棵树旁。 在那棵只有一握粗细的树身上,以一枚枣核钉,钉着一件东西。那件东西,在茂密的树叶中,不是仔细寻找,的确不易发现。我立即窜向前去,那东西乃是一只用白卡纸摺成的猴子,长约十公分,和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而那枚枣核钉,正钉在纸摺子的头部,乌光闪闪,极之锋锐。我看了没有多久,正想伸手将之取下来之际,突然间,我感到有甚么不对,那是一种突如其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感觉。 这一种感觉,是很难说得出所以然来的。而受过系统的中国武术训练的人,对于这一种感觉,也来得特别敏锐,就是武侠小说中所写的“耳听八方”。在刹那间,我感到有一件物事,向我背后压来。可能那只是一片落叶,也有可能,那是一只大铁,总之,是有东西,悄没声地向我背后,击了过来。 我连忙转过身来,横掌当胸,准备反击。可是当我转过身来之后。我却呆住了。 暮色笼罩,荒草凄凄,眼前竟甚么东西也没有!我绝不认为刚才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乃是幻觉,我呆了一呆,正想发话将刚才存心偷袭我的人引出来,突然间,我觉出背后,掠起一股极其轻微的微风。那一丝微风,是来得如此突然和迅捷,以致我尚未转过身来时,背上一阵剧痛,已被甚么东西,在我背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那一下,令得我衣服破裂,肌肉发烧,向前一个踉跄,我并不立即站稳身形,反而就势向前扑倒,当然,我立即回头看去。暮色益浓,我眼前仍是没有任何敌人!这地方,实在荒凉得可以,虽在盛暑,但是我却生出了寒意!罢才那一击之沉重,若不是我也不是普通之辈的话,只怕早已昏了过去!可是,同我发出那一击的人,却影踪全无!我明白小冰何以会身受重伤的了,因为刚才那一击,若是击在他的身上,已然是可以令得他昏迷不醒,像如今一样!我仍然躺在地上,仰着头,只有这样,我才可以避免不被人在背后偷袭。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吸了一口气,运气镇痛,冷冷地道:“怪不得人人说卧虎藏龙,阁下刚才这一下偷袭,也确是出类拔萃!”我一面说,一面用锐利的目光,四面搜索着,可是却并无丝毫发现。 我的话,也得不到丝毫的回音,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一击,是来自甚么鬼怪的。 我又接连说了几句话,想将对方激出来,但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天色越来越黑,我小心地站了起来,我刚一站起,在黑暗之中,只见一条如蛇他似的影子,由一株树上掠出,一点声息他没有,又已然向我袭了过来!我连忙打横跨出一步。 可是,那一条黑影的来势,实是快到了极点!我刚一跨出,黑影也在我腰际,重重地砸了一下,我连忙伸手去抓时,那条黑影,已然向树上缩了回去,我正待向树上扑去之际,背后,又掠起了一股微风,不待我转身,背心又重重地着了一下! 那一下,打得我眼前金星乱迸,胸口发甜,身不由主,跌倒在地上。 这时候。我已然毫无疑问,可以肯定,四周围伏有本领高强的强敌,而且,还不只一个! 他们当然是隐伏在树上,而他们用来击我的东西,可能是极长的长鞭,从我连中三鞭的力道来看,这些人,每一个人,武术上的造诣,都可以和我相等,我极可能步于廷文和郭则猜的后尘! 我一跌倒在地之后,心中迅速地转着念头,手在地上一按,又站了起来,这一次,对方的攻击,来得更快! 我才一站起,后颈上,又重重地捱了一下。那一下,几乎令我的头骨折断!我又再次地仆跌在地,也在我倒地的刹那间,我已想出了应付的办法,我倒地之后,呻吟了几声,便屏住了气息,一动不动。我装成昏了过去。实则上,我那时与真的昏迷,距离他不很远了。四周围仍是静得出奇。我把眼睛打开一条缝,留心地看着。至少过了半小时,才听得三下,极其轻微的声音,从我三个不同方向,跃下了三个人。那三个人全都十分矮小,在黑暗中看来,简直像是三个小子,他们一落地之后,便向我身旁滑来,其中一个,手一伸,“刷”地一声响,一条长鞭,已然挥出,卷住了我的双腿,再一抖手,将我的身子,整个倒提起来,向外面挥了出去!这时候,我的心中,实是矛盾到了极点!当然,我可以就着挥出之势,一跃而起。 但如果这样的话,则不免要和他们,正面交手,我也一定不是敌手,因此,我决定仍然一动不动,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知道这三个人的来历,和那纸摺的猴子中,究竟包含着甚么秘密。 我只是心中祈求着我在着地的时候。头都不要碰到石块。我被挥出了丈许,幸而只是跌在草地上,我扎手扎脚地躺着。 那三个人,又像鬼魂似地掠了过来,其中一个,又挥出了长鞭,再将我挥向半空! 第二次落地,我的后脑,碰在一个树根上,脑中“嗡”地一声,几乎昏了过去。我拚命支持着,保持我头脑的清醒。 第三次,我又被挥起,这一下,我被挥得更远、更高,跌下来的时候,一根树枝,在我腰际,重重地撞了一下,我几乎忍不住地叫出声来! 我额上的汗珠,点点而下,我希望他们不要发现我在出汗,因为他们一发现这一点,便可以知道我并未曾真正地昏过去。 第二章 神秘莫测的女郎 我在期待着第四下、第五下的被挥起,但是却没有继续,看来他们三人,每人出手一次,便认为足够了。 我在半昏迷的状态中,觉出他们又来到了我的身边,各自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们三人,在冷笑了一声之后,并未出声,便又掠了开去,我心中不禁大是着急,因为他们如果一句话也不交谈的话,我等于是白白地捱了一顿打!但是,我又不能出声,再将他们叫回来! 我睁开眼来,只见他们已将没入黑暗之中,这才听得一人道:“就在十六晚上么?”另一人道:“是,听说人已快到齐了。”又是一个人道:“白老大还在人世,倒是想不到的。怎么样,我们除了听他的话以外。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么?” 其余两人一起道:“到时候再说吧,只怕没有一个,是好说话的!”他们一面说,一面已然向外掠了开去,后面还有几句话,但是我却已听不真切。 本来,在他们三人,离开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已经几乎要真的昏了过去,可是我一听得“白老大居然还在人世”这一句话之后,心头怦怦乱跳。精神为之一振,在他们三人走后。我一骨碌地跃了起来。跃起之后,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白老大!这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白老大怎会还在人世?他如果没有死,那么这些年来,他在什么地方?白老大是一个绝不肯安份守己的人物,他能够这么多年,不让人听到一点信息,那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虽然白老大一直是一个极其神秘的人物,除了知道他姓白之外,一直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因为在后期的青帮中,他是老大,所以不论是青帮还是其他江湖上的人物,都叫他“白老大”。 刚才将我痛击一顿的那三个人,当然也不是善类,他们要争执些什么,“十六晚上”又是什么意思?于廷文为什么要死在他们的手中? 问题实在是人多了,我感到骨节隐隐发痛,正当我想离开这里的时候,突然听得一阵娇笑声,传了过来,稍过一会,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三位伯伯,你们也太不小心了!”另有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怎么?” 我一听那个男子的声音,便认出正是刚才袭击我约三人之一,他们竟已然去而复转! 我连忙重又躺在地上,才一躺下,已然听得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近。那个女子声音道:“这里昨天晚上,刚出过事情,今天又有人伤在此处,给警方知道了,难免生疑,当然要将他移开去。” 那三人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可谓虎父无犬女了!” 那女子又笑了一下,道:“三位伯伯别逗我了,我算得什么?”我偷偷地睁开眼来,只见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十分修长的女子,一头长发,几达腰际,更显得她妩媚到极。 我无法看清她的脸面,因为那天十分阴暗,星月无光,我等到他们来到我的身边,又闭上了眼睛;只觉出身子被两人抬了起来,走了一段路,我不断地睁开眼睛来偷看,发现他们正抬着我,向公路走去。不一会,已经来到了路上,路旁早有一辆汽车停着,那是一辆那一年最新的美国车,颜色是娇嫩的苹果绿,那女子抢前一步,打开了行李箱的箱盖,抬着我的两个人,便将我放了进去,又将行李箱盖关上。 在他们关上行李箱盖的时候,我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做了一下小手脚。我迅速地摸到了一只钳子,放在箱盖下,所以盖子其实并没有合上,他们以为我早已伤重昏迷,并未曾注意到这一点。 接着,我便听到四个人上车声,车子开动了,驰出了并没有多远,车子又停了下来。我听得那女子道:“三位伯伯,再见了!” 那三人道:“再见,十六晚上。”那女子道:“是,纸猴为记。”那三个人各自笑了一声,脚步声便远了开去,车子继续向前开动。 我心中不禁大是高兴。将行李箱盖,托开了一些,只见那三人已然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驾车的,只是那个女子了…… 我攀住了车身,从行李箱中,爬了出来。那女子显然没有发觉她要弃去的人,已然爬了出来,我不知道她要怎样炮制我,我在行李箱上,伏了一回,看出车子正向市区驰去。 我手足并用,没有多久,便已然攀住了车窗。然后,我握住了门把,突然将门打开,等到那女子回过头来时,我已然坐在她的身边了! 在那一瞬间,那女子显然大吃一惊,她回过头来,向我望了一眼,整辆车子,突然颠簸起来,车胎在路面,发出难听的“吱吱”摩擦声。 “小姐,”我说:“小心驾驶!” 不等我把话讲完,车子的行驶,已然恢复了正常,她打量着我,我也打量着她。 她约莫二十三岁年纪,十分美丽,我只能这样说;因为她的确十分美丽,如果不是她面上那种冷冰冰的神情,和眼睛中那种不应该有的太过坚定的神采的话,我一定可以给予她更多的形容词。 我们对视了好一会,她才道:“你是谁?”声音也是冷冰冰地。 我继续地和她对视。她再一次问:“你是谁?”她一面望着我说话,一面熟练地驾驶着车子。已然接近市区,车辆也多起来了。 “我?”我给了她一个微笑,可是在我笑的时候,下颚却在隐隐作痛,“我就是给你放在行李箱中的那个人,小姐,你准备将我怎么样?” 她的面上,露出了一个一闪即逝的讶异神情,道:“我准备再过去些。将你放在路上。用车子在你身上辗过去!” 我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我竭力表示轻松,耸了耸肩,道:“一件意外的交通失事?”她简单地道:“看来像是意外伤人,不顾而去。”我突然一转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小姐,咱们不必再做戏了!” 她并不挣扎,我的手,陷入在她腴白的手臂之中,她只是转过头来。冰冷地望着我,使得我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就在我松开五指的一刹间,她的目光,在我手上所戴的紫晶戒指上,停了一停,突然发出了几下冷笑,将车驶入了一条冷僻的街道,停了下来,道:“卫先生,请下车吧!” 我心中暗暗地吃了一惊,那只紫晶戒指,是我最喜爱而又值得纪念的一件饰物,我戴着它已有十多年了,差不多人,只要一见这戒指,便可以认出我的身份来。 可是,眼前那个富家小姐一样的女子,居然也能在我的紫晶戒指中,而叫出我的名字,使我对她的身份,更加莫名其妙。 我当然不肯就此下车,只是一笑。道:“小姐,你已知道了我是什么人,我却不知道你的身份,这未免有点不公平吧!” 她突然笑了一笑,我发现她笑的时候,更加美丽,令人如沐春风,我几乎忘了自己,衣衫破烂,满脸泥污,而起了要吻一吻她朱唇的冲动。 当然,我并没有那样做。可是,她大约是在我热切注视着她的,有一点异样的眼光之中,看出了我的心意,她半转过了头去,望向外面。 我道:“你是什么人?” 她“格格”一阵娇笑,道:“卫先生,这不公平,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自己猜到我的身份的,便也令我猜一猜她的身份。 可是她的身上,实是毫无可资作为辨别身份的东西,非但如此,她身上,似乎还笼罩着一层无形的神秘的浓雾,将她真正的身份,隐藏了起来,使得她变成一个神秘莫测的女子。我耸了耸肩。道:“好,在这一点上,我承认失败了!” 她向我一笑,道:“不必难过。” 我眼睛在车厢中仔细的搜索着,看到了她身边的手袋,道:“我要吸一枝烟。”她又是一笑,将手袋向我抛来道:“你自己拿吧!” 我身上也有香烟,我之所以向她要烟。那是因为想要看一看她手袋的内容,想不到她已然洞察了我的心意,这不免使我大惑窘迫。我只是讪讪一笑,道:“听说女人的手袋,是一个秘密,我能打开?”她只是报我以一阵娇笑。 我打开手袋,首先看到的,便是在手袋之中,有七八只白卡纸摺成的猴子! 当时,我双手震动了一下,几乎将手袋掉了下来,我找到了香烟,又将手袋合上,在这些动作中,我已然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偷了其中的一只纸摺子,贴在掌心之中。 她像是并没有注意,道:“我也要一枝。” 我点着了两枝烟,递给了她一枝,已然趁着取打火机的那一刻,将偷来的纸摺子,放入了袋中。 我们默默地抽着烟,她突然一笑,将烟凑到红唇上,她的一切动作,完全只像是要深深地吸一口烟,可是,就在香烟将要凑到她的唇旁之际,她却一挥手,香烟被燃着的那一小粒火,向我右眼,疾弹了过来! 这一下变化,是来得那么意外,以致我全然不知道预防,眼前红影一闪,我连忙闭上眼睛时,右眼的眼皮之上,已然觉得一阵剧痛,我哼了一声,虽然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我也陡地向前,疾快地打出了一掌。 那时候,我双目闭着,看不清什么,只觉得那一掌,像是打在她的胸前。 只听得她怒叱了一声,我胸前突然又受了两下重击,身子向后一仰,后脑正好撞在车门之上,整个人,已然向车外疾跌了出去。 我一跌出车外,连忙睁开眼来。可是,我仍然什么都看不见!并不是因为黑暗,而是因为光亮!她打着了车头灯,直射在我的身上,强烈的灯光,令得我的双目,加同对准了太阳一样,同时,我听得马达的吼声。我知道她仍然在实行她原来的计划,要将我辗死!我几乎是本能地,向外翻滚出去,“呜”地一声响,车子在我身旁擦过! 我眼前一黑,从亮到暗,在刹那间,仍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我立即一跃而起,我刚跃了起来,闪电也似的车头灯,又向我直射了过来,那辆大型的、颜色娇的美国车,此际看来,像是一头上古时代的怪兽一样,发着怒吼,又向我疾冲了过来,我想不到她在片刻之间,已然掉转车头,脚步尚未站稳,又向旁滚去。但是她的驾驶术,实在是十分高超,我才向一旁滚去,车胎和地面摩擦,发出极其难听的,惊心动魄的吱吱声,又向我冲了过来。那条路,极其僻静,这时候,一个行人也没有,而那条路的一面走出,另一面,却是斜斜向下的山坡。我知道,如果我滚下山坡去的话,她自然不能再驾着车子来追我。但是我刚才滚出之际,急切之间,却是向着山那一面滚去的,跟着车头离我越来越近,我已然再无退路,只得奋力跃起了几尺,一伸手,抓住了一株山缝中横生的小树,整个身子,向上一翻,挂在小树上。 在那一刹间,我不免有点可惜,因为她驾车的来势,是如此急骤,只怕难免撞在山石之上,车毁人亡!可是,事情的发展,证明我的耽心,完全是多余的,我才一跃起,车子已然在离山石半尺处,陡地转了弯,我只见她的手臂,从车窗中伸了出来。 那时,我虽然迭受创伤,但这份警觉性却还在,我见她的手中,像是握有一团黑漆漆的物事,连忙身子一移,藉着浓密的树叶,将身子隐藏了起来。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拍”、“拍”、“拍”三下,极其轻微声响过处,我身旁石层四散,有的,还溅到了我的身上! 那分明是她在以无声手枪,同我射击! 我身上并没有枪,除了隐伏不动之外,别无他法可想,只见车子驶出了十来码,便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她已然下了车,向前走了几步,突然间,又是“拍”、“拍”两声,我感到左臂被一颗子弹擦过,一阵疼痛,身子也晃了一晃。 那一株小树,本来就不是十分结实,给我压在上面,已然弯曲得十分厉害,这时候。再一颤动,“格”地一声。树已然断跌了下来。 我连忙反手抓住了石角。身子才得以不跌。 但是,我的面前。却已经全然没有掩护的物事,我离地只不过五六尺,而离她只不过丈许远近,她手中,套着灭声器的手枪,正对准着我,我也可以看到她美丽的面容。我没有法子避得过去了。若是我向上攀,她一样可以击中我。而如果我向她扑去,其结果也是完全一样,因此,我索性一动不动,只是背贴着石,手抓住了石角,存身在石壁之上。她站在那里,也一动不动,只是枪管在作轻微的摆动,像是在选择,将子弹送入我身子的什么部分,来得恰当些一样。 我只是望着她,她冷冷地道:“卫先生,我的小手枪射击成绩,是九百三十五环。” 我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不至发抖,不至于像一个懦夫,道:“不错,这已是接近世界第一流射击手的成绩了。” 此际,我唯一的希望,便是希望有车子经过,令得她不敢肆无忌惮的行事。可是所有的汽车,不知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又踏前了一步,道:“在这样的距离中,我可以射中苍蝇!” 我咽了一口唾沫,道:“小姐,你像是一头残忍的猫,当我是什么,是你爪下的老鼠么?”她突然扬起手枪“拍”地一下,子弹正在我耳际半寸处掠过,击在石之上。 我心中迅速地想着:一般的枪都是七发子弹,她已然发射了六枪,枪膛之中,至多还有一颗子弹而已! 如果我使她再发一枪,而这一枪却又打不中我的话,那么,她将是老鼠,而我则是猫了!我立即道:“小姐,这一枪惩戒我,十分好,刚才,我那一掌,击中了你的什么地方?”这句话,实在是十分轻薄的。 因为我刚才那一掌,触手处软绵绵地,分明是击中了她的胸前,而我还特意以这样的语调提出来,当然是轻薄得很。 而且,这一句话,也说得十分危险。我的目的,是想激怒她,使她再给我以死前的极端恐惧,一枪向我鬓边擦过之类,那么,她枪膛中的子弹,就射完了。 但是,却也有可能,她因此而勃然大怒,将子弹直接地送入我的心脏之中!我是将自己的生命,在作孤注一掷的赌博。 如果她真的被激怒了,从而再存辱我之心,那么,我便能逃得一命,否则,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刚讲完了那一句话,呼吸便不由得急促起来。 徼天之幸,“拍”的一声。一颗子弹,在我右额旁边掠过,我右额上,还感到了一阵灼痛。和闻到了头发被灼焦的气味,可知那一颗子弹,是在我右额如何近的地方掠过的!我立即大笑起来,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小姐,你手中的,已然是空枪了!” 我话才一讲完,手一松,已然飞身,向她扑了下去,她的身形,也是极其灵巧,连忙向外,闪了开去,我一冲前,伸手便抓,虽然未曾将她抓中,但是“嗤”地一声,却将她的衣裙,撕下了一大块来。她一个转身,便向汽车掠了过去。 我连忙追向前去,她手挥处,手中的枪向我,抛了过来,我一伸手,便将枪抓住,也就在那一个耽搁间,她已然上了车,我再赶前一步,车子已然向前,疾驰而出! 我当然追不上汽车,定了定神,正想将抓住手中的枪,向外抛去之际,陡然之间,我呆了一呆。就着橙绿色的路灯,我看得十分清楚,托在我手掌中的,是一柄点四五口径,可以放八发子弹,性能极佳的手枪!我呆了好一会,才按动了枪柄上的机钮,“拍”地一声,子弹壳弹出来,在子弹壳中,果然还有着一颗子弹!存在枪膛之内!凭这颗子弹,她只消手指一钩便可以取我的性命,但是她却没有那么做!罢才,我还以为我总算反败为胜。但如今,我才知道,我彻头彻尾地失败在她的手中了!我茫然地向前,走了几步,在路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自己不知道坐了多久,脑中一片混乱,像是电视机没有校好的时候一样,脑中所泛起的画面杂乱地、迅速地移动着、变换着。 在这些画面中,有着她柔长的黑发的盘旋,也有着在诱人的红唇的微笑,更有着她明澈的眼睛的对我的嘲弄。我一定坐了很久,因为当一阵脚步声惊起我的时候,向下望去,一幢一幢的大厦中所露出来的灯火,已经不是太多了。 我看到三个人,同我走来。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已然看清,那是三个阿飞,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手一晃,弹开了弹簧刀。恶狠狠地指着我,道:“手表,快除下来!” 我一肚子的怨气,正无处去出,那三个阿飞还来撩拨我,当真是自投罗网。 我冷冷地望着他们,只见另外两个,只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站在那里,身子在不断地摆动,口在嚼着香口胶,没有一点地方像人,甚至不像是一头畜牲,我霍地站了起来,一伸手,已然握住了那大阿飞的手腕,大阿飞杀猪也似地怪叫起来。另外两个小阿飞,拔腿想逃,但是我一腿扫出,“砰砰”两声,他们已然跌倒在地! 我顺手一挥,将大阿飞挥出了三匹步,那大阿飞呻吟着,倒在地上,想要爬起来,我拾起他手中的弹簧刀,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身子缩成一团,筛糠也似地抖了起来,我感到作呕,在他臀都,用力地踢了一脚,踢得他向山坡下,直滚了下去,将那柄弹簧刀,“拍”地一声,折成了两截,抛在那两个小阿飞的身旁。才大踏步地走了开去。 不一会,我已然来到了另一条街上,等了没有多久,便有街车驶来,上了车,看了看手表,已然是凌晨一点钟了。 到了家门口,我付了车资,下了车,一抬头,不禁心中一奇。我家中上上下下,灯火通明,向前走了两步,忽然看到门口,坐着一个人,我更是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只见那是老蔡。 老蔡看到了我,也抬起头来,我更加奇怪,因为老蔡的头发,已然剃得清光,而他的面上,也泛着极其愤懑的神色。 我连忙道:“老蔡,半夜三更,你还坐在门口干什么?”老蔡哭丧着脸,道:“你自己进去看一看吧,阿理,我要辞工了!”我更加诧异,老蔡简直已是我们家中的一份子,“辞工”两字,出自他的口中,简直是难以想像的事。而且,我此际衣衫破烂,面上、手臂上,全是血迹,他也不问一问我。 由此可知,家中一定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我连忙问道:“什么事?老蔡,发生了什么事?” 老蔡激动得讲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红红!!我心情一松,道:“红红怎么了?” 他摊了摊手,道:“你自己去看吧。”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老蔡,你为什么突然剃起光头来了?” 老蔡苦笑道:“红红说,我的面孔,像……像什么……尤……纳……” 我笑道:“一定是尤伯连纳!”老蔡道:“对了,那该死的尤伯……连纳,红红说,我很像那个尤伯连纳,所以我应该剃光头,是她动手的。” 我也禁不住苦笑道:“红红也太胡闹了!” 老蔡道:“胡闹的事还有哩,你进去一看就知道了,阿理,我辞工了,谁像什么尤伯……我又不姓尤!”我扶着他,推他进了屋,道:“别胡说,我去教训红红,我要……” 我才讲到此处,便陡地楞住了。这时,我已然来到了客听之中,一时之间,我实是双眼发直,差一点晕了过去。 我连忙用双手遮住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老蔡在我耳旁道:“阿理,我老头子受不住了!你看,这像什么样子?” 老蔡说他受不住了,当然有理由的,因为,我也受不住了! 客厅正中墙上所挂的四幅,陈半丁所作的花鸟条屏,已然不知去向,而旁边墙上,我最喜爱的,可以说是无价可估的那幅日本最有名的画家,雪舟等扬所画的一幅山水小斗方,也已不见了。 原来挂着四幅条屏的地方,则挂着一幅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那是印象派图画,我知道,可是要命的却是,这幅印象派的图画,正是那四幅陈半丁的条屏,和一幅雪舟等扬的斗方,剪碎了所拼成功的!我出了一身冷汗,老蔡道:“阿理,你看那边!”我循他所指看去,只见一对康熙五彩大花瓶,是我阿爷的唯一遗物,也已然成了碎块,而被奇形怪状地叠成了一堆,我实在忍不住,几乎像人猿泰山一样地怒吼道:“红红!” 楼上传来了她的声音,道:“理表哥,你回来了么?”蹬蹬蹬一阵响,从楼梯上跑下一个人来,我一看之下,又是一呆。 回头看老蔡时,他更是转过头去!我承认天气非常热,也以为在家中,衣着不妨随便一些。可是红红,唉,她简直是没有穿什么衣服,那一套和比基尼泳衣多不了多少布的怪衣服,根本遮不住她美满的曲线。她冲下了楼梯,我想要责骂她的话,却都缩了回去。 她站在我的面前,我本来,甚至准备提起她来,狠狠地打她一顿屁股的,可是。你能够打一个十岁少女屁股,又怎能打一个成熟了的大姑娘的屁股呢? 红红完全长大了,她绝不是我想像中的小姑娘,而是成熟的,美丽的少女。她的身材,更是美满到了极点,我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你来了!” 她却突然惊呼一声,道:“表哥,你怎么了,有血!!受伤了!” 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道:“不错,我受伤了,你……”我指了指墙上和屋角,道:“你还有什么破坏么?”她脸上现出一个极其委屈的神情,叫嚷道:“破坏?表哥,那一幅画,和那一座雕塑,是现代美术的精品,我得意的杰作!”我无力地道:“你可知道你用的原料是什么?”她摊了摊手,道:“那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一个艺术家的灵感来了之后,是怎么样的,我一进这里,就回忆起了童年的种种,灵感来了,那一幅画,我题名为童年的欢乐,那雕塑题名为……”她的面上,突然红了一下,续道:“叫作‘和表哥在一起的夏天’。” 我更是有气无力,道:“好!!!不过我看名字还得改一改,“童年的欢乐”,应该改成“魔鬼的欢乐”,那花瓶的碎片,不妨称之为‘表哥的眼泪’!”红红嘟起了嘴,道:“原来你一点也不懂现代艺术!”我无力地站了起来,道:“是的,我不懂!”她眼中几乎是孕满了跟泪,道:“理表哥,我……损坏了你心爱的东西了么?我以为你会称赞我的杰作的。”我苦笑着,道:“你的杰作,只有这两件么?” 红红道:“本来,我还想在你的书房中……”我捧住了头,大声叫道:“红红”红红道:“但是老蔡死也不肯让我进你的书房。”我心中对老蔡感激得难以名状,道:“老蔡,你救了我的一命!”老蔡无可奈何地笑着,我道:“好了,红红,以后,别再弄他妈的现代艺术了。”红红睁大了眼睛,大感兴趣地问道:“他妈的?是什么意思?”我因为一时气愤,冲口而出,怎么也料不到红红竟会查根究底,我只得叹了一口气,岔了开去,道:“红红,我受了伤,你是看到的。你该去睡了!” 红红道:“不,表哥,我帮帮你扎伤,表哥,我在美国的杂志上,读到了一段有关黑手党之间的纠葛,你为什么受伤的,可是又有新的冒险行动?下次和我一起去!”我吓了一大跳,红红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我连忙道:“不!不!只不过是手枪走火。”她摊了摊手,道:“手枪走火?那没有什么刺激可说的。”我向我的卧室走去,红红要跟着进来,我不得不将她拒之于门外,道:“红红,我要洗澡,换衣服,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红红老大不愿意地扭着身子,走了开去,我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摇头叹息,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是玛利莲梦露么?不然为什么要这样走路呢?从美国回来,学现代艺术、再加上红红,我有被成千成万的火星人冲进了家中的感觉。 我将门关上,先将臂上的伤里扎好,子弹只不过是在手臂外擦过,伤势并不太重,我又洗了一个澡,换上睡衣,然后,将那只纸摺子和那柄装有灭声器的枪,取在手中,悄悄地开了门,向着书房走去,我准备再花一夜的时间,详详细细地思索一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是,我才来到书房门口,红红一声尖叫,又将我吓了一大跳。我回过头去,只见她向我做着鬼脸,道:“表哥,你叫我睡,为什么你自己不睡?” 她已经披上了一件长睡衣,看来实是十分美丽,我道:“我有事情……”不等她开口,我就道:“你别来打扰我!” 红红调皮地向我笑一笑,道:“好!” 我进了书房,将门关上,开了灯,将那柄枪放在抽屉中,取出那只纸摺的猴子来,立即,我便发现,那纸摺的猴子,也有着指甲划出的痕迹。我一看便认出,那也是“汤姆生25”等字样! 我不由得呆了半晌,又是“汤姆生25”!本来,我以为在郭则清手中那只纸摺子上的那几个字,是小冰划上去的,现在,我才知道不是。“汤姆生25”,究竟是代表着什么呢?是一个军火走私团的暗号。代表着二十五枝汤姆生枪么?有可能但是,纸摺的猴子,又有什么用呢? 我正在苦苦地思索着,突然,窗口传来了“嗨”地一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漆也似黑的大头,正在我的窗外窥视!我看见吓了一跳,身子向后一仰,就地一滚,已然滚到了一张皮沙发的背后。可是也就在此际,忽然听得一阵娇笑声,那是红红,我连忙站起身来,红红已然从窗中跨了进来,道:“表哥,你忘了阳台是可以通到你的书房的么?” 她手中拿着一只木刻面具,那便是我刚才看到的怪脸,我站了起来,道:“红红,你再要胡来,我真要打你了!”红红却一笑置之,来到了书桌之旁,拿起了桌下的那只纸摺的猴子,向我扬了一扬:“表哥,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没好气地道:“我也不……”我才说出了三个字,突然听得“嗤”地一声响,紧接着。便是“砰”地一声巨响,那是台灯灯泡破裂的声音,同时,晶光一闪,似有什么东西,从窗外飞射了进来,我心知已然发生了巨变,连忙一跃向前!向红红扑了过去,将她抱住,滚了几滚,立即又听得“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我的桌下。我立即向窗外看去,只见黑影一闪,尚未看清是什么样人,便已然不见,我连忙站了起来,开着了另一盏灯,先向红红望去,只见她丝毫也没有害怕的意思,反倒充满了兴奋,道:“表哥,你生活中时时充满这样的刺激么?” 接着,她又低声道:“表哥,你刚才抱得我太紧了,你看,你弄疼我啦!” 我向桌下一望,一柄长约七寸的匕首,插在桌面之下。我向那柄匕首苦笑了一下,道:“红红,刚才如果不用力,那柄匕首,可能已插在你的头上了!” 红红得意她笑了一笑,道:“表哥,那不是更刺激了么?” 我只得点了点头,道:“是,更刺激了!”一面说,一面向桌上走去。 匕首尖插入桌面,匕首上,还穿着一张小小的白卡纸,上面写着几个字,道:“卫先生,聪明人是少管闲事。”就是那么一句简单的话。红红挨在我的身边,道:“表哥,要管!” 我回过头来,几乎和她的鼻尖撞了一下,我将她轻轻地推开了一些,道:“红红,明天,你到我朋友郊外的别墅中去住!” 红红几乎是毫不考虑地道:“我不去!我要参加你的冒险活动。” 第三章 一个通灵会 我大声道:“红红,这可不比在乡下摸鱼捣鸟蛋,你随时可能有生命的危险的!”她摇了摇头,道:“我不怕。”我道:“你不怕,我怕,你要是有了什么差错,姨妈和姨丈不将我骂死,我也受不了,一句话,明天,你离开这里。” 红红倔强地道:“我不离开呢?”我道:“你不离开,我走,我到阿拉斯加去!”红红呆了半晌,道:“表哥,原来你那样讨厌我,我,我还当你会欢迎我来的啦!”她一面说着,一面眼圈当然红了起来。 我连忙道:“红红,我怎么会讨厌你,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几天,我正处在一件极其令我困惑的事情之中!”红红忙道:“什么事?”我道:“什么事我也弄不清楚,但至少已有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昏迷不醒,可能成为白痴,而我,今天晚上,也是死里逃生!” 红红默言不语,我知道她又在动脑筋,想玩什么新花样,却想不到她道:“表哥,我不来打扰你,明天,我搬到你朋友郊外的别墅去住。”我忙道:“好,我朋友是运动健将,跑车选手,现代艺术的爱好者。他一定可以令你过一个有意义的假期的!”红红不再说什么,向门口走去。 她走了出去,我又坐了下来。 直到凌晨五时,我紊乱的脑中总算已经理出了一个头绪来。第一点,我肯定,事情和白老大有关。当然,更和大量的财富,有着关连,而且,不只是白老大一人,三山五岳的人物,只怕都在参与这件事。其二,“十六晚上”,那当然是日子。今天是阳历十三日,阴历的二十四日。“十六晚上”,是指阴历还是阳历呢?大概是指阴历,因为像白老大这种青帮头子,都带有浓重的中国气息,很少以阳历计算日子的。 其三,我决定不顾一切恐吓,继续“管闲事”,而且,还希望再有人来恐吓我,至少,可以再给我一点线索。 我索性拟了两段稿,明天送到报上去登广告,稿是这样的“白先生,短函收到,恕难照办。卫。”在旁人看来,这一点也代表不了什么,但白老大可以知道,另一段则是:“汤姆生:25之约,毋忘。”那是我的“花招”,希望人家以为我已然知道了那几个字的秘密。 在做完了那些事后,我才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左右醒来,才一打开房门,便见老蔡哭丧着脸,站在房门口。他显然已等我许久了,我忙问道:“又怎么了?”老蔡道:“红红走了!” 我不禁吃了一惊,道:“走了?什么意思?可是一个人出去玩玩?”老蔡道:“不,她将行李什么都带走了,我问她上那里去,她说既然没有人关心她,她上那里去,都没有必要说的。”我呆了一会,问道:“她旁的什么也没有说?”老蔡道:“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却记得她截住的那辆的士的车牌!” 我松了一口气,说:“好,你到的士公司去走一次,向司机问一问,红红去了什么地方,将她接回来。”老蔡欲言又止,终于点了点头,道:“好。”这一件事情,算是解决了,在这几天中,我实在不能再添多什么麻烦,因为麻烦已经够多了。 我漱洗之后,匆匆吃了东西,又到医院去看小冰,小冰虽然未死,但是情形却毫无好转,我在病床面前,呆了好一会,心中又感到无限的内疚。同时,我的脑海中,也迅速地盘旋着“汤姆生25”这几个字的意义,因为这几个字的意思,弄不清楚,什么都解决不了。 至于那纸摺的猴子,神秘的外衣,至少已然揭开了一些,那是从少女的一句话中得来的。那少女对那三个挥鞭击我的人说:“纸猴为记”,可知那纸摺的猴子,乃是一种信物。 我知道,凭我一个人的智力,只怕难以解决这一个问题,因此我决定去找我一个当私家侦探的朋友。这位朋友在侦探学上的成就极高,可以称得上大名鼎鼎,他说在这里,如果写出他真姓名的话,会有“做广告”的嫌疑,因此,我为他取了一个假名,称他为黄彼得。 我到了黄彼得的事务所,他却出去了,我等了他整个下午,也未见他回来,只得留下了条子,告诉他我有一件他极感兴味的事,请他到我家中一次。天色傍晚,我回到家中。 老蔡仍是哭丧着脸,在门口等我。我不经意地道:“红红回来了么?”老蔡道:“没有。”我又不禁冒起火来,道:“她不肯回来么?”老蔡摇头道:“不,我找到了的士司机,他说他载了红红。到了一家酒店门口,红红下了车,可是那家酒店的侍者,却看到红红在门口等了一会,又截了另一辆的士走了,不知她去了什么地方!”我叹了一口气,麻烦,再加上麻烦,这几天不知交的是什么运? 我一言不发,也没有心思吃饭,只是坐在阳台上,等黄彼得来,一直到了九点左右,才听到门铃声,接着,便是黄彼得的声音,叫道:“斯理!斯理!”我连忙道:“你快上来!” 黄彼得向楼上而来,他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人,学识相当渊博,兴趣也极其广泛。他的外形,十分普通,像是一个洋行的普通职员,绝看不出他是有名的私家侦探。他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握了握手,道:“我也恰有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我苦笑了一下,道:“还是我先说我的事。对你来说,一定是有趣味的。对我来说。却头痛之至!”他点头道:“好,你先说。”我便将从于廷文来找我起,一直到最近的所有的事,都讲给他听。 黄彼得听完之后,冷静地道:“有趣得很,我的事,和你的事竟有联带关系。”我道:“什么联带关系?”黄彼得的声音,更变成了懒洋洋地,道:“就是汤姆生25这几个字。”我立即道:“彼得,你别卖关子,那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黄彼得一笑,道:“说穿了,一点也不稀奇,就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我呆了一呆,道:“你何以如此肯定?”黄彼得望着天空,道:“我本来已经知道,事情定有蹊跷的了,如今听得你那样说法,我更可以肯定,这是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 我并不发问,虽然我心中的问题,多似天上的繁星。因为我知道他的脾气,你越是发问,他便越会将事情扯得更远,令你越发心急。 他点着了烟,吸了几口,又道:“你知道,我对灵魂学很有兴趣……” 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果然,他从十万八千里之外谈起,不知要多少时间,方可谈入正题!以解决我心中的疑问。 我只得点了点头,黄彼得笑道:“今天晚上,就可以有一件事来证明……”我不禁大声道:“什么事,莫非是闹鬼么?” 黄彼得道:“是闹鬼。”我连忙道:“我没有兴趣。” 黄彼得道:“你非得有兴趣不可,因为闹鬼的便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 我实际上,在他第一次说出了“汤姆生25”的意义之际。已然相信他的判断的了,因此我只得道:“好,你说下去。” 黄彼得道:“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是一所已有七十年历史的巨宅。”我讥笑道:“这才有闹鬼的条件哩!” 黄彼得并不理会我的嘲笑,道:“如今,这所巨宅之中,只住着两个老人,他们的名字,想必你也知道,就是田利东和他的太太。” 我点了点头,道:“这是大富翁,我当然知道他的名字,他们的独生儿子,不是在几年之前汽车失事而死的么?怎么样?可是那宝贝花花公子回魂了?” 那个大富翁有一个宝贝儿子,是谁都知道的事情,那个宝贝,前几年驾车坠崖而死,已经到阴间去寻快活去了,莫非是他变了鬼?黄彼得苦笑道:“不是,是他们的外甥女。” “外甥女?”我感到很奇怪,因为未曾听说田利东有什么外甥女。“是的,”黄彼得道:“她叫做萝丝,是田太太妹妹的女儿,很早就成了孤女,一直由田家收养着,两老夫妇十分疼爱她,将她当作是自己的女儿一样。萝丝是一个十分好静的女孩子,几乎整天在家中不出去,在半年之前,突然死去的。” 我感到了一点兴趣,道:“突然死去,你这是什么意思?”黄彼得道:“当时,我也曾和警局一齐调查这件事,但是却没有结果。她死得很平静,面上没有一点痛苦的神情,身上也没有一点伤痕,作了解剖之后,只发现她的心脏机能阻塞而死,这是严重心脏病者常有的现象,但是萝丝却一直没有心脏病,所以她究竟是如何死的,依然是一个谜。” 我伸了伸身子,道:“这倒不奇,据我知道,有几种不常见的毒药,就可以令一个人死亡之后,使全世界的解剖医生,都找不出原因来。” 黄彼得点了点头,道:“我也相信萝丝的死,被害的成份很大,可是,在那大宅之中,谁会毫无动机,毫无目的地去害一个像萝丝那样可爱的少女呢?我足足调查了三个月,才放弃了这件事,想不到萝丝居然冤魂不散,显起灵来!” 我哈哈大笑起来,道:“彼得,你快要改行了,去作洋行职员吧,我用你!” 黄彼得愕然道:“为什么?” 我笑道:“每一个被害的人,都显灵说出凶手的名字,你们当侦探的,还有什么事情做?” 黄彼得有点薄怒,道:“你怎么了?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事情!” 我略有歉意,因为我深明黄彼得的脾气,若不是真有其事,他是不会那么认真的,我点头道:“对不起,你说下去。” 黄彼得又点着了一枝烟,道:“从半个月前开始,每到午夜,田利东两夫妇,总听到客听中那架钢琴,发出清脆的声音,所弹奏的,是萝丝平时最喜欢弹的乐曲,田利东夫妇,有几晚上,甚至看到钢琴旁有人影子,一见他们出来就飘了开去!” 我也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一言不发,只是听黄彼得说下去。 黄彼得道:“一个星期以前,田利东邀我在他的住宅,睡上一晚,我就睡在萝丝生前所睡的那间房间,一交子夜,我就听到有钢琴声,和女子的叹息声,我悄悄地走出房门,见到黑影一闪,便自没有了踪迹,那晚我很清醒!” 我心中迅速地在转念,想着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黄彼得继续道:“这件事在一些富家太太间,传了开去,以致令得那所大宅,更少人来往。直到昨天,才有一个人,来毛遂自荐,说他精于百灵之术,能使死去的萝丝,和田太太通话,并且,还可以由人旁观,时间就在今晚。”“地点呢?”我说:“当然是在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了?”黄彼得道:“正是。”我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道:“降灵会这种事,我倒很感兴趣,但是我想不通汤姆生道二十五号闹鬼,和我所遭遇到的事,会有什么关系?”黄彼得道:“很多事,在一开始的时候,好像是绝无关系的,但是发展下去,很可能两件事根本就只是一件事情!”事情以后的发展,证明黄彼得的话是对的,但当时,我却是将信将疑。 黄彼得道:“那召灵专家,定在今日午夜,召降萝丝的灵魂,我们不妨早一点去,可以对那里的环境,作进一步的观察。” 我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时,忽然,听得我的卧室之中,传来“拍”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跌落地的声音,阳台是既通卧室,又通书房的,这时候,我和黄彼得,正坐在靠书房的那一端,并看不到卧室中的情形,我立即叫道:“老蔡,是你么?” 可是,却没有人回答,我连忙又一步窜到卧室的门口,卧室中一片漆黑,我横掌当胸,向前跨出一步,开着了灯。 只见衣橱的门开着,一只衣架,跌在橱外,那分明是刚才“拍”地一声的来源,而橱中的衣服,也有些凌乱。 黄彼得也立即跟了来,他一着之下,便道:“曾有人躲在衣橱之中!” 我两步跨到了衣橱之前,黄彼得也跟了上来,道:“躲在你衣橱中的,是一个女子。” 我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黄彼得伸手,在一件西装衣上,拈起了一条长长的头发,道:“这就是证明。这个女子,身高约在一七○公分左右。”,在中国女子来说,那已然算很高的了,我立即想起那个令我几乎死去的少女来。 那少女,有着颀长的身材,本来我已然疑心,昨晚飞刀示警的就是她,如今看来,躲在我衣橱之中的,定然是她了!我呆了半晌,苦笑了一下道:“去,今晚我和你一齐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 黄彼得笑了起来。道:“你知道躲在衣橱中的是谁了么?”我尴尬地笑了一笑,道:“别胡说!”我们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十点钟出了门,十时三十分,便已然到了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是一所极其宏伟的巨宅,连仆人在内,只住了六个人。加上建筑物已然上了年龄,连灯光都显得有点半明不暗,更增重了阴森的气氛。一个仆人将我们引到了客听中,那客听大得出奇,放着七八组沙发,在一个角落中,有一架大钢琴,水晶灯的光芒,显然不能顾及整个客厅,我发现客听中只有一个人,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上,在看着一本杂志,见到我们,只是略为抬了抬头。那人既坐在这样阴暗的角落,却又带了一副黑眼镜,还戴着一顶插有羽毛的帽子。真不知他是怎么能看到东西的,他身材很纤细,若不是上唇留着一撇小髭,几乎使人疑心。这是一个穿上了男人衣服的女子,在一瞥之间。他立即以杂志遮住了面。 刹那间的印象,只使我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但是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如今是在田利东的家中,我当然不便冒昧地去问人家是什么人。我只是向他多望了几眼,便和黄彼得在大厅上踱来踱去,又走到钢琴面前,仔细地看了几眼,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 到了十一点多钟,又有几个人前来。两个是很有名的作家,一位金先生。一位董先生,还有一个大胖子,一进客厅,便大声自我介绍,说是公司的董事长,一向不信有鬼,接着,也没有什么人睬他,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坐在阴暗角落,留着小子的那人身上。 那人似乎也觉察到我在注意他,一直捧着杂志,不肯放下来,这更引起我的疑心。 接着,警局中有两个高级警官也来了,黄彼得于是站起来和他们交谈着。 到了十一时三十分,主人田利东夫妇,才陪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人,一齐来到了客厅。 那中年人的一双眼,幽幽地像是在闪着绿光,大厅中便增加了一层神秘的气氛,各人都静了下来,个个都脸带惊奇地望着那人。 我仔细打量着那个“召灵专家”,发觉他眼神之中,确乎有着一种奇异的光彩,那种光彩,使得他看来,本身就像是一个幽灵! 那“召灵专家”确实的年龄,很难估计,大约总在五十岁上下,面肉十分瘦削,这个人的面型,是属于一看便不容易忘的那种。主人夫妇和召灵专家一出现。神秘的气氛,越来越浓了。 主人点头,向众人招呼着,众人也都站了起来,作为回礼,只有在屋角的那个留着小子的人,仍是大模大样地坐着,脸上的黑眼镜也不除下来。 田利东面上现出了一个不满的神色,以他的社会地位而论,确是很少受到这种不礼貌的对待的。但是他却并没有出声。这些情形,都仔细地看在眼中,使我对那人,更加留意。 田利东咳嗽了一声道:“各位,我向大家介绍杜仲先生。”那“召灵专家”欠起身来,使我注意的是,他向人抱了抱拳。这是一种几乎已被人遗忘了的中国礼节,我再向他望一眼,他面上仍是笼罩着神秘的气氛,可以说毫无表情。 田利东按着又道:“杜先生是召灵家,嘿……召灵这件事,我也不十分相信,但杜先生声言可以做到,在座各位,也不是外人……”他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又向那留着小子的人看了一眼。 在他的行动中,我可以肯定,田利东一定是不认识那个人的。那个人,可能是知道这里会有很多客人来,而藉词混进来的。 我虽然已经勘破了那人的身份,可是在这里,我既不是主人,当然也不便出面干预,只有多加注意。田利东接着道:“这次事情,还希望各位,最好不要向外宣扬!” 田利东话才讲完,那位胖董事长,一连讲了七八声“一定照办”才罢。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五十分了。只见田利东坐下之后。杜仲召灵专家,他的名字,分明是杜撰的,那是一味中药的名称站了起来,缓缓地从一个皮包中,取出了两根指头粗细的香来,一直划了好几根火柴,才将香点着。 我推测那姓杜的,可能是一个高级催眠术的专家,而绝对不是什么召灵专家。 此际,看了他突然点着了两根粗香,我又不禁怀疑起他不知是否另有目的来。 但是,我仔细地嗅了嗅香味,却又不觉有异状。 杜仲将香点着,平举着,慢慢地来到钢琴旁边,将香插在一只小瓶中,缓缓地举起手来,道:“关灯!” 无论是一举一动,甚至声调神情,那位召灵专家都显得异常神秘。 在一旁侍立的二人,向田利东望来,田利东道:“照杜先生的吩咐去做。”“拍”地一声,水晶吊灯熄了。就算那盏水晶吊灯亮着,因为大客厅实在面积太大,光线也不是十分强烈。如今,大吊灯一熄,客厅之中,更是一片黑暗。好一会,我什么也看不到,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才看到那几点香火,刚好将那架大钢琴,笼罩在一层深红色的光芒下。杜仲就站在那几点香火的旁边,幽红的香火。映着他的面庞,使他看来,像是非洲腹地的巫师,神秘怪异到了极点。 大厅中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向各人看去,当然看不清楚他们的脸面,但是却可以意识地觉出,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杜仲的脸上。我深信杜仲的行动,一定有着目的,但我却想不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来。或许他只是设计一个骗局,来骗田利东夫人的钱吧?可是,盘桓在我脑中的另一些事,却不容许我将问题设想得如此简单。 我相信“汤姆生25”,就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也就是目前在举行着这个充满神秘气氛的降灵大会的地点。到目前为止,我仍然未能够在这两者之间。找出什么联系来。杜仲的双眼,似开非开,似闭非闭,头微微的昂着,嘴唇掀动,发着听不出声音的话。 突然间,“当”地一声响,冲破了静寂,接着,又是一连十一响。那是一座自鸣钟在报时,已然是午夜了?钟声引起了一阵耳语,黄彼得也对我低声道:“当心,时间到了!” 黄彼得的话,才一讲完,钟声兀自悠悠未绝之际,杜仲突然以梦游人一样的声音叫道:“听!” 客厅中立即又静了下来。 一阵清脆悦耳的钢琴声,陡地响起。 那一阵琴声,分明是从钢琴中传出的,但这时,钢琴面前,却并没有人,而且,琴盖也仍然紧紧盖着。 黄彼得轻轻地磁了一碰我,道:“你怎么解释?” 我低声道:“很容易,一座小巧的录音机,便可以达到如今的目的了。” 我还听到田太太的啜泣声,突然间,杜仲踏前了一步,面上的神色,更加严肃了,他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钢琴椅上,微鞠了一躬。道:“萝丝小姐,你回来了,让所有的客人,仔细欣赏一下你的琴声。你为什么不将这个钢琴盖揭了开来呢?” 在杜仲讲那几句话的时候,我几乎笑了起来,因为他的言语以及态度,委实是太滑稽可笑了,简直就像是个疯子一般。可是,在他那几句话一讲完之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我看得非常清楚,只听得像是有一个少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听到了那样的一下幽幽的叹息之声,的确是很令人毛骨悚然的。紧接着,钢琴的盖已然慢慢地自动地揭了开来。 在钢琴旁边,只有杜仲一人。 而杜仲的双手,正放在胸前,人人可见,揭开琴盖的,莫非当真是萝丝的灵魂?大厅中增加了不少浓重的呼叫声,我正在设想。杜仲可能是一个魔术师,利用黑暗的光线,用黑丝将钢琴盖提了起来。这样做法,对于一个能干的魔术师来说,绝非什么难事。 可是,另一件费解的事.又突然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在琴盖被揭开后,琴键正在跳动着,完全像有两只手在上面按动一样! 叮冬的琴声,本来是十分悠扬动听的,可是此际,却笼上了一种鬼气,令得人呼吸急促,使人遍体生寒,如临鬼域! 琴键的自动跳动,这当真是难以解释的事,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琴键停止了跳动,琴声也停了下来。 杜仲又向着空无一人的凳子道:“萝丝小姐,你可愿和你的姨妈,说上几句吗?” 田利东太太歇斯底里地叫道:“萝丝,有什么话,快对我说啊!” 杜仲接着,便后退了一步,道:“田太太,她有话要和你说,希望你走近来。” 田太太的身形,颤巍巍地来到了钢琴旁边,她双手微微发抖,向前摸索着。 杜仲立即阻止她的行动,道:“田太太,灵魂是摸不到的。” 就着幽红的香火,我可以看出田太太已经满面泪痕,道:“萝丝,你有什么话,快说!”杜仲伸出一只手来,道:“田太太,萝丝的话,一定要通过我的掌心,才能使你听得到,你将耳朵贴在我的手掌上来。” 田太太点着头,依言而为,把耳朵贴在杜仲的掌心,一动不动地倾听着。 她侧着头,面部恰对着我,我可以看到她面上的神情变化,忽忧忽喜,最后,变得十分严肃,道:“萝丝,一定要这样么?” 在这些时间中,我们什么也没有听到。 但是,看田太太的情形,她显然是听到了什么的,她发出了一句话之后,又点了点头,道:“萝丝,既然你如此说法,我自然照你的话去做……好……好,我答应你,不讲给任何人听。” 她讲完了那几句话后,又失声叫道:“萝丝!萝丝!”杜仲将手慢慢地放了下来,道:“她的灵魂,已然远去了!” 田太太重又流起泪来,叫道:“利东!利东!” 田利东立即道:“开灯!” 大吊灯又亮了起来,田太太走到田利东的面前,道:“利东,萝丝说……”她才讲了三个字,便突然住口不言。 我自始至终,只是盯着那个召灵专家,黄彼得低声道:“你信了么?” 我立即道:“不,我一点也不信,这其中一定有重大的阴谋!” 我的话可能说得大声了些,每个人都向我望了过来,杜仲的面上死板板的,毫无神情地瞪着我。田太太道:“不对,杜先生的确将灵魂召来了,我亲耳听到她对我说了话!”我耸了耸肩,道:“彼得,我们走吧!” 这时候,我也发现那个一直戴着太阳眼镜的人,也已经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黄彼得和其他人几句寒暄,使那人比我们先出门。 等到我们出去的时候,只见那人已然登上一辆街车,幸而我眼尖,还能看出那辆街车的车牌。 在归途上,黄彼得问我:“我也同意这其中一定有阴谋,但是杜仲所做到的一切,不是太神秘些了么?”我答道:“乍看,像是十分神秘,其实有许多,都是容易解释的。”黄彼得道:“不错,琴盖可以用黑线吊起,琴音可以用小型录音机达到目的,甚至田太太听到的话,也可以由小型录音机,通过杜仲的手掌,以极微的音量,送入田太太耳中,但是,琴键怎么会自己跳动呢?” 我想了一想,道:“只怕那架钢琴中,另有我们所不知的古怪。彼得,我决定今晚,再到田家的大厅中去查勘一番。” 他转过头来望我,道:“你准备不经过主人的同意就行事么?”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黄彼得半晌不语,道:“可要我和你一起去?”我想了一想,道:“不必了,你也有你的事,你首先要弄清楚,田太太在杜仲的掌心中,究竟听到了一些什么话!” 黄彼得道:“我尽量去设法。”说话之间,车子已经到了我家的门口,迎面驶来了一辆街车,我一看那车牌,不由得震了一震,连忙打开车门,一跃而下,用手将那辆街车拦住。 因为那正是我适才看到那个留着小子的人登上的那辆,居然会在我家的附近出现,我现在是不能不问上一问。 我立即问司机,道:“刚才你的客人,可是一个留着小子的男人?” 司机点点头道:“不错。”我立即道:“他是在那里下车的?”司机望了我一眼,道:“你是什么人?” 黄彼得走了过来,替我解了围,他道:“我是私家侦探!”司机顺手向前面一指,道:“在那里下车的!” 我循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心中不禁“怦怦”乱跳,的士司机所指的,正是我家的门口!我连忙又问了一句:“你没有弄错?” 的士司机不耐烦地向我望了望,道:“当然不会弄错!”我回过身来。对黄彼得道:“在田家的时候,你可曾经注意那个留着小子,戴着黑眼镜的人?”黄彼得道:“我未曾注意,什么事?” 我想了一想,决定还是不多说的好,因为事情茫无头绪,要说也无从说起,我只是道:“没有什么了,明天,我将今晚再到田家去的结果告诉你!”黄彼得叮嘱道:“小心些,私自进入人家的住宅是犯法的!”我笑了一笑,道:“只要你不通风报讯就行了!”我们两人分了手,我取出了钥匙,准备由前门进出,可是一转念间,我却转到了后门,推了一推,后门锁着,仔细地看了看锁孔,又没有撬坏的痕迹”后门的钥匙。一向是由老蔡保管的。当然,如果有百合钥匙的话,要将门弄开,也并非难事,可是,那个家伙,他从田家出来之后,迳自到了我的家中,是为了什么事情呢?我在后门口徘徊了半晌,总觉得事情非比寻常,我决定先偷入我自己的家中,看个究竟,我退后了几步,抬头看时,二楼有一扇窗打开着,要从那扇窗爬进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到两分钟,我已达到了目的,推开了门,在黑暗中仔细倾听。这时,已经是午夜了,照理,老蔡早就应该睡了,可是,我却听到,他像是在对人讲话,由于他的声音不高,我又在楼上,因此,我只听得断断续缤的几个字,那像是他向一个人在哀求着什么,道:“我……实在……不能……再……不能…” 我心中一凛,身形飘动间,已然下了楼,老蔡的声音,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又听到老蔡叹了一口气,我悄悄地向他的房间掩去,到了房门口。才道:“老蔡,你在作什么?”我那句话才一出口,就听得老蔡的房中,传来“砰”地一声响。 我心知事情有异,连忙抓住了门把,可是门却下着锁,我连忙道:“老蔡,你没事么?”老蔡的声音显得很不自然,道:“我已睡了。”我道:“那刚才和谁在说话?”老蔡道:“没……没有啊,怕是我在讲梦话吧。” 我道:“你快将门打开来!”过了一两分钟,老蔡才开了门,我一步踏了进去,四面看了一看,只见一张椅子跌倒在地上,其他并没有什么异状,我望定了老蔡,开门见山地道:“老蔡,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老蔡神色一娈,道:“没有,阿理,我怎会有事瞒……着你。”他的态度,令我更是心中大为起疑,可是老蔡是看着我长大的,他实在不应该有什么事情要瞒着我的! 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望着老蔡,他的态度,显得十分忸怩不安,道:“阿理,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老蔡,有一个留着小子的男人,进了我们的屋子,你没有见到他么?”老蔡的面色,变得更加白了,他的声音甚至在微微发抖,道:“没……有。” 他口中虽然在说“没有”,可是他的神情。分明已表明他见到了那个人,但是,他为什么又要代那个人隐瞒呢?如果说老蔡竟会和什么人串通来害我,那是不可想像的事。 但是如今,这不可想像的事,已经摆在我的眼前。我“嗯”地一声。故意道:“那也许是我弄错了,你快睡吧,我还有事要出去。” 老蔡唯唯答应着,我装着疑心已然消解的神态,走出去了,在客厅中坐了一会,熄了灯,放重了脚步上楼梯,可是一上楼梯之后,又立即走了下来,隐身在黑暗之中,望着老蔡的房门。 果然,不出我所料,老蔡的房门,慢慢地打了开来,他的光头,探了出来。左右看了一回,又缩了回去。我清晰地听得他在说:“快走!”紧接着,一个人鬼鬼祟崇地从他的房中,走了出来,一看那人身形,我已经可以料定,那正是在田家惹我注意的那个人!我心中暗暗冷笑,仍然不动声色。那人出了老蔡的房间之后。轻轻地向前走着,我看他走出的方向,乃是向通向地窖的一扇门走去的,就悄没声地跟在后面。 果然,来到了通向地窖的门旁,那人取出了钥匙,将门打了开来。 我只感到一阵痛心,因为地窖的钥匙,也是由老蔡保管的,如今竟落在那个人的手中,那么,那人的行事,当然是全部和老蔡串谋好了的! 我心中不禁,暗暗感叹:连老蔡也不能相信了,我还能相信什么人? 我一等那人,推开了地窖的门,立即一个箭步,窜了前去,在他刚要将门关好的时候,赶到了门前,伸手将门推住,冷冷道:“朋友,不必再玩把戏了!” 那人像是陡地吃了一惊,立即向下跃了下去,我只听得一阵“乒乓”之声。 地窖中漆也似黑,我站在门口,无疑是暴露了身形,因此,我也立即一跃而下,屏住了气息,厉声道:“这里并没有其他的出路,你还想能逃得出去么?” 我听得一阵喘息声,在我丈许开外,传了过来,我绕了一个半圆,虽然看不见什么,可是我根据声音的判断,已绕到了那人的身后,正当我要向那人扑去的时候,“拍”地一声,地窖中的电灯立即完了。 这一下变化,倒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首先向前,“呼”地击出一拳,立即抬起头来看时,只见站在地窖门口的,正是老蔡。我后退一步,以背靠墙,准备迎接老蔡和那个人对我的攻击,可是当我看到了那个留小子的人时,我不禁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虽然我眼前没有镜子,但是我相信我的神情,一定是滑稽到了极点!那个留小子的男人,唇上的胡子已经不见了,黑眼镜跌在一旁,帽子也滚在一边,一头长发,虽然还穿着西装,但分明是一个女子。而且,这正是我的宝贝表妹红红,她正在用力地搓她的小腿,想是刚才摔了下来,跌得着实不轻! 我吸了一口气,正想大发脾气,可是我看到了两样东西,又将我的火气,消了下去。 我所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地窖中红红的行李,和一张帆布床。接着,我接触到了红红充满幽怨、含着泪水的眼光。 我叹了一口气,道:“红红,你这算是什么呢?” 红红不回答,反倒“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我望向老蔡,老蔡苦着脸,道:“红红一定不让我告诉你,她说,我一讲出来,她就跳海去。”我摇了摇头,道:“那么,她根本没有离开过这所屋子?”老蔡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我走到红红的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她穿的是我的西装,我立即又明白了,红红,在我和黄彼得讲话的时候,躲在衣橱中的是你?” 红红不望我,倔强地道:“是又怎么样?” 第四章 夜探巨宅见奇人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道:“红红,今晚你已经有了冒险的经历了,以后还要怎样?” 她倏地转过头来,道:“你今晚还要到田宅去,我也要去!” 我几乎跳了起来,今晚我再进田宅,是犯法的勾当,黄彼得都不要他去,红红要去,这成甚么话?我沉着脸道:“不行。” 红红挣脱了我,一拐一拐地走到帆布床旁边,坐了下来。道:“不行就罢。” 我当然知道她这四个字的意思,是她要自己去,那比和我一起去更糟糕,试想,她如果出了甚么事,我能够不理会么? 我只得强忍了气,道:“红红,你听我说。”红红一拧头,道:“我不要听,我甚么都知道了!”我大声道:“既然你甚么都知道了,你难道不明白事情的凶险么,你为甚么还要生事?”她也毫不示弱地大声反问我:“你为甚么要生事,你是警官么?” 我反手一掌,打在一只啤酒箱上,将那只啤酒箱打得碎成片片,道:“你能么?”她冷笑了一声,道:“我会用脑筋,比你一身蛮力有用得多!” 我耸了耸肩,道:“好了,小姐,你的脑筋,用到印象派杰作上面去吧!”她瞪着眼睛望走了我,面上还带着泪痕,可是那样子倒像她是胜利者。 “你知道那纸猴子有甚么用处?你说!”她问道。 我怔了一怔道:“那……” “那甚么?”她冷笑了一声:“告诉你,那是一种‘通行证’,是某一种人的身份证明。” 我呆了一会,觉得她的推测,倒也不是胡来的,但我总不能承认她已摸到了事情的门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红红笑了,道:“我当然知道,从你对黄彼得所说的那些话中,我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梗概,整件事情,根本一线相通!”好家伙,她倒反而一本正经地教训起我来了! 我索性也坐了下来,道:“好,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见。”红红呶了呶嘴唇,道:“第一,瞎子于廷又,对你说的,全是真话。”我笑了起来,道:“第二?” 红红道:“你不要笑,瞎子说有一大笔无主的财富,我说是真的,那是因为瞎子死了,当然是因为有人不想这件事密的缘故。”我想了一想,道:“算是有理。”红红道:“第二,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今晚的鬼把戏,拆穿了说,十分简单,只不过是有人想田利东夫妻,不要再在那里住下去而已!”我真的有点吃惊了,这一点,我也曾想到过,我当真未曾想到红红还有那么强的分析能力。因此我立即道:“目的是甚么呢?” 红红更是神采飞逸,道:“目的当然是有人要利用这所大宅,那笔财富,就在这所大宅中!大概那笔财富,有几个人要分享,他们议定了一齐发动,所以相互之间,才用纸摺的猴子,表明身份。” 我不住地点着头。红红又道:“至于那个剩下一颗子弹,而不将你击毙的少女,我看,她是爱上了你。” “胡说!”我第一次对她的话。提出了抗议。红红叹了一口气,道:“我但愿我是胡说,表哥,你说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我站了起来,踱了半晌方步,道:“红红,这不是闹着玩的!” 她摊开了双手,道:“我并不是在闹着玩啊!”我硬了硬心肠,道:“好,那你就跟我一齐去吧!”她整个人跳了起来,扑向我的身上欢叫着,跳着,我却和老蔡两人,相视苦笑! 半小时后,我们已经来到了汤姆生道二十五号的门外。铁门紧闭,静到了极点。我握着红红的手,道:“红红,现在你要退却,事情还不迟。”她坚决地摇了摇头,正在此际,我突然着到一条人影,自远而近,闪了过来! 我一见那条黑影来势如此快疾,便知道绝非普通的夜行人,连忙一拉红红,两人紧贴着墙壁而立,只见那人影,来到了田家的外面,停了下来,发出了一下低微的啸声来。紧接着,只听得田宅中,也响起了一下相同的声音,那人一耸身,已经跃过了丈许来高的围墙,到了田家。我和红红,正隐身在墙下阴暗的角落中,那人行动,又像是十分匆忙,他显然未曾发现我们。 我低声道:“红红,你看到了没有,这些人,全都高来高去,连我也未必是他们的敌手,你还是快回家去吧!”红红一笑,道:“我知道,这些人都身怀绝技。但是他们能敌得过这个么?”她一面说,一面一扬手,我定睛一看,以见锁在抽屉中的那柄象牙的小手枪,不知在甚么时候,已被她取到了手中! 我知道那一定又是她逼着老蔡所干的好事,我叹了一口气,道:“红红,你当真想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心中才高兴么?” 她低声道:“你得原谅我,我在美国,有几个好朋友,大家都约定在暑假之中,要做一件最惊险的事,回到了美国之后,再相互比较,其中大家公认经历最惊险的人,立即可以成为英雄,我有几个好朋友,已经联袂到新几内亚吃人部落中去了,我这样做,算得了甚么?” 我呆了半晌,不禁无话可说。 的确,红红目前,硬要和我在一起,不但阻碍我的行事,而且对她本身来说,也极其危险。可是无论如何,总比逼得她到新几内亚吃人部落中去探险好得多!我低声道:“那你一切行动,都得听我的指挥!”红红喜道:“好表哥,我自然不会乱来的!” 她不会“乱来”!我只得苦笑了一下!我们在黑暗之中,又等了片刻,没有甚么动静,便悄悄地来到了大门口,大门锁着,但是却容易攀上去,我双足一顿,已然跃进了门内,红红则攀着铁枝,爬了上来,她行动倒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样迟缓,不一会,我们已经在院子中了。我们以最轻的脚步,向大厅的门口走去,门锁着,我绕到了窗前,取出预先准备好的湿毛巾来,将湿毛巾铺在玻璃上,轻轻一拍,玻璃便碎了,虽然在静寂之极的夜中,但用了这个方法,玻璃的碎裂,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我用毛巾里起了碎玻璃,抛向一旁,探手进去,拔开了窗栓,向红红一招手,便已从窗口,爬进了漆黑的大厅中! 几个小时以前,还在这里,亲眼看到过神秘的“灵魂出现”的现象,如今,四周围一片漆黑,心中不禁起了一阵惧然之感,红红也紧紧地靠着我,我等了一会,不见有甚么动静,才从怀中摸出小电筒来。 红红靠得我更紧,身子在微徵发颤,不知她是害怕,还是兴奋。 我向她附耳低声道:“如果你去吃人部落的同学。作了人家的大餐的话,那你的经历,一定可以得冠军。” 她低声道:“快用电筒照照看,大厅中是不是有人。” 我一听得红红这样说法,心中不禁一动。照理说,如果大厅中,有第三个人的话,我应该首先能够觉察得出来,因为我是学中国武术的人,而中国武术注重“神”,就是心意上的敏锐反应,要有过人的耳力、目力,才能够在武学上有较深的造诣。 可是,我在那时候,却绝对没有大厅中有第三个人的感觉。 本来,我已经立刻要打亮电筒了,可是一听红红的话,我立即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万一有第三个人的话,我一亮电筒,岂不是等于暴露了目标,只得被人攻击? 我呆了一呆,以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问道:“你为甚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红红的声音,在微微发抖,道:“你……在我的右边,可是刚才,我……我好像觉得有人紧靠着我,站在我的左面!” 我自度胆子极大,可是一听得红红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禁不住毛骨悚然,立即道:“别乱说。”红红道:“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是我……我却并不是在……乱说!” 我握住了她的右臂,向旁缓缓地移动着,同时,我右手不断向外摸索着。 不一会,我便摸到了一张沙发的靠背,只费了几秒钟,我已经知道那是一张长沙发,我凭着记亿,想起了那一张长沙发的地位,便低声道:“我们先蹲在这张沙发背后再说。” 红红点了点头,我们两人,一齐在沙发背后,蹲了下来,我这才在沙发背后,探出半个头来,按亮了小电筒,向外照射。 小电筒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但是已足够使我看清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我缓缓移动着电筒,微弱的光柱,在一张又一张沙发上照射着,一个人也没有,当我将面前的部份,全都照射完毕,正想下结论。说大厅之中,并没有人时,突然觉出红红的身子,猛地一震。 同时,她握住我手臂的五指,也变得那样地有力,竟使我感到了疼痛,她喉间,也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是窒息了一样。 我正想问她是为了甚么时,小电筒一扬,光柱一侧,射到了我们背后的一张单人沙发上,霎时之间,我只感到全身一阵发热,呼吸也不由自主,紧促起来。 我睁大双目,呆呆地紧盯着那张单人沙发,一动不动,嘴里更是说不出话来。 那张单人沙发,离我和红红两人所藏身的长沙发背后,只不过几尺远近,刚才,我照射着大厅,只是注意远处,却并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的身后,如此之近的地方,会有人在!一点也不错,那个小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我之所以在如今,覆述这件事情的时候,在人字,加上了一个引号,那是因为,在我藉着小电筒的光亮,看到这个人的一刹那间,我起了一种那并不是人,而是一个鬼的感觉! 当然,我当时并没有呆得多久,至多也不过三秒钟,我立即手臂一震,先将红红整个人,挥过了沙发,然后我陡地站了起来。我发觉红红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连人都软了。这实在是很难怪她的,我一生经历如此之多,那时候心中也不禁怦怦乱跳。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是一个女子。她穿着一身雪白雪白的纱衣服,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重白色的烟雾之中。而她的面色,也是那样苍白,以致令得人在向她一望之际,根本来不及去辨别她是老是幼,是美是丑,心中便生出了一阵寒意。而更令得人心悸的,还是她的一对眼睛,在电筒的微光之下,她的眼珠,完全是停住不动的,死的一样!我站了起来之后,左掌当胸,电筒的光柱,仍然停在她的身上。她忽然微微地抬起头来,面上仍是一点神情也没有,眼珠也仍是一动不动,发出极低声音来,道:“请坐啊!” 我身子紧靠着沙发,红红则已经爬了起来,跪在沙发上,道:“你……是人是鬼?”那少女仍是用那种听来令人毛发直竖的声音道:“你说呢?” 红红的呼吸,十分急促,我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沉声道:“小姐,你当然是人,又何必扮鬼吓人?”这时候,我已经定下了神来,我以为我一言揭穿了对方的面目,对方一定会难以再扮得下去。 怎知那女子面上仍是死板板地,毫无表情,甚至那眼珠也不转动一下,道:“你们到这里来,是想和我作伴么?”我凝神望着她,突然之间,小电筒向前,疾伸而出,同她肩头上撞去。 我撞的是她肩头上的“肩井穴”,如果撞中的话;会在双臂,产生一阵剧痛,即使是一等一的硬汉,也不免呻吟出声的。 可是,在我的小电筒,撞中了她的穴道之际,却只感到软绵绵地,像是撞在一团棉花上面一样,她仍然坐在沙发之上不动,宛如完全没有事一般。 红红低声道:“她是鬼,说不定就是萝丝!”那女子忽然道:“谁在叫我?” 我只感到背脊上的凉意,在逐渐增加! 红红道:“你真是萝丝么?”那女子道:“人家这样叫我!” 我心中迅速地转着念头,眼前这个女子,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她是鬼魂,虽然眼前的情形,十分相类,但是我却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另一个可能,她是一个在中国武术上,有着极其深湛造诣的人,因此,才能够在连身子都不动一动之际,将我攻向她的力道化去。 我觉得第二个可能,更其接近事实。因为,自从瞎子于廷文,揭开了这一连串神秘事件之事以来,我已经遇到了不少武术高强的人,再遇上一个,当然并不出奇。 我冷笑一下,道:“小姐,你装得很像,但是你却实是弄错了,我们两人,非但不怕鬼,而且,你如果是鬼的话,我们两人,还会感到极大的兴趣哩!” 我这句话一说,那女子的身子,开始动了一动,我立即又道:“你失策了,你吓不走我们!” 那女子道:“好,那么,我便赶走你们。” 我低声一笑,道:“小姐,这屋子是有主人的,你不怕惊动主人么?”那女子陡地站起身来,手一挥,两只手指,发出轻微的“拍”地一望。眨眼之间,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四面传了过来,我立即转头看时,只见四个黑衣人,已经走了近来,每个人都蒙着面。我感到了处境的危险,但是我却维持着镇定。红红的面色,异常激动,她已经举起了手枪,可是,她刚一扬起手来,只听得“刷”地一声,一条又细又长的软鞭,斜刺里飞了过来,鞭拍在枪身上一卷一抖,枪已脱手飞去!红不由得大吃一惊,低呼道:“表哥!” 我向她瞪了一眼,索性坐了下来,道:“不错,小姐,我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究竟是甚么事情,你和我说清楚了,我马上就走。”那女子站了起来,我心中立即一动。 她坐在沙发中,我根本不可能认出她是谁来。可是她一站起来之后,颀长的身形,长发披肩,分明就是我几乎死在她车下的那个少女! 只见她伸手在脸上一抹,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顿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定睛一看,心想:取下了那层极薄的面具,果然是她! 只听得她道:“我们已经不只一次地警告过你,我也已经可以有过一次取你性命的机会,你不应该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道:“是。” 那少女又道:“你也不是初在江湖上走动的人,何以不知道硬要管人家的事,是犯了大忌的?”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我的好朋友郭则清,只怕从今以后,要成白痴了!” 那少女耸肩一笑,道:“如果你想追究这件事的话,那么,你和你的表妹,都可能成为白痴!”老实说,这时候我心中,实是十分怨恨红红。如果不是她在侧,我一定已经和他们动起手来了,可是如今有红红,我如果与他们动手,那么,谁来照顾红红呢?我又向红红瞪了一眼,红红也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意,面上的神情,显得十分委屈,那少女顿了一顿,又道:“好了,你是明白人,我们也不必多说了,我本身自然不足道,在你身旁的四个人,他们的名字,你大概也曾听到过,崇明岛神鞭三矮子,你听到过么?” 我向旁一看,那三个矮子,就是曾在郭则清遇狙之处,向我进攻过的三人。 崇明岛神鞭三矮,出鞭如电,那是长江下游,出了名的人物,也是青帮在长江下游的头子,我抽了一口气,道:“幸会,幸会。” 那少女又向另一人一指,道:“这位乃是地龙会的大阿哥……” 她只讲了一句,我不由得失声低呼,道:“就是在上海独战薄刀党,令得黄金荣刮目相看,待为上宾的那位么?” 那是一个方面大耳,神态十分威严的人,大约五十上下年纪,他向我拱了拱手,那少女道:“卫先生,你知道你是闯不出去的了?”我不愿认输,但是我却不得不面对事实,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红红自然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是代表了甚么,她只是大感兴趣她听着,甚至忘了惊恐。 那少女又道:“卫先生,家父敬你是一条汉子,因此尽可能不愿与你,十分为难。” 我连忙道:“令尊是谁?” 她淡然一笑,道:“家父姓白。姓名向无人知,人人称他为白老大。” 我不得不呆了半晌,才道:“失敬,失敬。” 白老大乃是青帮在中国大陆上,最后一任的总头目,多年来,生死未卜,我也是直到几天前,才在神鞭三矮子的口中,知道白老大未曾死去。 白老大可以说是奇人中的奇人,有关他的传说之多,是任何帮会组织的头子所没有的。 中国民间的秘密帮会,本来就是一种十分神秘,而近乎了不可思议的异样社会形态,白老大便是在这种社会形态中的第一奇人。 白老大之奇,乃是奇在他一个人,像是两个人一样。 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白老大会“一气化三清”,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我是说白老大一方面,是青帮最后一任的首领,而且是中国帮会之中第一人物。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却又是好几个国家的留学生。据我所知,他不但有电力博士、物理博士、化学博土、海洋博士等衔头,而且还曾经出过好几本诗集,和在美国学过交响乐,充任过一个大交响乐团的第一小提琴手。 如今,我却面对着他的女儿,而且,老实说,听得她说白老大称我是一条汉子之际,我感到十分高兴,因为这是一个不易得到的荣誉。 白小姐道:“今天晚上,我可以作主,由得你们离开这里,但如果你再一次落入我们手中之际,我们就不客气了。”我想了一想,道:“白小姐,有一件事我很不明白,像打死于瞎子,打伤小冰,这都不是白老大素昔的行径!”白小姐略顿了一顿,才道:“不错,这些事,都是我哥哥主持的这你不必多管了,刚才我所说的,你可能做得到?” 我向四周围看了一看,苦笑道:“我可以不答应?” 白小姐向我嫣然一笑,她是十分美丽的少女,这一笑,更显得她动人之极。 我本来已经拉着红红的手,向外走去,这时候,忽然停了下来,道:“白小姐,敢问芳名?” 她怔了一下,像是不提防我会发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的,向我望了片刻,才道:“我叫白素。”我一笑,道:“差一点就是白蛇精了。”她又同我笑了一笑,我忽然觉得,自己宁愿多在大厅中耽上一会,而不愿骤然离去,白素望着我的眼色,也有点异样。 红红在一旁,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袖,道:“今晚已经完了。” 我向白素点了点头,道:“白小姐,再见了。” 白素的声音,十分惆怅,道:“卫先生,我们最好不要再见了。”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我绝对不再去管他们的事。在当时,我心中也的确已经决定,不再去管他们了,你不能设想和白老大作对,会有甚么后果的。可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因为一件意外的事,却改变了我当时的决定,终于使我不得不卷入这个漩涡之中。 白素讲完了话之后,已经转过身去,神鞭三矮将手枪还给了红红,和地龙会的大阿哥,也立即悄没声地,向后退了开去,我和红红,仍然由窗口中爬了出去,来到了大铁门附近,我回过头去,见到白素站在窗口,她一身白纱衣服,映着星月微光,看来十分显眼。 我和红红,从铁门上攀了出去,红红落地之后,第一句话,便对我说道:“我的判断没有错。”我向她望了一眼,道:“甚么没有错?”红红幽幽地道:“那个美丽而又神秘的女孩子,她的确在爱着你。”我立即道:“不要乱说。”红红道:“你其实早已同意我的话了,又何必反斥我?” 我感到了无话可答,只是道:“我们快离开这里吧,别多说了。”红红道:“你难道真的不再理会他们的事了么?”我点头道:“不错,你不知道白老大是何等样人,我实在不想和他作对。”红红道:“原来你怕事。”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不必激我,白老大也不是甚么坏人,他讲义气,行侠事,是中国帮会中的奇才,我相信他们如今在做的事,必与社会无害。”红红冷笑了一声,道:“我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不禁一怔,道:“为甚么?”红红道:“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极有可能,成为白痴,这难道和社会无害么?扮鬼骗人还有那位无缘无故死亡的萝丝。甚至那位飞车而死的花花公子。只怕都有关系!” 我正待出声回答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接口道:“小姐,你的推理能力,令我十分佩服!”那声音突如其来,我和红红两人,都吓了一跳,这时候,我们正在一条十分静僻的街道上,在路灯之下,有着几张供人休息的长椅,就在一张长椅之上,一个人以十分傲然的姿态坐着。 他穿着一身白西服,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相貌十分英俊。 他一面在说话,一面正在抛动着一顶白色的草帽,他的一身装束,使人会误会他是一个富家公子。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他绝不是那类人,因为他的面上,带着一股英悍之气,绝不是满面病容,无所事事。整日徵逐酒色的二世祖所能有的,我和红红,立即停了下来。 红红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仍然坐着,像是大感兴味地向红红上下打量了几眼,那种眼色,就像红红是他手中的草帽似的。 我不想多生事,拉了拉红红,道:“我们走吧!”那年轻人却懒洋洋地道:“卫先生,你何必老远地赶回家去?就在这儿休息吧!”我一听他这句话,面色便自一沉,道:“朋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年轻人突然扬声大笑了起来,手一抛,那顶草帽落到了他的头上,他一手插在裤袋之中,骄不可言地站了起来,道:“我是说,你不妨就在这里休息永远地休息。”我一听得那年轻人如此说法,心中也不禁大是生气。我从来也末曾遇到过一个人,态度如此之狂,讲出话来,挑的意味如此之浓的,即使是以前的对头,“死神”唐天翔,也不见得这样骄狂! 当下我干笑了一下,道:“原来是这样,谁令我能达到永远休息的目的呢?” 那年轻人“哈哈”一笑,双肩抖动,不但骄狂,而且显得他十分轻浮,我开始更不喜欢他起来,只听得他道:“我……” 我冷冷地道:“我们不必说话绕弯子了,你想将我打死,是不是?” 那年经人伸手在衣袖上略拍了一拍,拍去了一些尘埃,若无其事地道:“正是。”我回头向红红望丁一眼,只见她正瞪大了眼睛,望着我们两个人,我连忙示意,叫她向后退开去,红红还老大不愿。 等红红退开几步之后,我才道:“那么,你就该下手了!” 他又耸了耸肩,道:“卫斯理,你若是死了,不知死在谁的手中,岂不是可惜?” 我早已看出眼前这年经人,有着极度的自大狂,自以为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一直不问他是何等样人。如今,他那一句话,分明是要我向他询问他的身份,我因为心中对他的厌恶,越来越甚,所以连这一点满足,都不让他有,只是冷笑道:“什么人都一样,还不快下手么?” 那年轻人浓眉一扬,面上现出怒意,“哼”地一声,道:“你当真不知死活么?”我也冷笑了一声,道:“你既然找到了我,就该知道卫某人是怎样的人,想我对你叩头求饶么?别做你的大梦了!” 那年轻人更是满面怒容,倏地向前,踏出了一步。我听得他才踏出一步之际,全身骨节,发出了一阵极是轻微的“路格”之声。 我心中不禁猛地一怔,暗暗惊叹道:“这家伙在武术上的造诣好深!” 我立即后退了一步,身形徵矮,左掌当胸,掌心向下。这乃是寓守于攻之势,我知道我们两人之间,恶斗难免,但是我却要等他先出手,以逸待劳。他跨出了一步之后。身形一凝,陡然之际,我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他已经向我扑了过来! 我立即身子向旁一闪,避了过去,但那年轻人出手。好不快疾!就在我闪身避开之际,手臂上一阵疼痛,同时,“嗤”地一声,衣袖已被抓破,手臂上也现出了三道血痕! 那年轻人的动作,快到根本不容我去察看手臂上的伤势究竟如何,就在我向旁闪开之际,他整个身子,强向外一扭,竟然硬生生地转了过来,又已向我扑到。我一上来便已被他制了先机,知道如果再避下去,更是不妙。因此,就看他扑过来之势,身子微微一侧一俯,左臂一伸,突然向他拦腰抱去!这一下怪招,果然令得他呆了一呆! 我也知道,这一抱,绝无可能将他抱中,而且,就算将他抱中了,他只要一用力,我的手臂。反而要被他打断! 但是这一下,却有分散对方注意力的好处,无论对方如何精灵,也不免一呆。像这样的招式,我共有三招,乃是我大师伯因为感谢我救了他恩人的儿子,“死神”唐天翔,特地授我的。我大师伯武术造诣极高,那三招,乃是他经过了无数次恶斗之后所创出来的,叫作“幻影三武”,这三式中,所有的怪动作,都只不过是眩人耳目,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而已。 当下我见对方,略呆了一某,立即足下一滑,欺身向前,在他的身旁,疾擦而过,反手一掌,已向他的背后,拍了下去! 那年轻人的身手,实是十分矫捷,我一掌才拍下。他已经陡地转过身来,扬掌相迎,我左手左脚,一齐向上踢出,攻向他的胸部,使出了“幻影三式”中的第二式。 他身子向后一仰,我哈哈一笑,右掌“砰”地一声,已经击中了他的腰际! 那一掌,我用的力道极大,击得他一个踉跄,向外跌了出去! 我心中不禁暗赞大师伯这“幻影三式”之妙,而对方攻出一掌一脚,却全是虚招,待对方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之际,右掌却已经趁虚而入!中国武术,不是只凭蛮力,最主要的,还是无上的机巧,在这“幻影三式”中,又得到了证明! 当时,我一掌将那年轻人击出,心中十分高兴,只当对方,虽然趾高气扬,但是却只是无能之辈,所以并没有立即追击。 要知我这一自满,却是犯了错误,那年轻人一退出之后,面上的神色,变得狞厉之极,咬牙切齿,双足一顿,身子立即弹了起来,我眼前人影一晃间,他已经向我,一连攻出了三四掌!我连忙摇身以避,一连退开了四五步,方始将他那一轮急攻,避了开去,他纵身一跃,追了上来,我身子陡地蹲了下来,左手支地,整个身子横了过来,双腿一齐向他下盘、疾扫而出! 这一招,类似“枯树盘根”,果然,使得他双足一蹬,向上跃起了两尺。可是,这却是“幻影三武”中的第三式。双腿扫到一半,突然一曲,人已站起,不等他的双掌拍下,我头顶已重重地撞中了他的小肮! 我这一撞,不是我自夸,那年轻人口中发出了一下极是痛苦的怪声,整个身子,立即向外跌翻了出去!但是我仍然不得不承认他武学造诣极高,因为他经我如此重击,在跌翻出去之后,竟然并未重重地跌倒在地,身子一挺,重又站在地上! 我看出他面色铁青,眼中杀机隐射,心中实是怒到了极点! 中国武术,讲究一个“气”字,双方动手之际,一不能气馁,二不能气散,三不能气躁,而在狂怒之下,则容易气躁气散,所以我有心要将他激怒,一声长笑,道:“朋友,我甚至没有躺下,更谈不上永远的休息了!” 我只当我这句话一说,他更会立即大怒,狠狠地扑了上来。怎知我的估计,完全不对,我并不知道他性格的阴鸷深沉的一面,他一听了我的话后,面上的怒容,反为敛去,换上了一副极其阴森的面色。 我的话,反倒提醒了他,我并不是像地想像中那样容易对付的人物!只听得他道:“卫斯理,你的确名不虚传!”我略一抱拳,道:“不敢!” 他“哼”地一声,道:“拳脚上已见过功夫了,不知你兵刃上如何?”我心中一凛,本来,我以为他连吃了两次亏,应该知难而退了!而我也的确十分希望他知难而退,因为那“幻影三式”,本是以转移对力的注意力取胜,一次使过之后,并不能反覆施为,第二次就不灵了。 而那年轻人,被我一头撞中了小肮之后,片刻间,便能神色自若,可知他一定是大有来历之人,武术造诣,也是极高,再要拼斗下去,不知谁胜谁负,而我却不只一个人,还有红红,需要我的保护! 因此,我怔了一怔,一面“哈哈”大笑,一面摆手向后,向红红示意,叫她取出手枪来。 红红十分聪明,立即取出那柄象牙柄的手枪,对住了那年轻人,道:“好了,别打了!” 那年轻人怔了一怔,一伸手,除下草帽来,向红红弯腰鞠躬,道:“遵命,小姐。” 可是,他一个“姐”字刚出口,手一挥间,那顶草帽,“嗤嗤”有声,向红红直飞了过去! 我连忙叫道:“快让开!” 红红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而且,在她眼中看来,飞过来的,只不过是一顶草帽而已,草帽又焉能伤人? 所以,她对我的警告,并不在意,我心中大急,一个侧身,待向她扑去时,眼前晶光一闪,“霍”地一声,急切间也看不到对方使的是什么兵刃,已然向我攻到,同时,我也听得红红的一声惊呼! 我听得红红的一声惊呼,心中更是慌乱!不错,那年轻人所抛出的,只是一顶草帽,但红红也有可能受伤的。 红红受伤,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在草帽的帽沿上,可能镶有锐利的钢片;其二,如果草帽恰擦中她的要穴,她也不免受损。 武侠小说中的所谓“飞花伤人、摘叶却敌”,那是经过了艺术夸张,小说家的想像力之外的说法,当然不能想像一片树叶,向人抛去,便能制人于死命。但是!这并不等于说,如果力道运用得巧了,极其轻巧的东西,便可以使钜大的力量消失。我们可以举一个例,一个体重二百磅,浑身是肌肉的大汉,力道自然是十分强的,但是如果能令得他身子一部或全部发痒的话,那么他全身的力道,也会完全消失了,比你狠狠地打他,还要有用。当时,我并不知道红红究竟是遇到了什么的伤害,但从她那一声惊呼来看,她毫无疑问,是碰上了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所以,当我心中一慌,连忙向后避开时,不免慢了一慢。而我在那一慢之际,我左肩之上,已经感到了一阵热辣辣的疼痛!我当然知道已经受了伤,在当时的情形之下,我实是自保无力,实在没有法子,再去照顾红红,我身形疾晃,向后疾退而出。 在我退出之际,那百忙之中,向红红看去,只见她左手捧住了右手脉门,那柄手枪,落在她的脚旁,面上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色。 就在那一瞥间,我已经放下心来,因为我知道,红红并没有受什么伤,帽沿上,并没有镶钢片,只不过是在草帽疾飞而出之际,帽沿恰在她右手脉门上擦过,那一擦,已足够令得她右臂发麻,弃枪于地上了口我心中一定神,精神为之一振,将手按在腰际,身子再向后退了开去。 才退到一半,手臂一振间,已经将我一直缠在腰际,备而不用的那条软鞭,挥了出来,向前挥出了一个圆圈,将自己全身各个要害护住! 这时候,我才看清,那年轻人所用的兵刃,乃是一柄西洋剑。但是剑身却是只不过两尺长短。他那柄剑,分明是西洋剑中的上品,剑身柔软之极,在挥动之际,也可以弯曲得如同一个圆圈一样,极之灵便。 他见我挥出了软鞭,身形略凝,但立即又向我刺了三剑,剑剑凌厉无匹。 那三剑,却被我挥鞭挡了开去,我们两人,各自小心翼翼,片刻之间,已然各攻出了十来招。仍然是难分难解。 我心中正在设想,用什么方法,可以出奇制胜之际,突然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一听得脚步声,心中还在暗忖,如果来的是巡夜的警察的话,我和他的打斗,可能就此不了了之,因为谁都不会和警方惹麻烦的。 因此,我也希望有警察前来,将我们这一场打冲散,可是,脚步声迅即来到了近前,我回头一看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疾奔而来的三人,身形十分矮小,简直就像是三个小子一样,不是别人,正是神鞭三矮!那年轻人一见神鞭三矮赶到,出手更是狠辣,剑光霍霍,每一剑,都是攻我的要害之处。神鞭三矮到了近前,略停了一停,“呼呼呼”三声,三条长鞭,挥了起来,向我头顶,直压下来!我本来就不知道那年轻人的来历,神鞭三矮赶到之际,我还只当他们会顾及江湖规矩,不会出手对任何一方,加以帮手。 可是如今,看他们毫不犹豫,使出鞭向我招呼的情形,分明是和年轻人一夥!我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 就在神鞭三矮那三条神出鬼没的长鞭,挟着“呼呼”风声,将要鞭到我身上,而我在眼前的情形之下,绝无可能再去对付他们之际,那年轻人突然喝道:“你们不要动手,由我来收拾他!”神鞭三矮答应了一声,道:“是!”那三条软鞭。本来离我头顶,已不过两尺,可是随着那一个“是”字却又倏地收了回去。 他们三人,长鞭一收之后,立即身形一晃,已闪开丈许,将红红围住。 我一见这等情形,心中更加大急,连忙侧头去看红红时,只觉得颈际一凉,那年轻人的剑尖,已经递到了我的咽喉!我连忙上身向后一仰,一鞭横挥而出,总算勉力避开了这一剑,但是一条领带,却已被削去,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避开了这一剑之后,我身形疾退,只见神鞭三矮一围住红,并没有什么动作,心中才略为放心了些。但是眼前的局势,已经十分明显,神鞭三矮一旦出现,实是有败无胜了! 第五章 七帮十八会的隐秘 因为,即使我能够胜得过这个年轻人,神鞭三矮,也不肯轻轻放过我。 从刚才,那年轻人一句话,神鞭三矮立即听从的情形来看,我对那年轻人的身份,已经略为猜到了一些,他极可能就是白素的哥哥,白老大的儿子,将郭则清打晕的凶手! 我软鞭霍霍抖动,尽展生平所学,两人又斗在一起,片刻间,又是十七八招。 只听得那年轻人厉声道:“去了他手中软鞭!”那年轻人一言甫毕,“刷刷”两声,两条长鞭,已经向我的软鞭上,压了过来,当真是其快如风,其疾如电,来势凶猛之极。这一下变化,实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尚不容我转念去应付,手上一紧,我的软鞭,和另外两条疾挥而至的长鞭,已经缠成了一齐,一股大力,将我软鞭,扯了开去。 我的右臂,当然也跟着向外一扬,也就在此时,那年轻人手中西洋短剑向前一伸,已经抵住了我的胸口!剑尖刺透了衣服,触到了皮肤飕飕地,使人感到了死的威胁!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实是已经没有再还手的余地,索性右手一松,弃了软鞭,双手垂了下来。 那年轻人一声冷笑,道:“姓卫的,怎么样?”红红在一旁,想赶了过来,但是她只跨出一步,神鞭三矮中的另一个,一挥长鞭,她便已跌在地上,不等她去拾枪,另一条长鞭,又已将枪卷出两三丈开外! 红红大叫道:“表哥,这算什么?你常说你们动手,总是一个打一个,为什么他们这许多人,打你一个?”我冷笑一声,道:“红红,我和你说的,是行侠仗义的人物。”我并没有多说,只是这一句,已足够令得眼前这个占尽优势的年轻人难堪了!他居然还会面上略为一红,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事。他向红红望了一眼,红红已经爬了起来,向我走了过来,红红的帽子,早已跌了下来,露出了长发,她柳眉倒竖,满面怒容,并无惧色,我早说过红红十分美丽,这时候看来,更有一股英气。 那年轻人又不由自主地向红红看上几眼,红红昂然来到了我的身边,和我并肩而立,向那年轻人道:“你好不要脸!” 那年轻人面色一变,我连忙喝道:“红红!” 红红“哼”地一声,道:“怕什么?我就不信他有这样的厚脸皮,敢将这一剑刺下去!” 我吸了一口气,剑尖已经刺破了我的皮肤,我又立即松气,剑尖又向前伸出了几分,始终紧紧地抵住我的胸前。 我沉声道:“红红,你根本不会武功,快离开这里吧!”红红一昂头,道:“我不走!”那年轻人面色一沉,道:“你想走也走不了!”我此际,已有八成肯定,那人是白老大的儿子,因此我立即道:“想不到白老大一世英名,竟然要毁在你的手中了!” 那年轻人一听得我如此说法,面色又自一变,立即冷笑一声,道:“你倒聪明得很,但却也更不能留你的活口了,你认命了吧!” 红红一听得他如此说法,突然之间,尖叫起来,可是,她才一出声,神鞭三矮之一,立即一跃向前,掩住了她的口,神鞭三矮在长江下游,声名如雷,红红怎能挣扎得脱那矮子之手? 那年轻人向红红的面望了一眼,道:“先别弄死她!”那矮子道:“是。”那年轻人手腕一伸,眼看那一剑,立即可以刺入我的胸中!但也就在此时,突然听得一声娇呼,道:“哥哥,住手!” 那年轻人一听那一声叫唤,面色一变,立时缩手后退,紧接着,人影一闪,白素已经赶到,她一到就问道:“卫先生,你没有事么?” 我冷冷地道:“没有什么,只不过领教了令兄的手段而已。” 白素立即转过身去,道:“哥哥,爹已经说过不要难为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一说,那矮子也立即将红红放了开来,红红奔到了我的身边站住。 那年轻人道:“这人留着,总是后患。”白素道:“我不管,爹说不要害他,他也答应不再管我们的事,你就不该那样做!” 那年轻人尚未再开口,我已经抢先道:“白小姐,你错了!” 白素愕然地转过身来,道:“卫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道:“刚才,我的确已不准备多管闲事,因为我相信令尊白老大的为人,绝不会做出什么坏事来,但是我领教了令兄的手段之后,我却已经改变了主意,这是要请你原谅的!” 老实说,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一声不出。 但如果那样的话,卫斯理也不成其为卫斯理了! 那年轻人立即道:“妹妹,你听到了没有?” 白素道:“卫先生,我相信你不致于那么蠢!” 我冷笑一声,道:“白小姐,有时候,人太聪明了是不行的!”白素深邃无比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我,好一会,才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道:“哥哥,不管如何,事情由爹决定。” 那年轻人像是无可奈何,狠狠地向我瞪了一眼,道:“姓卫的,咱们走着瞧。” 我立即道:“姓白的,以后你最好不要打出令尊的幌子来,没地使令尊丢尽了脸面!” 那年轻人西洋剑一挺,又要向我刺了过来,但是却被白素一晃身形拦住。 他“哼”地一声,道:“你可得小心些。” 我又岂甘示弱?因此也立即回哼一声,道:“你也不能高枕无忧!” 他和我两人,又对望了好一会,若不是白素在一旁,我们两人,立时又可以拚斗起来。他将手中的短剑一弯,围在腰上,向神鞭三矮一扬手,道:“走!”四个人立时没入黑暗之中。 白素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希望你能够重新考虑你的决定!” 我转身向我软鞭落地处走去,将软鞭拾了起来,并不望她一眼,又将那柄手枪,拾了起来,才道:“恐怕你要失望了。” 白素向我走近来,道:“如果你知道你的敌人,是如何众多,你一定会放弃你的主意了。” 我仍然不和她的目光接触,道:“恐怕也不能够吧!”白素呆了一会,才道:“好,你能和江南江北,七帮十八会的人作对么?”我一听得白素,竟然讲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心头不由得突然乱跳! 要知道,沿着长江,江南四省,江北三省,有势力的帮会组织,人人都知道,那便是七帮十八会。其中上海、南京两地,便占了三帮九会,尚余的四帮九会,散处在其余各地。 这七帮十八会的人物,倒并不像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样,不时争斗流血,而是和平相处,兼且相互相助的,这本来是中国帮会组织的第一要旨。当年,国父孙中山先生,曾在美洲,出任全美洲洪门的大龙头,鼓吹革命,这是孙中山先生看到了中国帮会的团结、行侠、扶弱、锄强的本质之故。 而今,白素竟说我若是和他的哥哥作对,敌人便是七帮十八会的人马,这人对天下之大不韪的罪名,老实说,我绝对担当不起!当下,我不由得呆呆地站着,出不了声。 白素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看你就打消了本来的意思了吧!” 我还没有回答,红红已经“哼”地一声,道:“什么七帮十八会?便是七十帮,一百八十会,又怎么样?想欺侮人,就不行!” 红红的话,令得我心中一亮,同时,也使我下定了决心。 我沉声道:“我当然不会和七帮十八会的人马作对,但是如果七帮十八会的人马。被一个人操纵,而那人却又品行极坏的话,这件事我既知道了,便不能善甘罢休!” 白素向我缓缓地走了过来,在我面前三尺许站住,仰起头来望着我。 我可以看得出,在她美丽的眼睛中,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忧郁的神采。 如果不是一个人的心中,对另一个人,有着极度的关怀的话,他的眼中,是无论如何,不会出现这种异样的光采的。 她朱唇微动,像是要讲话,但是却并没有说出声来,她举起纤手,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襟。又颓然地放下手来,长叹了一声,一言不发,轻过身去,身形晃动,白衣飘飘,转瞬间,她那窈窕的身形,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惆怅,怔怔地站在那里发着呆。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呆了多久,直到红红“喂”地一声,我才猛地惊起。红红呶着嘴,道:“天快亮了,你还站着不走干什么?” 我抬头看天,果然已经发出了鱼肚白色,拉了红红的手,向前走去,天色大亮之际,我们已经回到了家中,我连凉也不冲,就倒头大睡。 我实在想痛快地睡上一觉,而且我的确也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但是,我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半夜功夫,重临田宅,我究竟有一点什么收获呢?我细细地想着,而且,迅速地对事情归纳起来,得出了如下的结论: 第一、事情的本身,究竟是为了什么,虽然还不知道,但是却已经可知,那是江南江北,七省帮会人物,在白老大主持下的一次大集会。 第二、白老大可能已经不甚问事,实际上在指挥行事的,是他的儿子,那个狂妄狂性,阴险奸毒的年轻人。 第三、集会的日期是“十六”,地点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我猜想那“十六”,是阴历的十六,极可能是八月中秋的后一天,而集会则是以纸猴为记的。 第四、既然明白了是白老大主持其事的,那么,召灵专家杜仲的行径,可以说一点神秘也没有了,白老大在这许多年来,当然是一直藏在田宅的地底下,而萝丝与那个花花公子,大概都是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而冤枉死去的。白老大的学识,如此丰富,他要利用录音机,电晶体操纵的玩意儿,实是易如翻掌,不要说琴键跳动这样的小事,再惊人一点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而且,我已料到,田太太所听到的,一定是白素学着萝丝的声音,要他们搬家! 我也作出了决定,和以后行动的步骤。第一、一定要弄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和白老大的儿子作对?他究竟是怀着如何的野心。 第二、这件事,已不是黄彼得的能力所能解决的了,我不准备再去找他。 第三、有一个原来是七帮十八会中,黄龙会中的头子,在此地一直很潦倒;是我一直在接济他,我要向他去问一下,我所料想的是不是对。 第四、在这几天中,我的行动要极端的小心,因为白老大的儿子,绝不会放过我的! 想到了这里,我才蒙蒙胧胧地睡去,一觉就睡到了傍晚时分,才睡醒了过来,而且还不是自然睡醒,而是被红红的尖叫声及敲门声所惊醒的! 我翻身坐了起来,只听得“砰”地一声,卧室的门,已被撞了开来。 门才被撞开,红红便跌了进来,她的后面,便是老蔡,两人都几乎跌了一交,方始站稳,我向红红望了一眼,不由得面上变色! 红红直趋我的床前,哭丧着脸,道:“我……我……”她话还没有讲完,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红红岂轻易会哭的人?我一见她进来时,便已经吃了一惊,那是因为她头上的头发,一根也不剩,已被剃得清光,比老蔡的光头更光! 如今,她又放声大哭,我怎能不吃惊,因为她还可能受了别的损害! 我连忙握住了她的手。道:“红红,究竟怎么一回事?”红红哭道:“我一觉睡醒,头发就一根也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忙道:“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么?” 红红眨了眨眼睛,才明白我的意思,脸上略略一红,道:“没有。”我直到此际,才松了一口气,老蔡在一旁道:“红红,没有了头发,哭什么?不是像那个尤什么纳了么?”红红啼笑皆非,哭丧着脸。 我道:“老蔡,别逗她了。红红,你平时可以戴假发,而且,你剃光了头,我们行起事来,也可以方便许多!” 红红一听我的话,喜得直跳了起来,眼泪还未干,就笑了起来,道:“我们?你是说,你允许我参加你的冒险?” 我笑道:“你明知我不许你参加,也是没有用的,你不怕连头也在睡觉中被人割了去,就只管和我在一起好了!” 红红道:“我不怕。”我知道那件事,一定是白老大儿子的“杰作”,他知道我不会如此渴睡,竟在红红的身上下手,这得人真可以说是卑鄙到了极点!这种卑劣的行动,非但不会吓倒我.而且更令我愤恨! 我们草草地吃完了饭,红红忙着打电话,找美容院送假发来,我则换上一条短裤,穿着一件背心,拖着拖鞋,神不知鬼不觉,从后门走了出去。 一路之上,我发现三次有人跟踪我,但是都被我摆脱了,一个小时之后,我已经来到了一个木屋区中,天色已经黑了,要在这样的一个木屋区中找人,当真不是容易的事情,而我又不能行藏太露,直到有一个小姑娘肯为我带路,我才到了一间比所有的木屋更破败的木屋面前。 我在门口叫道:“秦大哥,秦大哥可在家么?” 叫了两声,才听得里面有人懒洋洋地道:“什么人,进来!” 我伸手一堆门,几乎将那扇门推落了下来,木屋中并没有点灯,一股腐味和酒味,中人欲呕,在一个不能称之为“床”的东西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正懒洋洋地转过身来,一见是我,才“啊呀”一声,跳了起来,道:“原来是你,什么风吹来的?” 我笑了笑,道:“秦大哥,最近没有出去?” 那汉子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上那儿去?咱们不肯做偷鸡摸狗的事,在这里那能活得下去?兄弟,你大哥喜欢说实话,这几年来,要没有你,大哥只怕,早已经就死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酒气喷人,我知道他这一发起牢骚来,就没有完。 实际上,也难怪他发牢骚的。他是一个十分耿直的人,黄龙会原是在日本鬼子打进中国的时候才成立的,是一支以帮会形式组织的抗日游击队,活跃在浙江山区,实在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也不知杀了多少日本鬼子。胜利了,他不会吹牛拍马,不会欺善怕恶,自然当不了官,只是在山区,守着那十几亩薄田,黄龙会的会众,也已星散。 来到了这里,空有一身本领,但是人生地疏,又有什么用处,所以生活便一直潦倒不堪。这人也真有骨气,一不偷,二不抢,不是到饿极了,也绝不来找我,当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我当下打断了他的话头,道:“秦大哥,是没有出去,也没有人来找你?”他怔了一怔,道:“咦,兄弟,你怎么料事如神?前四天,真的有人来找过我。”我心中大喜,忙道:“秦大哥,什么人,找你什么事?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快告诉我!”秦正器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道:“兄弟,你大哥十年来,蒙你帮了不少忙,本来应该告诉你的,但是你并不是七帮十八会的人物……”他讲到这里,便摇了摇头。我立即道:“秦大哥,我就是敬你这份为人,但如果你知道了原委,一定会告诉我的了!”接着,我便将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全都讲给了他听!他还没有听完,便又大骂起来,将浙江土话中所有的骂人字眼,几乎全部说完,才一拍“桌子”,那张“桌子”木来就不成其为桌子,经他一拍,立即散成了几片木片!我心中暗自庆幸他这一拍,不是拍在他所住的“房子”上,要不然,木屋也要散成木片了!他骂了半晌,气仍未消,道:“原来白老大生了这样的一个儿子,兄弟,你猜得不错,四天之前,有两个人,打着白老大的旗号,为我送来了两只纸摺的猴子,说是八月十六,七帮十八曾尚存的首脑人物,即使远在天边,也会赶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集会,除青帮、红帮、洪门会、天地会、兄弟会之外,其他帮会,只准两个人去参加。”我连忙又道:“是为了什么事,你可知道?” 秦正器又骂道:“操他祖奶奶,还不是为了几个肮脏钱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秦正器的话,令得我心中猛地一动,于廷文的话,立即又在耳际,响了起来:“有一笔财富,可以说是无主的财富……”我连忙问道:“什么钱,秦大哥,你说说!”秦正器道:“什么钱,我也不清楚,黄龙会本来就是一个穷会,不像人家那么有钱,来的人说要带上那块破铁片,我便知道是为了那笔钱了!”秦正器的话,更令得我如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道:“什么破铁片?”秦正器转过身去,床板掀了起来,在一大堆破烂衣服中翻了半天,才取出了巴掌大小,半寸厚薄的一块钢板来,“当”地一声,抛在地上,道:“就是这个!”我连忙拾了起来,道:“秦大哥,你且点着了蜡烛!” 秦正器又找了半天,才找到火柴,点着了蜡烛头,我就烛火一看,只见那钢板的形状,十分奇特,根本说不上是什么形状来。而在钢板的两面,都有字铸着,字句无法连贯,是些毫无意义的单字。我看了一会,又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秦正器道:“好多年了,时势变了,七帮十八会的人,有过一次集会,大家都说老家耽不下去了,要走,还要将钱带走,又怕各自分散力量小,便将所有的钱,一齐集中起来带走,黄龙会本来没有钱的,但总算承蒙其他的帮会看得起,也算有黄龙会的一份,准备时势平静了之后,再将钱运回来大家分开。” 我一面听,一面心中,暗自吃惊。中国的帮会组织之中,像黄龙会那样的穷会,乃是绝无仅有的现象,大多数都是积存有巨量的金钱,每一帮都有司库管理着这笔财富的,七帮十八会,这将是数目何等惊人的金钱,这样大数目的金钱,的确可以使人犯任何的罪了! 秦正器续道:“七帮十八会中,当然是青帮最有钱,大家当时便不记数目,将所有的积存,都交到了青帮的司库手中。” 我问道:“那和这块钢片,又有什么关系?” 秦王器道:“兄弟,你听我说,你知道,各帮会的司库,在帮会中地位既高,而且身份又极其神秘,那青帮的司库,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他,嘿,真是一条好汉子,他当众宣布,藏钱的地点,他已经找妥了,他将埋钱的地点,铸在一大块钢板之上,当场将钢板,击成了二十五块,分给七帮十八会的首脑,不是七帮十八会的首脑齐集。便不能找到地点!”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我说那司库是好汉子,惊人的事情,还在后面哩!” 我已经被秦正器的叙述所吸引,听得出了神,忙道:“还有什么惊人的事情?” 秦王器道:“当时,由青帮的司库去负责处理这件事情,大家等了二十多天,青帮的司库才回来,他说,这笔钱,是千千万万帮会的兄弟的,因为数目太大,他怕会有人起异心,所以,将带去的十个人,一齐杀了!”我听到此处,不由得低呼了一声,秦正器道:“当时,大家也是哗然。因为他所带去的人,各帮各会都有。但是,青帮司库却立即道,他自己回来,并非偷生,只不过是为了要将这件事,向大家报告而已!当时,他便说连他自己,也不能例外,要自刎而死,大家都知道他杀那十人,原是为了七帮十八会的帮众会众着想,那里肯由他自杀?但是他却执意要自杀,说不如此,不足以明志。” 我点头道:“不错,确是一条硬汉,后来结果怎么样?” 秦正器道:“结果,大家不让他死,他便以尖刺,刺瞎了自己的双目!” 我尖声道:“刺瞎了自己的双目?” 秦王器道:“是啊,他自从瞎了眼睛之后,就算不死,就算二十五块钢板,一齐落到了他的手中,也一定无法找到藏钱的所在了!” 我听到了这里,已经明白于廷文是什么人了! 他当然就是当年那个青帮的司库!我不禁感叹金钱的诱惑力之大!我相信于廷文当年,的确丝毫也末曾有任何私心,要不然,他当然就可以带着那些钱,远走高飞,谁也奈何不得。 但这许多年来,他一定连做梦都想着这一笔钱,终于禁不起诱惑,而决定偷偷地将之起走,他又知道大集会在即,所以了心急起来,找到了我。 他之死,当然是因为他的秘密被露了的缘故,我对他的死,绝不同情,而且还对他居然以这种事来找我合作而气愤。 但是,我对于害死他的人,却更具愤恨,因为害死他的人,分明是想在于廷文的身上,拷打出这个秘密来,所以于廷又才会死得如此之惨。 而郭则清是不幸作了牺牲品,卷入了一场他完全无关,只怕他连做梦也想不到的漩涡之中! 我在呆呆地想着,秦正器自顾自地说着,道:“从那次大集会之后,不到半年,便什么都变了,走的走,逃的逃,谁知道谁在那里?白老大忽然想要分那笔钱,一定是他那龟蛋儿子的主意,我想,人是找不齐了,像我那样,如果不是命硬些,有十个也死了,谁还会知道我那块钢片的下落?” 我走了定神,道:“那你去不去参加这一次的集会?”秦正器道:“自然去,不当着白老大的面,骂骂那小王八蛋,我也不姓秦了!” 我连忙道:“我还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秦正器道:“什么事?” 我想了一想,道:“如今事情还不在于这笔钱能不能找得到,而在于白老大的儿子,得到了这笔钱后会来作些什么坏事!这件事,我决定管上一管!” 秦正器道:“当然要管。但是如何入手啊?” 我道:“我已经想好了,我和你身材差不多,当年大集会,至今已有多年,样子变些,谁也认不出来,来找你的那两人,当然是小角色,只见你一次,也不会将你的样子记在心中,我化了装后,你将纸猴子和那钢片给我,我去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参加那次集会!” 秦正器听了,呆了半晌。 我又道:“我都想过了,我有一个朋友,是一国的外交官,前一个月,调到这里来了,你躲在他的领事馆中再安全也没有了!” 秦正器又呆了半晌,才道:“外国人,可靠么?” 我所说的那位朋友,就是“钻石花”那件事中的G领事,因此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可靠!” 秦正器自袋中摸出了两只纸猴子来,连那片钢片,一齐放在我的手中,望了我半晌,道:“兄弟,你可得小心啊!”我道:“我知道,如果分到了钱,我如数交给你。”秦正器怒道:“你这是什么话,黄龙会本来是穷会,也不会稀别人的钱,你再说一个钱字,我将你从山上叉了下去!” 我自然知道,当年为于廷文所藏起的那笔钱,即使分成了二十五份,也是惊人已极的数字,但秦正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小心将钢片和纸猴子藏好,连夜和他去找G领事,G领事自然一口答应。我知道将秦正器安排在那种地方,当然是万无一失,便回到了家中,红红早已在门口等着我,她头上已戴上了假发,但是那假发却是金黄色的! 她一见我便叫道:“可有什么进展?”我笑道:“金发美人,一点进展也没有。”我不敢将我在这几个小时中获得的成绩,讲给她听,因为冒秦正器之名,去参加七帮十八会的大集会,这岂是闹着玩的事情? 我看出红红的面色似是不十分相信,但是她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很高兴地,一蹦一跳,走了开去。 第二天,我看了报纸,果然田利东夫妇,已经离开了那一所巨宅,到欧洲去游玩去了。 普通人看到这样的一则“时人行踪”,那里会想得到其中有这样惊人的内幕? 接下来的几天中,我每天到医院去看小冰,小冰并无起色,到了第四天,阴历已经是十四了,却突然出了事。 中秋节在当地来说,是一个十分热闹的节日。 这几天,红红似乎将整件事情忘了,从十三开始,她便和老蔡两个人。忙着在天台之上,张灯结彩,到十四,她叫我上天台去看,我几乎笑断了腰。那是中西合璧,不知像是什么东西的布置。 当然我也很喜欢过中秋节,但是这样的过法,我却不敢赞同。 红红叫我上天台去是七点钟。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来叫我的时候,我正在为闹钟上。 等到七点半钟,我听得老蔡在大声地叫着“红红”,我并没有在意。 五分钟后,老蔡推开了我的书房门,张望了一下,我回头道:“红红没有来过。” 老蔡咕叽着道:“奇怪,她上那里去了呢?”那时候,我仍然没有在意,还是自顾自看我的书,实际上,我看书也看不进去,因为八月十六,就在眼前,这一次,只怕是我曾经经历过的冒险生活之中,最惊险的一次,我只是在盘算着如何应付,才能顺利渡过难关。 八点,老蔡叫我下楼吃饭,只有我一个人,我问道:“红红呢?” 老蔡双手一摊,道:“不知道她上那里去了。”我道:“你一直没有找到她?” 老蔡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开始感到事情有一些不妙,立即放下筷子,奔上天台。天台上,满地是彩纸,有一张红纸,只剪到一半,剪刀也就在纸旁,显然,红红离开得十分匆忙。 我细细地想了一想,七点钟我和红红见过,但我只是等了五分钟,便拉下嘟着嘴的红红,跑了开去,接着,便听得老蔡叫红红的声音,到如今,红红不在这屋子中,已有将近一个小时了。 这几天,我曾经特别吩咐她,叫她千万不能乱走,连出大门口也要和我一起。红红不是不知道这事情的凶险,她再淘气,也不会不听我的话。那么……我几乎没有勇气想下去,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我在天台上细细地勘踏了一会,除了一片凌乱之外,一点其他的线索都没有。我回到红红的房中,也是了无迹象,老蔡一直跟在我的身边,道:“会不会你刚才笑了她一场,她生气了,又走了?” 我道:“总不会又躲在地窖中吧!” 老蔡苦笑了一下,道:“那么,她……,呢?” 我想了一想,道:“如今我们要想找她,也没有办法,只有再等等看。” 回到了楼下,我只是草草地吃了一碗饭。便再也吃不下,饭后不久,电话铃响了起来,我拿起来一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卫先生么?”我立即感到这个电话,来得十分蹊跷,道:“是,你是谁?” 电话中那女人的声音,“格格”她笑了起来,十分风骚而讨厌,道:“你等一等,有人要和你说话。”我立即道:“喂,喂,你是谁?” 我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话筒中,传来了红红的声音叫道:“理表哥,理表哥!” 我连忙叫道:“红红,你在哪里?” 但是红红的声音。立即听不到了,又传来了那女人的讨厌声音,道:“怎么样!”我又怒又急,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下流胚子!” 我可以断定那女人一定不是什么绑票者,而红红的失踪,也不是寻常的绑票案,那一定是白老大的儿子所指使的丑事,所以才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了起来。怎想我这里才一骂,“得”地一声,那女人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我放下电话筒,想了片刻,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一则,红红还活着,二则,他们一定也知道,红红如果有什么不测,我一定更不会甘休,他们不敢在我身上下手,而只是在红红身上打主意,可见得他们不但行径十分卑劣,而且对我也十分忌惮。 而他们将红红掳了去,当然是有着要胁我的目的,我要反而令得他们着急一会!我立即吩咐老蔡,道:“有电话来,你来听,不论是什么人,都说我出去了,请他留下电话号码。” 老蔡道:“红红,她究竟……怎么了?” 我说道:“老蔡,你放心,她决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一点也不用害怕!” 老蔡点头答应,我点上了一支烟,细想了一想,那女人一定会不断地来电话,直到她将我找到为止,我如果及时和警方联络的话,当可以查到电话的来源,也可以找到匪窟了。 因此,我立即又和陈警官通了一个电话,请他帮忙,陈警官听说事情和郭则清受伤有关,便立即答应下来。我布置完毕,便任由老蔡坐在电话机旁。 从八时半,第一次电话起,一直到中夜十二时,每隔二十分钟,那女人就打一次电话来,每当老蔡要她留下电话号码,她立即挂上,十二时之后,我立即和陈警官联绍,可是,所得到的答案,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那女人用的乃是公共电话。 以后,仍是每隔二十分钟一次电话,到一点十分那一次,我自己拿起了话筒。对方仍然是那女人,道:“卫斯理回来了没有?” 我沉声道:“我就是!”那女人笑了几声,笑声十分勉强,道:“你好兴致啊,上那里去了?”我故作轻松,道:“到夜总会去坐坐,没有什么事么?”那女人道:“你想不想见你的表妹?”我哈哈笑道:“我正感到讨厌啦,有你们招待她几天,再好也没有了!”我话一说完,立即放下电话。 我在刚才的电话中,听出那女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在“冷战”中,我已占了上风,所以我才可以再急一急他们。 果然,不到两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那女人急急地道:“别挂上,卫先生,别逼我们撕票!” “撕票”!我几乎想笑了出来,她还在装腔作势!可是,紧接着,那女人的话,却令得我暗暗吃惊,只听得她道:“你表妹家在美国,很有钱,我们调查过了,卫先生你也是拿得出钱来的人,我们不要多,只要二十万美金就行了!” 我不由自主地反问道:“要二十万美金?”我绝不是吃惊于这笔数目,而是我吃惊是那女人真的是一个绑票勒索者! 那女人的声音立即道:“不错,只不过二十万美金,要以美金支付。” 我定了定神,道:“请你们的首领讲话。”那女人一笑,道:“我就是首领。”我实是不能相信,她真的是绑票勒索,而不是受了白老大指使的人,因此我试探地道:“原来是女首领,那么,在背后指使你的是谁呢?小白么?” 那女人道:“小白,什么小白?”我不确定她是早有准备,故作如此,还是根本不知道我所说的“小白”是什么人,只得道:“好,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付款?”那女人道:“明天,你到清静山去,我们会有人和你联系,你要亲自去!” 我一算,明天是中秋,去了清静山,十六晚上,我可能赶不回来。那女人不住地道:“最好要小额美钞,你是有办法筹集的!” 第六章 高明插赃节外生枝 我连忙道:“喂,钱不成问题,可是时间方面,我却有……” 但是,我一句话只讲到这里,对方已经挂上了电话! 时间上的巧合,使我再度怀疑,那是有目的的行动,可能,对方的目的并不在于钱,而只是要将我诱开了去而已! 我决定如果一直到明天下午,那女人再没有电话来的话,便只好走一遭了,因为这是唯一的线索,除此而外,别无他法可想!我连忙以旧报纸扎成了方方的一包,看来像是一包钱,因为我始终不信,普通的绑匪,竟敢在我头上讨苦吃!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那女人还没有电话来。中午时分,我已经借到了一艘快艇,我是有海上驾驶快艇的执照的,下午二时上了快艇,不到一个小时,已经上了岸,我不知道那女人要如何和我联络,只得在码头上大摇大晃,引人注意。 不久,便看到一个当地的乡下小姑娘,向我走了过来,扬了扬手中的一封信,道:“先生,这封信是你的?”我一看信封上,正写着我的名字,忙道:“是。是,这信是谁给你的?”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就到拿信,那小姑娘却将手一缩,道:“先生,那大姑说,这封信,要有利益才能给人的!”我心中暗自苦笑,除了大勒索者之外。想不到还有小勒索者! 我只得取出一张十元的纸币,换到了那封信,那乡下小姑娘欢天喜地的笑了,我拆开信一看,只见肩上写得很简单:山顶相会,红花为记,不见不散。总共只有十二个字。我看完了之后,心中实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中秋节,到这里来的人很多,若是说绑票者神通广大到竟能在众目睽暌之下,将红红带到山顶去,那除非红红是一个白痴! 对方的面目已经很清楚了,到了山顶上,可能会有佩红花的人前来和我纠缠,但是结果,一定是不能将事情了结,因为他们的目的只不过想令我多滞留些时而已! 那女人的一切,都装得很像,但如果以为这样就可以令我上当的话。那也未免将我看得太低了:我怒气冲冲,正待回到快艇上去的时候,转念一想,不禁又呆了半晌。 刚才,我以为对方十分低能,可是如今我略为冷静一些地想了一想,却觉得对方并不低能。因为我即使立即识破,要我到山顶去是一个诡计,但是我还是不能不去,因为事情到现在,对方是不是和白老大的儿子有关,我还是不确定。 如果万一没有关系的话,我的失约,便可能危及红红的性命!一个女子,要在山上“自行失足落山”那是太容易了! 对方并不低能,便是他们善于捕捉我的心理。到了这一地步,知道我不敢将红红的性命,去赌上一赌! 我想了一会,觉得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只要我能在十六的傍晚,赶回家中,还可以来得及化装成秦正器,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口 因此,我改变了初衷,决定上山顶去!我不循普通游客上山的那条山路,而从旁抄了上去,攀崖附壁,不到两个小时,已经到了山顶上,山顶上有着不少寺院,游人也不少,我刚一在山顶出现,便见到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少女,襟上佩了一朵红花,向我走了过来。我立即迎了上去。 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一见到我,向我上下打量了几眼,却以十分老练的声音道:“卫先生么?请跟我来!” 我只得跟着她走去,她走的却是下山的路,离开了山顶没有多久,曲曲折折。转入了一候小道,不一会,便来到了一片四面都为树木遮住,只有丈许方圆的一块平地之上。 平地上,有一个三十不到的女人,浓装艳抹,一见我,就转过身来,道:“钱带来了么?” 我一听那声音,便听出那正是电话中和我通话的那个女人。 那少女已经离了开去,这片人所不到的空地上,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而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下来了。我拍了拍纸袋,道:“带来了!人呢?”那妇人一笑,道:“人自然不在这里,你一将钱留下,明天,她就可以到家了。”我冷冷地道:“如果我不依?” 那妇人道:“那么,你的表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心中一凛,她说红红“再也见不到我”,而不说我再也见不到红红,这是什么意思?我连忙道:“你是说……”她不等我说完,便道:“不错,你可以见到她,但她却见不到你,她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你以为我们当真那么蠢,随便杀人么?”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小姐,你听我说,今天,我没有带钱来!”她的面色一转,转身就走,我踏前一步,一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臂,她厉声道:“你小心些,今天山顶上的人很多,我高声一叫,便有人来了,吃亏的可是你!”我立即道:“小姐,你该相信,我绝不是不舍得那笔赎金,只不过因为我疑心你的目的,不是真正地要钱,所以才没有将钱带来。”她面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道:“不要钱要什么,笑话。”我道:“只要你们是要钱,问题就好解决,你立即通知你们的人,将我表妹,放回家去,凭我卫斯理三字,大约还不至于赖了你们二十万美金!”她考虑了一阵,道:“卫先生,你的大名,我也知道,你能这样说,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 我见她肯答应,心中十分高兴,这时候,我已经信她是真的为了钱而绑架红红的,但是半个小时后,我才知道这个妇人,实是天才演员!当时,我的确为她的“演技”所惑,相信红红之被人家看中,完全是因为凑巧,而且不是受了白老大儿子指使的结果。那女人的话一讲完,便转身走了开去。 我连忙扬子叫道:“喂,那钱,我怎样交给你们才好?”后来,我想起自己这一句话,实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因为我竟那样地容易受骗!那女人站定了脚、想了一想,道:“我回去和党人商量一下,再和卫先生联络吧!” 我点头道:“好,最要紧的,是你们先将我表妹,放了出来!”那妇人作了一个令人作呕的微笑,道:“那自然,你放心,我们不会不守信用的!”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明月早已升起,我在这块空地上徘徊了一会,心想在这里过上一夜,倒也不错,何必去冒夜航之险,反正时间有的是,一定可以赶得上十六晚的集会的。 我踱了十来分钟的方步,便离开了这块空地,到了山顶上。在山顶上赏目的人不少,一望而知,那些人全是从城市来的。有的还带着收音机,开得十分大声,唯恐人不知他有那么一个“宝贝”,真不懂得这些人要听收音机,为什么跑到山上来。 我向一个寺院走去,准备在寺院借宿一宵。 可是,我还没有来到那寺院的门口,便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我连忙转过身去,跟踪我的人,也立即止步,我细细一看,竟有六七人之多!在那六七个人之中,有几个的腰间,显然藏有手枪! 我心中不禁吃了一惊,什么人会有那么大胆,公然怀械来跟踪人?我停下来,点着了一支烟,一个跟踪者,竟然直向我走了过来! 我更感到了事情大是不妙。 六七个跟踪者,并不十分掩饰他们自己的行藏,已经是可疑的事情,而其中一个,更公然地向我走了过来,就算是白痴,也可以知道,那些人,正是警方的便衣人员了! 来到我面前的,是一个颇为英悍的中年人。我放好了打火机,直视着他。 他也望了我一眼,从袋中取出了证件来,道:“我是程警官,请你到警署去一次。” 我抬头望去,约有六个便衣人员,已经将我团团围住,我实在毫无抵抗的余地。而且,我也根本用不着抵抗,因为我根本未曾犯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道:“可以,但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我这时候,还以为是红红的事情,警方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要和我谈一谈,但程警官却立即面色一沉,冷笑一声,道:“老友,事情发作了!” 这一句话,不禁令得我莫名其妙,道:“什么事情发作了?” 程警官不再和我多说什么,一挥手,道:“先将他押到警署去再搜身!” 另外一个中年人却道:“不好,天黑路远,若是给他在半路上做了手脚,我们便没有了证据!” 他们两人的对话,更是令得我莫名其妙。 如今,我身上的东西,难以解释的,只有那一叠旧报纸,但是身上有一叠旧报纸,便算犯法么?我不由得理直气壮的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你们那么多人看着我,我还做什么手脚?难道你们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搜身么?” 程警官和那个中年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中年人踏前一步,道:“你不愿在这里搜身,就带上手铐,否则,我们不能放心!”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法,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连忙道:“我是卫斯理,我相信各位对我,有什么误会了!” 程警官冷冷地道:“我们早知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你在警局中有很多熟人,但是法律却是不能徇私的,你不愿带上手铐也不行!”我道:“我当然知道法律不能徇私,但是我希望知道犯了什么法?”那中年人耸了耸肩,道:“到警局再说吧,在这里是说不明白。” 我觉得无可奈何,道:“上警署不成问题,但是在我未正式受拘捕之前,我绝对拒绝带上手铐!”程警官和中年人,又交换了一下眼色,才点点头,道:“好!”片刻之间,我简直成了“大人物”,前呼后拥,将我挟在当中,向警署而去。到了警署,原班人马,又将我押进一间光线十分明亮的房间中。程警官和那中年人坐了下来,道:“仔细搜身!”我张开双臂,任由两个便衣人员,仔细为我检查。可是经过了半个小时之久,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发现。程警官霍地站起来,道:“将你的衣服脱下来!”我本来想抗议,但是为了本身的清白起见,我还是照他们的话做了。 我首先将西装上装,脱了下来,交给了程警官,他立即交给了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嗤”地一声,撕破了我上装的夹里。 夹里一被撕破,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在夹里之中,跌出了十来包一寸见方,扁平细小纸包来,而程警官立即解开了一句,纸包中是白色的粉末! 他将这一句白色的粉末,送到了我的鼻子面前,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被捕了吧?” 那中年人道:“通知线人,线报正确,可以领奖。想不到一直缉而不获的毒贩,原来是你!” 这时候,我实是百口莫辩! 我当然已经知道了那些白粉的来源,一定是那个妇人,以极其巧妙的手法,划破了我的上装夹里,放了进去的。 而我却相信她,并不是受了白老大的儿子所指使的!今晚的这个筋斗,实在栽得不能再大了!室中的灯光,在片刻间,便集中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光线强得使人眼睛生疼。 而在我头昏脑胀,不知不觉间,我已被推停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程警官的声音,显得十分严厉,喝道:“来家是谁,小拆家又是谁,快说!”我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道:“我被人诬害了,请允许我和律师联络。” 程警官的声音,仍是那么严厉,道:“你迟早要说的,如今人赃并获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我仍是保持平静,道:“那么,至少让我和陈警官通一个电话,你们应该相信,我绝不会是毒贩。” 程警官的声音硬得像铁,道:“我们相信证据!” 我固然竭力镇定心神,可是我感到全身已在出汗,白老大的儿子所使的手段,不但卑鄙,而且毒辣!我如今这样的情形,如果被解上法庭的话,一定要判入狱好几年,不要说八月十六晚上,赶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了!我又道:“你们必须听我说,先别向我,发出问题。” 程警官道:“好,你说吧。” 我道:“先给我一支烟。”程警官将烟递了给我,我连吸了几口,道:“在警方,即使在国际警方,我也有极其良好的纪录。” 程警官道:“我们知道,在今晚上,我们接到线报之际,已经详细地研究过你的一切了,我们甚至还和国际警方的高级人员,威尔逊先生联络过。” 我急急地道:“他怎么说?”程警官道:“威尔逊先生说,你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但是和警方,却常常持不合作态度,你可以为警方立下大功,也可以做出极大的罪行来!”我的心冷了一半,道:“那并不等于说,我竟是白粉的大拆家!”程警官道:“可是在你身上搜出来的那些证据,你又怎么解释呢?”我心中迅速地在转念,我当然可以解释,但是一解释的话,却不免要将全部事实的经过,都说了出来,这是我最不愿意的。而且,事情说出来之后,能不能获得对方的相信,也是根本不能预知的事,所以我决定不说,但是不说的话,又如何能洗脱我的罪名呢? 我想了片刻,才道:“你们难道就在这里审讯。” 程警官道:“我们知道你神通广大,上峰指示,一切在录到了口供之后再说!” 我听了之后,不禁更是暗暗叫苦。 本来,我想如果他们将我解往城市去,那么我或许在茫茫大海之中,还有脱身的机会我知道,我如果要及时参加那次集会,除了以非法的手段,先逃了出去,等事情澄清之后,再作解释之外,实是没有第二个办法可想!但是,身在警局之中,我又有什么法子,可以逃得出去呢? 程警官的问话,一点也不放松,道:“卫斯理,你是一条汉子,既然已经事败,也就应该痛痛快快地将事情讲出来了!” 我一声不出,程警官忽然问起我毫不相干的问题来,我一一回答了,他问了十几句,突然又转到了贩毒的事上来,我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是给人陷害的!” 审讯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刺眼的灯光,一直照映在我的身上。 我是练过中国武术的人,自然不会感到怎样辛苦,但是,我精神上的损害,却是极大,我一定要报这个被人陷害之仇,但是,我是一点也想不出办法来,我甚至不能洗脱自己的罪名!一直到天亮了,灯光才熄灭掉。 这时候,我才发现,坐在我面前的,有四五个人之多,有两个人,一望而知,是警方高级人员。程警官站了起来,道:“你令得我们,非常失望,你虽然不肯供出口供,但是法官根据人证物证,一定会判你重罪的。”我吸了一口气并不出声。 我自然知道,程警官对我,绝不是虚言恫吓,即使是最好的律师,也不能令得我无罪。而我如果因为贩毒罪而琅铛入狱的话……唉,这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我重又被加上了手铐,蒙上了头,被两个人带了出去,走下了石级,又走了段路,才被人扶着上了一个码头。我知道警方要将我解到城里去了。今天,已经是八月十六了,如果不能脱身的话,连日来的计划,不但完全打乱,以后,我又将如何?白老大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心思很毒的儿子,这确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我这时候,虽然已经是斗败了,但是我心中却还有一点颇堪自慰的地方。那就是,白老大的儿子虽然用尽心机,但就算其余七帮十八旧的首脑人物,尽皆集齐的话,只怕以于延文当年设计之精巧,缺了秦正器的那一块铁片,他也是找不到那笔钱的。 不一会,我已经觉出,我身在快艇之下,当然,我的身边,仍然有着警方的人员。 我苦笑了一声,道:“将我头上的黑布除去好不好,还怕我逃走么?” 在我的对面.传来了程警官的声音,道:“不能,你只有暂时委屈一下!”当然,这时候我要硬来,也未始不可。但是,我一有异动,警方人员,岂会不采取措施。 我考虑再三,决定不妄动,等到了再说。一个多小时后,我上了岸。我虽然看不见眼前的情形,但可以觉得出,几乎一上岸,便被带进了一辆汽车中,车子飞快地向前驰去,约莫二十分钟光景,我又被人,从车中扶了下来。 下了车之后,走了几分钟,我便被按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同时,我头上的黑布,也被揭了开来。 我那时候的心情,颇有些像古时候的新娘,被新郎揭去面幕的时候,看一看决定自己一生的命运的人是怎样地一样,看一看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因为这地方,也可以决定我的一生。 那是一间很宽大的房间,窗子外面,装着窗,而且窗子的开启,也要在外面动手。显然,这是专门“招待”要犯的地方!两个警方人员,将我留在室中,便退了出去。 我连一刻都不耽搁,立即行动,掠到了窗前,手掌贴在玻璃上,用力一按,一下极其轻微的声音过处,玻璃已经裂了开来。 我手掌缓缓地提了起来,玻璃碎片,贴在我的手掌之上。我将玻璃碎片脱掉,伸手向外,轻轻地拨开了窗,向外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好几个武装警员,正在来回巡逡,我简直一点机会也没有! 我颓然地在椅上,坐了下来,苦苦地思索着对策,一直到了近中午时分,程警官才走了进来。 这一次,他的面色缓和了许多,我见了他第一句话便道:“我要和律师联络!” 程警官却笑了笑,道:“不必了!” 我不禁怔了一怔,程警官又道:“警方究竟不是能被人永远地戏弄的!” 我一听之后,心中大喜,忙道:“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了?” 程警官在室中来回踱了几步,道:“现在还不能肯定你完全没有关系,但是你却可以离开这里回家去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幸而未曾冒险行事! 程警官继续道:“但是,我们什么时候要见你,你却必须和警方合作!” 我点了点头,道:“当然,而且,我相信陷害我的人,一定就是警方久缉不获的毒贩头子,我要解恨,我一定会将他捉住,交给警方!” 程警官伸手,在我肩头上拍了拍,解开我的手铐,道:“卫先生,希望昨晚的事情,你不必介意!”老实说,昨天我对警方的皂白不分,确是大有怨言,但是如今,我心情之畅快,得所未有,立即道:“当然,那算不了什么一回事!” 程警官望了我半晌,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请问你的。”我道:“什么事?”程警官道:“最近,我们发现有几个远在南洋,甚至有在美国的原来中国帮会的首要人物。来到了这里,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我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程警官不再说什么,便将我送了出去。我回到家门口,已经是下午二时左右了。 从昨天起,直到如今为止,我简直就一直在被人拨弄着,像是盆中的蟋蟀一样,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事。 我打开了门,只见老蔡坐在客厅中,愁眉不展,见了我,连忙站了起来,道:“阿理,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急得我差点去报警!”我心中暗自苦笑,道:“别多说了,红红回来了没有?” 老蔡道:“红红昨天晚上就回来了,但是听说你在为她奔走,她又出去了,说是去救你,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再见到她!”如果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老蔡,而是红红的话,我当真可能老实不客气地一个耳光,打了过去!白老大的儿子,行为虽是卑鄙之极,但是如果不是他要胁了红红的话,我怎么会弄到几乎身败名裂? 这当然不是红红的错,怪不了她,可是,她才一脱离了险境,却居然想救我脱险,这不但可笑,而且,荒唐到了极点! 我的脸色,当时一定十分难看,老蔡望了我一眼,便默默地退了开去。我应该怎么办呢?去找红红么?鬼知道她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又如何能找到她?我上了楼,并未休息,便开始化装。 虽然我知道,集会的举行,一定是在午夜,但是我却也不敢在化装上有任何大意。我足足化了两个多小时,才将自己样貌,完全改了过来,变得即使在白天,不是特别留心的话,看来也像是秦正器,而不是卫斯理。浙江山地的士语我是会说的,我又用了半个小时,来自言自语,以求熟练。等到我做好这些,天色已经渐近黄昏了。 我吩咐老蔡开饭上来,然后,等着天黑,也存着微小的希望,等着红红的回来。 天是自然而然地黑了下来,但是红红却没有回来。我心中对红红的怒意,已经消灭了,相反地更为她担心起来。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我不是不想救她,而是没有法子找到她的踪迹! 我躺在椅子上,睡了两三个钟头。一觉醒来,已经是十点钟了。 我唯恐白老大的儿子,会派人来监视我的行动,因此,在熄了所有电灯后,我才下楼,低声吩咐老蔡,不必等我,从后门掩了出去,迅速地掠出了横巷,贴着墙根,向前走出,来到了大路上,我才将脚慢了下来。 我决定步行前往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因为秦正器住在木屋,穷困不堪,白老大的儿子是知道这一点的,我不能让他有任何启疑之处。 在将要到达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之际,就在那条前几天我和白老大的儿子,相遇之处,只见两面的长凳上,各坐着四个人。 那四个人一见我走了过来,一齐咳嗽了一声,其中一个,忽然拉长了喉咙道:“来者可人,连连通名!”他就像在念戏词一样。 如果是普通的过路人,当然至多望上他一眼,便自算数,不会去理睬他的,但是我却立即停了下来,道:“黄龙会秦正器!” 那八个人立时一起站了起来,向我行了一礼,作出了一个请我继缤向前行走的姿势,我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出了几步,只听得其中一人,低声在说道:“白少爷,黄龙会秦正器,就快到了!”我心中“怦怦”乱跳,心想难道白老大的儿子,也在这里?我连忙回头看去,原来他是以无线电通话器,在向坐镇汤姆生道二十五号的“白少爷”报告! 我看了一眼之后,立即继缤向前走去,那条路确是静僻,我将要来到那所巨宅面前了,仍是一个人还未曾遇到,直到了我到了大宅门口,才又有两人,迎了上来,道:“黄龙会的秦兄弟么?” 我沉声答道:“是。” 我一面说,一面取出了那只纸猴子来,但是那两个人却摇了摇手,道:“不用,等一会才要”他说了这句话后,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立即又有一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那两个人,立即隐没在黑暗之中,那个人向我略为打量了一下,便道:“跟我来!” 我道:“白老大可好么?”他像是爱理不理一样,道:“等一会你便可以见到他了,何必多问?” 如果是我自己,我当然不会与他这种人多计较,但是我如今所化装的是秦正器,不但要外表像他,而且,性格也要像他!因此,我立即大声骂了起来,道:“混帐!你是什么东西?我好意问问白老大,要你来向我摆什么臭架子?”那人愕然然回过头来望着我,我的声音更大了,叫道:“请白老大出来,有什么不是,我秦正器向他叩头赔罪!”那人堆下了笑容,道:“秦大哥,别嚷!”我大声道:“怕什么,咱们做贼么?黄龙会一不偷,二不抢,只知道杀日本鬼子,为什么讲话也得小心?”我正在越讲越起劲,只见三条人影,从大宅之中,疾掠了出来! 我一看到那三个人的身形,如此矮小,便知道来的正是神鞭三矮子!我心中也不禁十分紧张,因为我和神鞭三矮,相见不只一次,而且,还曾经动过手,和他们相会,可以说是我的第一关! 只见他们三个人一到,便叱退了那个带路的人,齐声问我道:“秦兄弟,多年不见了,还是这等火爆脾气?可还认得咱们么?” 我假装看了他们一眼,仍然气鼓鼓地道:“原来是你们三个矮鬼,烧了灰也记得!” 神鞭三矮笑了起来,一个道:“秦大哥别生气,白老大很好,老惦记着七帮十八会的弟兄,所以才有今日之会,秦大哥请跟我们进来!” 我点了点头,道:“嗯!”接着又嘀咕道:“这几年,人穷了,连狗都向老子乱吠了!” 神鞭三矮不说什么,来到了大门前,他们推开了铁门,让我进去,又将门关上,我跟着他们,走进了大厅,只见巨宅上下,尽皆是乌黑,不知究里,根本不知道今晚在宅中,会有这样的大事! 到了大厅中,我们向那架钢琴的面前走去,我心中正不知他们弄些什么玄虚间,奇事突然出现了! 当时,只听得盖上琴盖的钢琴,突然发出了一阵“叮冬”之声。我立即道:“矮子,有鬼!” 神鞭三矮笑道:“秦大哥说笑话了!”他们一面说,一面使将钢琴,向外推了开去,钢琴滑开之后,地上,便出现了三尺见方的一个洞,隐隐有灯光传了上来。 神鞭三矮向那洞下一指,道:“秦大哥,请你下去,我们还有事,下面自有人招呼的!” 我答应了一声,便向下走了下去。走不几级石级,上面的钢琴,便移回了原 我抬头向上一看,几乎笑了出来!那一个大钢琴,根本只是一个琴壳子!在每一个琴键下面,有丝线系着。“召灵专家”的秘密,到此完全揭穿了。 本来,我还以为那召灵专家,是利用了半导体的设置以无线电波来控制琴键的跳动的。如今,才知道根本只是一个人蹲在下面,拉动丝线而已!我相信田利东夫妇,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一点的! 我向下走了七八十级石级,仍然一个人也没有遇到。这时候,我心中不禁暗暗奇怪起来。 照我的预测,白老大召集会议的地点,应该就在汤姆生道二十五号的地窖之中。 但是如今,已经下了七八十级之多,什么地窖有那么深的。莫非他们已经看穿了我是伪冒的秦正器,因而特意令我走错路!我停了下来,大声道:“怎么没有人?” 我的声音,激起了阵阵回音,只听得有人的声音,空空洞洞地传了过来,道:“请再向下走!” 我只得再向下走去,一面走,一面仔细观察我所经的地方。我猜测这里,一定不是白老大所建造的, 这当然是在日伪时期,这所巨宅,曾为日方高级人员所住,这地道可能是通向一个设备极其完善的防空洞的。 我又走下了二十来级,来到了一扇门前,门的两旁,都装有电眼,我走了上去,经过电眼之际,听到了门内,响起了一阵铃声。 接着,门打开了一个小洞,伸出了一只手来。道:“秦兄弟,你那只纸猴呢?” 我立即将秦正器交给我的纸猴子,递到了那只手中,那只手缩了回去,门上的小洞,也随即关上。 我在门外等着,过了大约三分钟,门才打了开来。门一打开,我首先见到的,便是白老大的子女!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第七章 冒名顶替深入虎穴 我竭力遏制着心头的怒火,因为愤怒,我甚至忘了伪装可能被揭穿的恐惧,向他们两人,望了一眼,白素先开口,道:“秦大叔,这位是家兄,白奇伟,我叫做白素。”我“噢”地一声,向他们指了指,道:“你们莫非是白老大的儿女么?”白奇伟不屑地望了我一眼,老大不愿意地道:“是。”我道:“白老大可好么?” 白奇伟冷冷地道:“好!”正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近来,我认得他,就是召灵专家仕仲!只听得白奇伟问道:“检查好了没有?”杜仲向我,望了一眼,走到了白奇伟的身边,低声讲了几句话,白奇伟的面色,微微一娈,道:“有这样的事?”他一面说一面便向我望了过来! 我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禁怦怦乱跳,杜仲的手中,正拿着一只纸摺的猴子,我自然知道,白奇伟的那一声“检查好了没有”,是问杜仲,是不是已经检查了我的那只纸猴子!而杜仲的低声谈话,我未曾听到,但却也可想而知,是那只纸猴子,出了甚么毛病! 这时候,如果我伪冒的身份,一被查出,实是毫无生路,不由得我不惊! 但是我却立即镇定了下来,因为我的纸猴子,确是取自秦正器,实在没有出毛病的理由,我几乎和白素同时出声,道:“甚么事?” 杜仲道:“白小姐,经过了红外光的试验,纸猴子确是我们发出去的,但是……” 我厉声道:“他妈的,那有这么多事?但是甚么?”杜仲冷冷地道:“但是纸猴子上面,却有着第二个人的指纹!”我听了之后,心中不禁暗暗吃惊。真料不到,白奇伟的办事居然如此精细! 那纸猴子上,当然做下了我所不知的记号,要经过红外线的检查,才能够显露出来,而且,他们还检查了纸猴子上的指纹! 到了这时候。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怒道:“甚么指纹不指纹的?要不要姓秦的参加?不要的话,秦某人转身就走,谁稀来到这里?”白奇伟冷冷地道:“秦兄弟……” 我立即勃然大怒,反手一掌,拍在身旁的一张桌子上,“砰”地一声响,那张桌子,几没有被我拍碎,厉声道:“你叫我甚么?” 我知道当年在上海,那一次七帮十八会的大集会,与会的各帮各会首脑,都曾经结为兄弟,所以我实是可以理直气壮地申斥白奇伟。 白奇伟面色一变,道:“你要我叫你甚么?”我冷笑一声,道:“我叫你爹一声大哥,你说你该叫我甚么?我就不信,白老大的儿子,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白奇伟被我说得面色铁青,白素道:“秦大叔,别发怒!”我“哼”地一声,道:“年纪轻轻,连老头子的兄弟,都不服气了么?” 白奇伟道:“我问你,你纸猴子上,为甚么有别人的指纹!” 我更其大声,道:“有又怎么样?你这臭小子管得着秦大爷么?” 这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围在我们的周围。 那地方,不出我的所料,正是一个大的防空洞,但是如今却只有在门旁,放了一张桌子,其余的地方,都是空荡荡的。 那七八个人全都沉着面色望着我,看来只要白奇伟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对我不利! 照白奇伟的脸色来看,如果不是白素在旁,他也可能真的发出了对我不利的命令了?当下白素忙道:“哥哥,多了一个人的指纹,有甚么关系?或则秦大叔没有放好,给别人拿过了!爹正等着和老朋友见面哩,别再多耽搁时间了?” 白奇伟一声冷笑,道:“旁人的指纹,当然没有关系,但是这个指纹,却是卫斯理的!试问我怎能将此事轻轻放过?” 我一听得白奇伟如此说法,手心中不由得冒出了汗来。我千小心,万小心,就是为了避免露出破绽来。可是,你无论怎么小心,又怎能料得到白奇伟竟会检查纸猴子上的指纹,而且,他们还存有各人指纹的档案,连我的指纹在内,而立即知道,纸猴子曾经为我摸过! 只听得白素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娇呼,失声道:“卫斯理的?” 我听得出她的话虽然简单,但是语音之中,却不知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感情在内! 我也连忙道:“是卫斯理的,又怎么样!” 白奇伟“嘿嘿”奸笑了两声,道:“那就关系大了,他是七帮十八会的大敌,咱们这次集会,他就会设法来捣乱的!” 他一面说,一面直视着我,他的眼光,极其厉害,我相信。如果不是由于我面上的化装的话,面色一定会变得很难看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除了硬到底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大声道:“放屁,黄龙会算不算七帮十八会中的一会?我秦正器,就与他是好朋友!”白奇伟道:“他来找过你了?”我道:“当然,这许多年来,我住在木屋中,你这位好侄子来看过我一次么?” 白奇伟又道:“你还给他看了这只纸猴子了?”我从袋中取出另一只来,道:!两只他都看过了,怎么样?” 我早会料到,白奇伟会问我另外一只纸猴子的下落,所以我先取了出来。白奇伟连忙接了过去,交给了杜仲,杜仲由一扇门中。走了进去,我道:“怎么样?”白素道:“秦大叔,请你原谅,怕有人会混冒进来,坏了大事,不得不如此。” 我道:“好侄女,你还有几分像你父亲,是我们之中的人物!”我讲到此处,冷笑了一声,望了白奇伟一眼,白奇伟面色,难看之极! 不一会,杜仲又已走了出来,道:“白少爷,上面也有卫斯理的指纹!” 我这时候。心中所真正害怕的,就是他们如果要我按下指纹来检查的话,我就无所遁形了!杜仲讲完之后,又顿了一顿,道:“指纹像是才留上去的,至多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我听了杜仲的这句话,心中更是骇然! 杜仲说得如此肯定,那当然是因为他有着最新的,未为世人所知的检查仪器方法之故,如果他进一步地指出,卫斯理的指纹,只不过是五分钟之内印上去的,我更糟糕了! 我连忙道:“不错,我来到这里附近的时候,还碰到了卫斯理,他要我将两只纸猴,再给他看一看,我为甚么不给?” 白素一听,又是“啊”地一声,道:“他……他就在这里附近?” 我道:“不错。”白素花容变色,白奇伟忙回头吩咐道:“快去找他!”那七八个人,答应一声,立即向外走去!白素却叱道:“给我站住!” 那七八个人,又站住不动,白奇伟厉声道:“妹妹,你这是甚么意思?”白素道:“你不能派人去害卫斯理!”我也立即大声道:“谁想害卫斯理?谁敢?白老大就不会做这种事!” 白奇伟狠狠地望了我一眼,转头对白素道:“妹妹,你不是不知道卫斯理想和我们捣蛋,我只不过派人,去搜索他一下,看他是不是在附近!”白素想了片刻,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好,那就我去!” 白奇伟愣了一愣,随即奸笑道:“好,你去吧!可是见了卫斯理,可不要因私忘公!”白素面色立即一变,道:“哥哥,你这是甚么话?我和卫斯理有甚么私?我不依,咱们见爹,评评理去!”白奇伟对他的妹妹,像是十分忌惮,忙道:“算了算了,讲笑话都不该么?” 白素的俏脸,仍然怒气不息。 我深信白奇伟也知道,白素之所以发怒,一定是白奇伟的话,恰恰道中了她的心事的缘故!一时之间,我心头不禁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没有再想下去,并非是我不愿意想,而是白素已然展动身形,离了开去!而白奇伟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没有白素在旁,他的态度,顿时凶狠了许多,一手插腰,一手按在桌上,道:“姓秦的你若是不识趣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如果你识趣,这个他讲到这里,从上衣袋中,拿出了一张纸来,交了给我一读道:“这就是你的!”我将那张纸,接了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面额二十万元的支票!我一看清到手的是甚么时,有一个冲动。便是想破口大骂,将之撕成粉碎!但是我随即一想,如果我要破坏他的行动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和他正面为敌,因此,我又想将支票收了下来。只不过我立即又想到,如今,我是秦正器,秦正器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是绝不会接受这张支票的,我不能为了自己行事的方便,而坏了秦正器的名誉! 我虽然接连转变了三个念头,但那却是一瞬间的事,我立即一声冷笑,“嗤”地一声,将那张支票,撕成了两半,又是“嗤”地一声,将之撕成了四片,道:“白老大在甚么地方?如果见不到他,我要走了!” 白奇伟怒极而笑,我相信,如果不是白老大已经知道我今晚要来的话,早已被他一枪打死,他笑了几声,道:“好,看你强横到几时!”我到目前为止,至少已经知道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为甚么神鞭三矮人,会听凭他的驱策。那当然是他以金钱收买的结果。 而他,也可以以同样的手法,去收买别人,据我所知,七帮十八会,在失去了根本活动地区之后,都像是鲸鱼到了浅水的地方一样,除了是有钱出名的之外,多年来,首脑人物的日子都不会好过,金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引诱,连当年青帮的司库,也为之丧生,受他收买的人物,一定已经不少! 那也就是说,我要和白奇伟作对的话,实是一场力量悬殊,绝不公平的斗争!当下我也冷笑道:“我也要看你强横到几时!” 白奇伟疾转过身去,一挥手,便有两个人,向我走了过来,道:“秦兄,请跟我们来!” 从白素刚才的话,我听出白老大正在等着和当年七帮十八会的首脑重逢。也就是说,在未见到白老大之前,白奇伟就算再恨我,我也不会有甚么危险的。因此,我坦然跟着两人,向前走去。我们在一扇门处走出之后,又经过一条极长的隧道,出了隧道,我发觉竟已到了一个海滩边上!那海滩边上,石嶙峋,碎浪拍岸,极其荒凉! 我心中不禁大吃一惊,道:“两位,这是甚么意思?”那两人道:“秦兄弟,你放心,由这儿坐船,就到了集会的所在了!” 我向那两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只见那两人生得十分英武,我搭讪道:“两位是那一帮的弟兄,恕眼拙得很!” 那两人道:“我们是小人物,不足一提。”他们两人其中一个,取出了一只强力的电筒,一明一暗地亮着,另一个望着我,忽然道:“秦兄弟,刚才,你实在是危险得很哪!” 我心中一动,假装不明白,道:“危险?甚么危险?”他向身后望了一眼,见没有人,才压低了声音,道:“这几年来,白老大将事情都交给了儿子,唉,我也不用多说,你也可以明白情形是怎么样的了!”另一个打亮电筒的人回过头来,道:“别多说了,给别人听到了,又是祸事!唉,秦兄弟,不满你说,连几年来,吹牛拍马的人,都飞黄腾达了,咱们这干人成了废物,倒是贩毒头子……” 那人讲到此处,像是自觉失言,立即住口。 我听得“贩毒头子”四字,心中“怦”地一跳,想要立即追问下去之际,只听得一阵马达声,一艘小快艇,已经驶了过来。那两人不再说甚么,和我一齐上了小艇,小艇向海中驶去,我根据天上的星星,辨了辨方位,小艇乃是向南驶出的,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快艇才在一个小岛的旁边,停了下来。 我和那两个人一齐上了岸,只见四个人迎了上来,道:“黄龙会的秦兄弟来了么?只等你一个人了,白老大正等着你哩,快来!” 在黑暗中,我迅速地向那个小岛看了几眼,心中不禁奇怪。 本来,我以为白老大这次召集众人的集会地点,就在汤姆生二十五号。 怎知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却只是一个站口,实际上,会议是在这个岛上举行! 我这时自然已可料到,在这个小岛上,白老大一定有着极现代化的建筑,因为在这里,平时是绝不会有人来到的。 当下我答应了一声,跟着向前走去,没有多久,我们三人便进了一个洞口荒草迷封的山洞。 可是,在进了山洞之后,只见灯光明亮,出现在我眼前的,竟是一架升降机! 我们几个人,进了升降机,升降机一直向下面沉下去,约莫沉下了十多分,才停了下来。 我心中对白老大的行径,更是佩服之极。 虽然这里是一个荒岛,但是要设置升降机,这工程也是十分钜大的,我仍然怀疑,这里是日军留下来的设置,果然,我很容易地就发现,那架升降机,是日本一家很着名的株式会社的出品。 但是那电梯,显然曾经白老大改装过,因为它有着最新的电眼设备。 电梯一停之后,门打了开来,我向前一看,更是呆了半晌! 只见眼前,乃是一个宽敞到极点的大厅,只怕有五十尺见方,大厅之中,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毡,顶上的光线,也十分柔和,放着好几张沙发,已经坐着不少人,我一走出电梯,便有几个人哈哈大笑着,迎了上来,叫道:“秦兄弟!” 我实在并不认识他们,但是可想而知,他们都是七帮十八会中的人物,便也照样打着“哈哈”,道:“又见到了,你们还没有死哇!” 大厅之中,响起了一阵哄笑声中,在哄笑声中,只听得一个十分绵实深沉的声音道:“秦兄弟,你怎么那么迟才到?” 那声音才一传入我的耳中,大厅中的哄笑声,立即静了下来。我心中一凛,循声看去,只见在一张单人沙发之上,坐着一个六十上下的老者。方面大耳,双眼神光炯炯,一身浅灰色长袍,手中执着一个烟斗,气势非凡,神态慑人! 我虽然从来也未曾见过白老大,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不问可知,那人一定是白老大了!我连忙抢前几步,到了他的身边,道:“白老大,多年不见了!” 白老大笑道:“是啊,一眨眼,便许多年过去了!”他一面说话,一面双眼望着我,可是忽然之间,面上的笑容,突然敛去!他笑容一,更是显得威严无匹! 我心中不禁怦怦乱跳,白老大冷电也似的眼光,在我身上,扫了几扫,道:“秦兄弟,这几年来,你变得好厉害啊!”我一听得他如此说法,心头更是怦怦乱跳! 关于白老大超人也似的记忆力,我早有所闻,我假扮秦正器,可以瞒得过其他人的眼睛,但是能否瞒得过白老大。我却绝无把握! 当时,我只得硬着头皮,道:“白老大,别提了,这几年来,当真是山穷水尽,如果早知道你仍有这样的局面,我早就来了!” 白老大“哈哈”一笑,突然一伸手,他身材异常高大,坐在沙发上,并未欠身,一伸手,已经将我约右手,紧紧抓住了! 我心中更是大惊,白老大在武学上的造诣,当然远远在我之上! 如果我这时候,让他看出了破绽的话,可能连辩白的机会也没有。便自横死此处! 其时,大厅中其余的人,也已经看出了白老大对我的态度有异,一齐静了下来,向我们这面望来。 我强自镇定,道:“白老大,各帮的兄弟,都到齐了么?”白老大道:“到齐了!”一面说,一面倏地捋起了我的右袖! 我一见白老大,捋起了我的右袖,心中不禁对白老大,佩服到了极点,同时,我也放下心来! 在我假冒秦正器的时候,自然力求相似,秦正器的右臂之上,有着一条五爪金龙的刺花,我也以蓝青描在手臂之上,如果不是认真检查,看上去,的确是和真的刺花一样的。 我对白老大佩服,是因为传说中这位奇人的记忆力并没有夸大。 秦正器并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而且事隔多年,他不但一见我,便觉得和秦正器有所不同,而且,他竟还记得,秦正器的右臂之上刺有一条龙! 我手臂上的龙,既然可以乱真,自然地放下心来,不怕被他识穿。 白老大一眼着到我手臂上的蓝龙,定了一定,松了手,“哈哈”一笑道:“老弟,你样子变得太厉害了,但手上的龙,却还仍是那样,张牙舞爪!” 我也打了一个“哈哈”,道:“白老大当真记性好得惊人!” 我渡过了这一个难关,身上实已出了一身冷汗,背上的汗水,向下直流,像是有几条四脚蛇,正在缓缓地爬行一样! 白老大一挥手,道:“请随便坐!” 我道:“人到齐了,还等甚么?” 白老大向电梯处望去,电梯门恰在此时,打了开来,白素和白奇伟两人,一齐走了出来,来到了白老大的面前,叫了一声。 白老大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所有的人,也一齐站起,大厅之中,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白老大向右一指,道:“各位兄弟,请到那面。”众人你推我让,进了一扇大门,里面又是一个大厅,但是有六七公尺见方,大厅之中,放着一张老大的圆桌,桌旁放着二十五张椅子,桌子和椅子,都是红木的,对住门的那幅墙上,挂着一幅老大的结义图,图旁一联,上联是“日月齐心”,下联是“天地一德”。 在图前,点着几支老粗的香,烟篆曲折,更令得气氛肃穆。众人一进了来,就有人“啊”地一声,道:“白老大,这就是当年的那套桌椅!” 白老大道:“不错,我知道总有一天,咱们七帮十八会的弟兄,又会用到了它的。我们仍照当年的坐位坐下,不必客气了!”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上前就坐! 这一下,却难倒了我,因为我根本没有参加过七帮十八会当年的集会,黄龙会的位置,在什么地方,我怎知道? 但是,我又不能站着不动,只得跟着众人,转来转去,又踱到了画旁,抬起头来,看了一会,只听得白老大道:“秦兄弟,该就坐了?” 我这才回过头来,二十五个座位,只有一个空着,不问可知,那座位一定是秦正器的了,我连忙绕过了几个人,在那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便见白奇伟和白素两人,站到了白老大的身后。 白老大缓缓向众人望了一眼,众人也都挺胸而坐,静了好一会,白老大才叹了一口气,道:“青帮不幸,差点出了丑!”他这句话一说,众人的面色,尽皆为之一变。 白老大立即道:“当年,人人皆敬他是一条好汉的于司库,竟然临老变节,想要独吞咱们七帮十八会的宝藏,但我们发觉得早,他已死了!” 座间响起了一阵嗟叹之声。当然,这些人全都记得于廷文当年,何等慷慨激昂,但如今,却在各帮各会之中,落得个臭名! 白老大顿了一顿,道:“事隔多年,这一大笔钱,长埋地下,也不是办法。是以我才作了半年多的准备,总算二十五人,尽皆齐集,我们不妨将这笔钱,取了出来,照原来所议,将之分开,不知各位兄弟,可有异议?”白老大的话说完之后,静了好一会,才见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沉声道:“敢问白老大,当年咱们存储这一笔钱的目的何在?” 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不错,如今将这笔钱分了,确是有违当年的目的,当年,我们原是想待局面可能,用这一笔钱,发扬帮会的仁侠之义的,但现在。世人对于帮会组织的观念,已经改变,就算局面有变,只怕以前的目的,也不容易达到了!” 我立即大声道:“我们自己人之中,出了败类,实也难怪世人!”白老大面现惊讶之色,连:“秦兄弟此言,可是实有所指?” 我向白奇伟望了一眼,心想如今,也未曾提到他的什么证据,若是公开指责,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所以只得道:“我只是有感而发,黄龙会本就一个钱也没有,我也实无资格说话。” 白老大面色陡地一沉,道:“秦兄弟,这是什么话?当年各帮各会兄弟,既然称你们黄龙会,曾为国出力,你如此说法,岂非自绝于众弟兄?” 白老大这几句话,说来声色俱厉,我自知失言,连忙站了起来,道:“白老大,这几年来,人穷了,自然难免有牢骚,尚祈白老大见谅。” 白老大缓缓地点了点头,道:“秦兄弟,你是一条好汉,直肠直肚,但如果再这样说法,未免有负其他兄弟一番盛情!” 我立堤道:“是!” 白老大道:“你坐下吧!” 我坐下来之后,对于白老大的为人,更是佩服,心想就算他没有其他多方面人所难有的各种卓绝的才能,便足以成为一个极好的领袖了。他之能在中国的帮会组织之中,得享如此盛誉,确非幸致之事! 我坐了下来之后,又道:“既然如此,我确以为,如今大家分赃,实是不合昔年宗旨!” 我一面说,一面望着白奇伟,只见他的面色,十分难看,同时。也看到他对几个人,在使着眼色,那几个人立即嚷道:“我说好!再等下去,也是一样,反正是埋在地下,为什么不分?” 他们一面叫,一面各自从袋中,取出钢板来,“砰砰”地放在桌上,向桌中央推来。 片刻之间,桌子中央,已经有了十三块钢板之多! 白老大咳嗽了一声,一抖手,缓缓地将手中的一块钢板,推向桌中央。白老大一出手之后,静了片刻,又有七个人,将钢板推了出来。桌子中央,已经有二十一块钢板了! 我向其他三个,未曾有所动作的人。各望了一眼。一个便是最先开口的那个瘦长中年人,另外两个,一个是胖子,生得十分威武,颇像是传说中的飞虎帮大阿哥宋坚,另一个则是四十上下的人,貌相生得十分平凡,但是仔细看去,却有一股刚毅之气。本来,我怕的是,二十四个人同意,只有我一人,实是难以坚持。 如今,我一看竟有三个同道,心中为之宽了一宽,只听得那胖子道:“各位弟兄,宋某人有一事相询。”白老大道:“请说。” 那胖子自称“宋某人”,我更可以肯定他是飞虎帮的宋坚了。 飞虎帮也不是大帮,帮众大多是皖北一带的炭工,和淮河流域的穷兄弟,在飞虎帮势盛的时候,相濡以沫,确曾救过不少人命。那时,淮河流域一有灾,便是最看得出飞虎帮力量的时候,人们对宋坚的为人,也是十分佩服,因为他家中本来财富盈万,皖北萧县境内的山头,有一小半是他家的,但是他的家产,历年来,都用在飞虎帮帮众身上了。 当下,只见他略欠了一欠身,道:“如今齐集在此约二十五位弟兄,固然不少出身豪富之家。即如兄弟,家财也十分可观。但如果咱们将这笔钱,分作二十五份,兄弟敢言,每一份的数目,仍超过任何人的家财之上!”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试问我们这几个人,凭什么能接受那么大的钱财?” 宋坚的话刚一住口,我便立即道:“宋大哥说得好,要分,这笔钱,便仍要用在各帮各会,千千万万的兄弟身上!”那瘦子道:“我的意思,也是和宋兄弟、秦兄弟的一样。” 白老大望了望桌子中央,那二十一块钢板,又望了望我们四人。 我注意到,在刹那之间,他的脸上,现出了极其疲倦的一种神态。 那种神态,虽然一闪即逝,但是却逃不过我的眼睛。刹时之间,我心中明白了不少问题。 本来,像这样的事,七帮十八会中的人,能够赞成的,绝不会有二十一人之多。 我相信,除了受白奇伟收买的那几个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是看到白老大做了,他们便也照做如仪。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件事的发起,根本不是白老大的心意,而是白奇伟的意思。白老大对白奇伟的宠爱和信任,是可想而知的,他一生最大的缺点,只怕也在这里。当然,白奇伟是用着种种的巧妙的方法,在欺骗着白老大的。但白老大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竟会栽了筋斗,这无论如何,是他的污点。 静了半晌,白老大才道:“三位说得,也有道理,也有道理。” 他讲到这里,竟停了下来,没有了下又。众人心中,尽皆惊愕不已。只听得白奇伟道:“爹,可容我说几句话么?”白老大挥了挥手,道:“你说吧。” 白奇伟向前跨出了一步。道:“各位大叔,如今,只有四人不同意,而有二十一人同意,这件事,实在用不着多加讨论了!”白奇伟那几句话,听来虽是不着边际,但实际上,却极是厉害! 他分明是在提醒众人,根本不必理会我们四人,而要众人来强逼我们,取出钢板来!我看到其余三人,怔了一怔,像是不知怎样应付才好,我立即一掌,击在桌上,道:“放屁!” 白奇伟面色一变,道:“莫非二十位大叔,连家父在内,全在放屁?” 白奇伟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向我,望了过来,有几个,已是满面怒容,我立即霍地站起,道:“白老大,如果你说,根本不必听我们四人之言的,我立即就将钢板,取了出来!” 宋坚也道:“秦兄弟说得是。白老大,青帮弟兄,散处海外的还很多,尚且可以分得开来,但像飞虎会那样,除了七八人之外,已再无他人,莫非得了巨金,便是由七八个人分享了么?” 我沉声道:“白老大,你得好好想一想,莫为一时错念,误了一世英明!” 我不顾一切地讲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举座尽皆愕然!因为可以说,从来也未曾有人,对白老大讲过这样的话,本来七嘴八舌的争论,立时又静了下来。只见白老大托着头,并不望众人,呆了好半晌。 我心中也在暗庆得计,因为只要说服白老大,白奇伟的阴谋,便难以得逞。好一会,在鸦雀无声中,白老大才抬起头来。 每一个人都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但白老大却忽然“哈哈”一笑,道:“我刚才只当老眼昏花,原来并不是!” 他此言一出,人人尽皆愕然,连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他话一讲完之后,立即面色一沉,道:“你刚才话说得极有理,但在下倒有一言相询。” 我看出事情,已然十分不妙,但是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白老大请说。” 白老大一字一顿,道:“敢问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我一听得白老大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一时之间,不由得如同五雷轰顶一样,头皮发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而座间也变出了一阵喧哗之声,白奇伟道:“大家静一静,听家父说下去!” 我也在这时间,略为定过神来,道:“白老大,你怎么啦?秦正器你都不认得了么?” 白老大道:“是,你很像秦正器,连手臂上的刺龙也有,你学得很不错,但是你却太能干了,秦正器要像你那么能干的话,黄龙会又何致于局处浙西山区,毫无发展?”他讲到此处,陡地提高了声音,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敢来假冒秦正器?” 白老大此言才一出口,立即便有四个人,离座而起,闪到了我的身后。 我回头一看,四人已将我包围住。 我自顶至踵,生出了一股凉意,忙叫道:“宋大哥,你看这是什么话?”宋坚也站了起来,道:“一经白老大提醒,阁下该是表现得太能干了!” 我知道,即使在处理那笔财富上,我和宋坚的意见,完全一样的话,但如果我的身份被揭穿,宋坚也决不会和我站在一边的! 我手心已然出汗,道:“白老大,那么你说,我是何人?” 白老大推开了椅子,站了起来,道:“不论你是什么人,你绝不是秦正器。兄弟,你扮秦正器,扮得十分像,几乎连我也瞒过了,但是你却忘了一点,秦正器只是一个粗汉子,我看你却是极其能干的人!” 在白老大讲那几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离座而起,将我围在中心。 白奇伟更趋众而前,待向我扑了过来,白老大立即喝道:“住手!”白奇伟停了下来,离我不过五六尺远近,道:“爹,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白老大沉声道:“他是什么人?”白奇伟面上,现出得意无比的神色。道:“他一定是卫斯理!” 白奇伟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白素道:“哥哥,你别乱说!”白奇伟冷笑一声,道:“妹妹,你放心,我还不致于连这一点都料不到,你何必到处帮着这个与我们七帮十八会作对的人?” 白素怒道:“这是什么话?我凭什么要帮着卫斯理?”白奇伟得理不让人,道:“妹妹,当着那么多叔伯,说出来就不好听了!”白素又气又急,几乎哭了出来,白老大喝道:“住口!” 他“住口”两字,出口之后,整个大厅之中,都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白老大道:“兄弟,你既然有胆,冒充别人,混进我们中来,难道连承认自己是谁的勇气都没有么?” 我在这时候,心中的焦虑,实是难以形容! 在那片刻之间,心念急转,不知曾想到了多少脱身的方法。但是,不要说这时候,围在我身旁的人,足有三十个之多,又是个个身怀绝技。就算我只是面对着白老大一人,只怕也是难以脱身! 我竭力镇定心神,道:“白老大,你也未免将我看得大小了,我就是卫斯理!” 我话才一讲完,白素以手掩口,“啊”地一声惊呼,众人也是一阵哗然,白奇伟一个箭步,掠到我的面前,五指如钧,伸手向我当胸抓到。我身形一侧一矮,反勾他的手腕,以三只手指之力,向外轻轻一带!白奇伟绝想不到我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竟然敢予还手,因此我一出手,便自得手,白奇伟身形一个踉跄,向外跌出了七八步去。白奇伟一向外跌出,围着我的圈子,立即小了许多,白老大摆了摆手,众人又停下了来。白奇伟在地上,一个翻身,跳了起来,狠狠地瞪着我。白老大望着我,道:“卫兄弟,这几年来,我虽然没有在外走动,但是外面的事情,我却也知道不少,你为人行事,我也大有所闻,颇敬你是一条汉子!” 我立即道:“多谢白老大这一句话。” 白老大的面色,突然一沉,道:“卫兄弟,可是你今日此举,却是犯了咱们七帮十八会的大忌,你有什么话,快些交代吧!”他一面说,一面已经缓缓地扬起手来! 白老大一扬起了手,衣袖褪下露出手腕之上火也似红一只玛瑙手镯来。我一听得白老大的这几句话,已经知道白老大今晚,绝不肯放过我,一时之间,几乎已经绝望了。 可是我一看到那只火红的镯子,立即想起红红来,忙道:“不错,我的确有话要说。” 白老大道:“你不妨直说,就算有一些什么事,你必须要做的,我也一定可以代你做到!” 第八章 绝处逢生情义深重 白老大分明是要我交代遗言了! 我竭力令得自己镇定,道:“我有一个表妹,在美国读书,渡假回来,却为令郎派人绑去,尚祈令郎,将之放出!” 我此言一出,白老大面色,不禁微微一变,两道严厉无匹的目光,立时向白奇伟扫去,白奇伟想是心中发慌,道:“早已放了她了!” 我也知道红红早被他们,放了出来。而我之所以要对白老大提出这个要求,便是要由奇伟在仓惶之间,讲出这句话来! 我一听得他如此说法,心中暗暗高兴。道:“白老大,我表妹一点也不会武功,只是一个学生,尚希望令郎不曾难为了她!” 这时候,白老大的面色。铁也似青,众人之中,也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议之声。我知道,至少在这件事上,众人的同情,是在我这一边。好一会,只听得白老大道:“奇伟,这位小姐,若是有什么差池,我要你的命!”白奇伟的态度,狼狈之极! 他此际,心中一定对于刚才的失言,感到后悔之极!因为,如果他一口否认的话,我也绝无证据,可以说那是他们的事。 而我之所以说他还没有放人,而不指责他绑人,也是这个缘故,因为我如果指责他绑人的话,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否认。如今,我指责他没有放人,他下意识的反应,仍是否认,但是他否认了没有放人,便等于是承认了曾经绑过人! 当下,白奇伟低着头,说了一个“是”字。 白老大回过头来,道:“卫兄弟,这件事,确是小犬之错,我一定会重重处罚他的。但是,你却仍然不能生离此处!” 我一声长笑,道:“白老大,我既然闯了进来,自然是冒着奇险,死而无冤,但是,我却要将话讲完才行!”白老大点头道:“你说。” 我道:“事情之起,乃是于司库曾经来找过我,而我没有答应他!”白老大道:“这个我们知道。”我又道:“于司库之死,自然是罪有应得,但是他死得极惨,死前,只怕受过极重的拷打!”白老大一怔,道:“没有这种事,他是中毒而死的。”我一笑,道:“中毒?警方有于司库死情的详细纪录,这并不是我能够凭空捏造的事,而我相信,一定有人,以极其残酷的方法,想在他口中,将藏这宗财富的地点,讲了出来!” 白老大默不作声,有人叫道:“白老大,还听他胡诌作什么?”我立即又道:“还有,我的一个朋友,是全然不会武的,也被打成了重伤!” 白老大转头,向白奇伟望了一眼,仍然不说话,我又将所有的事,约略地讲了一遍,只是隐起了我和秦正器的关系不说。白老大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卫兄弟,我知道了,你的确是好汉行径。” 我一听此言,心中不禁大喜。 但是白老大立即又道:“但是,七帮十八会的这个秘密,却绝对不能外,念在你是一条汉子……”他讲到此处,一抖手,晶光一闪,手中已经多了一柄七寸来长,寒光耀目的匕首。 我心中猛地一震,白老大已将匕首柄向我,递了过来,道:“接住了!”我茫然地伸手,接了过来。 白老大道:“我手下不杀好汉,你以这柄匕首,自尽了吧,这是上海小刀会大阿哥的遗物,用来自杀,也不辱没了你!” 我握住了匕首,手不禁微微地发抖来。 在我的一生之中,不知经历过了多少出死人生的事情,但是在每一次生死关头,都是决定于俄顷之间,事后想想,不免一身冷汗,在当时,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全无感觉。 像如今这样,要以一柄匕首来自尽,而且还是出于为人所逼,却还是头一遭! 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卫兄弟,你不必犹豫了,就算我肯放过你,其他弟兄,也必然不答应,你可以问一问,只要有一位弟兄,说你可以走,我立即恭送你离开这里!” 我抬起头来,向众人望去,每一个人,都像是石头雕出的那样,都一动也不动的站着。 有几个人,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有几个人,面上漠然毫无表情,有几个人,面色像是对我,十分同情,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动一动,也没有一个人出声! 我强笑了一下,道:“白老大,不论如何,我对你为人,仍然是十分佩服,令郎行事如此不堪,尚祈你莫徇私情,令我死后,也难以瞑目!” 白老大道:“这件事,你尽可放心!” 我低下头来,望着那柄锋利已极的匕首。我看了并没有多久,一横心,手腕一翻,一匕首便向自己的心窝剌出!那时候,我实是自知必死,因为我绝无法逃生的可能!可是,就在我手腕翻起的一瞬间,眼前突然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那变故虽是突如其来,可是我几乎连发怔都未曾,便向侧疾跃而开! 而在我疾跃而开之际,我觉出身旁,有一股强风掠过,那当然是白老大的一掌! 我跃开之后,立即站定不动。因为在漆也似黑的境地中,白老大也不可能知道我在那里,我必须利用这个机会逃出去,我甚至不知道可供我利用的机会是多少,是几秒钟,还是几分钟! 黑暗之中,只听得白老大的声音道:“谁也不要走动!”我刚想身形一矮,藏入桌子底下,但一听得白老大如此说法,我却不敢再动。 因为这时候,人人都听了白老大的吩咐,不敢动弹,我只要一动的话,虽然在黑暗之中,白老大一样看不到我,但是,以白老大在中国武术上的造诣而论,我就算再小心,他也必然听到一点声息,而他必然可以向我袭击的! 在那几秒钟寂静无比的时间之中,我经历了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焦急,我身上已经汗出如浆,只听得白老大又道:“卫兄弟,想不到你在我们这里,竟然还有内应!”白老大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更加庄严之极,我屏住了气息,不敢出声。 白老大说我在这里有内应,他却是料错了! 这里的电灯,如何会突然熄灭,我心中也是莫名其妙! 白老大的话,才一出口,突然在黑暗之中,离我足有两丈开外的地方,响起了“我的”声音! 那的的确确是我的声音,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那声音和我口中所发的,有什么不同,我当时心中的奇怪,实是难以言喻!因为我分明站在这里,如何,我的声音会在两丈之外响起呢?只听得“我的”声音道:“白老大,你猜错了,我并无内应……” “我的”声音才讲到此处,突然听得白老大“哼”地一声,紧接着,“轰”地一声,和“乒乓”之声,不绝于耳! 在那刹那间,我明白了! 那一定是有一个极善模仿他人声音的人,模仿了我的声音,在另一隅发声,他的目的,是在转移白老大和众人的注意力,好给我以逃走的机会!在黑暗之中,我没有法子知道那是什么人,我怀着对这个不知名的恩人,极度感激的心情,根据记忆力,身形一闪,闪到了门旁,我一到门旁,室中因为白老大发掌循声击出,已经十分混乱,我的移动,也没有人发觉,我立即打开了门,闪身而出。 我刚一出门,便听得有人叫道:“卫斯理走了!”我倚住了门,喘了一口气,四面一看,身形一伏,已经来到了一张沙发的背后,伏了一伏。 也就在此际,我又听得室中,“我的”声音叫道:“姓卫的在此!”我连忙又闪身而起,到了电梯旁边,电梯门恰开着,我一闪而入,按动了电钮,电梯门自动关上。在电梯门将关未关之际,只听得白老大一声怒吼,叱道:“好畜牲!” 我不知道白老大的这一声怒叱,是什么意思。事实上,我也根本不可能去追究白老大的怒叱,是什么意思,因为电梯的门一关上,便已经向上,升了上去。 没有多久,电梯一停,门打了开来,我立即闪身而出,只见两个中年人守在电梯之旁,道:“咦,秦兄弟,会散了么?” 我道:“还没有,但是我有事,先走一步。” 那两个中年人道:“可有白老大的命令?” 我向前踏出了一步,道:“有!”那两个中年人一伸手,道:“拿来!”我又向前走出了一步,双臂一振,倏地出手,那两个中年人立即后退时,我已经拿住了他们的脉门!那两个中年人面色一变,道:“秦兄弟,这……是什么意思?”我向前看去,只见窗户外面,可以看到黑沉沉的海,我立即道:“对不起,暂时要委屈你们一下!”那两个中年人厉声道:“你绝逃不开这个岛的!” 我双手向怀中一带,将那两个中年人,一齐向我怀中,扯出了一步,他们两人,手腕被我拿住,实是没有挣扎的余地。 被我扯出一步之后,他们两人一跌,“砰”地一声,头和头相撞,立时昏了过去! 我不再耽搁,双手一松,向外掠去,迅即掠出了窗口就地一滚,滚出了两三丈。向海滩边上,一直奔了出去,来到了海边上,我不禁呆住了! 海边上,海水茫茫,映着星月微光,并没有船只,我若是不离开这个荒岛,可以说是必死无疑,既没有船只,我只有试一试游水了! 我呆了片刻,身形一耸,已从一块石之上,向海中跃了下去。 “扑通”一声,我没入了海水之中,又立即浮了起来。也就在这时候,我看到海边的一个洞中,突然有手电筒的光芒,闪了一闪,同时。听得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叫道:“是卫先生么?快过来,向外面游去,你是逃不出去的!” 我浮在水中,向上看去,只见岸上已有人影闪动。 如今,我必须面临抉择,是听那个中年妇女的话,向她游过去呢,还是向前游出? 向前游出,前面是茫茫大海,就算是能逃脱白老大等人的追踪,是否能够游到陆地,也还有疑问,那中年妇人的声音,可能是诱惑我前去的,但也有可能,是真正来救我出险的。 我只是考虑了极短的时间,我想到了会场的电灯,突然熄灭,又有人模仿了我的声音,转移了白老大的注意力,使我能逃到了海边,可知在这里,一定有着同情我的人在!因此,我立即向电筒闪耀之处游去。 等我游近了那个洞,已经听得有几个人,跳落水中的声音!我爬上了洞,只听得黑暗之中,那中年妇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快进来!快!”我向前走去,道:“你是什么人?”那中年妇女道:“禁声!” 她手中的电筒,不住地一闪一闪,引着我向前面走去,我竭力想辨清她的模样,但是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只见她穿着一套黑色的衫裤,身形佝偻,看来年纪,比我想像中还要大。约莫向前,走出了十来公尺,那中年妇女停了下来,道:“你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更不要出去,我会再来看你的。” 我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且容我谢你救命之恩!”那中年妇女道:“救你的不是我,你何必谢我?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她话一讲完,便立即向外面走了出去。 我略为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时间一久,我已经可以在黑暗中略略辨清自己所在,是一个小小的山洞。 山洞的一角,有一张床,却只有床板,我在床沿坐了下来,发现床旁边,还有许多洋娃娃之类的儿童玩具,那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实在莫名其妙。 我等了一个来钟头,不见有什么动静,便脱下了身上的湿衣服拧干了,重又穿上,当然那令得我极其不舒服,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只要能平安离开,已经算是幸事了! 我以臂作枕,在那张床上,躺了下来。 我发现那张床很短,只能给儿童睡的,任何成人,都不会够长的。我忽然想起神鞭三矮子来,只有他们,才会要这样的小床。难道竟是他们救了我?我立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神鞭三矮,只不过是生得矮小,像是儿童而已,他们却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绝不会再有玩弄洋娃娃的童心的。 这个地方,看来曾像是作为一个孩子的秘密地方,我自己,在童年时候,也有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地方,那是一间祠堂的后屋,从来也没有人到之处,我每逢什么人也不想见的时候,便一个人在这个秘密地方,呆了半天。 那么,如今,救了我的,竟是一个孩子么? 这似乎更其不可思议了!我心中不断地思索着,虽然我已经十分疲倦,但是却没有睡意。 因为我虽然暂时逃脱了白老大等人的追踪,但究竟还身在荒岛之上,他们是不是永远不曾发现我的踪迹,而我又能不能安然离开此处呢? 我想了许久,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四时光景了,也正在这个时候,我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我整个人紧张起来。几乎成了仅在那张床上一样,一动也不动。不一会那脚步声,已经来到了近前。 我正想发问时,那人已经开口,道:“他们没有找到这里来么?” 我一听,正是那中年妇人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道:“没有人来过。” 那中年妇女道:“你跟我来吧,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一艘快艇了!” 我呆了一呆,道:“你究竟是奉什么人之命,来救我的?” 那中年妇人见问,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不必……说了!”我听出她的语音之中充满了悲伤,心中不禁更是大奇,趁她不觉,我一伸手,夺过了她手中的电筒,将之打亮。 电筒的光芒。直冲上洞顶,我已经可以看清对方,约莫六十上下年纪,满面泪痕,正在哭泣。 我立即道:“大娘,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中年妇女默默地摇了摇头,道:“别说了!”她一伸手,按熄了电筒,道:“跟我来吧!”她一面说,一面便向外走去。我只得跟在她的后面,来到了那洞口子上,向下望去,只见已有一艘快艇,泊在洞边。我向那快艇,望了一眼,又转过头来,道:“大娘,你一定要告诉我,救我的是谁,我要谢他!” 那中年妇女又叹了一口气,道:“只怕你已经不能向她道谢了!” 我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那中年妇女,又流下泪来,道:“她问我……你是不是已经脱了险,唉,她自己已到了这等地步,但是却还念着你!” 我急得握住了她的手,道:“谁,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那中年妇女抬起头来,望了我半晌,道:“如果你竟想不到救你的是什么人,那么,真的枉她救你一场了!”我呆了半晌,心念电转,陡地失声道:“难道……难道是她?” 那中年妇女们望着我,不出声,我补充了一句,道:“是白素,白小姐?” 我刚才在想那救我的是什么人之际,陡地想起,我的藏身之所,既然是一个孩子的秘密地方,在这个荒岛上长大的孩子,除了白奇伟和白素两人之外,还会有什么人? 而救我的,当然不是白奇伟,那就不问可知,一定是白素了! 只见那中年妇女,点了点头。 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忙道:“那么,她如今怎么样了?” 那中年妇女道:“你……别问了,快走吧!” 我发急道:“不行,你一定得讲给我听!她如今怎样了?” 那中年妇女哭得更其哀切,道:“可怜的孩子,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如今……只怕她反倒要比我先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一听得她讲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如同五雷轰顶,呆若木鸡! 中年妇女抹了抹眼泪,道:“你快走吧,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我想了一想,道:“我不能走,她为了救我,竟有生命之危,我如果离去,还算是什么人?你带我去看她!” 中年妇女忙道:“卫先生,你在胡说些什么?” 在我知道了,将我在这样的险境之中救出来的,竟是白素的时候,我心情的激动,实在是难以言喻!我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不趁此机会离去的话,可能永远没有机会离开这个荒岛了!但是,白素生命垂危,我又怎么能不去看一看她? 我并不是易于冲动的人,但却是极重感情的人,我的决定,实已不可改变!当下我道:“你放心,白小姐并没有救错人,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去看她,一定要去!” 那中年妇女呆住了不出声,好一会,才道:“卫先生,小姐如果见到了你,她会永远恨我的。”我道:“我可以向她说明,不关你的事!” 我一面说,一面已经一个转身,又向岛上掠去! 我只听得那中年妇女,发出了隐隐她一声长叹,已经看到前面,三条矮小的人影,疾闪而至,喝道:“什么人?”我立即站定身形,道:“卫斯理!”来的三人,自然是神鞭三矮,他们一听我报出了姓名,也不禁一呆! 我见神鞭三矮在犹豫,立即又道:“快带我去见白老大!” 神鞭三矮齐声道:“你在弄些什么花样?”我冷笑一声,道:“我本来已可从容离去,如今又来自投罗网,还有什么花样可弄,快带我去!” 神鞭三矮道:“请你走在前面。” 那时候,我心中除了想要见到白素之外,实是没有其他的愿望,而且我也根本没有心神去想到“害怕”两个字。 我一听得神鞭三矮叫我圭在前面,便立即昂首大步,向前走去。 只走出了两三丈,前面迎面而来的人,已越来越多,个个见了我,面上皆露出了讶异的神色,我连看都不向他们看一眼,只是向前走去,不一会,已进了山洞,来到了电梯之前,等电梯升了上来,神鞭三矮和我,一齐走了进去。 一进电梯,神鞭三矮,各自站在电梯的一角,用心戒备,我向他们望了一眼,道:“你们放心,我绝不会与你们动手的!” 三人互望了一眼,道:“我们只当你已经逃走了,却不料你又自己走了回来。” 我心中一动,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已逃走的?”神鞭三矮道:“白小姐说的,她说她已作了安排,你早已离开这里了!” 我心头一阵难过,道:“如今,她……怎么样了?”神鞭三矮,面上闪过了一片黯然的神色,接着,又各自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声道:“你还好意思问起她么?”我知道白素平时,极得人心,这些人见了我,心中一定恨极! 我也不再出声,不一会,电梯的门打开,神鞭三矮拥着我走出电梯。 一出电梯,便是那个大厅,只见七帮十八会的头子,除了白老大之外,个个都在,但人人皆是一声不出,面色沉重,默然而坐,一见我进来,人人向我望了过来,有几个,霍地站起,神鞭三矮走前一步。道:“他要见白老大,待白老大来了再说!” 我傲然地向前走出,在一张沙发之上,坐了下来,只听得有人道:“这小子,不将他鲨鱼,也难咱们心头之恨!” 那人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语意,却是坚决之极。我这时,根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听了也根本不觉得什么害怕。 神鞭三矮离了开去,不一会,便听得一阵十分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立即转过头来,只见白老大背负双手,面色铁青,一步一步,正向我走了过来,我等他来到了近前,便站了起来。 这时候,大厅之中,实是静到了极点。 白老大来到了我的面前两三步处,方始停了下来。 我和他分手,只不过一夜,如今,他面色铁青,威严无匹,但是我却也看到了他双眼浮肿,在这一夜之问,老态又呈!他望着我,我也望着他,好一会。他坐了下来,道:“你也坐下!” 我依言坐下,有人叫道:“白老大,还等什么?”白老大却挥了挥手。 我顿了一顿,道:“白老大……”但是我只叫了一声,白老大却一声咳嗽,打断了我的话头,道:“奇伟可能和毒贩有勾结,我已将他扣起来了。你明知逃不脱,又回到此处,可知你不失为一条汉子,那二十一块钢板,你交出来吧!” 我一听得白老大如此说法,不由得陡地一呆。 但是我却不立即辩白,只是一声长笑,道:“白老大,你以为我是逃不脱才回来的,这可料错了,我如果不回来,你们绝找不到我!” 白老大沉声道:“那你回来作甚?” 我叹了一口气,道:“白老大,我在立即可以逃离荒岛之际,得知救了我的,竟是令媛,我……要见她一面,所以才回来的!” 白老大抬头向上,半晌不语,我看到他眼中,似是十分润湿,好一会,他并不低下头来,道:“你要见她作什么?” 我强笑一下,道:“听说她因我受了伤,实是难以就此离去,弃她不顾,所以非回来见她不可!” 我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因为心情激动,讲得极其慷慨激昂。 本来,大厅中所有望着我的人,面上都大有怒容,但是我这几句话一出口之后,大多数人,面上已经耸然动容,换上了敬佩的神色。 老实说,我实在可以逃走的时候,不离开险地,反倒自投罗网之际,绝未曾想到自己的行为,会使得众人对我的印象改观。 我只是要见一见白素,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动,令得我不顾一切!白老大又呆了片刻,才低下头来,道:“我想,你不必去见她了,她一心以为你已经逃了出去,所以虽然身受重伤,心中仍是十分快乐。但如果她知道你未曾离开此处的时候,心中反而难过了。” 我呆了一呆,道:“她……伤得很重么?” 白老大“嗯”地一聱,道:“当她发声之时,我循声进击四掌,她一腿一臂,骨头断折,还断了两条肋骨、内脏也受了伤!”我急道:“她受伤这么重,还不送她到医院去?” 白老大道:“那倒不用,我这里有最好的内外科医生,我对于接骨,更是在行。”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她伤势无碍,心中也宽慰些,她见了我或则会伤心,但是只让我见她一见可行么?” 白老大想了片刻,道:“可以,宋兄弟,你带卫朋友去。”飞虎帮的宋坚,答应一声,便站了起来,带着我,从一扇门走了出去。 我刚一走出门,便听得大厅之中,人声嘈杂。想是众人在商议如何对付我。 我们经过了一条走廊,来到了一扇门旁,只见那个叫我进山洞,又叫我逃走的中年妇女,恰从门中,走了出来。她望了我一眼,宋坚道:“大娘,老大吩咐,让这位兄弟看一看小姐。”中年妇女叹了一口气,将门推开了寸许。 我从门缝中向里面望去,只见那是一间非常整洁的房间,正中一张床上。正躺着白素。 白素的右手、右足,都扎满了绑带,胸前也隆起老高,大约已上了石膏,在床旁,坐着两个老者,看样子似是医生。 白素星眸紧闭,面上了无血色,躺在床上,像是死了一样。我越看心中越是难过,不由自主,将门掩了开来,一步跟了进去! 但是,宋坚立即跟了进来,一伸手,便将我拉开了一步,将门关上,道:“卫兄弟,你如果真是感激她的情义,此时实是不应见她!” 我叹了一口气,只听室内传来微弱的声音,道:“外面……谁在说话,是宋大叔么?”宋坚忙道:“正是我。”白素又道:“宋大叔,什么事?” 宋坚连忙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心中会意,向旁退开,宋坚打开了门,走了进去,故意将门开着,道:“各帮弟兄,托我来看看你的伤势。”我悄悄地从门缝中望进去,只见白素的眼睛,微微地张了开来,眼中一点神采也没有,道:“我……觉得好多了,他……可是已逃出去了?”宋坚呆了片刻,点头道:“是。” 我见白素在这样的关头,仍是念念不忘我的安危,心中一阵发酸,不禁落下泪来。 我真想立即冲了进去,俯伏在她的床前,但是我知道我一进去,白素见她费尽心血,我仍然未能逃脱,一定会急昏过去,令得她伤势加剧,可能因此,铸成难以弥补的大恨!只听白素道:“宋大叔,你别骗我!” 宋坚转过身来,面正向着我,我看到他的面色,十分痛苦。当然,他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绝不会说半句谎话的,但是这时候他却不得不说谎了,只听得他说道:“你放心,他已经安全了!” 白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宋大叔,爹准备将他怎么样?” 宋坚默然不语,白素又道:“宋大叔,你最疼我,你可能答应我一件事?”宋坚道:“你说,什么事?”白素喘了几口气,她身旁的两个老者,皱了皱眉头,道:“不要再说话了!” 白素道:“不,让我把这句话……讲完,宋大叔,你可能设法通知他,叫他立即远走高飞!”宋坚呆了好一会,才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白素吁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一个医生立即为她按脉,另一个挥手令宋坚出去,宋坚悄悄地退了出来,一言不发,向前走去。 我跟在他的后面,在我们将进大厅之际,他突然停住,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沉声道:“卫兄弟,可惜我们相见太迟,又是在这样的场之下相识。”我道:“宋大哥,你的为人,我心仪已久了。” 宋坚道:“卫兄弟,你只要将那二十一块钢板,连同秦正器的那一块,交了出来,我以性命担保你不会再与七帮十八会作对,保你平安离开此处!”我心中对宋坚,实是感激之极!试想,我和宋坚,相识不过半日,他只不过根据了我自动回来这件事,看出了我的一点长处,便自与我肝胆相照,肯以性命担保我不再生事,这是如何难能可贵的友谊!但同时,我心中却也不禁吃惊! 我忙道:“宋大哥,桌上那二十一块钢板,不见了么?”宋坚面色一沉,道:“卫兄弟,你这样问法,未免太瞧不起老哥了!” 我道:“宋大哥,你既然敢以性命担保我不再与七帮十八会作对,自然应该相信我并未曾将那二十一块钢板取去!” 宋坚的面上,微露不信之色。 但是他不信的神色,却一闪即逝,立即又变得十分刚毅,道:“好!” 第九章 谁是内奸? 我一时之间,也弄不懂他那一个“好”字,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已经相信了我的话。 同时,我心中对于那二十一块钢板失踪的事,也感到十分迷惑。 当时,室内灯一黑,情形混乱之极,我逃走尚且不及,怎会再顾及桌面上那二十一块钢板?但就算有人要觊觎那二十一块钢板,却也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就算情形混乱,二十一块钢板一齐取起,也不免“叮当”有声,室中全是奇材异能之士,也不可能不发觉。 如今的事实是,那二十一块钢板,已经不见,当然是落入一个人的手中,虽说当年于司库的设计,极其精密,少一块钢板,也难以发现出藏埋钱财的所在,但有了二十一块钢板在手,总已经掌握了极大的线索。也就是说,这一笔属于七帮十八会,千千万万弟兄的财富,可能落在一个奸人的手上! 我正在想着,宋坚已经伸手推开了门,我和他一齐走了进去。 白老大手托着头,也不抬起头来,道:“你见过她了!”我一挺胸。道:“见过了。” 白老大道:“你走之后,我们已经商议过,连我在内,共有七个人,愿意保你不生事,可以令你平安离开此处。” 宋坚大声道:“白老大,连我一共是八个人!”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好,但是卫朋友,你将那二十一块钢板,交出来吧!” 我应声道:“白老大,我并没有取那二十一块钢板!”只听得一人叫道:“白老大,我说他是逃不出去,才装模作样的,我们对他仁至义尽,他却如此狡猾,如何能放过他?” 我向那人一看,道:“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哼”地一声,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铁梁会大当家,刘阿根!” 那“铁梁会”乃是江南两省,铁匠兄弟的会社组织,势力颇是雄厚,而且打铁的工人,大都膂力惊人,所以铁梁会的人,每每向人寻是惹非,但是却还没有什么越轨的行动。他必欲将我置之死地,自然是受了白奇伟的收买了。我立即道:“原来是刘大哥,照刘大哥的说法,那二十一块钢板,一定是我取走的了?”刘阿根大声道:“当然!” 我一声冷笑,道:“我与白小姐,事先绝无约定,电灯一熄,白小姐仿我的声音,在屋角发话,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除非是刘大哥那样的人物,才能有心思再去取钢板,像我那样,已经只顾逃命了!”刘阿根一声冷笑,道:“扯蛋,说到我头上来作什么?不是你取去的,这里尽是七帮十八会的弟兄,还有谁会取?” 刘阿根的话一出口,立即有七八人附和,道:“不错,不是你是谁?” 我又道:“若是我志在财物,何不当时也将钢板取出,分了这一份,也足够我用了,为什么我还要不赞成分开这笔财富而致露了破绽?” 我这几句话一讲,那些人个个瞠目不知所对。 但也就在此时,只听得“嘿嘿嘿”三声冷笑,一个人站了起来。 我向那人一看,不禁一惊,只见那人,獐头鼠目,一脸奸猾之相。穿着一件晨衫,却扣了老粗的一条黑表,道:“卫斯理,你是想独吞!” 我真难想像,七帮十八会中,还会有这样的人,充任首脑,沉声道:“阁下何人?” 那人道:“不敢,金鸡帮的大龙头,石看天。” 我“哼”地一声,道:“胡说,谁不知金鸡帮的大龙头,乃是镇江蒋松泰,那里跑出你来?”石看天冷笑道:“难道我也是冒充的?蒋大龙头三年前身故,将大龙头之位,传了给在下!” 我叹了一口气,不再出声。 石看天道:“卫朋友,白老大对你,实是仁至义尽,只要你将二十一块钢板交出,便可离去,生死两路,由你自己选择,如果你定要选择死路,那么,是你自己决定,谁也不便再来勉强你了!” 石看天的话,讲得极其阴湿,轻轻巧巧,几句话之间,已经一口咬定,那二十一块钢板,是我取走了的!我瞪着他,冷冷地道:“那张二十万元的支票,你兑现了没有?嗯?” 石看天的面色,陡地一变。 尚有几人,面色也微微一变。 我立即道:“白老大,当令郎还当我是秦正器之际,曾给我一张二十万元面额的支票,嘱我听他的话,我相信这种支票,在场的人身上,定有不少,白老大不信,可以搜一搜!” 我一面说,一面留意各人的神色,只见约有十一二人,面色为之大变。 白老大面色,也难看之极,但是他却立即叱道:“这是七帮十八会之事,不要你多管!” 我一笑,道:“我自然不会多管,但我相信,在‘死神’唐天翔死后,令郎必有意代他而起,成为贩毒、走私集团之首脑,雄心确是不小!” 白老大冷笑道:“小犬虽然不才,但是却还不至于像阁下所说,那样不堪。” 我知道,要一个英雄盖世的父亲,相信他的儿子,是一个非常卑鄙的人,那是一件十分困难,近乎不可能的事,我只是道:“我未曾取饼这二十一块钢板,秦正器的那块,在我这里,白老大,我代秦兄弟交给你了!”我摸出那块钢板来,放在白老大的身旁。 白老大道:“卫兄弟,那二十一块钢板,若不是你取去的,那又是谁?”我立即道:“可能是令郎!”白老大“哼”地一声,道:“他已被我立即扣起,身上藏有二十一块钢板,我焉有不知之理?这里许多人,个个都已为了表明心迹,而相互搜检过了,除你一人而外,还有谁?你若是一定不肯交出,那实在是太可惜了!”大厅之中,显得十分寂静。我站在众人的当中,心中在拼命思索。 过了四五分钟,我才道:“白老大,既然是这样,那么照此看来,这二十一块钢板,只怕还在会议室中!”白老大冷笑一声,道:“你找吧!”我一个箭步,向会议室的门口走去,众人都跟在我的后面。 我虽然已经揭发了白奇伟的许多丑行,但是,即使是同意放我离开这里的人,也都以为那二十一块钢板,是被我取去的。 我若要脱身,非找到这二十一块钢板不可。我心中毫无疑问地肯定,钢板是白奇伟所做的手脚。但当时,我一进电梯,便听得有人追出来之声,可见会议室中的混乱,恢复得极快。 而白奇伟多半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那二十一块钢板,运到远处去,我更可以料定,在他的同党之中,绝没有敢于将二十一块钢板,藏在身边的人,那么,钢板实在可能还在会议室中。 我一马当先,走进了会议室,一个箭步,来到了那张圆桌旁边。 众人将我团团围住,我俯身细心去察看桌面,又俯下身来,仰头去看桌面的反面。 我记起有一套魔术,是可以将放在桌面上的东西变得不见的,那是桌面上有着机关的缘故。 白奇伟可能料到,众人会将钢板,摆向桌子中心,可以在桌面中心,做下机关,我相信如果不是白素为了救我,而突然熄了电灯的话,当二十五块钢板,一齐集中在桌面中心之际,电灯也可能神秘熄灭一分钟或半分钟,而当电灯复明之际,钢板也会不翼而飞。 但是,我细细检查桌面的结果,却是毫无发现。 众人都冷冷地望着我。石看天道:“卫朋友,咱们别做戏了!” 我立即道:“白老大,你若是不让我找下去的话,我就停手!”白老大道:“你继续找吧!” 我退开了两步,细细地打量那张桌子,约有五分钟的时间,才逐张椅子,仔细找了一遍,也没有什么异状。我心中暗暗发急。又呆了一会,突然想起,那二十一块钢板,失踪之际,谁也没有听到声响。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时间,和室内的混乱情形,又是在漆黑的境地之中,绝不可能使取钢板的人,小心地一块一块拾起来,而不发出一点声音。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就算是用一条极厚的毛毯,将那二十一块钢板,裹了起来,也不可能不发出声音。 我想了片刻,百思不得其解,便道:“白老大,你可曾想到,那二十一块钢板,突然失踪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这一点?” 白老大道:“想到过了,我正想问你,你所取的是什么法子!” 我苦笑一下,道:“当我们找到那二十一块钢板之际,就可以知道了!”白老大道:“你不妨慢慢地找,我们一定奉陪。” 我在会议室中,上上下下,足足找了半个来小时,却是一无结果,我额上不禁冒出了汗,站定了下来,闭上了眼睛。钢板的失踪,不是白奇伟亲自下手,便是他的党羽下手的,但就算是他的党羽下手,也一定要得到白奇伟的号令。 白奇伟是怎样发出号令的呢? 我假设,白奇伟原来,便有一个计划,是准备攫取二十五块钢板的,那么,最适宜于发施号令的地方,当然是他所站立之处。 白奇伟是站在白老大的背后左方的。 我一想到此处,立即一跃而前,向白老大的座位跃去。白老大冷冷地道:“这是我的座位啊!”白老大的座椅,与其他二十四张,略有不同,那是其余的人特别尊敬他的缘故。 刚才,我逐张椅子检查的时候,也因为那是白老大的座椅,而没有十分注意。 我道:“知道,我有一个假想,需要在这张椅子上证实。”白老大道:“请便。” 我蹲了下来,来检查椅子的左边,那是一张圆靠手的红木椅子,靠背处,镶着一幅大理石的山水画,手工十分精细,所有的木枝,都不过寸许直径粗细。 我极其仔细地检查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心中暗忖,一不做,二不休。双子举起了那张椅子,向地上重重地一摔!在其余人尚未阻止我这一行动之际,那张椅子,已被我摔得七零八落!白老大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已发出了一声欢呼! 因为我发现,在一段寸许来长的红木上,有着金属的亮光,我连忙将这一段东西,拾了起来,只是那一段东西,外面的颜色,和这张红木椅子。一模一样,绝对分别不出来。 但是,那段东西,却是空心的,里面有几粒半导体,还有几个线圈,和几片铜片。我将那东西递给了白老大,道:“白老大,我对无线电方面的知识不够,敢问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白老大面上,也现出了疑惑之色,将那东西,接了过去,看了一眼,道:“这是最简单的半导体装置,如果以金属的物品,在上面一碰,在某个地方,如果有着接收装置的话,便会有所反应。” 石看天道:“白老大,问他二十一块钢板,在什么地方!” 我冷笑道:“你心急什么?白老大,你是不是有办法,测出那个接收装置的所在?” 白老大点头道:“有。” 我心中更是高兴。道:“那就请你试一试,接收装置,是装在什么地方?”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宋兄弟,你去请杜兄弟来,叫他带着无线电波近距离测问器来见我!”宋坚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不一会,便和一个高高瘦瘦的人,走了进来,那人,正是“召灵专家”杜仲。他手中捧着一只方形的盒子。 盒子的上面,有一个扇形的表,表上有一枝指针,那样子就像一般电工必备的“万能电表”差不多,表上还有着刻度,表明着数字,在扇形的表下面,还有一个圆形的表。有着一指针,像是指南针一样。 杜仲一进来,便走向白老大的身边,道:“白老大。有什么……”他才讲到此处,已一眼看到了白老大手中的那段东西!他面上陡地为之变色,竟连下面的一个“事”字,都讲不出来! 白老大乃是何等人物,立即觉出杜仲的神态有异,立即道:“你怎么了?” 杜仲道:“没有……什么,侧问器已带来了!” 白老大道:“灵敏度怎么样?”杜仲道:“很……很好!”他虽然力充镇定,但语音竟在微微发颤! 白老大道:“好,你去吧!”杜仲如获大赦,立即一个转身,向外走去,但他走不几步,白老大又道:“回来!” 杜仲站住,转过身来,面色已自惨白! 白老大缓缓地道:“你别走,在这间室中,竟有人装置了半导体的发讯机,你知不知情?” 杜仲忙道:“我……我不知道!” 白老大道:“那你也别走,和我们一起看看。收信号的地点,是在什么地方!” 杜仲宛若待决的死囚一样。只是唯唯以应,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白老大以我刚才交给他的那一片钢片,在那只圆筒形的半导体装置上,碰了几碰,只是侧向器上两只表的指针,全都颤动不已。白老大将钢片贴定在那半导体的装置上,测向器表上的指针,都定了下来。 众人一起看时,只见那新月形的表上,指针指着“十八”这个数字,而那圆形的表上,指针指着东北方,正是门的方向。 白老大的面色,立即一沉,“哼”地一声,道:“好,竟然离此,只有十八公尺远!”他放开了钢板,指针回到了原处,又将钢板放了上去,指针仍是和刚才一样。他抬起头来,道:“接受讯号之处,在东北方向,离这里只有十八公尺。”我点了点头。道:“我们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所在?”白老大道:“自然,宋兄弟,你跟我们一齐来,其余人,在此相候。”杜仲道:“白毛大,我……怎么样啊?”白老大厉声道:“你也跟我们一起来!” 杜仲面如土色,点了点头,我们四人,齐向门口走去,由宋坚捧着测向器,白老大则一直将钢片贴在那半导体的装置之上。 我们来到了门口,方向的指针,仍然指着东北。但是数字的指针,却已成了“十六”,那表示我们,已经接近了两公尺。 我们出了门,来到了大厅,指针的方向不变,数字又少了。 白老大陡地向杜仲瞪了一眼,迳自向一扇门走了过去,等他来到了那扇门之际,测向器上,指针的数字更少! 白老大一伸手,将门推开,宋坚、杜仲和我,一齐走了进去。 只见那间房间中,摆满了各种我所不懂的仪器,有一个十分庞大的装置,看来竟像是一具电脑一样,一到了这间房间中。指针终于在一张钢台面前指向“零”字,而测向器旁的一盏红灯也亮了起来,测向器发出了“吱吱吱”的声音。白老大凌厉无比的眼光,在桌面上扫了一扫,立即看到,一只如墨水瓶大小的东西上,有一盏小灯,也正在闪着光亮!白老大转过身来,道:“杜兄弟,你收到了这讯号,有什么作用?”杜仲道:“这……这……”“这”了半天,仍难以为继! 白老大将语音放得柔和了些,道:“杜兄弟,你爽快认了吧,事情与你无关,你也只不过是听人指使罢了,纵使受罚,也不致太甚!”杜仲道:“那是……白少爷装的。” 白老大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一个答案,因此听了之后,神色不动,道:“装了这样的玩意,有什么用处?”杜仲道:“白少爷怕有什么事要呼唤我,一发讯号,我便立即可到!” 白老大一声冷笑,道:“只怕未必!” 我见事情,已快要水落石出,心中不禁高兴。忙道:“白老大,这间屋子,是什么所在?” 白老大道:“这是我的实验室,由杜仲看管。” 我又道:“白老大,我看杜仲仍然未说实话。你看看,实验室中,可有其他新的装置,我怀疑杜仲一接到讯号之后,一定另有动作,来夺取那些钢板的!” 我一面说,一面留意杜仲的面色,只见我越往下说,杜仲的面色,越是难看,我说完之后,他汗如雨下,不复人形! 白老大“嗯”地一声,四面一看,向前跨出了两步,来到了三架电视机旁边,道:“杜兄弟,本来只是一架电视,为何多了两架?” 杜仲向前错出了一步,整个人软了下来,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我只不过两个月来,未曾踏进这间实验室,原来你们已在暗中,做下了这许多手脚!”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第一具电现机,一会,萤光屏上。便出现了许多凌乱的线条,白老大略一调整,萤光屏上,便出现了一处海滩的情形来。我认得出,那海滩正是这个荒岛上的一岛,也就是我来的时候,快艇靠岸之处。 白老大关掉了这具电视机,又打开了第二具。 第二具,萤光屏上所现出的乃是一间极其宽大的书室,陈设得十分雅致,一望便知书斋主人,不是等闲人物。白老大一看之下,怒吼一声,道:“杜仲,这是谁的主意?竟在我的书室之中,装了电视摄取设备?” 杜仲道:“少……爷的主意。” 白老大一回头,道:“宋兄弟,你将这畜牲带到这里来见我!” 宋坚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白老大的身子,在微微发抖,显见他心中,已经怒到了极点!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倒觉得十分抱歉,因为若不是我,白老大断不能发现,他的儿子,竟然在暗中监视他的行动!白老大接着又开了第三具电视,萤光屏上出现的,竟是整个会议室!刘阿根正在指手划脚,说些什么。 白老大忙又扭动了一个掣,只听得刘阿根的声音,传了出来,道:“白老大怎么了?姓卫的是什么东西,何以听他指使?” 其余众人,议论纷纷,身在此处,和置身于会议室中一样! 白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道:“杜仲,你该说了!”他那四个字,沉声而发,当真具有雷霆万钧之势,杜仲忙道:“我……我说了!” 白老大闭上了眼睛,道:“不准有一字虚言!”杜仲道:“是……这一切,皆是少爷的主意。”白老大道:“别说这些,说你收到讯号之后,作些什么?” 杜仲膝盖相碰,“得得”有声,道:“全是少爷的吩咐,他亲手在会议桌上,装了一块电磁板,我一接到讯号,便按动按钮,电灯熄灭,电磁板落下,我再通电,发出磁力,将桌中心的钢板,一齐吸住,电磁板便隐没在天花板上了!” 白老大睁开眼来,道:“卫兄弟,原来是电磁板压到了钢片之上,再发出磁力,将之吸住,所以才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看出白老大虽然竭力地装出若无其事,但是他心中却是痛心之极!我点了点头,道:“白老大,令郎年轻,难免一时误入歧途,你……不要太难过!” 白老大长叹一声,道:“杜仲,当晚的情形如何,你说一说。” 杜仲道:“当晚,我根本未动,忽然看到电灯熄灭,我接到了讯号,便立即依命施为。” 白老大道:“如此说来,那二十一块钢板,是在小畜牲手中了?” 杜仲道:“少爷被老大扣起,他没有机会去取,我也未敢取出,钢板仍吸在电磁板上。” 白老大道:“好,那你且按一下掣,将电磁板露了出来,给我看看。”杜仲手指,簌簌发抖,伸手按在书桌之上一排按钮中的一个之上,只听得会议室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呼之声,我和白老大,向电视的萤光屏上看去,已见会议室的对准圆桌中心的天花板上,约有三尺见方的一块,向上缩了进去。而会议室中众人,也已发现了这一件事,人人抬头上望,面上神色,尽皆惊讶不已。 露出了方洞之后,一块三尺见方的薄板,连着如同油压器也似的四条钢条,立即落下,刚好压在桌面之上,压了一压,又向上升起,也就在此际,白老大厉声喝道:“钢片呢?” 只听得“咕冬”一声,杜仲连人带椅,跌倒在地,道:“钢片么?应……应该在电磁板上的……白老大,我没有拿过!我要是拿了,天打雷劈,绝子绝孙,不得好死!男盗女娼。乌龟王八蛋……” 他一口气发了六七个毒誓,几乎已经语无伦次! 白老大和我,再向电磁萤光屏上望去,只见天花板上,已经了无痕迹。 看杜仲的情形,他的确未曾取得那二十一片钢片,而白奇伟又立即被扣了起来,那么,这二十一片,本来应该在电磁板上的钢片,到什么地方去呢? 杜仲道:“没有了,一切都是少爷和……我动手的,绝无第三人知!” 我还想再问时,只听得“砰”地一声,宋坚闯了进来,而且提着一个人的后颈,将那人先推进了室来,跌在地上,然后才跨进来。 我们一齐向那人仔细一看时,却不禁尽皆一怔!心里暗暗称奇。 原来那人,并不是白奇伟,而只是一个中年人。 我和白老大两人,都不禁一呆。宋坚是奉命去带白奇伟的,如何带了一个中年人来?我们两人尚未发问,宋坚已经道:“白老大,我到的时候,奇伟已经不在了,这人正在想走,被我捉住,一切情形,问一问他,当可以明白的了!” 我听了宋坚的话,心中不禁猛地吃了一惊。 要知道,白奇伟在近两年来,借着白老大的名义,在外面招摇,羽翼已经是丰满,他这一走,只怕更索性公然作恶,难以收拾! 白老大的面色,也显得极其难看,他并不出声,只是冷冷地望着那中年人。那中年人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过了好一会,白老大才叹了一口气,道:“程兄弟,怎么你也跟他们胡闹起来了?” 那中年人抬起头来,我这才发现,那中年人的面色,并不恐惧,只是显得无可奈何,而白老大似乎也没有严厉责备他的意思,看来他们的关系很好。 那中年人抬起头来之后,道:“老大,我有什么办法?伟哥兄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求我放他出去,我……实是难以拒绝。” 白老大道:“他走的时候,你可曾看到他带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没有,他说老大你近几年来隐没地底,胸无大志,他很不以为然……” 白老大苦笑了一下,道:“程兄弟,你也很不以为然,是不是?” 那中年人低头不语,显然他心中已经承认。 白老大又道:“他上那里去了,你可知道?”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我确是不知。” 白老大一挥手,道:“好,你去吧!”那中年人躬身向白老大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白老大以手支颔,呆了半晌,道:“奇怪,那二十一片钢片,究竟是谁拿去了呢?”我也正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那二十一片钢片,被吸在电磁板上一事,只有白奇伟和杜仲两人知道。我敢相信,杜仲到了事情完全败露之后,即使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隐瞒事实了。而白奇伟虽然知道那二十一片钢片的所在,他却没有机会取到。 当然,钢板是不会自动损失的。那一定是另有第三个人,得知杜仲和白奇伟的秘密,趁两人未能取到钢板之际,将钢板盗走。对白奇伟和杜仲而言,正可谓“强盗碰到贼伯伯”,但对我而言,想要找到那二十一片钢片,却倍增困难了! 白老大自言自语了几句,才道:“卫兄弟,你走吧。”我忙道:“白老大,能不能容我在这里,我们设法将那二十一片钢板找到?”白老大尚未回答,宋坚已道:“卫兄弟,你还是离开此地吧,别再生事了!”我道:“宋大哥,我绝不是对这笔财富有兴趣,而是不想这笔财富落在任何一个人的手中!”白老大道:“好,那我们一起到会议室去吧,杜仲,你在这里听令!”他一面说,一面“叭”地一掌,击在第三具电视机上,将那具电视机,击得向侧一撞,两具电视机火花四冒,浓烟骤喷,已经被他一掌之力毁去。 杜仲面色发青,答应了一声。白老大、我和宋坚,一齐走了出去,回到了会议室中。一到会议室,便有好几个人,七嘴八舌,向白老大讲述刚才天花板上发生的奇事。 白老大挥了挥手,道:“我都知道了,不必多说。”接着,他便将杜仲和白奇伟两人的计谋,说了一遍。讲完之后,顿了一顿,又道:“他们两人的计划,因为素儿的行动,而被迫提前,因此,被吸在电磁板上的,也只有二十一块钢板。”人丛中立即有人道:“可是我们未见有钢板啊!” 白老大沉声道:“是,他们两人,并未曾取到钢板,钢板已到了第三个人的手中!” 第十章 再生意想不到的波折 众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白老大又道:“我相信,取到钢板的,一定是我们之中的一人!” 他此言一出,会议室中,更是静到了极点。 我也相信白老大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是,二十五人之中,谁是取了钢板的人呢?除了自己之外,只怕没有人知道了。 白老大道:“这件事,必须查清,各位且在此间,暂住几日,我已请卫兄弟、宋兄弟两人,与我一齐侦查,一定要查到水落石出,方肯罢休,各位兄弟,尚请勿怪!”刘阿根道:“白老大,卫斯理并不是我们七帮十八会中的人啊?” 白老大道:“不错,但如果不是他,这一次二十一块钢板,都落入一人之手,后果如何,刘兄弟可曾考虑过么?” 刘阿根无话可说,面上的神色,却是大大地不以为然,白老大手一扬,将我给他的那块钢板,放在桌上,道:“宋兄弟,将你的钢板取出来!” 宋坚答应一声,将钢板取了出来,白老大又目视另外两个,当晚不同意取出钢板之人,那两人一声不出,便将钢板交出。白老大将四块钢板,抓在手中,叮叮地响了几下,道:“如今,我们二十四人,只有四块钢板。另一人,却有二十一块,我们必须在这四块钢板之中,找到于司库当年藏宝的线索,这件事,由我一人来办,各位兄弟请自去安息,但千万不要离开!” 众人也觉得事情十分严重,答应一声。 白老大背负双手,缓步踏了出去,我连忙跟在他的后面,叫道:“白老大” 白老大并不回过头来,只是将脚步放慢了一些,道:“什么事?” 我道:“如今,我的事情已了,令媛的伤势,一定也已好转,我……我想去看看她。” 老实说,我一定要留在这里,一则,是为了想知道那二十一块钢板,是谁取去的,二则,也是为了不想离开白素!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好。” 我跟在他的后面,出了会议室。 白素的寝室,已由宋坚带我,去过一次,我还记得路途,一出了门,便急步向前走去,来到了白素的门口,我心头不禁怦怦乱跳。 我在门口,呆呆地站着,心中在思索,我要如何出现,才能令得白素看到我,心中不吃惊,我正在想着,突然听得身后,似是响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我在听到那阵脚步声的时候,心中并没有在意,还以为恰好有什么人走过而已。可是,那阵脚步声,却突然静止了下来。在那一瞬间,我心中不由得猛地一怔。 因为那脚步声极轻,而且,静止之际,已经离我非常之近!也就是说,有一个人,已经悄悄地来到了我的身后!我立即转过身去,但是,却已经迟了一步,在我身子刚转了一半,还未曾看到站在我身后的是什么人之际,头上一股风生,我后脑上,已经被什么重物,重重地敲了一下。 那一下的力量,极其猛烈,而且,又正击在我的后脑之上,我立时感到满天星斗,身子摇晃,向旁一倒,便自跌倒在地。 但是,我还勉力抬起头来,想看一看,在背后袭击我的,究竟是什么人。 只不过我的眼前,金星乱迸之中,看到了一条颇为高大的身形,又狠狠地向我扑了过来,在我并未辨明他是什么人之际,胸前又重重地挨了一脚! 我闷哼一声,也不多去辨清他是什么人,猛地一弯身,右手疾抓而出,只听得“嗤”地一声,那一抓,正抓在对方的小腿上,将裤脚撕了下来。 而那人的身手,极其了得,我才一抓中,他左足又已飞起,这一脚,却踢在我的下颔,我头不由自主,向后一仰,后脑又砰地一声,撞在地上,这一撞,我再想支持不昏过去,却已难以做到,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便已人事不知了。 在我将昏未昏之际,我似乎听得有人的吆喝之声,和一阵急促离去的脚步声。等我再醒过来时,我已一个人躺在床上,那是一间陈设非常简单的屋子,灯光柔和,呻吟了一声,见床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白老大,一个是宋坚。 我摇了摇头,翻身坐了起来,白老大立即道:“卫兄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么?” 宋坚道:“我听到的时候,只见到你跌倒在地,昏了过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想了一想,扬起右手来一看,我指甲上,还有着血迹,可知我昏了过去之前的遭遇是实在的,并不是做梦。那人虽然出其不意,一连三下,将我击昏,但是他的小腿。却也被我抓了一下,一定已经受了伤,因为我的指甲上,还有血迹。 我道:“白老大,有人暗中袭击我,我想,若不是你们赶到,只怕他要将我置于死地。” 白老大面色沉重,道:“那人是谁,你看清楚了没有?”我摇了摇头,道:“没有,可是他小腿上被我抓了一下,一定留有伤痕的。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我去查一查,你休息一会,素儿正在沉睡,你明天再去看她吧!” 我点了点头,又躺了下去,白老大和宋坚两人,也退了出去。 连日来,我心力交瘁,此际躺在软柔的床上,神经一松,没有多久,便沉沉地睡去。正在我睡得香甜之际,突然听得门上,“得”地一声,接着,像是有人,走了进来。我心中虽然略有所知,但是还以为,那是我在睡中做梦而已。 我翻了一个身,又自睡去。但在动了一动之后,神智清醒了一些,略为睁开眼来一看,忽然看到,有一条影子,盖在我的身上!也就是说,在我背后,站着一个人! 我心中骤然一惊,片刻之间,睡意全消! 我一动也不动,并且还作出匀称的微鼾声,注视着那条人影,只见那影子慢慢地举起手来,手中似乎还握着一件什么东西。 我看清楚了些,才看出那是注射器,连着针头的注射器!针尖已渐渐接近了我的手臂,我出其不意。猛地一个翻身,翻下床来! 翻下床来之后,我一跃而起,可是刚一跃起,劲风扑面,整张床,已向我压了过来。 我右臂一挥,“砰”地一声,将床挥了开去,床单却罩在我的头上,我一把扯开了床单,室中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连忙追出房门,只见门外,乃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我呆了片刻,又回到了室中,将床放好,在床沿坐了下来。 这已是第二次有人要制我死命了! 从那条影子看来,那人身形,甚是高大,而且,来得又如此快疾,当然仍是第一次袭击我的人,那人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呢? 我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那人是白奇伟,白奇伟的身形,也十分高大,他将我恨之入骨,自然有将我置之死地的理由。第二个可能,便是要害我的那人,便是盗取了二十一块钢板的那人,我怕我帮助白老大侦察,会使得他无所遁形,所以才要将我害死! 我在明,他在暗,实是十分危险!我立即走出了房间,沿着走廊,来到了尽头,迎面撞到了宋坚,“咦”地一声,道:“你怎么起身了?” 我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宋大哥,快去见白老大,我险些难以和你们相见了!” 宋坚的面上神色,也不禁为了一变,道:“这是什么话?”我将刚才在熟睡中所发生的事,向他匆匆地讲了一遍,宋坚道:“有这等事?我们快去见白老大!”他带着我,转了几个弯。在那荒岛的地底,白老大辟出了近百间房间,另具天地。转了两个弯后,在一扇门前站定。 我们两人刚一站定,已听得白老大道:“什么事?”宋坚道:“有紧要事,卫兄弟又出事了!” 宋坚的话才一讲完,门便自动地打了开来。 那是一间书斋,正是我曾在电视中看到的一间,白老大正坐在一张大书桌前。我们一走了进去,门又自动关上,我回头一看,不禁愕然。那扇门,在外面看来,作乳白色,但从里面看,却是透明的! 我只知道有一种镜子,一面是透明的,一面是镜子,白老大一定根据了这种镜子的原理,作了改良,设计了这样的一扇门,所以找和宋坚两人,才一站在门口,他便已发问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只见书桌之上,正放着那四片钢板,白老大正在埋头细察。 我问道:“白老大,可有什么结果?”白老大不抬起头来,道:“卫兄弟,你只睡了一个小时,为什么不睡了么?” 我尚未出声,宋坚便将我的遭遇,讲了一遍。白老大望了我半晌,道:“卫兄弟,会不会你是太疲倦了?” 我不禁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白老大搓了搓手,连:“一个人如果太疲倦了,是会产生具有十分真实感的幻觉的。在心理学上,这种幻觉,叫作如实的幻觉。”白老大一面说,一面望定了我。 我涨红了脸,道:“白老大,如此说来,你是不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了?” 白老大站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如此说过,我只是说,你所感到的一切,事实上只不过是幻觉而已。”我伸出手来,道:“白老大,我第一次被人袭击,还在那人的腿上抓了一下,我指甲上还有鲜血,难道你认为这也是幻觉的么?” 我说话的语气,已经显得十分激动。 白老大在我肩头上拍了拍,道:“卫兄弟,你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我几乎在嚷叫,道:“岂有此理!”白老大道:“既然你不信,我不妨把证据讲给你听,本来,我早已想说了,但是我想你休息一下之后,便会好的,不知你却越来越严重了,需知这种情形,如果发展下去。会成为心理上的自惧症,甚至对住镜子,也会以为镜中的是敌人。” 我为着对白老大的尊重,耐着性子,将话听完,愤然地坐了下来,道:“你仍然未曾说出我指甲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的。” 白老大将声音放得十分柔和,道:“卫兄弟,你撩起你自己的右裤脚看看。”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将右裤脚卷了起来,一看之下,连我自己也不禁呆了。在我小腿骨上,赫然有着四条抓痕,一看便知那是指甲抓出来的! 我坐在那里发呆,白老大道:“卫兄弟,我和宋兄弟,在扶起你来时,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但是却没有和你说知,怕你再受刺激……” 白老大后面的话,我几乎未曾听得清楚,因为我脑中响起了“嗡嗡”之声,混乱到了极点! 我两次受人偷袭,都几乎送了性命,难道这一切,全是幻觉?不可能!那是绝不可能的事:但是,我自己小腿上的抓痕,又是从何而来的呢?难道事情真如白老大所说,我是因为发生了幻觉,因而自己在自己小腿上抓了一下,而以为抓伤了敌人? 但是,当时的情形,却太真实了,真实到令人绝难相信那是幻觉!我脑中乱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道:“白老大,你甚至于没有查一查其他人?”白老大道:“卫兄弟,你将我看成何等样人了?我人人都已查过,但是却没有一人腿上是有伤痕的!”宋坚道:“是我和白老大一起进行的,我们两人的小腿。也可给你一看。” 他一面说,一面就去卷高裤脚,我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因为我无论怀疑什么人,都怀疑不到宋坚和白老大两人身上。白老大又道:“卫兄弟,你两次都未曾看清向你袭击的是什么人,可见那是幻觉,你需要休息!”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觉得我身子虽然疲倦,却头脑却十分清醒。白老大固然言之凿凿,还用了三国的文字,说了一连串意思使我难以明白的心理学上的名词,但是我只是不信。我的遭遇会是幻觉。我仔细想了一想道:“好了,白老大。这件事暂且不必说它,那四块钢板上,你可能有什么收获?”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能够在那四块钢板上有所收获的话,我的计划也行不通了。”我忙道:“白老大,你有什么计划?” 白老大道:“卫兄弟,你不该再用脑,而要去休息了!”我固执地道:“不,我并不倦。”白老大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卫兄弟,我说一句话,不怕得罪你,如果,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就好了!” 我听得出白老大话中伤感的意味,只得道:“你太看得起我了。” 白老大转过头去,过了片刻,才回过头来,道:“我之所以要将这四块钢板,收了起来,乃是考虑到了得那二十一块钢板的人,一定也是难以明白于司库宝藏的地点的,因为于司库的设计,我相信一定是十分奥秘,如果差上一块,或则可以明白梗概,但是差了四块之多,却也没有用处,所以,这四块钢板……” 他讲到此处,宋坚便接口道:“这四块钢板,便是一种钓饵,等待鱼儿上钩!”我想了一想。道:“这事怕行不通,人人皆知钢板在你手中,谁敢来捋虎须?” 白老大道:“利之所在,只怕那人,拼命也会来博上一博,那四块钢板,我就放在桌面之上,我人则可以假寝片刻,诱人上钩!”我仍然觉得白老大这个办法,难以成功。而且,我还觉得,这位奇人中的奇人,在经过了许多年的地底隐居之后,和当年的白老大,和传说中的白老大相比,已经是不复当年了! 当时,我和宋坚一齐向桌上的四块钢板,看了一看,钢板上的文字。看来了无意思义,全然不能连贯。而且,和宝藏与七帮十八会,也像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先告辞,退了出来,循着走廊,不知不觉间,我竟来到了白素的门口。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又细细地将遇击的经过,想了一遍。在我昏过去之前,几乎每一个细节,我都可以回忆出来。 我再次地肯定,自己的遭遇绝非幻觉。 我伸手在门口,轻轻地剥啄了几下,只听得白素道:“进来。”我缓缓地推开门,走了进去,我才跨进房中,白素陡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面上现出了惊骇莫名的神色!她身上,仍然里着绑带,但是面色却已经不如刚才那么苍白了。 我连忙跨前两步,道:“白小姐,你不要吃惊。” 白素颓然地又卧倒下去,道:“你……你原来没有脱险,宋大叔骗我!” 我忙道:“宋大叔没有骗你。如今,我真的脱险了,令尊和七帮十八会兄弟,已和我尽弃前嫌了,白小姐,你听我说经过!” 白素似信非信的望着我,我大着胆子。在她的床沿,坐了下来,她面上并无忧色,我便将她冒险熄灯之后的一切经过,和她详细说了一遍,最后问道:“你说我最后的遭遇,是不是幻觉?” 白素越听我向下说,面上神色,便越是高兴,等我讲完,她又挣扎着坐了起来,面上现出了两团红晕,衬着她略带憔悴的面容。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美感! 我不由自主,不及等她的答覆,便一欠身,在她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白素面色,更其娇红了,她望了我一眼,低下头去,半晌不语,无限娇羞。 好一会,她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哥哥走了,只怕以后,爹还要生气哩!” 我道:“白小姐,你何必多耽心?”白素抬起头来,道:“爹近来喜欢看佛经,我也觉得他对一些事情的判断力,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我并没有说白老大对事情判断不对,但是白素绝顶聪明,却说出了我的心中想说的话。 我忙道:“白小姐,那么你说,我所遇到的,是真有人要向我袭击了?”白素秀眉微蹙。思索了好一会儿。……道:“白小姐,我不多来打扰你了!”白素忙道:“你慢慢走,我有东西要给你,你在墙上,按那绿色的钮。”我不知白素给我什么东西,依言走到墙上,将那绿色的钮,按了一按,只见一幅墙,向外移去,露出了一个橱来。 她又道:“你在第三个抽屉中,将一只黄色的盒子取来。”我又依言而为,来到了床边。白素道:“你开门看看,外面可有人。”我打开门来,走廊上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白素这才打开盒子,只见盒子中所放的,乃是一个一寸见方,极其精巧的不钢盒子。约有半寸厚薄,还连着一条橡皮带。 她叫我伸过头去,将橡皮带箍在我的头上,而那只方盒子,则安置在喉核之处,道:“这是根据自动表的原理而设计的自动活动摄影机,我相信是世界上最小的活动摄影机了。” 我道:“白小姐,你是说,会有人再来害我?”白素点头道:“是,这摄影机,一受到较剧烈的震撼,便会自动拍摄,别看它小,它可以纪录七分钟内所发生的一切,通过放映机,一切便无所遁形了,即使在黑暗之中,也可以拍摄,因为机内有最精巧的红外光拍摄设备。” 我抚摸着这具精巧无比的摄影机,道:“这也是令尊的发明么?” 白素点了点头,道:“不错,这种摄影机的发明权,已经卖给了某一个国家的政府,这里的一切费用,全是我爹的血汗换来的。”我又轻轻地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中。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我当然没有睡着,因为我要等待敌人。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便听得一阵“嘶嘶”的声音,从门下的那条缝中,传了过来,我立即悄悄翻起身,循声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突突乱跳。这时候,我并没有开着灯,室中漆黑一团,但是走廊上却有灯光,从门下的缝中,照了进来。就凭着那一点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一条“嘶嘶”作声,颈部已经膨胀得宽如锅铲的眼镜蛇,正迅速地向我床上游来。 我连忙一跃而起,在一跃而起之际,只听得颈际的那具自动摄影机,发出了极轻微的声音,我知道它已开始了工作。 我才一踪起,那条眼镜蛇突然如脱弦之箭,向我射来!我早有准备,一见眼镜蛇射到,手一挥,已将被子,整幅挥了起来,迎了上去,将蛇罩住,又一跃向旁,被子落在地上,蛇在挣扎着,我看得真切,用力踏了上去,踏了七八下。蛇才不动了。 我身子一闪,来到了门边。那条蛇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要不然,何以我才有一点动作,它便向我暴窜了过来?放蛇的人,当然是想来害我,他这时,可能就站在门外,而当他听到室内,没有了声息之后,是不是会打开门来看上一看呢? 我希望他如此。因为这一次,我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不但可以将之擒住,而且,至少可以将他容貌,摄了下来! 我屏气静息地等着,约莫过了三四分钟,果然听得门上,“格”地一声,紧接着,便是房门,被打开了半尺,一个人,探头进来。 房门打开,走廊上的光线,也映了进来。但是那人的脸面,却是背光的,因此我仍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只是觉得那人的身形,颇是高大。 我立即身形一闪,如同一头猛兽一样,向那道门缝,冲了过去,才一冲刺,“呼”地一拳,已经当头打下,那人的动作,实是快得惊人,立即一缩,“砰”地将门关上,我缩手不及,“蓬”地一声响处,那一拳,重重地击在门上! 我在那一拳上,运了极大的力道,本来是想一举而将屡次害我的那人,一拳击昏过去的。却不料那人,如此见机,一见我拳到,立即将门关上,令得我那一拳,在门上击出了一个大窟窿! 我连忙缩回手来,也未及去开门,就在被我击出的大窟窿中,向外望去。 可是那一个耽搁之间,却已人踪杳然,走廊上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 我心中并不懊丧,因为那人虽然走脱了,可是刚才,我在一拳击出之际,和他有一刹间相对机会,那一刹那的时间虽短,但只要我颈上的摄影机操作如常的话,便足可以将他的容貌摄下来了。 我将这部摄影机取了下来,悄悄打开了房门,来到了白素的房门前,轻轻地敲了几下,白素立即道:“是卫先生么?” 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心头便感到十分宁贴,立即道:“是我,我可以进来么?” 白素道:“快进来!” 我一推门,白素欠身坐了起来。我一扬手中的摄影机,道:“我已将害我的人,摄入机中了!”白素面色,顿形严肃,道:“他是谁?”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只要将软片冲洗,就可有分哓了!” 白素向一扇门一指,道:“那面就是黑房,你快去冲洗。”我有一个时期,十分醉心摄影,黑房的技术,本来不成问题。但是,红外光摄影的冲洗法,我却并不在行。 而且,那一卷软片,要是冲坏了的话,再要寻找敌人,便难如登天了!白素看出了我面上的犹豫之色,笑了一下,道:“你扶我起来。” 我忙道:“你伤未曾好,怎么又可以起床?”白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又不是做什么吃力的事?” 我连忙伸手,慢慢地将她扶了起来,她整个身子,都靠在我的身上,一将她扶下了床,我就将她扶了起来,向那房门,走了过去。 我将白素紧扶在怀中,心中不禁起了一阵极其异样的感觉,白素也是双颊绯红,显然她心中的感觉,也和我一样。我来到了门口,矮了一矮身,将那扇门,打了开来。我将白素放在椅子上,开了红灯,她动作十分缓慢,而且,面上时时现出十分痛苦的神色。我知道她伤势极重,任何轻微的动作,都可以给她带来十分痛苦。 我竭力地帮她,两人忙了大半个小时。软片冲出来了。 那软片,卷成一卷,只有滤嘴烟的滤嘴四分之一那么大小,想从底片中,直接看到里面的形像,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捏住了软片,道:“素,我要去见你父亲,将这卷软片,放出来给他看。” 白素将纤手放在我的手背之上,道:“我们先来看看不迟。”我点了点头,白素指着一具放映机,告诉我上软片的法子,我依言而为,将软片装好,一按钮掣,放映机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在墙上,也立即出现了三尺宽,两尺高的画面来,首先,是我房间的房门,紧接着,那条眼镜蛇便出现了。当时,我只不过看到一条蛇影而已,但此时,画面上的眼镜蛇,却连蛇鳞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样子丑恶到了极点,眼镜蛇向我窜来之时,更是惊心动魄。 接下来,画面凌乱震动不已,那是我挥被扑蛇,踏蛇之故。 而再向下,却是极端的静止,画面上所现出的,乃是我的房门。这正是我在等待敌人现身之前的情形,然后,门被慢慢地推了开来,画面突然震荡起来,一个人赫然出现在画面之上! 白素一见有人出现,一伸手,“拍”地一声,便将放映机的转盘,停了下来。 软片停止了转动,那人的面容,也就停在墙上不动,我和白素两人,一齐定睛看去,只见那人,方头大耳,面貌十分威武,但是却有着一种极其狰狞的神情,我一时之间,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呆住了瞪着墙上的人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素则轻轻地叫了一下,道:“是他!” 我被白素一叫,才喃喃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事实。” 白素柔声道:“别傻了,我们快想想对付的办法吧,首先,要让我爹知道这件事情!” 我心中仍是一片迷惘,因为我实在不能相信,几次害我的,竟会是他。但如今,红外线摄影,已清清楚楚地将他的面容,摄了下来,人人一看,便可认出,墙上的那人,正是飞虎帮的大阿哥宋坚! 第十一章 不可想像的敌人 我想起宋坚不肯交出钢板的情形,忆起有关宋坚义薄云天,仗义疏财的事迹,更记起了宋坚对我,倾胆相交的情形。 要我相信宋坚,竟会是如此卑鄙的小人,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 可是,铁一般的证据,却又证明了屡次害我的,正是他,绝不是别人! 白素见我发呆,她也一声不出,等我呆了半晌,转头望向她的时候,她才道:“我想到了,你、我爹、我哥哥,我们这几人,自始至终,都不是宋坚的敌手,直到摄得了他的相片,以后的情形,只怕会不同了!” 我道:“这简直不可想像,宋坚家产钜万,全化在穷兄弟的身上……” 白素立即道:“这事情,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事隔多年,宋坚变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眼前的宋坚,根本不是宋坚!” 我怔了一怔,道:“有假冒的秦正器,难道还会有假冒的宋坚?” 白素道:“还有什么不可能?飞虎帮在皖南山林区之中活动,宋坚本就很少露面,只有当年大家相会过一次。如果不是你太过能干,我爹也绝认不出你是假冒的秦正器来!” 我想了一想,道:“仍是说不通,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当然目的在那一笔财富,何以当时,他竟会反对将财富瓜分?” 白素冷笑一声,道:“他反对将财富瓜分,目的便是想独吞!”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思绪,十分混乱,而且,也绝比不上白素的敏捷,我只得呆呆地望着她。 白素又道:“所以我说,我们自始至终,一直败在他的手中,败得最惨的,是我的哥哥。他一定早已知悉了我哥哥的计划……” 她说到这里,我不禁失声道:“你说二十一块钢片,在他手中?” 白素道:“正是,他之所以不肯将自己的一片交出,乃是因为,万一他夺不到其余的钢片时,我哥哥也非和他合作不可之故!” 我呆了半晌,越觉得白素的分析有理!白素又道:“在他的小腿上,一定有着抓伤的伤痕,而你的腿上伤痕,却是他抓出来的!”我一跃而起,道:“我去找白老大!” 白素道:“小心,若是见了他,千万不可暴露我们已知道了他的秘密!” 我点了点头,又将白素扶出了黑房,放在床上,拉起了被子盖上,正待转身之际,突然听得房门上,响起了剥啄之声。 白素一呆,连忙一握手,令我躲入黑房之中,一面则扬声道:“什么人?” 门外传来的,却正是宋坚的声音! 我和白素两人,互望了一眼,白素又挥了挥手,我身影一晃,立即隐入了黑房之中,将门掩上,但是却留下一道缝,以察看室外的情形。 只听得白素道:“原来是宋大叔,请进来吧,门并没有锁。” 白素的话才一说完,门便被推了开来,宋坚走了进来。 宋坚进来之后,四面一看,道:“咦,卫兄弟不在这里么?” 白素道:“他来过,但是又走了。” 宋坚突然一笑,道:“老大因为你哥哥的事,十分难过,但是他却另有一件事,十分高兴。”白素道:“什么事啊?” 宋坚道:“你也一定早已知道了,你看卫兄弟这人怎样?” 白素低下头去,面颊微红,一言不发。 宋坚又“呵呵”大笑起来,我对他的伪装功夫,不由得十分佩服,因为他的笑声,如此爽朗,实是难以相信,他竟会是卑鄙小人! 宋坚笑了几声,道:“媒人,你宋大叔是做定的了。”白素道:“宋大叔,你别取笑了!” 宋坚更是“哈哈”大笑起来,突然间,一扬头,道:“卫兄弟,你出来吧,躲躲闪闪作什么?” 我一听得宋坚如此叫法,一颗心几乎从口腔之中,跳了出来! 一时之间,我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我相信白素的心中。一定也是一样的焦急,因为我们并未将放映机关掉,黑房的墙上,仍留着宋坚的像,如果他冲了进来,那非但打草惊蛇,而且,宋坚见事已败露,他又怎肯干休?而我和他几次接触,已深知他在中国武术上的造诣,远在我之上。 白素又受伤不能动,他一发起狠来,我们两个人,实在不是他的敌手! 大约也因为这个缘故,白素唯恐我不出来,宋坚便会闯进来之故,因比叫道:“你出来吧!”我硬着头皮,顺手将黑房的门关上。 宋坚见了我,又是哈哈一阵大笑。 我竭力地装作若无其事,道:“宋大哥别取笑。”宋坚伸手,在我肩头上拍了两下,道:“卫兄弟,你休息不够,来日方长,还是快去睡吧!” 我忙道:“不,我还有一点事,要去见白老大。”宋坚道:“好,咱们一起去!” 我回头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令我小心。宋坚和我,一齐向门外走去,刚到门口,宋坚突然“噢”地一声,转过身来,道:“几乎忘了,老大命我来取一件东西。” 白素道:“什么东西?” 宋坚道:“老大说,有一具小巧的自动摄影机,在你这里,他要用,叫我来取了去。” 我绝对相信,白素的智力和镇定力,都在我之上,那时候,我整个人都已经呆了,只能僵硬地转了一下头,向白素看去。 只见白素的面色,也微微一变,接着,她便“啊”地一声,道:“不错,爹是有着那样的一具摄影机,在我这里,但是已给我一个朋友借去了,如今不在。” 我的心中,怦怦乱跳,因为万一宋坚如果不相信白素的饰词,岂不是糟糕?而宋坚迟不问,早不问,偏偏在这个时候,问起了那具摄影机,如果说是偶合,事情也未免太巧了,当下,只听得宋坚“噢”地一声,道:“那我就回去覆老大好了!” 白素道:“不知爹有什么用处,我早知爹要用,也不会借给人家了。” 宋坚淡淡地道:“我也不知道。卫兄弟,我们走吧。”我松了一口气,跟着宋坚,走了出去。我特地走在后面,轻轻地关上了门,在关门的时候,又和白素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们在走廊中,向前走出了七八步,宋坚突然用力,伸手在我的肩头,猛地一拍!那一拍,力道极其沉重,不禁吓了我一跳,我立即闪开,抬头向他看去,却又见他,满面笑容,我心中实在猜不透宋坚是在闹什么鬼,宋坚见了我惊骇的神色,面上也露出了愕然之色,道:“卫兄弟,怎么啦?” 我镇定心神,道:“没有什么。” 宋坚突然又神秘地一笑,道:“我知道了,卫兄弟,你失神落魄,可是为了……” 他讲到此处,却又故意顿了一顿,我忙道:“宋大哥,我没有什么事!”宋坚伸出一只手指来,直指向我的面上,我唯恐他趁机对我下毒手,点向我面部的要穴,连忙向后退出。宋坚却笑着:“你可是怕白老大不肯答应?” 宋坚讲到此处,拍了拍他自己的胸脯,道:“你放心,有我!” 我听得他如此说法,才松了一口气。同时,我的心中却也生出了极大的疑惑。因为,看宋坚的言行,如果说他是假装出来的话,那实在装得太逼真了。可是,如果说他不是假装,那却又令人难以相信,因为电影机所摄到的,正是他的相片! 我抱定宗旨,在白老大未看到那一卷软片之前,绝不和他翻脸,因此便笑道:“宋大哥,一切仍要你多多帮助。”宋坚“呵呵”笑着,又向前走去。 不一会,我和他便已经来到了白老大的书房门前,推门进去,宋坚第一句话便道:“老大,素儿说,那一具相机,给人借去了。” 白老大两道浓眉,倏地向上一竖,道:“什么?给人借去了?”我连忙道:“她说,借给了一个朋友去玩几天。”白老大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人便霍地站了起来。 白老大站了起来之后,问道:“伤势怎么样了?”宋坚笑道:“再有两天,只怕就可以起床了,我到的时候,她正在和卫兄弟卿卿我我哩!” 白老大的面上,却没有笑容,紧蹙着双眉,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并没有多久,便道:“你们两人,在这里等我,不要离开。” 宋坚道:“老大,你上哪儿去?”白老大道:“我到素儿那里,去去就来。” 我起先不明白白老大何以要到白素那里去,可是随即我便明白了,白素虽然是在临机应变之中,她所说的饰词,仍是有特殊意义的。那具小巧的活动电影机,一定是绝不可能外借之物,所以白老大一听,便觉得事有蹊跷,要去问个究竟。 而白老大一到了白素那里,事情一定也可以弄明白了!我心中不禁暗暗高兴,因为白老大一定不会离开很久,只要在那段时间中,我看住宋坚,不让他有任何异动,白老大一回来,事情便可以水落石出了! 因此,白老大一出门,我便有意地来到门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以防宋坚要夺门而出之际,我可以拚命抵挡一阵。 我坐定之后,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宋坚,注意着他的行动。我的心中,实是十分紧张,因为宋坚的武术造诣,在我之上,如果他觉出不妙,要对我硬来的话,只怕我也难以对付。 看宋坚时,他却若无其事地背负双手,在室中踱来踱去,后来,又站在书桌之前,翻来覆去地看那四块钢板,自言自语地道:“于司库这人,虽然临老变志,但的确是鬼才,这四块钢板上,竟然一点线索也找不出来!”我不能不出声,还得一直答应着他的话。 前后只不过七八分钟的时候,但是我却像等了不知多久一样,手心也在微微出汗,好不容易,才听到了白老大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接着,他便推门走进了书房,他一进书房,首先向我望了一眼,略为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提了半天心,这时才算放了下来。因为宋坚的武术造诣虽高,但是却也难以和白老大相比的。白老大一声不出坐了下来,一摆手,道:“宋兄弟,你也坐下,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宋坚显然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全部拆穿,还是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白老大望了他半晌,道:“宋兄弟,中国帮会之中,虽然人才辈出,但有的利欲薰心,有的官瘾大发,晚节不保的居多,宋兄弟,希望你我两人,不要步人后尘才好!” 宋坚双眉轩动,道:“老大,我自信我们两人,绝不至于如此!” 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宋兄弟,你在七帮十八会中的威望,仅次于我,我也对你十分尊重,总希望你不要自暴自弃!” 我已经听出了白老大的用意,是还不想令宋坚太以难堪,因此用言语点醒他,想叫他幡然悔悟,不要继续作恶,白老大也可谓用心良苦。 但宋坚一听得白老大如此说法,面色陡地一变,呆了一呆,道:“老大,我和你乃是肝胆之交,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你刚才的话,定是有为而发,尚祈你直言,不要闪烁!” 宋坚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气愤。我在一旁,忍不住要骂了出来,叫他不要装模作样,但是,我只欠了一欠身子,白老大向我挥了挥手,不令我多口,道:“宋兄弟,你说得不错,凭咱们两人的交情,讲话确是不应该闪闪缩缩,那么……” 他讲到此处,略停了一停,一字一顿,道:“请你将那二十一块钢板,交了出来!” 宋坚一听,突地站了起来,面色发紫,眼中威棱四射,大声道:“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白老大道:“那二十一块钢板,在你身上,三次害卫兄弟的,也就是你!”宋坚呆了一呆,陡地哈哈大笑起来,道:“白老大,想不到我们两人,一场相知,竟落得如此下场,你去发疯吧,我走了!” 他话一说完,一个转身,便大踏步向门口走来。我连忙站了起来,厉声道:“姓宋的,想溜么?”宋坚像是料不到我也会对他陡地发难一样,怔了一怔,面上神色,更是大怒,暴雷也似地喝道:“让开!” 他一面暴喝,一面右手,“呼”地一声,挥了过来。我见他这一挥,用的力道甚大,立即身子一闪,右臂一圈,以小擒拿手中的一式“逆拿法”,反刁他的手腕,我的出手,不可谓不快,这一式逆拿法,能够避得开的人,实是屈指可数! 但宋坚的行动更快,我一抓甫出,他刚一挥出的右臂,陡地向下一沉,反沉到了我的手腕之下,依样葫芦,也是一式小擒拿手中的逆拿法,来抓我的手腕,我大吃一惊,连忙后退。 宋坚闷哼一声,一脚向我腰际踢来,我仗着身形灵活,旋一拧身,避了开去,宋坚的一脚,在我腰际擦过,我身形未稳,翻手一掌,向他小腿砍出,但宋坚出腿收缩,快疾无比,我一掌砍下,他右腿已收去,左腿却抬了起来,膝盖向我手肘撞来! 我知道这一下,若是被他撞中,我一条手臂,非废去不可,只得连忙收招后退,总算堪堪避过,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我和宋坚动手,互发三招,只不过电光石火的时间,白老大手在椅圈上一按,身形已经疾掠而起,就在我退开,宋坚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向门外闯去之际,他身形一闪,已经来到了门口,以背贴门而立。 宋坚连忙收住了脚步,离白老大只不过两步,他们两人,身形凝立,互相瞪视,半晌不动,白老大才沉声道:“宋兄弟,一人作事一人当!” 宋坚想已怒极,脱口骂道:“放屁,你不去管教自己的宝贝儿子,贻羞家门,还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说话?”白老大的面上,本来还带着十分恳切的神情,希望宋坚悬崖勒马。 可是宋坚那两句话,才一出口,只见白老大的面色,骤然大变,铁也似青,语音尖峻,道:“犬子不屑,我自会处置,你想以此作为藉口,离开此处,却是不能!” 宋坚一声冷笑,道:“笑话,宋某要来就来,要去便去,谁能阻拦?” 白老大横掌当胸,道:“不妨试试,只要你过了白某人这一关。任你四海遨游,八表飞翔!” 宋坚猛地后退一步,我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一步。因为这两人若是动起手来,我是无论如何,插不进手去的,站在一旁,只会误伤! 宋坚后退一步之后,右手向后一扬,已将白老大的座椅,抓在手中,一声暴喝,手臂擒起,那张椅子,疾如流星,向白老大当头砸下! 白老大怪啸一声,身形一矮,衣袂飘飘,便向外避了开去,他一面避开,在我身旁掠过之际,还推了我一下,将我推到屋角。 宋坚那一下,未曾砸中白老大,却正好击在门上。 白老大书房的那扇门,本是玻璃的,可以由内望外,而不能由外望内,宋坚的椅子,用力碰了上去,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响,已将那扇门碰得粉碎! 宋坚却不立即向门外掠去,立即转过身来,转臂向前一送,那张椅子,疾飞而出,他人也跟在椅子后面,向白老大扑去,椅子已经离手,但是他人向前扑出之际,却紧推着椅子,竟像是那整个身子,也是被人抛出去的一样快疾!我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禁大是感佩。 这分明便是中国武术中的一门绝技,“飞身追影”之法!使这种武技的人,宋坚是我所见的第二个。第一个,是在上海大世界中所见到,那人的功夫还不甚到家,但已能随手抡出一根竹竿,飞身赶上,人和竹竿,同时堕于两丈开外! 宋坚的“飞身追影”功夫,显然已到了极高的境界,白老大一挥手臂,将那张迎面飞来的椅子碰飞,“砰”地一声响,那张椅子在天花板上,撞得粉碎,木片还未曾落下,宋坚左右双拳,已将攻到白老大的胸前! 白老大手臂上挥,胸前门户大开,我不免替白老大捏一把汗。 但是白老大能有如此盛誉,应变之快,确乎不同凡响,一眨眼间,只见他身子硬生生地,向旁转了开去,他那一转,已避开了宋坚的两拳,而他同时,身子直挺挺地向上,跃过了书桌,来到了书桌之后。 宋坚大吼一声,手挥处,将书桌上的一切,都扫得飞了起来,向白老大砸去,白老大一格,“哗”地一声,撕下了一幅遮住一只保险箱的布,向前迎出,将迎而飞来的一切,都兜入布之中,再将布,向外一挥,“拍”地落地,白老大左手”已经攻出了两掌。 两人虽是隔桌对峙,但是那两掌一攻出,却也令得宋坚。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书房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人人都面上变色,胆子大的,走得近些,频频问道:“白老大,宋大哥,什么事不好说,而要动手?” 白老大厉声道:“你们走开!” 那一声陡喝,更是威严无匹,在门外的众人,不由自主,散开了些。宋坚哈哈大笑,道:“各位兄弟,白老大说我存心害卫斯理,吞没了那二十一块钢板!” 宋坚此言一出。众人又交头接耳起来,面上现出了难以相信的神色。 我立即道:“姓宋的,咱们可不是冤枉你!” 宋坚向我,“呸”地一声,道:“算我瞎了眼,竟会和你称兄道弟!” 我心中也不禁大怒,道:“白老大,你将事情,和他说说,”白老大吸了一口气,显然已准备将经过情形,说了出来。但是宋坚却已勇若猛虎,向前踏出了一步,手在书桌上一声巨响,那张书桌,竟被他下落之势,硬生生地,压成了两截! 书桌一断,宋坚人也向下沉来,在他双足,尚未点地之际,双臂上下一分,一拳击向白老大的面门,另一拳却向白老大的胸际击出。 由于他双拳击出之际,脚尚未落地,拳风南起,他身子向下一沉间,那击出的两拳,已经改了方位,变成了一拳击向白老大的胸际,另一拳,却撞向白老大的腹部! 他出拳的姿势,没有改变,但拳势却已经不同,当真是极尽变幻之能事! 白老大在宋坚刚一出拳之际,并不出手,到宋坚落地之后,他才一脚向旁跨出,手翻处,一连五掌,掌影连晃,硬迎了上来! 宋坚见自己两拳的攻势,已为白老大封住,“哼”地一声,收拳后退。 可是白老大像是料到宋坚,早会有此一着一样,宋坚才一退,他便跟了上去,左臂一圈,五指如钩,向宋坚的右肩抓来。 宋坚连忙向左一避,但白老大几乎在同时,右手一探,又已向宋坚的左肩抓出!宋坚向左避来,连忙再想退后时,已慢了一步! 白老大一把抓住了宋坚的肩头,“哼”地一声,手挥处,宋坚的身子,向外撞了出去,撞在书架之上,整个书架,都被撞倒了下来。 但宋坚也当真十分了得,一撞之后,立即一跃而起,一俯身,拾两块,长达两尺,竟约尺许的碎玻璃在手中! 那两块玻璃,是门上破裂下来的,断裂之处锋锐已极,无疑是两柄极其锐利的利器!白老大一见,“哼”地一声,宋兄弟,你这可是自取其辱!” 宋坚面色铁青,厉声道:“你还有什么资格,称我作兄弟?”白老大怔了一怔,缓步向宋坚走出,他才走出了两步,宋坚双臂一振,两块玻璃,“霍霍”有声,挥起闪耀的亮光,向白老大划来! 白老大向后一退,避了开去,手向后一探,抓了一条椅子腿在手中。 也正在此际,突然听得一个娇喘吁吁的少女声音,道:“爹,宋大叔,住手,你们……怎么……打起来了?”那声音才一传出,我首先大吃一惊,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白素! 白老大和宋坚两人,也怔了一怔,各自向后,退出了三步,我连忙循声看去,只见门外聚集的众人,一齐闪了开来,那个曾奉白素之命救我的中年妇女,扶着白素,向前走了过来。 我连忙抢前了几步,白素又伸出左臂,挂在我的颈上,道:“我们到书房去。”我急道:“不可,他们正在动手,你怎么能去?” 白素的神色,却异常坚决,道:“不,一定要去!”我无可奈何,只得扶住她,向前走出,白素却迳向宋坚走了过去! 我每向前走出一步,心头的吃惊,便加深了一层,因为宋坚这时候,手中仍握着两块锋锐无比的玻璃,而他的双眼之中,又怒火四射,白素向他走去,实在是危险到了极点! 这时候,人人都屏气静息,白老大叫道:“站住!”白素却扬起头来,道:“不!” 我紧紧地握住了白素的纤手,一直来到了离宋坚三四尺处,白素才示意停了下来。 她一站定之后,喘了两口气,道:“宋大叔,一切全是我不好,念在你素昔疼我的份上,你也原谅了我爹和卫大哥吧!” 我和白老大两人,一听得白素如此说法,不禁大是愕然,因为我们两人,都曾亲眼看过拍摄到的宋坚的影片,白素也曾见过,她这样说法,绝无理由! 宋坚“哼”地一声,道:“素姑娘,你爹和卫斯理,竟然如此诬我,我宁死也难以见谅!” 白素叹了一口气,道:“宋大叔,你跟我来看一件东西,你看到了之后,自然误会冰释了!” 这时候,不要说集在门外的众人,莫名其妙,连我和白老大两人,也不知道白素是在弄一些什么玄虚。宋坚问道:“去看什么?” 白素道:“宋大叔,你跟我来,就可以明白了,爹,你也一起来。” 白老大沉声道:“素儿,你在搞什么鬼?”白素轻轻地叹了一声,道:“爹,是我们太粗心了,你可得向宋大叔陪罪!” 白老大一怔,道:“若是事情已水落石出,那我们当然认错!” 宋坚“哼”地一声,并不言语,白素又一示意我扶她离去,宋坚和白老大两人,跟在后面,两人并不交谈,有的人想跟向前来,都被白老大喝止。 不一会,我们都已到了白素的房中,一齐进了黑房,白素在椅上躺了下来,对我道:“你去开动放映机!”白老大道:“对,让他看一看也好!” 我依言开动了放映机,墙上便出现了毒蛇扑击等等的情形,等到宋坚的面影出现时,白素叫道:“停!”宋坚的面形,便停留在墙壁上。 这时候,黑房之中,并没有熄灯,我和白老大,立即回头,只见宋坚双眼发直,瞪着墙上,像是不能相信自己的所见一样! 白老大冷冷地道:“宋兄弟,怎么样?” 宋坚却恍若无闻,只是定着发呆。 白素道:“我们看到此处,便以为害人的,一定是宋大叔,所以影片虽然未完,却两次都未曾再放映下去,错也就错在这里!” 我不解道:“怎么会有错?”白素道:“你再放映下去!”我又开了掣,只见墙上的宋坚,向后退去,门也关上,但是在门将关未关之际,宋坚却狞笑了一下,紧接着,便是门被撞破,木屑纷飞的情形,墙上现出了走廊来,白素又道:“停!” 我和白老大,都未曾看出什么破绽来,但是听到宋坚失声道:“是他!” 白素忙道:“宋大叔,那是什么人?” 我连忙道:“你怎么啦?那不是他是谁?”白素却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你再仔细看看,门未关前,那一笑间,那人的牙齿,便可发现了!” 我和白老大互望了一眼,我又将软片倒卷过来,再开动了放映机,到了那一个镜头的时候,我立即将放映机关上,仔细一看间,不禁“啊”地一声,原来那人,虽然和宋坚一模一样。但是,他在露面一笑间,上排牙齿上,却有着两枚极尖的犬牙!宋坚的牙齿,却是十分整齐,绝对没有那么尖锐的犬牙的,这一分别,不是细心,绝看不出来! 我呆了一呆,向宋坚看去,只见宋坚,也望着墙上,面上出现了非常痛苦的神色。白老大站了起来,向宋坚走去,叫道:“宋兄弟!” 宋坚缓缓地回过头来,道:“老大,你不必多说,多说反倒小气了!”白老大点了点头,道:“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见到了电影,我绝不会如此的!”宋坚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白素道:“宋大叔,那个究竟是什么人?” 宋坚道:“是我的弟弟!” 第十二章 各施绝技找寻线索(上) 白老大大吃了一惊,道:“他怎么会在这里的?”宋坚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与他多年没有见面了。” 宋坚又道:“他和我相差一齿,自小便没有人分得出,以为我们是双生子,直到换了乳牙之后,他生了一对犬牙,人家才能够分辨得出来,他是做了一件极对不起飞虎帮的事情之后,离开我的,足有七八年了!”我立即道:“他现在此处,当然走不脱?”白素道:“只怕未必,他在这里,一定什么人都不避,只避宋大叔一人,因为人人见到他,都以为他是宋大叔。爹和宋大叔一动手,他焉有不知事情败露之理,只怕早已溜了!” 白老大猛地一击掌,道:“他就算走了,也走不远,我们快到实验室去,素儿,你休息一会,不要再劳累了!”白素答应一声,白老大向宋坚伸出手来,宋坚握住了白老大的手,两人一齐向外掠去。 我略为安慰了白素几句,也急忙跟在后面,一路急驰,进了实验室,白老大也不去理会他,来到了那具电视机前,将电视机打开,不一会,萤光屏上,便出现了海滩上的情形。 白老大在电视机旁的一排仪器之上,操作了一会,只见萤光屏上的画面,渐渐改变,变成了海水,这时候,我们在地底,不知日夜,外面却正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 海水在阳光之下,闪着亮光,白老大又伸手按了一个钮,画面上的海水,突然看得更加清晰,白老大到这时候,才道:“我已由无线电操纵,为电视摄取器,加上了远摄镜头。”关于这点,我和宋坚,都是外行,只得仔细地注视着萤光屏。 只见萤光屏上,不断变换着画面,像是白老大正在利用无线电操纵,转动电视摄取器,在海面上搜索,没有多久,白老大突然向萤光屏一指,道:“看!” 我和宋坚,也一齐看到了,有一艘摩托艇,正在海面上向前飞驰。 艇上可以看出,有两个人,但是却看不清楚他们是什么人。 白老大忙问道:“杜兄弟,我记得我们曾配置过一具性能极佳的远摄器,可以摄多远?”杜仲战战兢兢地道:“五公里。” 白老大道:“好!”他一伸手,又按了另一个按钮,只见那艘摩托艇,在萤光屏上,陡地移近,我们已可以看到,艇上是一男一女两人。 那男的,和宋坚一样,女的却戴着一顶大草帽,认不出她是什么人来,看她的身材,却是曲线玲珑,十分健美,白老大“哼”地一声,道:“果然走了!” 宋坚道:“那女子是什么人?”他正在问着,那女子恰回过头来,我一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之声! 白老大忙回过头来,道:“怎么啦,你认识她?”我指着萤光屏,道:“这……这……不可能!” 白老大在我肩头上用力拍了一下,道:“为什么不可能,这洋里洋气的女人是谁?”那和宋坚的兄弟在一起的女人,的确是“洋里洋气”的,她也有洋气的理由,因为她从小就在美国长大。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我的表妹红红! 这真是绝对无法令人相信的事情。红红竟会和宋坚的弟弟在一起,而且,看他们两人的情形,显然是合夥一齐盗走了那些钢板。 我绝不怀疑红红的冒险精神,但是却也绝难设想红红竟能以直接地参与这一件事,我几乎要怀疑红红也有一个和她十分相似的妹妹,但实际上,这却又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宋坚见我并不回答,催道:“卫兄弟,你为什么不说话,她是谁?” 这时候,因为那小摩托艇的去势极速,所以远摄器也已摄取不到,摩托艇已只剩下了一个黑点,在萤光屏上,闪了一闪,便自不见。 我回过头来,道:“那位小姐,是我的表妹,她是一个在美国学艺术的学生,和我们这类人,根本一点也搭不上关系,我自从她被白奇伟绑去之后,也未曾再见过她!” 白老大道:“我看这其中,一定另有曲折,他们走得如此匆忙,或许我书房中的四块钢板,也已被他们取走了!”宋坚忙道:“我去看看!” 白老大道:“刚才,你将书桌上的东西,一起扫得向我碰来,我以一幅窗,将之兜住,你只要在这幅窗幔中找一找就可以了!”宋坚答应一声,身形如飞,立即向外掠去。 他去了没有多久,便回到了实验室,面上的神色,十分难看,我和白老大两人,一见他这等情形,便知道刚才,在混乱中。宋坚的弟弟,已经将那四块钢板取走! 白老大问道:“不在了?”宋坚点了点头。白老大双眉紧蹙,道:“这件事,责任重大,全在你们两人身上,你们快些离开此处,共设法将二十五块钢板,一齐追了回来。如果钢板无法追回,你们也应该立即设法,侦知得到钢板的人,去了什么地方。七帮十八会的这笔财富,断然不能落在他人手中!” 宋坚和我,都感到事情严重,我们虽知钢板落在什么人的手中,但是要追了回来,却是无头无脑,谈何容易之事? 我望了望宋坚一眼,宋坚道:“卫兄弟,没有信心么?”我沉声道:“宋大哥,有你和我在一起,说什么都要成功!”宋坚道:“好!” 白老大对着一个传话器,吩咐人准备摩托艇,又吩咐人在他书房中取一个绿色的箱子,不一会,有人将那箱子取到,白老大打开箱盖,箱中所放的,竟是两把十分精巧的手枪。 宋坚忙道:“白老大,我们不必用枪。”白老大道:“这并不是普通的手枪,是我自己设计的,枪柄部份,是半导体的无线电通话器,你们一人一柄,在十公里之内,可以清晰地通话,而枪又可以连续射击七十次,每次射出的是一种药水,射程十公尺,只要射中对方的面部,对方在三秒钟之内,便会昏倒,你们带在身边,大有用处!” 我听得那手枪如此神妙,早已一伸手,将之接了过来,宋坚犹豫了一下,也取了一柄,我们藏好了枪,白老大便和我们两人,握了握手,道:“你们小心,众兄弟那里,由我去说明,我们在这里,静候佳音。” 宋坚道:“是”白老大又道:“卫兄弟,你行事要听宋兄弟的命令。”我也极其严肃地答应了一声,道:“是!” 白老大一挥手,道:“你们去吧!”我和宋坚两人,立即一个转身,向外奔去,出电梯升上去,不到几分钟,我们已到了海边上,摩托艇已经达达作响,我们两人,一跃而上,宋坚一掌将缆绳击断,水花四溅,摩托艇向前,激射而出! 开始的几分钟,我们谁也不说话,过了几分钟,宋坚才道:“我那弟弟,叫作宋富,他武术倒十分平常,但是却有两样绝技,一是枪法奇准,另一件,他从小便射神箭,箭小如火柴,也是百发百中,而且,他曾在东非洲的一个土人部落中,得到一种剧毒的毒药,涂在箭簇上,一被射中,发狂而死,卫兄弟,你要小心!” 我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表妹和他在一起,宋大哥,你说会有危险么?” 宋坚叹了一口气,道:“很难说,他从小就脾气十分怪诞,几乎没有什么人可以和他在一起的,你表妹居然与他,同艇而走,倒是奇事!” 我听了宋坚的话,心中又多了一层耽忧! 因为。如果红红若是遭了什么不测,这个干系,我确是负责不起。 摩托艇只化了十二分钟的时间,便已经接近城市,我们看到岸上,有一个人在挥动红手巾,便知道那是白老大以直通电话,通知了来接我们的人,我们向红手巾的人疾驶了过去,艇未靠岸,便一齐向岸上跃去,那人迎了上来,道:“车子准备好了,两位上哪里去?” 那人的这一问,却将我们两个人,全都问住了。 宋富和红红两人,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 宋坚望了我一眼,我问道:“你来了多久?”那人道:“四分钟。”我道:“你可有看到一男一女,离开这里,仓皇远去?” 那人想了一想,道:“没有注意到。”我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宋大哥,先上我家中走一遭,如果红红有什么书信,留在我家中的话,那我们就可以有线索了!”宋坚道:“眼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们一齐跳上了汽车,由那人驾驶,向市区疾驶而去,到了市区,才不得已将汽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没有多久,便已到了我家的门口。我们下了车,那人道:“还有什么事没有?” 宋坚挥手道:“你去吧,我们两人的行踪,你不能向人漏!”那人道:“是!”立即将车子后退,驶了开去。我望着那辆车子,道:“宋大哥,刚才,你吩咐他不要漏我们两人的行藏之际,那人的眼珠,转了一转,是否会不怀好意?” 宋坚道:“难说,他可能是白奇伟的亲信!”我一面说。一面已经取出了钥匙,插入孔内之际,听得室内的电话响了两下,可是却也仅仅响了两下而已。 我心中不禁一凛,因为老蔡的行动,十分迟缓。不会那么快便去接电话的! 我立即改变了主意,将钥匙取了出来,道:“宋大哥,我家中像是已有了变故,我们从水管子向上攀去,小心一点为是。” 宋坚道:“有这个必要么?”我坚持道:“这样,总可避免不必要的意外。” 宋坚不再出声,我们两人,转过了墙角,好在我住的地方,十分静僻,虽是白天,行人也不多,我们观着无人,沿着水管,迅速地来到了阳台上,我一伸手,打破了一块玻璃,伸手进去,将门打了开来,和宋坚两人,一齐跨了进去。 才一跨进,我和宋坚两人,都吃了一惊! 只见我书室中所有的一切,全都被彻头彻尾地捣毁了,毁坏程度的厉害,就像是有一个连的军人,曾在这间书室中肉搏拚命一样,简直找不到一点完整的东西! 宋坚望了我一眼,道:“卫兄弟,还是你想得周到!”我正要回答,突然听得身后,“悉”地一声,我和宋坚两人,应变如何之快! 我们一听到声响,立即转过身来。 转过身来之后,我们两人,却又立即僵立不动,并不是我们不想动,而是我们不能动! 因为,就在我们面前,站着白奇伟,而白奇伟的手中,又提着一柄手提机关枪,他的手指,正扣在扳机上! 只要他的手指,移动一下,我的宋坚两个人,便不难变成黄蜂窝了! 白奇伟面带奸笑,道:“久违了,两位可好?” 宋坚道:“奇伟,放下枪来!”白奇伟冷笑一声,道:“转过身去!”我沉声道:“在这里,你敢放枪么?”白奇伟道:“人急了,什么事都敢做,但只要你们合作,我也不会过份,转过身去,举起手来!” 我和宋坚两人,无可奈何,只得依言而为。举起手来,转过身去。 白奇伟又喝道:“向外走去,咱们到客厅去说话,两人隔得开些!”宋坚沉声道:“卫兄弟,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听他的!”我立即大踏步向前走去,宋坚跟在我的后面,出了书室,下了楼梯,只见客厅中,仍是原来的样子,但是已坐了六七个人。 其中有三个,乃是神鞭三矮,另外几个,虽曾见过,却叫不出名字来,可想而知,是为白奇伟所收买的青帮中人物。 那七个人,一见我和宋坚现身,也一齐露出了枪械,指着我们。 我和宋坚,一直到了客厅正中,白奇伟又在我们身后喝道:“站住!”我和宋坚。一齐站定,白奇伟道:“将他们两人,反手铐了起来!” 立时便有两人,站起身来,各自取出了一副手铐,宋坚面色自如,道:“朋友,这差使可危险啊!”那两人冷冷地道:“你们敢挣扎么?” 宋坚道:“我们一挣扎,白奇伟当然放枪,你们两人,也得陪我们一死了!” 那两人一听,面上不禁为之变色,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宋坚哈哈大笑,道:“好没胆子的东西,来吧。我们不动就是!”那两人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这才敢走了下来,将我们两人,反手了铐起来。 我心中对宋坚,不禁大是佩服。因为这时候,我们落在白奇伟的手中,占尽了劣势,但是宋坚还从容不追,嬉笑怒骂,将对方弄了个面红耳赤! 我们被铐起之后,宋坚道:“还有事么?脚要不要铐?”白奇伟“哼”地一声,道:“坐下!”我和宋坚转过身,坐了下来,宋坚跷起了腿,喝道:“矮子,点一支烟来,快一点!” 神鞭三矮为他的气势所慑,竟一起欠身,为他来点烟,宋坚道:“卫兄弟,你也吸一支!”他一面说,一面向我眨了眨眼,我立即会意,道:“宋大哥的吩咐,自然遵命!”神鞭三矮又为我点了一支,我们两人含着烟徐徐地吸着,全无俘虏的神态。 白奇伟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指住我们的,不仅有白奇伟手中的手提机枪,而且还另外有六柄手枪,白奇伟道:“宋坚,你想将烟头向我吐来,另外六柄枪,却不是空枪!” 我知道宋坚的面上神色,虽然毫无变化,但是他心中却一定吃了一惊。 因为,他要吸烟,当然是为了出奇不意之间,可以将烟蒂向前吐出,令得对方一个错愕,便可以有所作为,但如今却已被白奇伟叫破! 宋坚含着烟,语气十分模糊,道:“你说得不错!”白奇伟冷笑了两声,道:“姓宋的,我已经知道,原来取走钢板的是你!我费尽心机,才将钢板吸在电磁铁上,你却拣了便宜,这账如何算法?” 宋坚道:“你弄错了,取走钢板的,另有其人,并不是我!” 白奇伟向身旁的一人一指,道:“他奉我之命,前去取钢板,你已先到一步,他还捱了你一脚,这难道会是假的么?” 宋坚道:“取走钢板的,是我的兄弟,他生得和我一模一样,这位朋友一定是误认了!” 白奇伟冷笑一声,道:“兄弟,一模一样,姓宋的,你可以去写小说了,钢板在什么地方,快交出来,我念在若不是你取了钢板,我要将之带出,亦非易事份上,也不会太亏待你们的!”宋坚道:“奇伟,我所说的,全是实话,你爹为你的事,伤心至极,你不要一误再误,快将我们一齐放开,同去追寻那二十五块钢板的下落,方是正务!” 白奇伟奸笑几声,道:“说得倒好转,你要是不交出来,大爷先叫你们两人,吃些苦头!” 我和宋坚两人,一听得白奇伟如此说法,心中不禁尽皆一怔。他说的“苦头”,当然是我们,受一点酷刑了! 这时候,宋坚忽然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听来更是模糊不清,白奇伟喝道:“你说什么?”宋坚道:“我说……”他那句话,除了“我说”两个字外,仍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我一听得宋坚一连两次这样,心中猛地一动,已知宋坚准备有所动作。 我心中不禁极其焦急,因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们一有动作,能够逃脱的机会,实是小到了极点! 白奇伟浓眉一皱,道:“你究竟说什么?”宋坚一张口,道:“我是说……” 他才讲到此处,陡地“噗”地一声,将已吸了一大半的香烟,向白奇伟吐了出去! 白奇伟的注意力,被宋坚刚才那两句模糊不清的话所转移,而且,在目今这样的情形下,他也想不到宋坚,竟然会不顾一切地发动! 等到宋坚将烟蒂向他面上。疾吐而出,他连忙一侧头时,宋坚却已疾扑而起!我直到此际,才知道宋坚的“飞身追影”功夫,实已出神入化,抛出的物事,即使微如烟蒂,一样可以和身飞起! 这一切,全是在电光石火之间,所发生的事,宋坚一扑向前去,我也立即采取行动,霍地站起,腿起处,已经将一张沙发,踢了出去。 只听得“砰砰砰砰”,一阵枪响,分明是白奇伟的手提机枪,已经开火,我心中陡地一凉,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是难以去看一看宋坚是否已被射死,立即向身侧的一人扑去,又是“砰”地一声,子弹在我身旁,呼啸而过,我却向那人疾撞了过去,将那人撞出七八尺! 正在此时,只听得白奇伟叫道:“住手!住手!” 我立即定睛看去。只见神鞭三矮,和另外四人,全皆目瞪口呆,看白奇伟和宋坚时,只见白奇伟跌倒在地,手提机枪,已落在地上,宋坚一足踏住了他的胸口,另一足,踏住了他的右腕,白奇伟躺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一下!而天花板上,则簌簌地落下一阵灰来,我抬头一看,只见天花板上,一排子弹孔,显见子弹,都射在天花板上!宋坚向我笑了一下,道:“卫兄弟,对不起得很,幸而他们,还能尽忠主人!” 我立即明白了宋坚的意思,那是当他向白奇伟扑出之际,神鞭三矮等人,都关心白奇伟的安危,不期而然,将枪对准了宋坚。而只有一人,因为我向他扑去,才转身发枪,所以未曾瞄准! 想起了刚才的情形,我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宋坚疾如流星,一扑到白奇伟的面前,立即身形一矮,向他的手腕撞去,将他手中的手提机枪,撞得向上扬起,所以,白奇伟虽然立即开枪,子弹却射到了天花板上。 而他一撞之后,身形紧接着一长,又一头撞在白奇伟的胸上。 宋坚乃是苦练这“油锤贯顶”功夫的人,那一撞,又是生死之所系,用的力道,自然不轻,白奇伟如何受得住,立即仰天跌倒。 宋坚立即一脚踏向白奇伟的右腕,白奇伟吃痛,五指一松,手提机枪,跌了开去,宋坚才再一伸脚,又踏住了白奇伟的胸口! 这一切,我如今写来容易,须知当时,宋坚乃是双手被反铐在背后,毫厘之差,便是杀身大祸,非大勇之人,实难出此! 当下宋坚笑了一下,道:“快将我们的手拷开了!”白奇伟如同应声虫一样,道:“快将他们的手铐开了!”神鞭三矮等人,自然知道,宋坚如果脚上一运劲,白奇伟性命难保,因此立即有人上来,先将我的手铐解开,我立即将他们的手枪,一一收起,又将手提机枪,拾了起来,宋坚才搓着双手,退了开来,白奇伟满面通红,站了起来,宋坚道:“奇伟,姜是老的辣!” 白奇伟道:“若不是我心软,你们早已死了!” 宋坚“哼”地一声,道:“你不是心软,你是心贪,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白奇伟直挺地站着,一声不出,宋坚道:“你手下人多,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白奇伟尚未回答,只听得“呜呜”的警车之声,传了过来。不用说,那一定是刚才的枪声,惊动了邻居,有人报了警,警车已经赶到。 宋坚忙道:“咱们快由后门走!”我连忙将枪械,一齐抛在地上,迅速地和众人一齐,到了后面,又立即掠出了横巷,来到了马路上,宋坚紧紧地靠着白奇伟,其余人,则立即散开,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我们刚一走出,便听得破门而入之声,我心中暗叫一声好险,因为若是给警方当场捉住的话,实是难以脱身。我们走出了几条马路,宋坚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跟了前去,宋坚道:“奇伟,你手下人多,眼线广布,可有发现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和一个女子的行踪?” 我补充道:“那女子就是会被你绑票的红红!” 白奇伟道:“我接到报告,你是和一个女子,一齐上岸的,但是,那司机却又说,老大的直通电话,要他去接你们,我怕第一个报告不确,未曾相信。” 宋坚忙道:“那么,如今难道没有办法,知道他们的下落了么?” 白奇伟道:“自然没有了。姜是老的辣。你又何必来问我?” 宋坚“哼”地一声,道:“奇伟,你再多口,我将你押回给你爹!” 白奇伟的面色,本来极其强顽,可是他一听得这句话,却不禁面上变色,不敢出声。 我道:“宋大哥,你的话说完了,我也有几句话,要向白兄请教。” 白奇伟昂头向天,并不说话,我道:“中秋之夜,在清静山顶,你设计害我之际,竟以白粉放在我的身上,白奇伟,警方百计不获的白粉大拆家可是你?” 白奇伟面露愤然之色,道:“放屁,你也将我看得太低了!” 我鉴貌辨色,也知道可能当真不是他,便道:“那么,你白粉从何而来?”白奇伟道:“是一个手下献计,我怎么知道?” 我紧钉着道:“那么,你这个手下,一定和白粉拆家有连络,宋大哥,你说一句话!” 宋坚想了一想,道:“好,奇伟,你若是能带着你的手下,将警方久寻不获的毒贩头子捉到,那我便替你在你爹面前求情!” 白奇伟道:“这件事却需慢一慢!” 宋坚“哈哈”一笑,道:“好!如今,二十五片钢板,既不在我手中,也不在你手中,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究竟落在什么人的手中!” 白奇伟道:“走着瞧便走着瞧!” 宋坚向前跨出了几步.刚好一辆巴士到站,他一拉我的手,便上了巴士。从巴士上望下去,白奇伟还狠狠地瞪着我们! 第十二章 各施绝技找寻线索(下) 我和宋坚两人,在巴士上并没有说什么,一直到总站,我们才下了车,在一家餐室中坐定。宋坚低声道:“卫兄弟,他们得齐了二十五块钢板,自然可以知道埋藏那笔财富的所在,一定会离开此处,我们先要查明,他们的去向才行,你可有办法?” 我想起黄彼德来,道:“行!”立即离座而起,拨了他的号码,说了姓名,对方正是黄彼德,声音异常吃惊,劈头道:“你还敢打电话来?” 我倒吃了一惊,道:“为什么不能打电话来?”黄彼德道:“你闯了大祸了!在你家中,竟有手提机枪,而且还曾发射,警方刚找我问过话,问我可知你的行踪,你平时所到的地方,都有警方人员,你还不快设法?”我心中暗暗吃惊,道:“这件事且别说他,我有一件事要你帮忙。”黄彼德道:“快说!” 我道:“烦你查一查,可有一男一女,购买机票船票,离开香港,男的叫宋富,女的叫RedRedWong,用的是美国护照,我每隔六小时,和你通话一次。”黄彼德叹了一口气,道:“好,好,你快收线,警方如果截线的话,可能找到你了!” 我连忙放下了话筒,回到了卡位,道:“宋大哥,警方正在拚命找寻我,我要脱身,只怕不是易事,如果我被捕去,你只好一个人行事了!” 宋坚道:“不行,我们快到你那位外交官朋友那里去!” 宋坚一言,提醒了我,我们立即出了那间餐室,截了一辆的士,直驱G领事的办公处,进了门,我才松了一口气,G领事很快地和我见了面,我将目前的处境,约略和他一说,他立即答应了下来,而且领我见秦正器,秦正器所住的房间,华丽之极,看来是用来招待国家要人的,秦正器却还大表不满,说什么床太软,人又不懂话,我将我冒充他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又睡了几个小时,才打电话给黄彼德。 黄彼德的答覆,是否定的。 我们没有法子可想,只得又睡了下来,G领事来看了我们好几次,还提起我和他结识的那件事来,这位先生,的确够朋友之极! 第二天一早,我翻阅报纸,警方可能不欲打草惊蛇,所以这件事,并没有渲染,只是说某高尚住宅区,发现藏械云云,语焉不详。 我又打电话给黄彼德,黄彼德这次的答覆,却是肯定的了,他说,有那么两个人,但男的名字却是阪田高太郎,用的是日本护照,并不是叫作宋富。 宋富既然早就离家,他改了日本名字,自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们两人的目的地,乃是马尼拉,坐的是今天中午,十一时四十七分起飞的班机。 我将这情形,和宋坚一商量,请G领事先通过外交途径,订下了两张机票,G领事又为我们设法,使我们能够到时登上飞机。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上了飞机之后,如何对付宋富,和怎样才能在由G领事到飞机场这一段路间,不被警方发觉,生出枝节。 讨论的结果,是我先走,宋坚后走,一齐在机场上会面。九点正,我出了G领事收留我们的所在,门外像是并没有人在监视着我。 我坐着G领事的车子,一直向机场而去,到机场,是九时四十七分,我在餐厅中坐了下来。怎知道,我才一坐下,立即便有两个人,坐在我的对面! 我吃了一惊,连忙站了起来,却又听得身后,传来程警官的声音,道:“卫先生,不必客气,请坐!”我只得颓然地坐了下来。 程警官穿的是便衣,他也立即在我身边坐下,面色一沉,道:“你越来越不成话了!”我只得笑道:“程警官,警方的效率,居然如此惊人!” 程警官道:“你的行踪,我们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慢了一步,才被你过了一夜,你向黄彼德询问阪田高太郎和红红.王的行踪作什么!” 我道:“原来是黄彼德告的密!”程警官道:“别冤枉他。”我不服气道:“那你们又怎样知道我的行踪的?” 程警官道:“不妨和你直说,警方一直在注意你的行动,你失踪了三天,警方早已在平时有联络的地方,布置下了一切,你和黄彼德的通话,我们全都记录下来了。卫斯理,你家中的事,已经可以构成非常严重的罪了!”我却若无其事地伸了一个懒腰,道:“是么?”程警官面有怒容,道:“你还不认么?” 我放低了声音,道:“我想和你私人讲几句话。” 程警官向我望了半晌,转过头去,向另外两个便衣人员,挥了挥手。那两个人便站了起来,远远地走了开去,但仍然监视着我。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出死人生,全是为了警方,你们还不谅解,真使我灰心。” 程警官道:“你是在追寻毒贩?” 其实,我这几天来的奔走和历险,可以说和寻找毒贩,一点关系也搭不上。但是此际我却知道,除了利用这一点之外,实在没有第二个办法可想!因此,我便点了点头。 程警官也将声音压得很低,道:“那么,阪田高太郎、王红红,就是你追寻的目标?”我含糊其词,道:“还要进一步的证据,我如今,就是为了搜集进一步的证据而忙碌。” 程警官望了我几眼,冷笑道:“我们自然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毒贩是绝不会用到在你家中搜出来的那种武器的。” 我立即反驳道:“那也未必,死神唐天翔,当日又是如何规模,在进行贩毒?” 程警官想了片刻,不再言语,道:“卫先生,希望你好自为之。”我道:“放心,”这时候,我心中,已经松了一口气。 如今他这样说法。那当然是相信了我的话,由我到菲律宾去的了,果然,他一讲完话,便站了起来,向外面走了开去。我则仍坐在餐厅中等着。 我一面不断地吸着烟,一面凝思着眼前的情形。 以白奇伟的机敏,和他手下眼线之广,他自然也可以获知宋富的去向,白奇伟会跟踪他到菲律宾去,乃是毫无疑问之事。 我和宋坚的行动,已经决定,当然也不会更改。 而且,我相信,警方在知道了我的行踪之后,深信事情和大贩毒案有关,当然也不肯轻易放过,一定会派出干探,随机前往。 也就是说,连我和宋坚在内,共有四方面的人马,互相在勾心斗角,究竟是那一方面会获胜,我实是毫无把握!时间飞快地溜过去,我看到一个挟着公事包的中年人,走进餐厅来。 那中年人,带着一副宽边黑眼镜,我连忙站起身来,向厕所走去,到了厕所中,取出白老大给我的那柄手枪,只见枪上一个小灯。正在一闪一闪,我按了一下钮,便传出了宋坚的声音,道:“怎么样了?” 我将刚才的经过,和他约略说了一遍,问道:“我化装的东西,你带来了没有?” 刚才,挟着公事包进来,像是大商家模样的人,就是宋坚,他在餐厅中,利用无线电通话器和我通话,道:“带来了,必须装作不识?” 我道:“不错。如今警方并不知我和你在一起,白奇伟虽然知道,但我只要在化装上,故意露出破绽,为他识破,他便会注意我的行动,而我完全不和你搭讪,他使失去了目标了。” 宋坚道:“不错,我将化装用品,放在你刚才坐过的桌子上,你自己取去应用就是了。”我又叮嘱了一句,道:“宋大哥,等一会,在飞机上,你如果有什么话要说,也可以采取如今这个办法。” 宋坚答应了一声,我关好了通话器,走出了厕所,来到刚才我坐过的餐桌上,发现有一个纸包,而宋坚则坐在一张桌上,正在据案大嚼。 我也叫了食品,一面暗暗地打量着进出的人。我发现有一个大胖子,在注意我,而且,还和一个汉子,不断地在打手式。 那两个,可能是警方的便衣人员,他们如今已经注意到了我,我等一会,就算经过化装,也一定逃不脱他们的追踪,但是这样更好,因为我变成了暴露的、突出的目标,相形之下,宋坚便成了隐秘的棋子,在必要之时,可以派很大的用处了, 我留心了好一会,发觉警方只派了这两个人来,那个大胖子的一切动作,都十分熟练,可见他虽然有一个肥胖的身躯,但是却有着十分干练的头脑。 如今,我和警方的关系,十分微妙。我又不想警方知道事情的本质,但是却又希望在必要的时候,能得到警方的协助。 离开起飞的时间,越来越是接近,我和宋坚,先后到了候机室中,搭乘这班飞机的搭客,这时候,应该都来齐了,但是,我却未曾发现宋富和红红,在由餐厅到候机室的途中,我迅速地化了装,在我的双颊上,两片深肉色的软胶,同时,在眼皮上,贴上了两道又浓又短的假眉,那种假眉,是运用和皮肤一样颜色的胶布,一齐贴上去的。 虽然只不过一分钟,但是我却已变成了皮肉瘦削,颧骨高耸,短眉凶颜的人了。这是最新的化装术,和以前靠在面上涂油彩的化装术相比较,效果之进步,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我相信就算红红在我的面前,也一定认不出我来,所以我放心地踱来踱去,几乎向每一个女人,都无理地望上一眼。 当然,我知道红红和宋富,也一样可以经过巧妙的化装,使我认不出来的,我仔细观察的结果,认为红红和宋富两人,还没有来。 但是这时候,离开航行的时间,已经只有十分钟了,闸口面前的空中小姐,已经在作检票的准备,我远远地向宋坚,使了一个眼色,作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宋坚点了点头,走了开去。 不到两分钟,扩音器传出娇滴滴的声音:“阪田高太郎先生,有你的紧急长途电话,请你去听。”一连叫了两遍,我看到两个便衣探员的神色,也显得相当紧张,我自己当然也是十分紧张,但是候机室中,却并没有人,走出去听电话。 我知道宋富一定在这候机室中,但是他却机警地连电话都不听。我吩咐宋坚去打的这个电话,算是白打了,我心中不禁十分着急,因为如果在上机之前,未能看出宋富和红红两人的话,到了飞机上,如是临时发生什么变故,应付起来,只怕措手不及! 我迅速地想了一想,来到了闸口之前,找到了一位空中小姐,用假装蹩脚的英语和她说:“刚才,我听得有人叫阪田高太郎听电话?” 那空中小姐道:“是啊,你就是阪田高太郎?” 我忙道:“噢,我不是,阪田高太郎和我是老朋友了,我们分散已有二十多年,我不知道他会在这里,他的样子,我也认不出了,你可以告诉我,他的机位号码,让我们老友重聚吗?” 那位美丽的空中小姐,并不怀疑,反倒给了我一个极其甜蜜的微笑,打开了她手中的夹子,查看了一下,道:“他的机位号码,是三十四号。你可要我通知他?”我忙道:“不,不必了,我想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这时候,扩音机已经请搭客入闸,我将机票给了空中小姐,便提着皮箧,向客机走去。 在我走出闸位的时候,听得一阵骚动。看到有许多人在挥手,而被欢送的目标,则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小姐。 我认得那位美丽的小姐是一位电影明星,有着“第一美人”之称的,欢送她的,大约是她的影迷了。 我上了飞机,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在订购机票时,我已经向航空公司说明,要后面的位置,因为在后面,可以注意前面的动向,如果在前面,则自己便成了被别人注意的目标了。 我坐定之后不久,宋坚也上了飞机,也假装看着窗外,一手抓住了那柄“手枪”,以一顶帽子作遮掩,打开了通话器,宋坚的“手枪”上,便会响起轻微的声音,我看着他匆匆地坐下,打开了报纸,便低声道:“阪田高太郎,是三十四号座位。” 宋坚道:“知道了……”我刚收起“手枪”来,宋坚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道:“卫兄弟,你在开玩笑么?”我忙道:“不会的。”宋坚道:“自己看看。”我将帽子放在膝上,双目浏览,找到了三十四号的座位,可是我一看之下,不禁呆了。坐在座位上的,当然不是宋富,竟正是那位有着“第一美人”之称的电影明星。 我不禁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照理说,空中小姐的话,是不应该会错的,但宋富可能化装为任何人,却也不能化装为一个有名有姓,照片几乎每日出现在报章杂志上的电影明星! 我想,那大约是空中小姐弄错了,连忙向她的旁边看,可是她旁边,乃是一位令人作呕的菲律宾歌星之类的人物,正在挤眉弄眼,向这位电影明星,大献殷勤,那菲律宾人,乳臭未干,当然不会是宋富,也不可能是红红!我只得低声道:“事情有点不对,弄清楚了,再和你通话吧。”宋坚道:“我看他们没有上机!” 我道:“不会的,他们如果乘另外的班机,警方一定知道,何以警方人员,还在机上?”宋坚的位置,离我有七八步远,他喝了一声,便一本正经地看起报纸来,我则仔细地向每一个人看去。 这时候,除了一个座位以外,都坐了人,连我在内,一共是五十五人。 我深信宋富和红红两个人,一定在这架飞机之内,我已经打定了主意,等飞机起飞之后,再用办法,来查问“阪田高太郎”的座位。 没有多久,空中小姐便要每一个人,都扎好了皮带,飞机已在跑道上向前冲出去了。我将自己的皮夹,取了出来,将皮夹内的东西,全都取了出来,用小刀在皮夹之上,括出了“阪田高太郎”的日文的名字,等到有空中小姐,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便将她叫住,将皮夹交了给她,道:“小姐,这是我上机后捡到的,我相信是机上搭客的东西,请你交还给他。” 空中小姐接过了皮夹子,走了开去。 当我在皮夹子上做手脚的时候,我旁边的一个秃顶老者,正将头侧在一边,发出轻微的鼾声,我用报纸遮住双手的动作,自然不会被他发现。 我知道,当空中小姐在乘客的名单上,发现“阪田高太郎”的名字,和皮夹子上的名字,相吻合之后,她一定会将皮夹,送到宋富那里去的。 我心中暗庆得计,悠闲地点了一支烟,徐徐地喷出烟雾,飞机已经在空中,平稳地飞行着了,向下望去,碧海青波,令人胸襟为之一爽。 没有多久,我便见那位空中小姐,走了回来,她一直向我走来,竟然在我的面前,站了下来,我想问她作什么,她已经对我笑了一笑,却向我旁边的秃顶老者叫道:“阪田先生,阪田先生。” 那老头子睡眼惶忪,“唔”地答应了一声。 这时候,我心中的吃惊程度,实有难以形容之慨,因为我绝对未曾想到,阪田高太郎,也就是宋富,竟就在我的身边! 我连忙将身微侧,向他望去。虽然我明知他就是阪田高太郎,也就是宋富了,但是,我却仍然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在我身旁的人,秃顶,瘦削,一套十分不称身的西装,和一副玳瑁边的眼镜,那是一个日本学者的典型,却绝对不像宋富。 空中小姐将皮夹子送到他的面前,他摇了摇头,道:“那不是我的东西,小姐,请你不要来麻烦我。”他不客气的态度,令待空中小姐十分发窘,空中小姐向我一指,道:“阪田先生,那是这位先生拣到的!” 阪田的语气,更其不耐烦,道:“小姐,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我的东西!”空中小姐摊了摊手,向我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阪田把头一侧,又自顾自地去打瞌睡了。他的座位,在我的旁边,乃是五十四号,闸口的那位空中小姐,当然是一时看错了,但如今机上的空中小姐,却是绝不会弄错的。 虽然我身旁的阪田,没有一点像宋富,但这并不是足以令人奇怪的事情,一张制作精巧的尼龙纤维的面网,便足以将整个人的状貌,完全改变。 我开始偷偷地注意身边,我发觉他的面容瘦削,但身形却相当魁梧,显得不怎么相配,我肯定他是宋富,在飞机飞行半小时之后,我上了一次厕所,将这件事告诉宋坚。宋坚告诉我说,那一个二十六号的空位,可能是红红的,她临时大约发生了什么缘故,以致未能上机。 我回到了座位,阪田仍然在瞌睡。宋坚见红红没有上机,那仅仅是“可能”而已,我却不十分相信,于是,我又仔细地打量,每一位女搭客,正当我目光,停在阪田前面那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日本女人身上之际,那日本女人,却突然转过头来! 我心中一凛,和她打了一个照面。 在那一瞬间,我几乎已可以肯定,那是红红,虽然她的面容,完全不是红红的,但是她的眼神,却令我想起了红红,我假装不识她,她也显然没有认出我来,我心中止在得意,可是,接着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却又令得我心内,迷惑不已。 只听得那中年日本妇人,以日语问阪田道:“阪田教授,阪田教授。”阪田静静跟来,道:“不要打扰我。”那中年妇人道:“阪田教授,你在大会上的演讲稿,是不是在你身上?” 阪田在身上找了一会,拿出了一束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日文,我偷眼望去,只见题目乃是“种子植物的繁殖研究”,另外还有一个副题,却是植物学上的专门名词,是什么“细胞分裂形态”等等,我既看不清楚,也不十分明白。 那中年妇女将那一叠稿纸,接了过去,道:“对不起,我想快一点将它翻成英文。我们一到马尼拉,便立即要用上它了。” 阪田点了点头,他不要睡了,打开了一本杂志,看得津津有味,那是一个世界性的生物学家组织所出版的书刊,普通人不但根本看不懂,而且绝对不会对之有任何兴趣的,我甚至在阪田的身上,闻到了“福尔马林”的气味,那是生物学家制造标本太多的结果。 事情发展到了这种程度,我对于黄彼德调查结果的信心,大是动摇。我心中不禁暗暗发火,如果黄彼德在这样容易的一件事上,出了错误的话,那一定会误了我们的大事,也实在太冤枉了! 我正想和宋坚通话,只听得我袋中的“手枪”,发出了轻微的声音,我连忙取了出来,里在一条手帕中,放在耳边,只听得宋坚道:“你看到了没有?前面那三个菲律宾童子军,是神鞭三矮,那个神父,是白奇伟,可能还不止他们四个人!” 我点了点头,虽然我不能相信,在我身边的那人,就是宋富,但是我不得不小心从事,我只得再离开座位,低声道:“我旁边的那人,好像不是令弟!” 宋坚道:“我看是。”我将刚才的情形,和他说了一遍,宋坚道:“监视下去再说,你不妨试探他一下。”我答应了一声,收起了“手枪”,回到了座位上,假装十分有兴味地,侧着头去,看着他手中的那本杂志。 第十三章 两面人 阪田抬起头来,瞪了我一眼,我这时,已经看清,那本杂志之上,有一篇文章,署名正是“阪田高太郎”! 我感到十分尴尬,只得道:“原来阁下就是着名的生物学家阪田高太郎?” “高帽子”送出去,总不会有错的,阪田露出了笑容,道:“你是?”我忙道:“我对搜集昆虫标本有兴趣!”他从鼻子眼里,“哼”地一声,大有不屑之色道:“那不是生物学。”我忙道:“当然,但是我有两只西藏凤蝶的标本,和一个马达加士加岛上的琥珀四目蛾的标本,如果有机会的话,很想请你这样有名望的专家,去检定一下。” 我一面说,一面注意着他的神态,只见他眼中射出了光来,用日语喃喃地说了几句,那意思是“太好了”、“简直不可能”等等充满了惊讶的话,因为我所说的那两种昆虫。全是极其稀少珍贵的东西。从他的反应中,我也看出他完全是一个真正的生物学家,如果不是的话,两种昆虫的名字,绝不能引起他如此浓烈的兴趣。 阪田接着,和我滔滔不绝地谈着生物学,不时又和他前面的妇人,交谈几句,那妇人,看情形是他的秘书。他告诉我,到马尼拉去,是去参加一个东南亚生物学家的年会。参加这个年会的,全是各地,极负盛名的生物学家。像这样的身份,能够假冒,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决定放弃了和他的谈话,肯定他不是宋富。 我的推断,是宋富和红红两人,根本不在这班班机上,但是我心中,却又不免奇怪,就算黄彼德的调查有错误,警方难道不会覆核么?而且,白奇伟也不是粗枝大叶的人,他难道也会弄错? 可见得至少宋富,是在这飞机上。 黄彼德说得十分明白,宋富是用了日本护照,以阪田高太郎的名字出现的,阪田高太郎就在我的身旁,但却不是什么宋富! 事情离奇到了令人难以解释,我拚命地抽着香烟,阪田还在絮絮不休,我也没有心思去听他,只是苦苦地思索着,可是直到飞机降落在马尼拉机场上,我仍旧是不得要领。 飞机降落之后,我和宋坚,先后离开了飞机,在海关的检查室中,我发现白奇伟和神鞭三矮,警方的两个便衣,却将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不禁苦笑不已,心中暗忖,你们将汪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我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什么人的身上?老实说,我在飞机上,便已经失去了追踪的目标! 我心中转念,到了市区,只有找几个朋友帮一下忙,看看事情是不是有什么头绪。要不然,便只好走另一步棋了。 那另一步棋便是,当宋富得了那笔财富之后,我总有机会,再和红红见面的,到那时候,再从红红的口中,套出宋富的下落来,以作亡羊补牢之举。 我正在呆呆地想着,阪田高太郎就在我的面前。我的身后,是一个胖妇人,那胖妇人忽然站立不稳,向前跌来,我猝不及防,身子也向前一跌,立即伸手,搭向阪田的肩头,想将身子稳住。 也就在那一刹间,只见阪田的右手,倏地扬起,动作其快无比,突然向我伸出去,向碰到他肩头的右手手腕扣来,我尚未及缩手,已被他扣住。 但是他在一扣之后,却立即又缩了回去。我背后的那个胖妇人向我说对不起,我心头狂跳,连声说不要紧。 在那一个打岔中,我便避免和阪田的正面相对,而当我再转过身去时,阪田已经若无其事地背对着我而立,好像刚才的事,完全未曾发生过一样! 刚才,阪田向我手腕扣来的一下,分明是中国武术,七十二路小擒拿法中的一式“反扣法”。固然,不能说没有日本人会使这一门武功,但是一个着名的生物学家,居然会有这种本事,这事情毋乃似乎出奇了些?本来,我已放弃了再跟踪阪田的意图。 可是,就是因为这一件事,却启了我的疑窦,我决定继续跟踪他! 出了机场,阪田和他的女秘书一齐登上了有着当地大学名称的一辆汽车,我没有跟在他的后面,只是在一家豪华的酒店中,住了下来。宋坚当然也在这家酒店下榻。可笑的是,警方的便衣人员,和白奇伟,居然也一步不放松,和我住在同一酒店之中!我在酒店中,抛开一切烦恼,先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我洗完了澡,躺在床上,和宋坚用无线电通话,白老大的那一副通话器,十分精巧,灵敏度也极高,我们在不同的层次中,但通话之际,却毫无困扰。 我向宋坚说明了我的疑心,宋坚也主张严密注意阪田的行动,我向他建议,他应该深居简出,因为我已经成为极易暴露的目标。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将我探听到、掌握到的一切资料,都告诉他,而由他去继续行事,我则将警方和白奇伟吸引住。 宋坚十分佩服我的计划,我休息了一个小时,才和我认识的一家报社中当采访主任的朋友,通了一个电话,问起阪田的住所,他一查就查到了。我又知道,这个会是在大学中召开的,可以允许旁听,我问明了开会的时间地点,便舒舒畅阳地睡了一觉。 我对阪田,虽然起了疑惑,但是我仍然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宋富,我如今只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而已。但是有一点关于阪田的资料,却值得令我深思。 那位朋友在电话中告诉我,阪田的确是极有名的生物学家,他有“旅行学者”之称,因为他几乎一年到头,都周游列国。作为一个生物学家,那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令我注意的是,他曾在美国的一家大学教过书,那家大学,却正是红红就读的这间,而且他最常到的地方,乃是泰国。他并没有家室,关于他的世系,连日本警界,都不十分清楚。 总之,有关阪田教授的资料,如果仔细看去,给人以极其蒙胧神秘的感觉。 我直到那个学者会议开会的时间,才离开酒店,各色各样的跟踪者,竟达五个之多,菲律宾警方,也有便衣人员派出,白奇伟仍然化装为神父,看来年纪甚大,神鞭三矮未尝出动,和他在一起的,是一个未曾见过面的中年人,到了会场,冗长的、烦闷的报告,一个接着一个,阪田的报告,长达四小时又二十分。 看会场中的情形,阪田的报告,像是十分精彩,但是我却竭力克制着自己,才未曾令得自己打瞌睡。 一连四天,阪田除了出席会议之外,便是在酒店之中。他下榻的那酒店,离我住的酒店,并不十分远,我已设法,买通了酒店中的一个侍者,依时将阪田的动向,向我报告。 在这四天之中,事情成为胶着状态,简直毫无新的发展,根据报上的消息,会议将在明天结束了。 我一再地回想着那天在海关检查室前的情形,我甚至愿意承认自己的眼花,但是我当时所见的,却又的的确确是事实。 但是,如今的阪田,却是阪田,而是他人,因为与会的学者,有许多和他,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当晚,我将自己,关在房中,踱来踱去,门外有人敲门,我道:“进来!” 进来的是那个胖子,我一见他,就笑道:“你终于来找我了!”那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没有瞒过我,我也瞒不过你,这几天来,你究竟在卖些什么膏药?” 连日来,我曾经留意过会议旁听席上,那胖子愤怒的表情,我知道什么“单细胞”、“双细胞”,令得他实在受不了!我笑了一笑,正要回答,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却是被我收买了打听阪田动静的那侍者的声音。 我心中一动,道:“什么事?”幸而那边的声音很低,我可以不怕被那胖子听到,道:“阪田教授明天离开马尼拉。”我连忙“噢”地一声,道:“他到什么地方去?”那面那个,为我收买的酒店侍者道:“是到泰肖尔岛去。” 我听了不禁一怔,道:“那是什么地方?”对方的声音,也显得无可奈何,道:“我也不知,你是知道的,我们的国家,由三千多个岛屿组成,我虽是菲律宾人,也无法知道每一个岛屿的名称。” 我喝地一声,道:“好,什么时候?” 那面的声音道:“明天再和你联络。”我忙道:“好!!”对方收了线,我转过身来说,“一个老朋友想请我吃饭。” 那胖子苦笑了一下,道:“卫先生,如果你有什么发现,请和我们联络。”我点了点头,那胖子大概也觉得自己再耽下去,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意思,所以便走了出去。他一走了出去,我立即翻阅电话簿,和马尼拉最大的一家书店联络,问明他们,最详细的菲律宾全图的情形。据他们说,最详细的菲律宾地图,能够标出岛屿名字的,也只不过二千七百多个,那已经是属于资料性的了,售价非常高昂。 我问明了价格,令酒店的侍者,代我去这家书店,将这本地图买来。侍者去了半个小时方始回来,我已经和报馆的那位朋友,通过了电话,他在报馆的资料室中查过,并不知道“泰肖尔岛”在什么地方,他并且告诉我,菲律宾的许多小岛屿,根本就是海中的一块大石,也无所谓名称,有的就算有名称,也是绝不统一。 等侍者买回来了地图之后,我先查“T”字,再查“D”字,都没有“泰肖尔”岛的名称,甚至连声音接近一点的也没有! 我心中不禁十分着急,阪田高太郎要到这样的一个小岛去,当然是有目的的。他尽可以说,是要去收集生物的标本。然而,何以这个岛竟连最详细的地图,都找不到呢?我想了片刻,决定采取最直接的办法,打电话给阪田高太郎! 电话接通之后,我立即道:“阪田教授,我是报的记者,会议结束之后,教授的行止如何,我们报纸,很想知道。” 阪田高太郎也操着英语,道:“我想在贵国的沿海小岛中,搜集一些生物标本!” 我立即道:“教授的目的地,是那一个岛,可能告诉我们么?” 阪田高太郎正在支吾未答之际,我忽然听得电话筒中,传来了一个中国女子的声音,道:“快走啦,还打什么电话?” 那中国女子,显然是在阪田不远处讲话,所以,她的声音,才会经由电话,而传入我的耳中。本来,在阪田高太郎的旁边,有人以中国话与之交谈,已经是十分可疑的事情,而且,那声音,在我听来,十分熟悉,赫然是红红的声音! 只听得阪田“啊”了一声,道:“怒难奉告!”“拍”地一声,他已经收了线。我拿着话筒。想起那可能红红的声音,所说的“快走啦!打什么电话”的那句话,我知道:阪田高太郎,可能立即便要离开马尼拉了! 我连忙冲出房门,飞步跑下了楼梯,在楼梯上,利用无线电通话器,和宋坚匆匆地讲了几句,叫他也立即到阪田所住的酒店去。 我出了大门,立即上了一辆的士,向阪田所住的酒店,疾驰而去,到了门口,跳下车来!不到一分钟,我已看到宋坚出现在对面。我们两人,则交换了一个眼色,便见到阪田高太郎,和他的女秘书,两人各提了一只皮箧,走了出来,上了车子。 我和宋坚,连忙也上了一辆的士,吩咐司机,跟着那辆车子前进。我在车厢中,叹了一口气,道:“宋大哥,如果不是我忽然打了一个电话,听到了那一句话,就满盘皆输了,这件事,就算我们,最后得到了胜利,也只是侥幸而已!” 宋坚双眉紧蹙,道:“卫兄弟,你……说那日本人,是我的弟弟?”我道:“我也难以相信。那臃肿的日本女人,会是红红,但是宋大哥,我们不要忘记,现代的化装术,效果是何等惊人,我们自己,人家又何尝可以认得出来?” 宋坚默默地点了点头,道:“如今,只剩下我们和他们两方面了。白奇伟和警方,只怕想不到我们会在这时候离开马尼拉吧!” 我道:“那也十分难说,香港警方派出的人,十分精明,而且,一定早已和本地警方,有了联络。至于白奇伟,我更是不低估他的能力!” 前面,阪田高太郎所坐的车子,一直向前驶去,我们的士的计费表上的数字,已经十分惊人,的士司机,频频转头来看我们。 我摸出了一张二十元面额的美金,塞在司机的手中,道:“你只管跟下去,这张钞票,做车钱大概够了!”的士司机大声叫了几下“OK”,没有多久,车子便已驶出了市区。 驶出了市区之后,前面那辆车子,仍是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约莫又追了半个小时,的士司机苦着脸,回过头来,道:“没有油了!”我和宋坚两人,一听之下,不禁直跳了起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知道,即使将那司机,打上一顿,也是无补于事,不如快些出去,另外设法的好。我们出了车子,看着前面的车子,在转弯处消失,向前走出了半公里,在一家小饭店中,停了下来,向侍者问明了那一条路,除了通向海滨之外,别无去路,距离海滨,也只不过三四公里了。 我们一听,心中又生出了希望,匆匆离开了饭店,也不顾是否有人起疑,竟自在路上,飞奔起来,尚未奔到目的地,有一辆汽车,在我们身边掠过,卷起来的尘土,撒了我们一头一脸。 而当那辆汽车,绝尘而去之际,我和宋坚两人,很清楚地听得车中传来白奇伟的“哈哈”大笑之声!我们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气极,不由自主,都涨红了脸,因为,白奇伟分明也一直在注意阪田高太郎。这时候,他反而赶到我们前面去了! 而且,宋坚的身份,一直没有公开,这时候,自然也给白奇伟识破了!那不将汽油加满的司机,害得我们好苦! 等我们两人,奔到了海边,海边上有一个小镇,镇上也十分冷落,除了几家出租游艇公司,有些人在来往之外,一切都冷清清的。 我们两人,正在走投无路,不知白奇伟和阪田等人,究竟去了何处之际,忽然有一个人,向我们迎了过来,道:“是宋、卫两位么?” 我和宋坚两人,不禁一怔,一齐咳嗽了一下,却不回答,那人笑道:“两位不必疑忌,我这里,有白老大的一封电报在。”我不禁大为奇怪,道:“白老大何以知道我们会来此地?” 那人道:“白老大电报中说,如果你们不来,这封电报也就不必交给你们,刚才,有两个日本人,和四个中国人经过,我已觉得疑心,两位在一起,我也不过姑且一问而已。” 宋坚忙道:“电报在那里,快拿出来!” 那人道:“请两位列小店中来……”我忙道:“事情急了,那里还能等待?” 那人又是一笑,道:“不怕,这里最快的二艘快艇,是属于我的,其中最快的一艘,我留了起来,另有两艘,其中的一艘,早在两天之前,已被那日本人租去,还有一艘,刚才租出,我是原来青帮中的小角色,两位大名,我久仰了!” 我和宋坚,听得那人如此说法,方始放心。那人办事,如此精明,当然不会是青帮中的小角色,他如此说法,自然是客气。 我们跟着他,进了他们开设,专门出租游艇的公司,在他的办公室中,坐了下来,他在抽屉中取出了一封厚厚的电报,交给了我们。 我和宋坚两人,一起看时,只见电文道:“宋、卫两弟如晤,愚兄在悉宋富已飞马尼拉之后,经连日苦思,已明于兄昔年,定然曾到过菲律宾众多小岛之一,所做工作,必定在此小岛之中,宋富定然出海,故先电此间余兄,以作准备,预祝顺风。白字。” 白老大的电报,在旁人看来,可能会莫名其妙,但在我们看来,却十分明白。那是说,白老大一知道宋富去了马尼拉,便想到于廷文当年,是将那一笔财富,藏在组成菲律宾的二千多个岛屿中的一个之上! 只不过何以白老大忽然悟到了这一点,这我们却未曾料到,我当时,仍不明白。而且,在白老大的电报中,他显然也不知道那小岛究竟是什么岛。 我看完了电报,连忙问那人道。“那日本人租船,是不是到泰肖尔岛去的?”那人面露惊讶之色,道:“你怎么知道?” 我匆匆解释了几句,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去追他们!”那人道:“两位,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事,本来我也不当多问。但是有一件事,我却不得不向两位说明白的。”我道:“什么事?”那人道:“那泰肖尔岛,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乃是在一个环形大岛中间的一个小岛!” 宋坚道:“那又怎么样?” 那人道:“这个小岛,在日本人占领菲律宾时期,曾想将之作为一个基地,计划未曾实现,可是却在岛上,留下了一大批军火,日本人退走之后,那地方一直是胡克党的大本营!” 我和宋坚两人一听,不禁吓了一跳。“胡克党”,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盗匪组织,其无法无天的程度,远在其它黑社会组织之上,连意大利的“黑手党”,都瞠乎其后。他们也正是利用了菲律宾地形的特殊,在岛与岛之间流窜,所以一直未曾能彻底消灭。如果说,泰肖尔岛,是胡克党的大本营的话,那么,到这个岛上去,实可以说,无疑送死! 宋坚低声道:“我们实是非去不可!”那人道:“两位若是一定要去……”他讲到此处,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我那艘快艇的舱中,有两只沙发,每一只之下,都有武器弹药,因为我不时要出海,所以预备来对付暴徒的,两位不妨取用。” 我和宋坚两人,点了点头,那人又道:“但是,我希望两位最好不要动用那些武器,因为你们只有两个人,而在那个岛上,胡克党党徒,至少有一千个!” 宋坚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头,道:“多谢你的帮忙,希望我们能活着回来见你。” 宋坚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毫无开玩笑的意思,口气也是十分庄肃,我听了之后,心中也有同感!这时,我既知道了宋富和红红两人的目的地,乃是泰肖尔岛,我心中不仅为自己担心,而且还为红红担心。因为,岛上的胡克党徒,等于是掌握了现代武器的吃人生番,红红此时的处境,实是比她那几位前往新几内亚探险的同学,还要危险! 那人苦笑了两下,显然,他对宋坚的话,也大有同感,我们若能活着回来见他,可能是奇迹!宋坚又道:“白老大有没有回电的地址?” 那人点了点头,道:“有。” 宋坚道:“好,等我们走了之后,你拍一封电报给白老大,告诉他我们的行踪。” 那人点头答应,宋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我们该走了,不然,或许会追不上他们了!”那人听了,又将我们领出了他的办公室,来到了海上一个小码头上。在码头旁边,泊着一艘快艇。 我们两人上了快艇一看,我不禁欢吁了一声。有一段时期,我十分醉心于水上快艇活动,所以,对于各种快艇的马达,也颇有心得。 这一艘快艇,所装的乃是性能极佳的瑞典出品的马达,而且,有三具之多,两具可以同时使用,三具中,有一具出了故障,丝毫不会影响快艇的速度,即使是两具出了毛病,尚有一具,仍可保证行驶! 我怀疑这位帮助我们的朋友,可能在出租快艇之余,还做些走私的勾当,不然,他要这样速度的快艇,实在一无用处! 当然,我只是心中暗自想着,并未曾揭破他。那位朋友却也不是蠢人,见我注意了那特殊安装的二具马达,便向我会心一笑! 我们来到了船舱中,那人首先,将两只沙发,掀了起来。我们向沙发下一看,只见有两箱子弹,和两柄手提机关枪。 宋坚“哈”地一声,道:“武器这样充足,简直可以占领那个岛了!”那人似乎并不欣赏宋坚的幽默,沉着脸,一声不出。接着,他又取出了一张航海图,那是方圆一百海域之内所有小岛的图,他将泰肖尔岛所在的位置,指给了我们看。 那泰肖尔岛本身,在地图上看来,自然十分小,在岛外,还有一个环形的大岛,将泰肖尔岛,包围了起来,只有东北方,有一个缺口。 我心知我们此行,实是大为凶险,研究了片刻地图,问那人道:“尊驾一定到过那个岛上?”那人摇头道:“我不能说到过,但是有几个胡克党徒,和我相当熟,他们却和我说起过岛上的情形。”我和宋坚忙道:“那么,请你对我们说说!” 那人在舱中来回踱了几步,道:“泰肖尔岛外面,那个环形的岛,实则上,只是一团石,耸立在海中,最高之处,达到六十公尺高,都是峭壁,乃是出产燕窝的地方。当然,自从胡克党盘踞之后,那地方的燕窝,也不再有人采集了。”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因为那一团礁石,成了泰肖尔岛的天然屏障,所以,胡克党只在那个缺口的两旁,安上重武器,而在其他地方,却并没有防守。” 宋坚“啊”地一声,道:“那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在峭壁上翻过去。我相信没有什么峭壁,可以难得过我和卫兄弟两人!” 那人点了点头,道:“这个念头,我也动过。刚才我说我不能算到过,实质上,我是曾攀上了峭壁的,爬山的工具,也在这快艇上,可是我在攀上了峭壁之后,却发现难以下去!” 宋坚道:“为什么?” 那人道:“在岛上,胡克党防守得十分严密,几乎每一个洞中,都有人以枪口对着海面,你一下峭壁,便非被发现不可!” 宋坚和我两个入,呆了半晌,那人耸了耸肩,道:“或许我不够胆子,两位此去,或则可以成功。据我所知,胡克党的首领,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受过高等教育,在日本人占领菲律宾时期,曾经和日本人勾结,无恶不作,名字叫作里加度。”我一面听他的话,一面心中暗自盘算,已经有了一些计划。 那人讲完,似乎没有其他的话了,他望了我们一眼,默默地走向船尾,在他踏上跳板之际,他又回过头来,道:“两位,如果万一不幸,你们落到了胡克党的手中,那么,我有一句话奉告:死得快是福!” 他的语音,一点也没有恐吓的意味,我和宋坚,也都不是瞻小的人,可是,我们听了他最后那句话,都不由自主,机伶伶地震了一下,脸上为之变色!因为,在这最后一句话中,不知包含了多少恐怖的意味在内,胡克党徒手段的酷毒,也尽在不言中了! 那人讲完之后,摇了摇头,便走上了岸去。 我和宋坚,又呆了片刻,宋坚道:“卫兄弟,这是七帮十八会的事,你……” 我不等他讲完,已经知道他的用意,是叫我不要再去涉险,就此回去,因此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宋大哥,你不必再多说了!” 宋坚本是豪气凌云之人,一听得如此说法,也绝不忸怩多言,立即“哈哈”一笑,走了开去,去检查那两柄手提机枪。 我则解开了缆绳,发动了两具马达,快艇按着海图上所示,泰肖尔岛的位置,破浪而去。快艇前进的速度,的确惊人,两个小时以后,我用望远镜,向前面的一堆礁石看去,发现正是泰肖尔岛外面的礁石。 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我想找一找白奇伟和宋富两人所驶来的船只,是否停泊在礁石之旁,但因为暮色苍茫,所以看不清楚。 在我们的快艇,离开礁石,远远的时候,我便关了马达,宋坚也从舱中,走了出来,我道:“我们用船桨,划近那礁石去,不要惊动了胡克党徒!”宋坚点了点头,道:“何以不见他们?” 我从宋坚的话中,听出宋坚对于他那不肖的兄弟,以及白奇伟等,都十分关心。那实是难怪他的。宋富是他唯一的亲人,虽然志趣和他大相径庭,但是总是他的兄弟,若是落在胡克党的手中,宋坚自然会感到难过的。而白奇伟则是他生死至交白老大的儿子,他当然不能不关心他的安危。 我也是一样,尽避我不明白,红红何以和宋富在一起,而且,我对她和宋富在一起这件事,不满意到了极点,但我仍是十分关心她的安危。 我们两人,出力地划着船桨,天色黑了下来,海水变得那样地深邃和神秘,礁石高耸,在星月微光下看来,像是一头硕大无朋的史前怪兽一样。 到快艇划近礁石的时候,我看了看手表,是晚上十时二十分。 我们沿着礁石划,发现了一个洞,我和宋坚将快艇,划进了洞去,洞中漆黑一团,我看完了一只强力的电筒,只见那洞只不过两丈深浅,像是一个天然的船坞一样。 我们将艇停好,宋坚道:“卫兄弟,我们要不要泅水去找一找他们?” 我想了一想,道:“我看不必了,他们只怕早已攀上峭壁去了。” 宋坚道:“令表妹一点也不会武术,她如何能攀得上峭壁?我看她一定也隐藏在如同这样的一个洞之中,而未曾到泰肖尔岛去!” 宋坚的话,令得我心中一动。 我们此来,冒着三重危险,不但胡克党徒,不许我们侵入他们的根本重地,白奇伟、宋富,也和我们,有着利益上的冲突。我们在关心着白奇伟和宋富,但是他们,绝不会也关心我和宋坚,而且,大有可能,一发现我们,便将我们置于死地! 而如果,我不能够在未曾见面之前,先找到红红的话,情形可能大不相同。红红自然会帮我,我们的行动便可以方便许多了!因此,我立即点了点头,我们两人,各自划了一只橡皮小艇,出了那个洞。 当然,我们带上了手提机枪和子弹,也带上了电筒,出了洞之后,沿着礁石,向前划去,水光幽暗,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先后发现了十二三个可以藏船的洞,在一个洞中,发现了一艘快艇。 那艘快艇上并没有人,从遗下的物件看来,这艘艇的主人,是白奇伟和他的伙伴。他们的船,停在这里,他们的人,不知吉凶如何了。 我们很快地就退了出来,继续向前划去,一个一个洞用电筒照射着。很快地,我们竟来到了那环形礁石的缺口处,我们立即停了下来。那缺口,约有丈许宽窄,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最险的险隘,因此如果守在上面的话,实是没有什么船只,可以通得过去! 而这时,从礁石上,正有两道强光,照射在缺口的那段海面之上,将海水照得闪闪发光,我和宋坚,躲在闪光照不到的地方,用望远镜,向泰肖尔岛望去,只见岛上,灯光闪耀,显然胡克党徒,在岛上有了他们自己的发电厂,那或许是日本人留下来的,但也可以证明胡克党徒势力的庞大。 我们看了一会,便悄悄地划着船,向后面退了出去。在我们退出之余,还可以听得礁石上有人在大声言笑。 礁石上面大声言笑的人,所操的乃是吕宋岛的一种土语,我对于世界各地的语言,有着极其精深的研究,一年多前,便是以西藏康巴族人的鼓语,脱离了一次险难的,他们的土语,我当然也听得懂。只听得他们,在大声地交谈着女人,讲话的显然是两个色狼。 我们不想打草惊蛇,因此只是向后退出,不一会,便返到了我们快艇停泊的那个洞口,又再向前,划了进去。因为礁石是环形的,我们刚才,循着一个方向,只不过寻找了一半而已。 向另一个方向别出之后不久,我和宋坚,便一齐看到,在前面的一个洞之中,有亮光一闪闪地在闪着!我和宋坚两人,都不禁大是紧张。 我们的行动,更加小心,木浆触水,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橡皮艇无声地在海面上滑过,转眼之间,便到了洞的口子上。 我们两人,一起欠身,向洞内望去,只见洞中,停着一艘快艇。 那艘快艇,和我们刚才曾经发现,确定是白奇伟的那艘,形状一模一样,舱中正有灯光,我和宋坚两人,作了一个手势,两人仍是悄没声地,向前划了前去,到了快艇边上,我们蹲伏在橡皮艇上不动,只听得船舱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肯定是这里了,钢板上刻得很明白,泰肖尔岛,自然是这里。”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不错,但我们只能看着,而不能到那个要命的岛上去,找寻那笔财富!” 我和宋坚两人,听到了这里,交换了一下眼色,宋坚低声道:“令表妹?” 我点了点头,也低声道:“令弟?”他也点了点头。 在那快艇之上的,正是红红和宋富两人! 当然,事到如今,我也弄明白,红红和宋富,当然便是生物学家阪田高太郎和他的女秘书。本来我觉得要冒充阪田高太郎的身份,似乎是很不可能的事情,但如今我明白了,宋富根本不用冒充阪田高太郎,因为他就是阪田高太郎! 这话听起来,似乎玄了一些,但细说一二便可以明白,宋富和阪田高太郎,实是二而一,一而二,只是一个人!宋富离开家很早,他可能一离开中国之后,便化装到了日本,学起生物来,有那二三十年功夫,以宋富的聪明,当然不难成为一个杰出的生物学家了。 而且,更有可能,宋富的双重身份中生物学家的身份,一直是他从事另外一种活动的掩饰!“旅行教授”这个名称,便表明了他不是安份守己的人! 当下,只听得红红“噢”地一声,嚷道:“教授,你怎么啦,几个胡克党,就将咱们吓退了?”宋富的发言,十分沉着,道:“小姐,不是几个,这里是胡克党的大本营!” 红红道:“那更好了,菲律宾政府,是我们的友人,胡克党和菲律宾政府作对,我们可以将他们破获,交给当地政府处理!” 宋富“嘿嘿”地干笑了两声,道:“大破胡克党,是也不是?你是在编写第八流好莱坞的电影剧本么?还是你有了原子死光?” 宋富讲完之后,红红好半天未曾出声,才道:“那我们怎么办?” 宋富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我们先要找到,于廷文将这笔钱,藏在岛上的什么地方?” 我听到了这里,又转过头去,低声道:“宋大哥,原来他们也不知道那笔钱,究竟是藏在岛的那一部份,看来我们,不至于失败。” 宋坚点了点头,又作了一个手势,嘱咐我不要出声,我向船上指了指,示意我们是否要爬上艇去,宋坚却摇了摇手,表示不用。 我同意宋坚的意见,我们两个人,仍伏着不动。只听得红红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教授,我们只要到了岛上,还不能明白么?” 我听得红红称呼对方为“教授”,已经知道我对于宋富的判断是不错的了。他是一个双重身份的人,的确是一个十分出名的生物学家,但同时,他却也是宋坚的弟弟,飞虎帮的叛徒,红红和他之所以曾在一起,当然是因为他曾在红红就读的那所大学教过书的缘故!这时候,我心中十分着急,因为宋富是这样的一个人,而红红又是如此天真,他们两人在一起久了,是不是已发生了什么难以估量的事情,使我无法对姨母交代的呢?只听得宋富道:“王小姐,这岛上,你难道敢上去?” 我听得宋富如此称呼红红,心中才放心了些。红红道:“我当然敢,只要到了岛上,再想想办法,我相信,这几句难以解释的话,便一定可以有结果了,教授,你说是不是?” 宋富像是沉吟了片刻,道:“那个也不见得,只不过我们好不容易,将二十五块钢板,一齐得在手中,如果空手而回,实在难以心息,可是我们一上岛去,只怕立即便要被他们捉住!” 红红道:“教授,你是知道格丽丝的?”宋富道:“自然知道。”红红道:“她到新几内亚的吃人部落中去了,我却连胡克党盘踞的地方都不敢去。” 又是这一套,什么人什么人到吃人部落去了,于是我便要怎样怎样,真不知道那是什么逻辑!宋富笑了一下,道:“希望格丽丝的滋味较好,不要像小洛克菲勒那样,有去无回!” 红红道:“不论怎样,胡克党之中,总有文明人,他们总不至于将人吃掉的!”宋富笑了一笑,道:“小姐,世上有许多文明人,吃人的时候,连骨头都不吐出来,比吃人部落的生番,还要厉害!” 红红也站了起来,道:“教授,你什么时候,不教生物,教起哲学来了?”我和宋坚两人,听到此处,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地,各在袋中,取出那柄可以发射令人昏迷的药水的手枪来。 我们取了白老大所制的特殊手枪在手,轻轻地攀住了那艘快艇的舷,我们虽然屏住了气,令得身上发轻,但是那艘快艇,还是向旁,侧了一侧,只听得宋富道:“噢,有人?” 红红道:“有人?什么人?胡克党已经发现了我们?那我们干脆将钱财与他们平分算了!”红红的话,当然是在说笑,可是我听了,心中却是一动。 宋坚在我略呆了一呆之后,一耸身,已经翻上了宋富那艘快艇的甲板,我也连忙跳了上去。 我们两人,才一上了甲板,只见舱门口,人影一闪,紧接着,“嗤嗤”两声,有两枚不知是什么东西,向我射了过来,我想起宋坚对我说的话,连忙将身子,伏了下来,也就在此时,我听得宋坚“啊呀”一声,身子一晃,跌倒在甲板上! 宋坚跌倒在甲板之后,我听得“拍”地一声,有什么东西,钉在甲板之上。我心中大吃一惊,只当宋坚已经中了毒针,不顾一切地跃了起来,而宋富在这时,却正转过身,向宋坚望去。 就在那时候,我扳动了枪机,一股液汁,如同喷雾也似,向前扫射而出! 出乎我意料之外,是躺在地上的宋坚,几乎是在同时,跳起身来,“嗤”地一声,一蓬浓雾,向宋富迎面射了过去! 宋富前后都被夹攻,想避也避不开去,只见他身子一晃,“砰”地一声,已跌倒在甲板之上,那分明是白老大所配制的迷药,已经起了作用。 我忙问道:“宋大哥,你没有受伤么?” 宋坚道:“我没有!” 我们两人,只讲了一句话,便听得舱门口,传来红红的声音,道:“谁也别动!”我和宋坚,抬头一望,只见红红手中,持着来福枪,指着我们,面上神色,十分严肃,以英语道:“你们是胡克党么?”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王小姐,我们如果是胡克党,你早已成了死人了!” 红红在听到了我的声音之后的一瞬间的表情,我相信最天才的演员,也难以表演得出来,她张大了眼睛,半歪着口,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来福枪的枪口,却仍然指着我们。 我向前踏出了一步,将来福枪的枪管,推斜一些,怎知红红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在乍一听到我的声音之后,感到了过度的意外,原来扣在枪机上的手指,已经十分用力那是十分危险的,只要能多用一分力量,我就会死在她的枪下了而经我一堆,枪身一斜,枪机已被带动,只听得“砰”地一声响,一颗子弹,已经呼啸而出,在洞中听来,声音更是吓人! 红红这才怪叫一声,道:“表哥,原来是你!” 她一面叫,一面抛了来福枪,向我奔了过来,双手挂在我的额上,在我的面上,吻之不已,而我在这时候,却实是心惊肉跳,到了极点,因为胡克党不是死人,刚才的一下枪声,一定已将他们惊动! 我用力一扯,拉脱了红红的双臂,忙道:“宋大哥,咱们快将快艇驶出去!快!快!”宋坚早已奔到了船尾,发动了马达,快艇向洞外冲去。 第十四章 二十五块钢板的秘密 红红却还在咭咭咯咯地道:“表哥,本来我也要再见你一次,再到美国的,在那个岛上……” 我实在忍不住,大声叱道:“红红,你如果还想回美国的话,就闭上你的嘴。”我本来想讲,“闭上你的鸟嘴”的,但幸能及时煞住。 红红双手插腰,杏眼圆睁。道:“表哥,你有什么了不起?老实说,我比你厉害得多!” 我那里顾得和她多说什么,跃到了船头,这时候,在山之上,已经可以听得到枪声,和一闪一闪的信号灯光了。 快艇沿着礁,向停泊我们那艘快艇的洞驶去,我大声道:“宋大哥,驶过那洞时,你不要停船,一直向海外驶去!”宋坚道:“卫兄弟,你小心!”我根本来不及回答,因为这时,已经来到了那个洞的附近,我一跃入水,在未入水之前,还听得红红在大叫,道:“游水有什么稀奇!”我一跃入水中,便以最快的速度,向洞中游去! 我自己估计这数十码的水程,我游得绝不至于比世界冠军慢多少,等我跃上了我们那艘快艇之际,我已经听得外面的马达中,不止宋坚的那一艘船,显然是胡克党徒,已在极短的时间内出动了! 我开动了两个引擎,我们的那艘快艇,几乎是贴着水面,飞出洞去的,而一出洞,我便听得一阵枪声,向前面看去,只见四艘装甲的小快艇,正在追赶宋坚驾驶的那艘! 那四艘小快艇的速度,显然比宋坚的那艘,要快上许多,双方面相距,已只不过七八十公尺,正在紧张地驳火,我操纵着马达,将第三个马达,也立即发动了,船身前进的速度,快到了极点,激起极高的水花,将全身尽皆淋湿。很快地,我便追过了那四艘装甲快艇,向宋坚的快艇接近,在我驾过宋坚快艇之旁时,突然从宋坚的艇上,“呼”地一声,一团黑影,飞了过来。我连忙一跃向前,将之接住,抛入舱中,那人被我抛到了舱中之后,哇呀大叫起来,原来正是红红。 红红当然不是自己跃过,而是由宋坚抛了过来,红红一到了我的快艇上,我的快艇,正在宋坚的快艇之旁擦过! 就在那一瞬间,我抛出了缆绳,已将宋坚的快艇拴住,马达怒吼,水花四溅,我的快艇,拖着宋坚的那艘,向海中疾驶而出。 在这时候,我们的头顶上,子弹呼啸,宋坚的那艘快艇的引擎,显然已被击坏,正冒出一股一股的浓烟,而我的那艘快艇,感谢那位朋友,小小的引擎旁四周围,竟全都装上了防弹钢板,所以未受损伤。 我在子弹呼啸之中,向后望去,只见衔尾追来的装甲快艇,已经增加到了十二艘,幸而我快艇的三具马达,一起发动,速度在他们的装甲快艇之上,所以距离越来越远,终于出了子弹的射程之外,前后约莫四十分钟,我们已在茫茫的大海之中,将那十二艘装甲艇,抛在后面,看不见了。 我知道胡克党徒,也十分忌惮菲律宾政府,并不敢十分远出,所以立即关了两具马达,使船的速度,慢了下来,那时,宋坚的那艘船,已在起火燃烧,宋坚抱着宋富,停在船首,我一将快艇的速度放慢,他便一跃而起,在两艘船之间的那条绳上一点足,又弹了起来,轻轻巧巧地落到了我的船上。 他一到了船上,反手一掌,掌缘如刀,便向麻绳,切了下去! 我连忙叫道:“宋大哥,那二十五块钢板!” 宋坚道:“我已取了!”“拍”地一声,一掌切下,已将麻绳切断,将那艘船抛弃,我们驶出没有多远,这艘船便沉下海去了。 我和宋坚两人,直到这时,才透了一口气,一齐抬起头来,只见红红站在船上,满面委屈,道:“表哥,你摔痛我了!” 我想责叱她几句,可是又不忍出口,忙道:“算了算了!”红红一扭身,便进了船舱,我和宋坚两人,也跟了进去。 宋坚浓眉紧锁,道:“卫兄弟,咱们是脱险了,白奇伟他们,不知怎样了!”我叹了一口气,道:“但愿他们,平安无事!”我一句话刚说完,忽然听得红红,高声惊呼起来! 我听得红红惊呼,只当她又在发神经病,刚想叱止,却见宋坚,也怔了一怔,我心知事情不妙,连忙也向舱口望去,只见两挺手提机枪,正对准了我们,紧接着,便是一人,“哈哈”一笑,道:“多谢关心,我在这里,并不曾落在胡克党的手中!” 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白奇伟所发! 我和宋坚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罢才,我们还当白奇伟大有可能,已落在胡克党的手中,而在为他可惜、着急,怎知如今,转眼之间,我们尽皆为他所制! 白奇伟在两个手持机枪的人中出现,他居然仍是神父的装束,满面得意之色。 白奇伟道:“那也是无巧不成书,我们想翻过悬崖,到那岛上去,却未有结果,正在逐洞搜寻,可有洞,可以直通里面的海域,却发现了你们的快艇,我们刚上去,卫先生便来了,刚才那一场战,十分精彩,是不是?” 宋坚沉声道:“奇伟,你令他们将枪拿开!” 白奇伟面色,旋地一沉,“嘿嘿”冷笑两声,那两人立即扳动了机枪,只听得“达达达达”一阵惊心动魄的响声过处,枪口的火舌,窜出老远,那两人已各自射出了一排子弹。 但是那一排子弹,却并不是向我们射来,而是向舱顶射出的。 舱顶上,立时开了一个“天窗”。我吸了一口气,向红红看去,只见红红虽然面色青白,但是却仍然站着,未曾给刚才的场面吓倒! 我心中对红红,也不禁暗自赞许,因为她究竟十分勇敢大胆,倒不是完全胡来的! 宋坚在枪声过去之后,立即问道:“这算什么,示威么?” 白奇伟冷冷地道:“正是,如果刚才你们两人,如非在言谈之间!对我还有几分关心,这两排子弹,已到了你们的身上了!快将那二十五块钢板取出来,这次可别再玩什么花样了,我在这里将你们杀死,绝对没有后果,你们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我早已想到了这一点,这里乃是茫茫大海,白奇伟若是将我们一齐杀死,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他本来,只怕也真的有杀我们之意的,想不到我们,无意中的几句交谈,倒救了我们的性命! 我唯恐宋坚不肯答应,将事情弄僵,忙道:“宋大哥,暂时,算是他赢了,将钢板给他吧!” 宋坚沉声道:“奇伟,你知道岛上胡克党徒,这样厉害,我们自己人还起什么争执,不如同心设法对付!” 白奇伟连声冷笑,道:“不必你多关心了,快取出来!”他一面说,一面缓缓地扬起手来,我们都知道,他的手如果向下一沉,在他身旁的两个枪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枪的! 宋坚的面色,显得十分难看,但是他却开始动作。解开了上装,将系在皮带上的一只皮袋,解了下来,白奇伟喝道:“抛在我的足下!” 宋坚冷冷道:“放心,我不会抛在你的面上的!”他一扬手,果然将那只皮袋,抛到了白奇伟的脚下,那倒不是宋坚甘心情愿,而是白奇伟和枪手,堵住了门口,我们根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白奇伟俯身,将皮袋拾了起来。 我们看着白奇伟,将皮袋解了开来,一块两块地数着钢板。一共是二十五块,一点也不错,等到数完,白奇伟的面上,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道:“好,船舱之中,有救生圈,你们要离开这艘船!” 我和宋坚两人听了,不禁又惊又怒! 不要说在这样的大海之中飘流,难以求生,而且,这一带,正是太平洋之中,有名的鲨鱼出没地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际,不知道有多少盟国的空军人员,在这一带的海域之中,葬身于鲨鱼之腹!我们两人,明知白奇伟既然作了这样的决定,我们既不求他,便只有听天由命了。可是,红红却叫道:“我抗议!” 白奇伟微微一笑,道:“你抗议什么?” 红红却一本正经地道:“在海洋之中,放逐俘虏,违反日内瓦公约!” 我们几个人,都未曾料到,红红竟会讲出这样一句话来,我和宋坚,虽然处境奇险,却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白奇伟也忍不住笑了几声,道:“好,你们若是死了,也见不到我的成功。” 我知道,刚才白奇伟也未必真有意将我们逐下海去的,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我们向他求饶,但我自问,和宋坚两人,都是硬汉,绝不会向他求饶的,在那样硬碰硬的情形下,他的威胁,可将付诸实现,而如今,有红红在侧,一句话,便替我们解了围! 白奇伟顿了一顿,又道:“那么王小姐,你替他们两人,反缚了双手!”他说着,从衣袋之中,取出了几条牛筋来,向红红抛了过去,红红还想不答应,我却道:“红红,照他的话做!”红红这才将牛筋,拾了起来,将我和宋坚两人的双手反绑住,白奇伟向地上的宋富一指,道:“他死了么?” 我道:“没有,他昏了过去。”白奇伟吩咐道:“将他也绑了起来,手足一齐绑!”红红大声道:“绑手也够了,何必绑足?” 白奇伟冷笑道:“小姐,手足一齐绑,虽然痛苦一点,但比在海上,遇见吃人的虎鲨来,等于是在美亚美海滩上晒太阳了,是不是?” 红红哼地一声,又将我们三人的双足,一齐用牛筋缚了起来,我和宋坚两人,只得相视苦笑,我们手足都被缚起之后,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红红向白奇伟走了过去,双手一伸,道:“轮到我了。” 白奇伟笑道:“你可以免了!” 红红怒道:“放屁,谁要你免?” 白奇伟“哈哈”大笑,道:“船上连你们三人在内,共是六个人,吃的喝的,全归你准备!”红红道:“你不绑我双手,可不要后悔!” 白奇伟一笑,道:“谅你也翻不出我手掌!你跟我出来。”红红向我们两人望了一眼,便走出了船舱。那艘快艇,有前后两个舱,我们所在的,乃是前舱,红红和白奇伟等人,走出去之后,不一会,便听得后舱中有脚步声。 紧接着,前后舱相隔的那个板壁上的一扇小窗,被打了开来,一支枪伸了过来,对准了我,同时,听得钢板的响声,和白奇伟道:“你们怎么从钢板上得知这笔财富,是藏在那个环形岛上的?”红红冷冷地道:“是动脑筋动出来的。”白奇伟厉声道:“你可别耽搁时间,快照实说!” 红红却“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道:“姓白的,你声音大些,我便怕你了,是不是?”我听得红红的口吻竟俨然是一个女流氓,不禁笑了起来,道:“白奇伟,如果你想省些时间,少费些心思,还是对我表妹,客气一点的好!” 白奇伟语带怒意,道:“我就不信。” 我一声冷笑,道:“若是你施什么强横手段,她只是一个女子,你也不见得什么英雄。” 我知道白奇伟这个人,处处喜欢表现自己是英雄人物,所以了特地用这话去激他。 果然,他呆了半晌,咳嗽了两声,道:“王小姐,你该说了!”红红道:“你将二十五块钢板,拼了起来,便可以发现,凹凸不平之处,凑了拢来,刚好是这个环形岛和中间一个小岛的地图,而有一头大鹰,以简单的线条,附在地图上,鹰嘴指着那个小岛,我们查出这个小岛,就是泰肖尔岛。” 我和宋坚两人,这时候,才知道那二十五块钢板的作用。 本来,我们想趁白奇伟不在的机会,试试可能挣脱缚住我们的牛筋,但是我们听得白奇伟和红红两人,正在研究那二十五块钢板的来历和秘密,便静止不动,仔细听了下去。只听得钢板的相碰声,不断地传了过来,那显然不是白奇伟,便是红红,正在摆动钢板,过了约莫七八分钟,听得白奇伟道:“果然不错,王小姐确有过人之才!”红红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心中暗忖,白奇伟也确有过人之才。他果然听了我的话,对红红客气起来了。 白奇伟又道:“那么,钢板后面的文字,可是指明准确地点吗?”红红道:“你不妨自己翻过来看看,我们也没有弄懂。” 白奇伟“嗯”地一声,又翻动钢板,过了没有多久,便听得他念道:“七帮十八会兄弟之财,由于廷文藏于岛上,神明共鉴。”他念到这里,略停了一停,道:“这是什么话?”宋坚忍不住道:“快念!” 白奇伟道:“你还想有份么?”红红道:“多一个人想便好一点!”听她的口气,像是已经根本不将白奇伟当作是敌人了!只听得白奇伟念道:“白凤之眼,朱雀之眼,白虎之眼,青龙之眼,唯我兄弟,得登颠毫,再临之日,重见阳光。” 白奇伟念完之后,忍不住道:“放他妈的狗屁,这是什么话?”我嘲笑道:“自己不懂,不要骂人!”白奇伟道:“你懂么?” 我道:“我也不懂,但是我至少会慢慢去想,不会开口骂人!”白奇伟大喝一声,道:“闭嘴!”我不再和他理论,将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在心中,念了几遍。 那几句话实在可以说连文气都不连贯。而可以连贯的地方,似乎又是废话,和指示准确的地点,显得一点关系也没有,关键当然是在前四句,可是前四句,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我向宋坚望去,只见他也在摇头,显然可见,他也不知那是什么意思!快艇一直在海上飘荡着,过了好久,我们听得白奇伟吩咐手下,去检查燃料的多寡,又吩咐另一人,去发动马达,那扇小窗上,监视我们的枪管子,也缩了回去。 我立即站了起来,手足用力,挣了几挣,可是牛筋,坚韧无比,用力挣了几挣,反倒深深地勒进了肌肉之中,好不疼痛,宋坚向小窗户中,看了过去,只见白奇伟望定了桌上,那拼成了圆形的二十五块钢板,正在以手敲桌,不断沉吟。 宋坚看了一看,便缩了回来,一俯身,便张口向我的手腕处咬来,我知道他想将牛筋咬断,心中暗自一喜。 可是,宋坚才一咬上去,却立即“啊”地一声叫,向后退了开去,我不禁吃了一惊,忙道:“怎么啦?”只见宋坚的口唇,片刻之间,便红肿了起来,我大声喝道:“白奇伟,牛筋上有什么花样?” 白奇伟哈哈大笑,道:“没有什么花样,但如果你想将牛筋咬断,只怕不免一死!”我道:“如果只是咬了一咬呢?” 白奇伟道:“那只不过痛上一会而已,让你做不成风流小生,罪过罪过!” 原来他在邻舱,并不知道吃了亏的是宋坚,还只当是我,所以了这样来挖苦我的。 我叹了一口气,不再出声,宋坚更是满面怒容,不久,船已开动,在船开动之后的十来分钟之后,只见躺在地上的宋富,转动了几下身子,睁开眼来。 我们向他望去,宋富也向我们望来,一开始,他面上现出了无限的惊讶之色,但片刻之间,便转为冷漠一笑,道:“好,都落在胡克党手中了?” 宋坚道:“胡克党要你这个生物学家做什么?” 宋富一声冷笑,道:“老大,你以为我是愧对飞虎帮,才不回来的么?老实告诉你,我是看见你就讨厌,所以才不回来的!你是老大,什么都是你的,你全有份,我全没份,呸!” 宋坚面色铁青,喝道:“你闭不闭嘴?” 宋富“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得很,我一直以为,你当真是出人头地,样样都胜我一筹,但是如今我才知道,我们至少有一件事是平等的,那就是我们一齐被人绑住了手足!” 宋富在大声叫嚷之际,也显得他十分激动。 宋坚道:“你去做你的日本人好了,谁来稀你,你又来搅风搅雨做什么?”宋富四面一看,就在此际,后舱也传来红红的声音,叫道:“教授!” 宋富道:“你没事么?”红红道:“我很好,我们不是落在胡克党的手中,是白老大的儿子,白奇伟的俘虏!”宋富冷笑了几声,又以极其狠毒的眼光,向我望了一眼,我也不甘示弱,道:“幸会,好几次未死在你手中,算是命大。” 宋富从鼻子之中,冷笑了一声,道:“死在眼前,还逞什么口舌之雄?”宋坚道:“阿富,你再多说一句,我绝不轻饶你!”宋富又狂笑起来,道:“白奇伟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得了二十五块钢板,自以为是,一定向泰肖尔岛去,连他在内,我们全是胡克党的消遣品!你还要怎样对我?” 我听了宋富的话,又想起“死得快是福”这句话来,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宋坚的面色,也为之一变,只听得一阵脚步声,白奇伟已走了过来,道:“你放什么屁?” 宋富连望都不向他望一眼,道:“臭小子,你乳臭未干,凭什么资格,来和我说话?”白奇伟立时大怒,一声怒哼,抬脚向宋富便踢! 我倒也不忍宋富吃了眼前亏,刚要出声时,却见宋富,整个人向上弹起,反向白奇伟那一脚,迎了上去!宋富那突如其来的一跃,令得白奇伟也为之一怔,出脚不免慢了一慢,只听得白奇伟的两个手下,在邻舱大声呼喝,但这时候,他们却没有法子开枪射击! 因为宋富跃了起来之后,猛地一撞,已经将白奇伟压在他的身下,如果射击的话,白奇伟也绝对不能避免受伤!我一见有机可趁,立即身形一挺,也向上跃了起来,以膝盖向白奇伟的头部,跪了下去,重重地撞了一下,就像是自由式摔角,要努力打倒对方时所用的手段一样,白奇伟闷哼了一声,几乎昏了过去。 宋坚唯恐我将白奇伟打成了重伤,忙道:“行了!行了!”我又跃了起来,宋富的身子,压在白奇伟身上,不肯移开。 白奇伟好一会,才大声叫了起来,红红和他的手下,早已来到了我们的舱中,我立即道:“红红,快将他们的武器缴了!” 那两个人因为白奇伟被宋富压住,无可奈何,只得听凭红红,将手提机枪,缴了过去,红红提着一柄,又挂一柄在肩上,居然威风凛凛。我嘻嘻一笑,道:“白兄,如今又怎样?” 白奇伟面色铁青,一声不出,宋富喝道:“还不将我们,解了开来?”白奇伟拚命在挣扎,想将宋富掀翻。但宋富在柔道上,分明有着极高的造诣,他虽然手足被缚,但是他压在白奇伟身上的姿势,却是一式十分优美的“十字扣压”,令得白奇伟无论怎样挣扎,都没有办法挣扎得脱。 白奇伟的两个手下,走了过来,将我们手足的牛筋,都解了开来,我和宋坚,都不约而同,拔了白老大给我们的特制手枪在手,宋坚喝道:“富弟,你起来。”宋富“哼”地一声,道:“你又神气什么?不是我,你们能脱身么?” 宋坚呆了一呆,才道:“不错,若不是你,我们都不能脱身,这次是你的功劳。”宋富冷冷地道:“既是我的功劳,你为什么又来发号施令?” 宋坚像是竭力地忍着怒火,道:“那你准备怎么样?”宋富一声冷笑,身子一弹,便一跃而起,道:“不准备怎么样!” 我在一旁,看得出宋富口中,虽然如此说法,但事实上,他心中一定另在打着主意。 宋富一跃了起来,白奇伟也翻身站起,看他的情形,像是要向宋富扑了过去,但是他向我们看了一眼,却又不敢发作。 我向宋坚望了一眼,道:“宋大哥,你该说话了!”宋坚沉声道:“不错,我是有话要说,如今,我们大家。必须化敌为友!” 宋富抬头,望着舱顶上的那一排弹孔,一声不出,白奇伟发出了一声冷笑。 宋坚继续道:“事实上,我们都是自己人,如今,胡克党蟠踞岛上,若是我们自己人再勾心斗角,如何能达到目的?” 宋富道:“不错,有理之极!”他话虽是如此说法,但语气之中,却是大有揶揄之意,宋坚瞪了一眼,却也没有法子发作。 我向白奇伟走了过去,道:“白兄,你的意思怎么样?”白奇伟转过身去,道:“我的意思,还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我看得出,宋富和白奇伟两人,都没有化戾气为祥和之意,若是勉强要他们在一起,在他们如今,在劣势的情形之下,他们自然不敢怎样,可是他们一有机会,一定蠢动,实是防不胜防! 我想了一想,便道:“红红,你到邻舱,去将那二十五块钢板取来。” 红红答应一声,走了出去,我突然迅疾无比地,将白老大特制的手枪,扳了两下,白奇伟和宋富两人的脸上,都现出惊讶无比的神色,但是他们惊愕的表情尚未收敛,“嗤嗤”两声过处,两蓬液雾,已喷向他们的面部,两人身形一晃,已倒了下来。 宋坚吃了一惊,道,“卫兄弟,你做什么?” 我道:“宋大哥,他们两人,怀有异心,绝不能合作!”那时候,白奇伟的两个手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当白奇伟已经死去。面色发青,额上渗出了老大的汗珠来。宋坚道:“那你准备将他们怎么样?” 我道:“暂时将他们送到附近的荒岛上去,留下点粮食给他们,等我们的事情成功之后,再接他们走。” 宋坚想了片刻,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我到了船尾,又发动了马达,快艇一直向前驶去,没有多久,便已经驶近了一个荒岛,我命白奇伟的两个手下,抬着白奇伟上岛去,给他们留下了七天的食粮和食水,然后,又驶到附近另一个荒岛上,将宋富也抬了上去,我相信他在醒转来之后,便自然会知道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了。 将白奇伟和宋富两人,都处置妥当之后,我和宋坚两人,才有机会,看到那二十五块钢板的全貌,那二十五块钢板,也没有什么可以多叙之处,和白奇伟与红红两人在研看之际,我们所听到的那一切,没有什么多大的出入,而那几十个字,也是浑不可解。 我和宋坚、红红两人,商议了一阵,觉得如果不是再到泰肖尔岛去,实在绝对没有法子,弄明白这一切的。但是如果到岛上去,正面交锋,又不是胡克党的敌手,偷进岛去,又绝无可能。 商议了好一会,我突然想起红红说过的那句话来:和胡克党对分财富! 当然,胡克党徒无恶不作,如果将这样大的一笔财富和他们对分,实是助纣为虐,但是兵不厌诈,我们却不妨以此为名,和胡克党的首领,有了接触之后,再来见机行事! 我将这意思,和红红、宋坚两人说了,红红第一赞成,宋坚想了一想,也认为可行。 于是,我们又向泰肖尔岛驶去,到了将近的时候,我们在旗上,升起了一面大白旗,表示此来,并没有恶意,而且,我相信那位将快艇借给我们的朋友,和胡克党一定时有来往,胡克党徒可能认得这艘快艇的! 我们从泰肖尔岛环形外岛的那个缺口中,驶了进去,只听得几下枪响,从枪声来听,枪是向天而鸣的,才驶进去不久,四面都有一艘快艇,驶了过来,我也立即停下了马达。 驶近来的快艇上,每一艘的头上,都站着一个人,全副武装,神情显得十分严重。我早已吩咐红红,躲在舱中,不要出来。 我和宋坚两人,则站在船头,只见快艇越驶越近,片刻之间,便已接近了我们的快艇。那四个人的身手,也十分矫捷,一跃而上,其中一个以英语喝道:“是送烟草和酒来了么?” 我和宋坚两人,互望了一眼,同时,我心中暗忖自己所料,果然不差,这艘快艇的主人,果然和胡克党徒,略有来往。我却并不以英语回答,而以吕宋土语,道:“你们弄错了,我们是来见你们首领的。” 那四人的面色,立时一变,其中有两个人,甚至立即大声呼喝起来,我立即又道:“我们此来,绝无恶意,更不是你们政府中的人,我们是中国人,和你们的首领会见了之后,对你们有莫大的好处!” 那四个人窃窃私议了一会,其中一个,发射了一枚信号弹。没有多久,另一艘快艇,驶了过来,站在船头上的,竟是一个白种人,事后,我才知道那是一个美国流氓,叫作李根,他在马尼拉犯了抢劫罪,被通缉得紧,才躲到这里来的。在胡克党中,很有地位。 当时,那艘快艇向我们驶近之后,那美国流氓以十分傲然的神气,向我们两人打量着,同时,听取那四个人的报告。等那四个人讲完,美国流氓道:“中国人,想要干什么?”我冷冷地道:“想要见你们的首领。”那美国流氓道:“我就是,有什么事情,对我说好了!” 本来,我也不能确定李根的话,是不是真的,因为快艇主人曾经告诉过我,胡克党的首领,叫里加度,乃是菲律宾人,但当然也可能起了变化。但是当我看到那四个菲律宾人,面上各有怒容之际,我便知道那美国流氓,正在自抬身份这是美国人的“嗜好”! 我冷笑一声,道:“你是首领?那么对不起得很,我们来这里,不是要见首领,而只是见里加度。”我的话才一出口,那四个菲律宾人便高声欢呼起来,叫道:“里加度!里加度!”我看得出,里加度在胡克党徒之中,一定极得人心。 李根的态度,十分狼狈,但流氓究竟是流氓,亏得他面皮厚,又哈哈一笑,道:“不错,你们要见的,就是首领,请跟我来!” 我们看出他眼中,凶光毕露,已将我们当作敌人。 我和宋坚低声道:“宋大哥,要小心这个有着二百磅肌肉的凶徒。”宋坚耸了耸肩,道:“放心!”当然,明枪我们是不怕的,但怕就怕这美国流氓,暗箭伤人。 当下,由那个美国流氓带头,另外四艘快艇,围在我们周围,向前驶去。没有过了多久,便到了一个码头之旁。 这个码头,当然也是日军的遗留物,从码头向内,还有一条公路,公路的两旁,蹲满了人。 那些蹲在公路两旁的人,简直是天下罪犯形像的大本营,各种凶恶的脸谱都有,若不是我和宋坚两人,都有两下子,只怕见到了他们这些凶徒,便双脚发软了。在跨上岸去之前,我以乡下话叫道:“红红,你千万躲在舱中,不可出来,夜晚不能亮灯,如果你发现有什么异动,便立即开船冲出去,他们追不上你的,你听到了,不要回答。” 红红显得十分机警,她当然听到了我的话,却果然未出声回答。 我们上了岸,李根仍在前面带路,路旁的凶徒,都以恶狠狠的眼光,看着我们,我忽然看到,李根向路旁另外两个白种人,做了一下手势,又以大拇指向后,向我和宋坚两人,指了一指。 那两个白种人立即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大拇指插在裤袋中,吊儿郎当地来到了我们的面前,口中不断地嚼着一些草叶,那种情形,只使我想起一条癞皮狗。 他们两个人,分明是在李根的示意下,准备向我们两人挑! 我和宋坚,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装着没有看到一样,仍是向前走着,那两个人大概也是美国人耸着胁头,跟在我们后面,其中一个忽然道:“中国畜生!”我倏地转过身来,道:“你说谁?”那美国人一声大喝,道:“说你!” 他一面说,一面右拳已经向我的面门,“呼”的挥了过来!我向旁一侧,他的拳头,在我脸旁擦过,而我一伸手间,已经在他肘部麻筋上,弹了一下。那一下,令得他手臂,软垂不起,而不等他再起左拳,我已老实不客气,先是一下右上掌,击中了他的下颔,立即又是一下左钩拳,击中了他的面颊! 这两下,虽是西洋拳法,但在练过中国武术的人使来,力道自然分外强大,那人怪叫连声,向外跌了下去,连爬都爬不起来。 另外一个一见情形不妙,“拍”地一声,弹出了一柄足有尺许长短的弹簧刀,向前一送,便刺向宋坚的肚子。宋坚吸了一口气,整个肚子,都缩了起来,美国人一刀,势子使尽,刀尖贴在宋坚的衣服之上,但宋坚却一点也未曾受伤! 那美国人呆了一呆,宋坚早已一伸手,在他脉门上抓了一下,将弹簧刀劈手夺了过来,老实不客气,反手一刀,刺进了那美国人的肚子之中! 那美国人捧着肚子,张大了眼睛,像是不相信这是事实一样,向后不断地退去,终于倒在路上!宋坚不是嗜杀之人,他一出手,便以这样严厉的手段对付那美国人,是有其原因的。 一则、当然是那美国人先要取他的性命之故。二则、我将另一个击倒在地,许多菲律宾胡克党徒,都在高声呼啸。由此可知那些美国人,多半作威作福,属于“丑陋的”一类,杀了他,可以使得一些平时受气的胡克党徒,同情我们,便利我们行事。 在两人相继受伤之后,李根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望着我们,跃跃欲试,我冷笑道:“你倒在路边,我们一样可以找到带我们去见里加度的人!” 第十五章 胡克党的大本营 李根一声怪叫,踏前一步,便向我扑了过来,我看出他西洋拳的根底很好,不拟和他正面相敌,身子一闪,闪到了他的背后,一脚踢出,正踢在他的屁股上,李根被我这一脚,足足踢出了七八步远,重重摔在地上! 李根倒地之后,居然立即翻过身来,同时,手上已握着一柄手枪,可是,我也早已料到这一点了。不等李根扳动枪机,我左脚又已飞踢了起来。 那一脚,擦地而过,将地下的砂石,一起扬了起来,向李根飞了过去,李根的视线被避,盲目放了三枪,有两个胡克党徒中了流弹,我则早已一跃向前,伸足踏住了他的手腕,而在踏住他的手腕之后,足底向后一拖,李根大声怪叫起来,将他腕骨折断之声,都遮了过去! 而其时,因为另有两个胡克党徒中了流弹,所以秩序大乱,有的向天放枪,有的高声大叫,我和宋坚,唯恐胡克党徒,趁机向我们进攻,都向路边跑去,跃下了路旁的深沟之中。 我们伏在沟中,探头向上望去,却并不见有人,向我们追来,而且有人向我们指点,我们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只听得一阵汽车喇叭响,尘头起处,一辆十分残旧的吉普车,驶了过来,吉普车一出现,人声顿时静了下来,车子来到我们不远处停下。 我们两人,定睛看去,只见车上,共有五个人,除了司机之外,乃是四个菲律宾壮汉,每一个都像是水牛一样。而在这四个壮汉当中,则是一个穿着十分整齐的菲律宾人。 因为所有的胡克党徒,全都是衣服破烂,满身烟渍酒味,所以这个人衣服整洁,看来便十分惹眼。他约莫一七○公分上下,身量并不是太高,四十上下年纪,肤色十分黝黑,车子一停,便沉声喝道:“什么事?” 一个胡克党徒,向我们藏身之处指来。我们知道那人一定是里加度了,便自深沟之中一跃而起,我才一跃起,便道:“里加度先生?” 那人的面上,略现出了讶异之色,向躺在地上呻吟,已然濒死的美国流氓指了一指,道:“你们的杰作?” 我尚未回答,已有人叫道:“美国人先挑的!” 里加度皮笑肉不笑地牵了一下嘴角,道:“你们来做什么?”他一面说,一面旋头四顾,使了几个眼色,只见他车上的四个大汉,已一跃而下。同时,在场的胡克党徒也静静地移动着,片刻之间,已成了隐隐将我们围住之势。 同时,又已有人,将那三个美国人,扶的扶,抬的抬,弄了开去。我一见这等情形,便知里加度是大有才能的人。胡克党徒,乃是各地的不法份子所组织的,但里加度连声都未曾出,只是使了几个眼色,装了一下手势,便已能指挥这些无恶不作的歹徒,可知他在胡克党徒之中,享有极高的威信。 我略想了一想,道:“有一件事,只要你肯合作,对你们,对我们,都十分有利。”里加度的嘴角,又欠了一下,道:“有利到什么程度?”我将手一伸,向所有的人,指了一指,道:“有利到可以令得你们每一个人,都到巴黎去渡一次假期!”里加度凝视着我,道:“上车来。” 我和宋坚两人,离他的吉普车,本来有丈许远近,但我们两人,存心卖弄,身形一纵间,已经纵上了车子,里加度像是吃了一惊,那四个大汉,也已跃上了车子,吉普车向前飞驰而出。 一路上,可以看到许多水泥的“房子”那其实不是房子,只不过是雕堡或是仓库,但如今都用来作房子了。 驶出了约莫十来里,公路便到了尽头,岛上山峦起伏,那条公路,当年一定也费了不少心血,才造成的,尽头处乃是一个小山谷,四面青峰围绕,十分幽静,在山谷正中,有着一座大建筑物,也是水泥的,可能是一所大仓库。在车上,里加度一句话也没有和我们讲过,车子一停,他才道:“到了。” 车上的四个大汉,先跃了下车,我们和里加度,也跟着下车,向那坐大仓库走了进去,水泥的建筑物,另有一股阴森森的气象,再加上灯光,昏黄不明,更令得人感到,十分不妙。 我不仅要耽心我们和里加度谈判的结果,而且,还要耽心躲在船舱中的红红。我们进了一间两丈见方的房间,房间中的陈设,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十分豪华,但是我却也注意到,精致的酒瓶,大多数是空的,而里加度开了银质的烟盒,雪茄烟也没有多少支了! 我们都坐定之后,那四个大汉,两个守在门口,另外两个,站在我们的背后,那当然不是保护我们,而是为了防止我们,有什么异动。 我们还未开口,里加度已经道:“可是合作,武装走私么?” 我笑了起来,道:“放心,什么风险也没有,绝不用和政府冲突,就可以坐享其成。”里加度向色一沉,道:“先生们,我是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我立即道:“先生,不需要你有幽默感,因为你有运气,这个岛上,有着臣量的财富,被埋藏在某一地点。” 里加度耸然动容,道:“财富的数字之大,值得使你们冒这样的奇险?” 我道:“财富的数字之大,会使你将我们当作最好的明友看待。” 里加度像是十分欣赏我和他针锋相对的对白,“哈哈”笑了起来。但笑了几下,却又突然停止,道:“藏在什么地方?” 我向宋坚点了点头,宋坚便将那二十五块钢板,取了出来,我则将七帮十八会当年集中这笔财富的经过,向里加度简略地说了一遍。 里加度像是听得十分有趣,宋坚已将二十五块钢板拼好,里加度仔细地看了一会,道:“准确的地点,是要靠后面的字句么?” 我已经将后面那几句不可解释的话,翻译给里加度听,当时我道:“我想是如此。”里加度在室中,翻来覆去,踱了好一会,面上忽然现出了欣喜之色。 我道:“里加度先生,可是你对我这几句不可解的话,有了什么概念?”里加度道:“没有,没有。但既然在这个岛上,一定可以找得到的,不论那笔财富是多少,由我来分配。”他一面说,一面将双手按在桌上,上身俯冲,像是要将我们,吃了下去一样! 我以十分冷静的语调道:“不,一人一半。”里加度再道:“由我分配。”我仍然道:“不,一人一半!”里加度冷笑道:“这里是谁说话?”我冷冷地道:“没有我们,你不可能找得到这笔财富,一人一半,才是公平的办法。”里加度道:“胡克党徒从来不讲公平。” 我立即道:“好,那就我们占七份。你占三份!”里加度呆了一呆,突然纵声大笑起来。宋坚向我望一眼,似乎怪我出言,太以过份。 我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我却是故意的。 因为,和里加度领导的胡克党徒开谈判,本来只是一种手段,一切全为达到我们可以在岛上寻找这笔财富的目的而来,如果谈判进行十分顺利的话,那倒反而违背了原来的意思了! 里加度笑了一片刻,道:“那么,我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了!”我点了点头,道:“不错,如果这种情形不改变的话,谈判便难以进行下去了。”里加度道:“那么,你们准备加入我们么?” 我自然听得出他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不顺从他意思的话,就别想离开这儿。 当然,我更知道,如果我们真的和里加度谈判的话,其结果也一样的会死在他的手中,因为他绝不会让任何秘密,落在外人手中的! 我笑了笑,道:“在胡克党来说,一点也算不了什么,但在你来说,我们死了,你却损失了一个可以成为世界上第一流富翁的机会!” 里加度听了我的话之后,眼中闪耀着贪婪的光芒,简直像是一头南美洲黑豹一样! 沉静了好一会,他才道:“好,我们明天再谈,你们不可乱走。” 我猜不透里加度要拖延时间,是什么用意,但他既然这样说了,我们自然也只好照做。他话讲完之后,便走了出去。 我和宋坚两人,将那二十五块钢板,收了起来,各在一张十分柔软舒适的沙发上,躺了下来,宋坚道:“我们怎么办?” 我道:“到了晚上,我们偷出去,藏匿在山上,我想胡克党未必找到我们。”宋坚道:“这是一个仔办法,我们尽可以在山上多住几天,可是你忘了你的表妹吗?”我道:“当然不会,只不过我虽然不知道她是怎样和宋富含作将钢板盗走的,而她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那快艇上又有暗室,食物也很多,大约半个月的藏匿,总是没有问题的。” 宋坚摇了摇头,道:“但愿如此。” 我道:“除了希望这样之外,我们实是毫无办法,因为我们绝不能去通知她的。”宋坚叹了一口气,道:“早知这样,我们该将白老大特制的手枪,留下一柄给她!”宋坚的话,猛地提醒了我! 因为,我记得,在那快艇之上,有一具十分优良的无线电的收发机,而白老大的近距离对话器,显然也是根据无线电的收发机原理而制成,如果我们发出的波长,快艇上的无线电机,可以收得到,而又能引起红红的注意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和她通话了。 我一想到这点,连忙取出那柄“手枪”来,调整着收音机部份的装置。 当然,我也没有十分把握,我只是不断地掉换着不同的波长,同时,不断地叫着,和听听是否有红红的回音,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多,红红的声音,果然传了过来,道:“表哥,是你吗?” 我欢喜得几乎跳了起来,道:“红红,你听得到我的声音?”红红道:“自然,有什么事?”我道:“红红,你现在怎么样?” 红红道:“听你的话,关在暗室中,闷死了!” 我道:“好,红红,我们可能半个月,或则更长久不来看你,你千万要小心。”红红道:“我不干,那大不公平了,叫我在暗室中关半个月,那算什么?”我沉声道:“红红,你必须听我的话!”红红半晌不语,才勉强地道:“好!” 我从来不信任何宗教,但这时,如果有一个神,能够保佑红红是真心听我的话,那我立即会跪下来,向他膜拜! 我又吩咐了红红几句,才结束了与它的谈话。这时候,天色已渐渐地黑下来了,胡克党一直没来看我们,门已被锁上,我们饿得十分可以。 可是我们都忍着,等夜深些,再打主意。我上面已经说过,我们所在之处,乃是一个仓库。而那间房间,除了房门之外,并没有窗户,但是却有一个气窗,气窗上装着手指粗细的铁条。 里加度显然存心将我们囚禁在这里的,但是他却不知道,那十来条手指粗细的铁条,在我和宋坚的眼中,简直像是面粉条一样。 我们仔细看看那二十五块钢板来消磨时间,到了午夜,我又攀上了那个气窗,向外看去,只见有四条大汉,正在门外守着,在那四条大汉之外,两个仓库最大的部份,竟是胡克党徒的集体宿舍! 这时候,至少有一二百人,在外面席地而卧,我们要出去的话,必须在这些人的身旁走过。我将看到的情形,低声和宋坚说了。宋坚示意我下来,他立即攀上了气窗,只见他手向外,扬了几下,门外传来四千“哧”、“哧”的呼气之声。我知道,那四个人,都已被宋坚袭中了穴道。 中国武术之中,最玄妙的,便是以克制穴道来令得敌人血脉,有着短暂时间的不流通,而那一段短暂的刺激,却可以使敌人至少有一个小时以上的昏迷状态。我不会这门功夫,宋坚是武术大家。自然会这门功夫的。 只见他回过头来,向我一笑,双手连拉了几下,已将铁枝拉了开来,轻轻地跃了下去,我也连忙跃出,我们了无声息地经过了那一二百个胡克党徒,而且,还顺手拿走了两挺手提机枪。 那四个倒在地上的大汉,眼睁睁地望着我们,却既不能动,也不能出声。我们出了仓库,因为夜已深了,没有人注意我们的行动,很快的,我们便已经进入了荒山野岭之中。 也就在这时。我们发现,在一个极高的山头之上,有着许多强光灯,将那山头,照耀得如同白昼一样,灯光之下,有三四个人,正在山顶上走来走去。 我和宋坚两人,都未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便找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作为存身之所,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第二天一早,忽然被一种隆然之声所惊醒。 我们一跃而起,出洞循声看出,只听得那隆隆之声,正自昨晚大放光明的山顶传来。我和宋坚两人,起先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可是,在以手遮额,仔细一看之后,我们两人,都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在那个山头之上,正有两架旧式的掘土机在操作着! 我们立即想起了里加度昨晚,与我们争论到了一半之际,便像是极有把握一样,不再争下去,而离了开去。里加度在泰肖尔岛上,已有多年,如今,胡克党的经济情形,十分窘困,当然不会再进行什么“经济建设”,那两架掘土机,极有可能,正在挖掘着什么。如果是的话,那当然是因为他在岛上住得久了,所以,在我们看来,显得难以明白的语句,但是在里加度看来,却是明显到了极点,昨夜,那山头上的灯光,当然是里加度夤夜前来勘察地点了。 我和宋坚两人,商议了几句,都认为我们的揣想,离事实不会太远,同时,我们也知道,必须尽一切力量,去阻止里加度得到这些财富! 因为,这一大笔财富,如果落在里加度的手中,不但我们有负白老大所托,对不起七帮十八会的弟兄,而且,还会给菲律宾,乃至附近一带的公海,带来极其严重的危害! 我们两人,立即向那个山头奔去。当然,我们不敢拣有路的地方走,唯恐被胡克党徒发现,只是在灌木丛、荆棘丛中走着,身上的衣服,不一会就极其污秽破烂了。 我们一路之上,一个人也没有碰到,到了山头附近之际,我们更是俯伏着前进,一直来到了山顶,那两架掘土机之旁,约莫七八码近尽,伏在草丛之中,向外望法。 只见那两架掘土机,已经在山头上,挖出了一个大坑,深约两公尺,还正在工作着。而那个大坑,是在四块石碑之旁。 那四块石碑,都有一丈来高,三尺来宽,在石碑上,刻着四种不同的动物图案,都是中国传统式的图案,乃是凤、龙、虎、雀,刻工十分浑拙。 我们见到那一样的四块石碑,心中已经怦然而动。 再加上那四块石碑之上的图案,在眼睛部份,都有一个径可寸许的圆孔,我们立即想起二十五块钢板上所铸的字来:白凤之眼,朱雀之眼,白虎之眼,青龙之眼,共透金芒,维我弟兄,得登颠毫……” 那“白凤之眼”等一连四句,最难解释的话,在这山头上,已经得到了解释!也就是说,里加度在昨晚,便已经知道了! 我和宋坚两人,心中实是十分焦急,我们望了一眼,决不定该怎么才好。因为,山头上至少有二十个胡克党徒,昨日吃了我们大亏的美国人李根也在内,每个人的手上,都有武器。 里加度站在那个大坑的边上,向下望去,面上的神色,十分焦急,口中在不断地诅骂,李根在他身边大声道:“首领,我们上了那两个中国人的当了!” 里加度面色一沉,道:“你知道什么?” 李根碰了一个钉子,没有再出声,里加度仍是催那两个操纵掘土机的人,加紧工作。我们见了这等情形,知道里加度暂时还未曾得到那笔财富,不禁松了一口气。 宋坚满面怒容,低声道:“卫兄弟,里加度既然已找到正确的地点,这样掘下去,总有掘到的时候,这怎么是好?” 我的心中,也是一样焦急,额上甚至渗出了汗珠,道:“宋大哥,你用‘满天金钱’的手法,可以一下子击倒多少人?” 宋坚想了片刻,道:“尽我最大的能力,可以伤十个人,但如今他们站得那么散,只怕不行。”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听得里加度一声欢呼! 我们两人,心中大为紧张,只当里加度已然有所发现,只见两个人跳下坑去,不一会,却拉起一块大石来,里加度的面色,更加难看,显然,他刚才以为他已有所获了。我们继续地看着,直到日头正中,里加度的脸上,也全是汗。 而那个土坑,已接近四公尺深,旧式掘土机铁臂的伸缩性能,并不是太高,到了那个程度,已没有法子再掘下去,里加度狠狠地挥了挥手,吩咐停了下来。 他自己则将挟在胁下的一块木板,放在地上,又出神地观看起来。 我和宋坚两人。也一起向那块木板看去。 我们隔得虽然远,但却也看得十分清楚,只见那木板上,钉着一张白纸,纸上是这山头的一个平面图,四块石碑的方位,在这张平面图上,占着最主要的地位。 那四块石碑,本来就十分古怪,既不是整齐地排列,也不是围成一个四方形,而是东一块,西一块,有的南北向,有的东西向,一点规则也没有。平面图上的情形,也是如此。 而我们看到,在平面图上,里加度在四块石碑之间,拉了两条对角线,他所掘挖的地方,正是对角线的中点,我和宋坚两人看了,也认为这是准确的埋藏地点,我们希望里加度半途而废,再由我们来挖掘。 里加度看了一会,命驾驶掘土机的人将掘土机向后退去,接着,便令十来个人,跳入了土坑之中,分明他是准备继续挖下去,其余的人,留在土坑边上,将土坑中抛出来的泥土,抛向远处。 本来站在山头之上,约有二十来人,如今,有十五六人投入了工作,而且,有一大半,还是身在土坑之中的,我向宋坚,使了一个眼色,道:“宋大哥,擒贼擒王,我看里加度十分得胡克党徒的爱戴,如果我们将他制住,可望以少胜多!” 宋坚点了点头,双手在地上摸索着,不一会,便抓了两把有尖锐角的小石子在手,只见他面上的神色,紧张之极,双臂臂骨,也在“格格格”地作声,约莫过了三五分钟,只见他的身形,陡地站起,双臂猛地一扬,千余枚小石子,已经激射而出! 我也在他小石子才一发出之际,一跃而出,着地便滚,滚到了里加度的身旁。 宋坚的小石子,击到了六个胡克党徒,还有两个,立即就放起枪来,子弹呼啸而过,惊心动魄,但在那片刻之间,我已经滚到了里加度的脚下,手一伸,握住了他的脚踝,用力一抖,“叭”地一声,将他硬生生地抖得跌在地上! 里加度大声怪叫了起来,在土坑中工作的胡克党徒,也一起跃了出来。 可是,在那片刻间,里加度已被我压在身下,而他的佩枪,也被我夺了过来,正指着他的太阳穴。 我首先去看宋坚,但见宋坚也跌倒在地,左腿上一片殷红,我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这时候,只有我和宋坚两人,孤军作战,敌人又如此凶恶,两个人已是十分危险,如果一个人受了伤,那真是不堪设想之事! 可是宋坚却真的已受伤了,他双手按地,想要站了起来,而未能成功,向我苦笑了一下,道:“还好是射中了大腿!” 我知道这时候,绝不是犹豫不决,或是表示惊惶的时候,因此,我连忙扬起头来,以吕宋土语道:“谁想让里加度丧生的?” 没有人出声,我又问了一遍,仍是没有人出声,我道:“那么,你们都得听我的命令,谁也别动!”我的话才一出口,突然听得宋坚一声叱喝,我连忙回头看时,只见李根正迅速的向山下跑去! 我要制住里加度,宋坚已受了伤,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法子去追他。我心中不禁大是着急,我制住了里加度,菲律宾人,对里加度有崇拜,自然会明白我的吩咐,但是耶美国流氓,会做出甚么事来呢? 我们眼睁睁地望着那美国流氓,连滚带跑地向山下窜去,一时之间,也无法应忖,转瞬间即没入了草丛之中,看不到了。 这时候,已经可以听得山下,传来了胡克党徒的鼓噪之声,我问里加度道:“先生,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法的!”里加度忙道:“快吩咐山下的人,千万不要硬冲了上来!” 立即有两个人,站在山头边上。向下面大声呼叫,令下面的人,不可冲了上来,以危及首头的安全。我又道:“吩咐你的手下,继续阻拦,放下武器。” 里加度的眼中,充满了怒火。可是一个人不论他心中的怒意,到了什么程度,也总是不能不对指住了额角的手枪卖账的。 所以,里加度便照我的话,吩咐了胡克党徒。那些胡克党徒,无可奈何地跳入大坑之中,我将里加度拖着,走了几步,将一柄手提机枪,向宋坚踢去,宋坚抓在手中,检查了一遍,便放在身边。然后,他撕破了裤子,以一柄牛角小刀,将中弹处划破,撬出弹头来,再上了随身携带止血生肌的伤药。 在他为自己动这个“外科手术”之际,血流如注,惨不忍睹。但是宋坚却只是额上。冷汗直淋,连哼都未曾哼一声。等到宋坚将伤口包好之后,才听得有几个胡克党徒大声道:“好!汉!” 宋坚仍是卧在地上,提着手提机枪,我拖着里加度,来到了坑边,向下望去。山头上的泥土,土是红土,挖得深了,树根盘绕,十分难以挖掘,这时,已有十多尺深,可是却还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心中大是耽心,因为我们虽然制住了里加度,但如果得不到财物,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宋坚又受了伤,连能否撤退,都成问题! 我环顾周围的形势,将里加度拖到了宋坚的旁边,道:“宋大哥,你看怎样办?”宋坚道:“如果有什么变化,我们只有信任在山顶上的胡克党徒了!”宋坚的话刚说完,突然听得山头之下,响起了阵阵呐喊,而且,还夹杂着零星的枪声。 我们正不知道山下面发生了什么变化,忽然又听得下面山头上传来扩音机的声音,那是李根的声音,只听得他大声叫道:“我们的首领,在山上被困,大家快点冲上去!”宋坚的面色一变,我也心中暗自吃惊,道:“里加度先生,听到了没有?” 里加度的面色,也十分难看,他是聪明人,当然知道眼前的形势,对他来说,十分不利! 李根在山下,利用了“拯救首领”的名义,煽动胡克党徒冲上山来,那只不过是说来好听而已,骨子上,李根分明是要借此机会,制里加度于死地,他便可以取里加度的地位而代之了! 李根的声音,传了上来之后,只听得山下的呐喊之声,越来越是喧哗,由上而下看来,已经隐隐地可以看到有人,涌了上来,而且,枪声也更具密集了! 我又道:“里加度先生,你要为你自己的生命地位而战了!” 里加度的面色,十分难看,呆了半晌,道:“请你松手。”我道:“要我放手可以,至少要你认为我们如今,是同一阵线的!” 里加度点了点头。 我自然看得出,他点头点得十分勉强。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实是不能不和我们合作!因为,山下的胡克党,在李根煽动之下,冲上山来之后,实在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而且,他当然更要防到,我们在愤怒之下,会和他同归于尽! 同样的,我也知道我们的处境十分危险。因为里加度可能根本不理会他本身的安危,而胡来一通,我放开他,并允许他武装在山顶的胡克党徒,根本也是一种冒险之极的行动! 但当时,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给我们去考虑,我一松放了里加度,里加度疾奔到挖出来的大坑之中,跳了下去。 这时候,已经有子弹呼啸着在山头之上掠过,约莫有四五十个胡克党已经冲到半山了! 里加度在土坑中,大声指挥着,我也早已来到了他的背后,监视着他。里加度命在山顶的胡克党徒,去取枪械,同时,他大声叫道:“别信美国人的话,我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李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我们的首领,落在敌人的手中,言不由衷,若是任由首领受人挟持,胡克党还能活动么?” 随着他的大叫之声,阵阵的呐喊声,越传越近,我将宋坚,也拉到了土坑之中。 那个大坑,竟成了一个现成的工事,有一个胡克党徒,忽然跳出土坑。道:“我们没有受挟制!”但是,他才讲了一句,一颗子弹呼啸而过,他立即跌倒在地! 里加度见到了这样的情形,面色更为难看。只见他慢慢地举起手来,嘴唇哆嗦着,忽然,手猛地向下一挥,狂叫道:“反击!” 那十来个伏在土坑边上的胡克党份子,立即开火,子弹横飞,呐喊连天,战况之激烈,实是不下于正式的争夺战! 里加度所率领的人虽然少,但是那几个人,显然都是胡克党中的精锐份子,枪法十分准,好几十个冲上来的胡克党徒,都横山坡! 我和宋坚两人,呆了片刻,我跃了起来,也伏在土坑边上,向山下大叫道:“里加度很好在山上,你们别上了美国人的当,如果你们不信。不妨高举武器,上来有个究竟!” 枪声和呐喊声,虽然仍是十分震耳,但是我相信我的呼喝之声,在山下的胡克党徒,是一定可以听得到的,突然,我的话才一出口不多久。只听得山脚下。传来了李根的大声呼叱,和胡克党徒的吵骂声,枪声反倒渐渐地静了下来,我取起了一枝枪,问里加度道:“里加度先生,你觉不觉得,如果李根不死,局面便难以控制?” 里加度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我道:“如果我在山上射击,将李根射死的话,那你准备怎样报答我们呢?” 里加度面上的神色,似不十分相信,他将头向山下看了看,山下密密麻麻的是人,虽然可以看得出李根正在跳东跳西地寻人,但是和他相距,足有一百多码的距离,要射击中的,确非易事! 里加度看了一会之后,道:“你能够办得到吗?” 我笑了一下,道:“我可以试一试,如果成功了,又怎么样?”里加度“哼”地一声,道:“先生,你可曾注意到,只要你一露出头去,你自己首先成了射击的目标,李根是出名的‘神枪手!’” 我立即答道:“当然,你要射击别人,你也就同样地会成为人家射击的目标,这才是公平地竞争。我如果死了,你可以减少一个敌人,虽然在目前来说,我算是你朋友如果李根死了,那么你就控制整个局面,不怕煽动了!” 里加度又想了片刻,道:“好的,如果你做得到这一点,发掘这笔财富的事,按照你原来的提议,我们双方面,一人一半。” 我回头望了望宋坚,宋坚的面色,十分严肃,只是道:“卫兄弟,小心!” 我吸了一口气,提着那柄枪,慢慢地向坑外面爬去,到了土坑边上,我停了一停。 这时候,双方并没有驳火,只是山下传来李根和几个胡克党徒的吵闹声,山上显得十分寂静。里加度和胡克党徒,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他们心中在奇怪,何以我竟会不怕自己首先成为他人的射击目标? 因为,我探出头去,要找寻李根,必然要花费上几分钟的时间而在几分钟的时间之内,别人是可以向我发上十七八枪了,看来,这是我完全占于劣势的争斗! 我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可是眼前的情势,却逼得我要这样做。 因为,如果李根不除去,胡克党徒的情绪,得不到平定的话,我们的处境,极其危险。李根一死,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当时,我和宋坚两人,都是如此想法的,所以我才愿意去冒这个险,但是以后事情的发展,却证明我们两人都错了。当然,“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我在土坑边上,略停了一停,慢慢地探出头来,向外面望去,我只露出了两只眼睛,“砰”地一声呼啸一颗子弹,已经在我的头顶擦过,我的头皮上,几乎也可以感到子弹的灼热! 我连忙缩回头来,在我面前的松土,又因为两颗子弹的冲击,而飞扬起来,撒得我一头一脸,都是泥土! 我定了定神,只听得李根在下大叫道:“你们说里加度没有受人控制,那么,他为甚么不现身出来?为甚么?” 李根的话才停,便听得聚集在山下的胡克党徒,大声叫道:“里加度!里加度!”我心知这时候,如果里加度敢以大着胆子,跳上土坑,在山头上现一现身的话,只怕李根便无所施其技了。 但是,当我回头去看里加度时,却见他面色发青,身子在微微发颤。 我立即道:“里加度,为甚么不出去让部下看一看?” 里加度道:“刚才你已经领教了李根的枪法了?” 我泠泠地道:“李根未必有那么大胆,敢以当众射击你!”里加度摇了摇头,道:“我们刚才的协定还有效是不是?” 我心中暗骂一声:“胆小表!”当我在心中暗骂他为“胆小表”之际,我的确未曾料到,他除了瞻小表之外,还是一个奸诈已极的小人! 山下的“里加度”、“里加度”的呼声,越来越高,但是却又渐渐地静了下来,分明是胡克党徒对于他们首领迟迟不出现一事,感到了失望。 我以手扒开面前的积土,动作极其缓慢,使得在山头下看来,一点也看不出,我费了约莫三分钟,已在面前,拨开了一个孔,凑在这个孔中,我看到李根正带着百余人,向山头一步一步地逼近! 我连忙扬起了手上的枪,但是,我的动作却太以急切了些,在我扬起枪之际,枪管露出了掩蔽的积土之外! 而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一声枪响,我手腕感到了一阵剧烈的震动,我立即一缩手时,我手中的枪管,已经被射去了半截! 李根的枪法,如此神乎其技,当真是骇人听闻! 这时候,绝不容许我有多余时间犹豫,我抛去了手中的坏枪,喝道:“再给我枪!” 一个胡克党徒,又抛了一柄枪给我。 我从土孔中向下望去,李根离我,越来越近,只有六七十码了!而且,他非常聪明,虽然是他带着人来冲阵,但是却另有三个人,在他的面前,成一字形,将他那身子,紧紧地遮住。 在三个人中,有两个是白人,还有一个,看样子像是印度人。胡克党徒本是国际罪犯的避难所,其中有一个印度人,也不觉得奇怪。 这种情形,对于我要击中李根,增加了困难,但是也证明了只要我将李根击倒,局面便可以如我所料,不致再有困境了! 我这次,加倍小心,将枪管从我拨出的泥土孔中,伸了出去,同时,又将那孔,拨大了些,以便我可以看到射击的目标。 就在我将土孔拨大些的时候,积土十分松软,动了一下,李根已举起枪来,向我射击! 他一举起枪来,本来遮在他面前的两个人,自然不得不分了开来,我捕捉了这一闪即逝的时机,扳动了枪机!两下枪声,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我一扳动了枪机,立即身子向后一仰。 而我尚未跌下土坑的时候,一大堆泥土,已向我压了下来。 那堆泥土,显然是被李根的一枪击下来的。 那时,我也明白了里加度之所以害怕而不敢露面的原因,因为李根的确想置他于死地,李根当然不可能知道是我向他射击,他只是一发现山头上有异动,便立即发枪,不错过可以杀死里加度的机会而已! 我跌到了土坑中,闻得半山腰上,响起了一阵的呐喊之声,宋坚紧张地问道:“中了么?” 我本来对自己的枪法,十分有信心,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发出一枪,我却也不敢十分肯定,是否中的,但是听半山腰中那种混乱的声音,我那一枪,可能已经打中了李根,也说不定的。 我一跃而起,又跃上了大坑,向下看去! 一看之下,我不禁一声欢呼,因为我看到李根倒在血泊之中,胡克党徒,乱哄哄地围在他的旁边,我的一枪已将他打倒了! 我连忙道:“里加度,李根死了!”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里加度的声音,却并不怎么欢喜,而且还显得十分冷淡,道:“你转过身来。” 从他的语言之中,我已注意到事情发生了必是极不寻常的变化! 我立即转过身来,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一个胡克党徒,手中的枪,正对准了宋坚的脑后!宋坚的面色,十分难看,里加度则浮着一丝奸笑!我一见这等情形,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当里加度是胆小表,但是却未曾料到他,居然还如此奸诈!他竟由头至尾地利用着我们两人,而李根一死,他便立即翻脸不相认了! 里加度冷冷地道:“卫先生,请放下你手中的武器!”我真想送一颗子弹进他的体内!但是,我不能不顾宋坚,因此,我双手一抛,将手中的枪抛到了土坑之中,道:“里加度先生,人家说你是一个十分能干的人,如今我才知道。果然如此!” 第十六章 饥渴交加死亡边缘 里加度命令我转过身去,宋坚早已被缴了械,里加度走出了土坑,接受他部下的欢呼,俨如是一个大英雄。 而我们则被枪指着,向山头下走去,不一会,我们便被驱进了一座碉堡之中。 这是一座旧式的机枪碉堡,除了入口处外,便是三个,不足一尺见方的机枪射口。我们被驱了进去,厚厚的铁门立即“砰”地关上! 我首先扶住了宋坚,道:“宋大哥,你没有事么?”宋坚苦笑了一下,道:“是我累了你了,如果不是我受了伤,我们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制!”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宋大哥,如果说甚么人累了甚么人的话,那是我累了你!因为我居然相信了胡克党徒的话,和里加度订立了协定!” 宋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我分别在三个机枪射口处向外看去,只见在这座碉堡之外,少说也有十多个人,在来回巡逡守卫着。那显然是里加度因我们上次轻易走脱,这次便加强防守了。从一个射口处,我可以看到那扇铁门,在外面加着老粗的大铁柱。 当然,以我和宋坚两人的力道,要将那扇铁门撞开,也不是甚么难事,但是,在撞开铁门之际,如果要不发出声,不使人发觉,那却是绝无可能的事!我看了一会,决定放弃撞门而逃的念头。 我又看看那三个机枪射口,不足一尺见方,我相信我和宋坚两人,都没有法子钻得出去。而能够从那么小的地力钻出去的,全中国只有一个人,那人姓关,是一个老者,他的软体“缩骨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能够将整个身子从一个径才尺许的铁圈中穿过去。这位老人家早几年曾经出国表演过,外国人以为这是“艺术”,其实,这是最正统的中国武术,外国人企图以所谓“科学”去解释,是永远得不到结果的。 宋坚看我望着射口,像是也知道我在想甚么,道:“卫兄弟,我们此际,逃比不逃,更加危险!” 我道:“宋大哥,你难道忘了那位朋友的警告了么?”宋坚道:“我自然记得,死得快是福!可是,我们如今却不会死的。” 我见宋坚讲得如此肯定,心中不禁大是惊讶道:“何以见得?”宋坚道:“我们离开的时候,里加度已在山头,掘深了约莫一丈。如果那笔财富,是在这个山头之上话,早该发现了!” 我听了之后,心中不禁一动,说道:“宋大哥,你可说是,里加度实际上,并未找到正确的地点,所以他仍要利用我们?” 宋坚道:“我的意思正是那样。”我道:“那山头上的四块石碑上所刻的图案,正和二十五块钢板之后的文字相合,照我看来,里加度所把握的,正是准确的地点!”宋坚道:“如果是的话,我们就完结了!” 我们两人,都不出声。宋坚因为腿伤,所以躺在地上,我则在潮湿闷热的碉堡之中,来回踱步,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了下来。 天一黑,阴湿的碉堡之中,简直成了蚊蚋的大本营,我们不得不脱下身上所穿的衣服,点火燃烧,以烟来驱逐蚊蚋。 而在这一天来,虽然我和宋坚,都是受过中国武术训练的人,能够适应极端艰苦的环境,但是也感到了又饥又渴,和极度的疲倦。 我也躺了下来,我们两人,都在设想着里加度是否能发现那笔财富。 在天黑之后的大半小时,忽然听得有人,向碉堡走了过来,我立即凑向射口,向外看去,只见里加度提着一盏灯,向碉堡走来。 我立即又躺下,低声道:“里加度来了!” 宋坚也立即低声道:“他一定是有求而来,我看他未必敢进来与我们相对,他在外面,不论讲一些甚么,我们只是不理!” 我道:“不错,让他也急上一急,摸不透我们在想些甚么!” 我们说着,便听得铁门之上,传来了两下撞击之声,接着,便是里加度的声音,道:“怠慢你们了,你们可要食物么?” 我和宋坚,都不自主地了一下口水,但是我们两人,却都不出声。里加度又干笑了两声,道:“泰肖尔岛上,物资十分缺乏,你们一定要有所贡献,才能够获得到食物!” 我和宋坚仍然不出声。里加度等了一等,又道:“也许你们很高兴。因为我未曾找到你们所说的那笔财富。同时,我相信你们一定知道正确的地点,将它来换一餐丰富的晚餐如何?”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或许今天晚上,你们不会同意,但是。嘿嘿,再过下两三天,或者三四天,你们的看法,便会改变了!”我和宋坚,彼此望了一眼。里加度的话,表示他们要使我们捱饿,饿到我们听从他的命令,和他合作为止! 当然,我们仍不出声,里加度自顾自地讲完话后,便离了开去。 宋坚在地上,翻了一个身,道:“卫兄弟,尽可能睡吧,我们还要以坚强的体力来忍受饿!”我苦笑道:“宋大哥,几天不睡,倒不算甚么,反正蚊蚋扰人,我们何不趁这个时间,来研究一下藏宝的地点?” 宋坚道:“作甚么,用来交换一顿晚餐,然后再被处死么?” 我摇了摇头,道:“不,我看我们未必就绝望了,如今研究起来,也可以先作准备。”我特意将语气,讲得十分轻松,以调和当时的气氛。 宋坚道:“我想,我们不在现场的话,当然难以发现事实的真相。还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便是四座石碑,有着极其重大的关系,如果里加度已将这四块石碑毁去的话,恐怕这笔财富,便只有永远长埋地下了。所以,还是睡吧!” 我又来回踱了一会,才躺了下来,躺下来之后,勉强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和宋坚两人的饥渴,都已是十分难以忍受了,向门口外看去,守护着我们的人,正在吃着早餐。看他们所吃的东西,还像是大战时剩下来的罐头食品,当然十分粗糙。 但是我这时候看来,已经觉得口角流涎了,我看了一会,又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宋坚道:“不必去看了,里加度恐怕就会来了。” 里加度直到中午才来,站在门口,道:“两位可同意我的交换了?” 我和宋坚一声号令,我掩到一个机枪射口。斜眼看去,只见里加度又穿了十分整齐的服装,样子十分得意,我俯身在地上摸索,想找一枚小石子弹他一下,让他也多少吃点苦头。 但是,我尚未找到小石子,宋坚已经伸手,按住了我的手背,向我摇了摇头,低声道:“卫兄弟,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心中对宋坚极强的镇定,不禁十分佩服。昨天晚上,我故意口气活泼,实则上这是夜行人的口哨,正表示我心中不安,而宋坚却竭力主张我睡觉,可知他心中比我镇定。 如今,我想要弹里加度一下出气,宋坚又阻止我,那自然更是他老成持重之处。 我缩了手,只见里加度在门外,来回踱了一会,得不到我们的回答,便面含怒容,走了开去。他这一走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来! 在那一天一夜中,我和宋坚两人,和极度的饥渴斗争着。 在我的一生之中,只知有过多少生命系于一线的惊险经历,但是又饥又渴,这却还是第一次!首先,我发觉饥还可以忍受,最难受的是渴。我们将嘴唇贴在潮湿的土地上,后来,又用手挖掘地上,挖到了一尺多深时,就有一点水渗出来,至少暂时可以润一下唇。接着,便是最难忍的饥饿了! 越是饿,越是想起各种各样的食物来,最不堪的食物,在想像之中,都觉得美味之极。想要竭力不去想食物,却又想起种种遇险历难的事来,而且所想的,都是沙漠缺水,矿工被埋在地底,得不到食物这一类事情,越想越觉得饥饿。 我们一夜未曾好睡,都盘腿而坐,以静坐来对抗饥饿。静坐可以克服心理上任何的烦躁不宁,但是却难以克服生理上对食物的要求。 当里加度的声音,再度响起之际,我们两人的饥火,已经燃烧到了惊人的程度。里加度的“条件”,对我们来说,也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但这种诱惑力,却还未曾大到要我们向里加度屈服的程度。 我们仍是一声不出,里加度“哈哈”地笑着,道:“明天,明天,先生们,时间会令你们的看法改变的,哈哈!” 他一面说着,一面还传来阵阵的咀嚼之声,有一阵烤肉的香味,和入了碉堡之中的潮霉味中,那真是令人心醉的香味! 里加度以这种香味折磨着我们,足足有半个小时,他才大笑着离了开去。但在他离开之前,他却将一根腿骨,抛了进来,道:“啃啃它吧!” 我怒火中烧,实在忍不住,拾起了狗骨,冲到了机枪射口之前,将那根腿骨,用力向他抛了出去!这时候,里加度离我,只有四五步,那根骨头,“砰”地一声,打在他的头上! 这一下,他受伤显然不轻,因为,他立即大声怪叫了起来! 我立即道:“你自己去啃吧!”里加度的回答,是一阵枪声,枪弹打在碉堡上,溅起了火花和水泥屑,我连忙低下头来! 里加度怒极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跪在我的脚下,要我赐给你们一根骨头!”他悻悻然地离去了。 宋坚道:“卫兄弟,这一来,我们的希望又少了。”我道:“宋大哥,你怪我么?”宋坚道:“不,应该这样!” 我苦笑了一下,这时候,我们已经饿了两日两夜了。 这两日两夜,和接下来的两日两夜相比较,那简直算不了甚么! 在接下来的那两天两夜中,我和宋坚两人,除了伏在地上,吮吸合着泥质的污水之外,几乎都一直躺着,一动也不动。 因为我们实在不能再以任何轻微的动作,来消耗自己的精力了。但就算是躺着,胃部的抽搐,针刺也似的痛苦,也是难以忍受。 可是,胃部的生理上的痛苦,和心理上要求进食的欲望比起来,又算不了甚么,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我自己竟会那样地贪食,而世上又有着那么多美好的食物,我甚至想到了我书桌上的那一瓶浆糊,那种酸扑扑的气味,这时候在我的想像之中,也是十分甜美的。 在第四天晚上,我和宋坚两人,已经饿了五天五夜了,因为我们在被囚禁之前,根本已有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了。因为我和宋坚,都有着中国武术的根底,所以所受尽避痛苦,但却还未到奄奄一息的境地,相信换了普通人,只怕早已不能再支持了。 当天晚上,只听得里加度的呼声,又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宋坚低声道:“卫兄弟,我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是坐以待毙,饿死两个人,对胡克党徒来说,根本不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了一想,道:“宋大哥,你说里加度相信不相信我们的话,有关那笔财富的故事?”宋坚道:“自然相信,不然他何必立即动手挖掘?” 我道:“这就是了,里加度想得到宝藏,便不会将我们饿死的。我们只有拼下去!” 宋坚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们正在说着,里加度的声音,已经在门口响起,只听得他哈哈笑道:“两位曾听到过曼克顿岛上那块地产的故事?” 我和宋坚互望了一眼,不知道他突然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里加度显然也并不等候我们的回答,立即又道:“纽约曼哈顿区的地皮,是全世界最贵的,有一个人,在中心地点,有着一块小地皮,两旁的人都争着向他买,价钱越来越高,但是那个人却不卖!”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我和宋坚,仍然不知道他是甚么用意。 只听得里加度的声音,越来越是得意,道:“结果,人家放弃了购买的要求,在那一小块地皮的附近,造起了七八十层的高楼,那一块地皮,正在中间,成了废物,结果,只好造一间厕所,价格曾抬到六百万美金的地皮,造了一间厕所,哈哈!” 我吸了一口气,里加度说道:“两位,你们也是一样,现在,我已用不到你们了!” 宋坚向我望了一眼,我实在忍不住,道:“没有我们,你根本找不到宝藏,而且,你根本饿不死我们,我们有饥饿丸,可以在这里,和你支持一年以上!” 我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一面在忍不住大吞口水! 里加度在碉堡之外,“哈哈”大笑,道:“开门!”我们两人,都为之一愕,只听得开锁声,扯声,门被打了开来。 站在门外,是趾高气扬的里加度,在他旁边,是两个胡克党徒,各自以枪指住了我们,里加度喝道:“站起来,高举双手,我带你们先参观一件工作的进行!” 我和宋坚两人,心中都充满了疑惑,不知道他在葫芦之中,卖的是甚么药,根据他的神情来看,他像是对一切,都占着绝对的优势,可以毫无顾虑的行事一样,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我们希望暂时保持生命,以图在绝境之中,再来挣扎,唯一的办法便是乖乖地听从里加度的吩咐行事! 我们假装软弱无力地站了起来,连手也学不直,身形歪斜,向碉堡外走去! 我和宋坚,都有着同一的目的,那就是想在一出碉堡之际,便出其不意,将里加度制住! 但是,里加度却像是已经知道我们两人的厉害一样,虽然我们装出虚弱不堪的样子,但我们尚未走出门,里加度便向外退了出去,喝道:“向前面走。” 我望着宋坚,苦笑了一下。只得向前面走去。 身后,里加度和几个胡克党徒跟着,当然,有好几支枪指着我们,一有异动,我们立即可以成为“黄蜂巢”!我在走出了小半里之后。道:“我们要到甚么地方去?”里加度阴恻恻一笑,道:“到有四块石碑的山头上去!”我道:“我们长久未曾进食,支持不到那么远。”里加度冷笑一声,道:“放心,你们两人,都受过特殊训练,已有人报告过我了,快走!” 我听了里加度的话,心中又不禁大吃了一惊。 因为根据里加度的话听来,好像是除了我们以外,又另外有人,和他取得了联络,所以他才不用我们来指点藏宝的地点了。 老实说,到今天为止,我们还能够活着,那完全是靠了里加度有求于我们。 如果里加度觉得我们两人,已经一无用处的话,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心中吃惊,面色也为之一变,里加度哈哈大笑,道:“最贵的地产,只好用来造厕所了!”我沉声道:“好,那人是谁?” 里加度耸了耸肩,道:“据他说,他在中国秘密会社组织中的地位,比你们两人高得多,而且,根据传统,也将是他父亲的继承人,而他父亲,则是中国秘密会社的最高人物!” 我一听之下,不禁失声道:“白奇伟!” 里加度一笑,道:“正是这个名字,他是昨天晚上到的,我们经过一夜商议,已经决定了他占一份,我占九份,准确地点,他已经得到了!” 我和宋坚两人,听了里加度的话之后,只得相视苦笑!我们将白奇伟和他们两个手下,放弃在荒岛之上,不知道他又用甚么方法,来到了这里,而且,还和里加度取得了联络。 当然,事情发展下去的结果,谁都可以料得到,那便是藏宝发现之后,白奇伟根本没有可能得到他的一份,而且还要死在里加度之手。可是当局者迷,白奇伟一定看不到这一点。 白奇伟在如今这样的紧要关头出现,对我们来说,实是莫大的威胁!我心中拼命地在想着对策,因为精神太集中,几乎连致命的饥饿,都暂时忘记了。 可是,我想来想去,我们的生路,只有一条,那便是白奇伟找不到藏宝。只有这样,我们两人,才不至于死去! 一路之上,里加度放恣地笑着,约莫走了半个小时,我们便到了那个山头之上。山头上的大坑,已经被填平了,那四块石碑,仍是屹然而立。白奇伟背负双手,正在来回踱步。 我们一在山头现身,他只是冷冷地向我们望了一眼,像是根本不认识我们一样,便向里加度走了过去,道:“里加度先生,这四块石碑,可曾被移动过么!” 里加度怔了一怔,道:“没有这种事,你发现藏宝的正确地点了么?” 白奇伟道:“如果没有,我的推论,可以成立,你看,白凤之眼,朱雀之眼,青龙之眼,白虎之眼,共透金芒……”他才讲到此处,里加度已经不耐烦道:“我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白奇伟一跃,来到了一块石碑附近。 那块石碑上,刻着是虎形图案,他向虎眼部位的小孔一指,道:“这便是白虎之眼!”里加度道:“是啊,是白虎之眼,又怎么样?” 白奇伟一俯身,拿起放在石碑旁的一只强烈电筒,并将之打亮,将电筒凑在那小孔上,这时,天色已经十分黑暗,山头上虽然拉上了电线,灯光通明,但是电筒光从那小孔处透过去,远远地投在三十码开外的一处地方,白奇伟道:“里加度先生,请你在那地方,做一个记号!” 里加度忙命一个胡克党徒,在那团亮光处,插上了一条竹桩。白奇伟身形一变,又来到了那列有青龙图形的石碑之前,将电筒凑住龙眼部份的那个小孔之上一照,电筒的光芒,射了开去,一团光华,却正好照在刚才所插的那根竹桩之上! 里加度发出了一声欢啸,道:“是这里了!” 我和宋坚两人的心,向下一沉!白奇伟这一次,寻找正确地点的方法,和里加度不同,那竹桩所插的地方。离上次挖掘之处,约有二十多码的距离,乃是一堆乱石,看来正像是有意堆上去的一样! 如果,另外两块石碑之上的那个小孔,在电筒光透过之际,也是照在那个地点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这里将是埋藏这笔庞大已极的财富的准确所在地了! 我心中不断地苦笑,因为,怎么也料不到,我竟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得知这笔财富的准确地点,而财富的出现,却也造成了我的死因! 我望了望宋坚,只见宋坚的面上,也为之变色! 宋坚本是临危不乱,何等英雄的人。可是这时候。只要宝物一出现,我们两人,就万无生理!而如今,七八个人以枪指住我们,围成了一个圆圈,离得我们又远,我们实无求生的可能! 里加度欢啸了一声之后,转过头来,道:“两位,你们看怎么样?” 我和宋坚,自然没有法子出声。 白奇伟继续在第三块、第四块石碑小孔上,凑近电筒去照射。 电筒射出来的光芒,都是落在同一个地方,白奇伟不可一世地,像是一个指挥着几万人的将军一样,向那地点一指,道:“掘吧!” 里加度一挥手,一阵马达响,那辆掘土机,又轧轧轧地开了过来。 白奇伟背负双手,向我们踱了过来,道:“两位好!”宋坚冷冷地道:“奇伟,你梦想占一份,但是里加度却一文钱都不会给你的!” 白奇伟哈哈一笑,道:“葡萄酸得很,是不是?”宋坚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我连忙低声道:“宋大哥,别惹气,我们等着瞧!” 白奇伟道:“没有甚么可瞧的了,你们两位,除了鳄鱼之外,还有甚么希望?哈哈!卫斯理,你还有甚么话说?” 我竭力保持心中的冷静,道:“当然有,希望你能逃避被鳄鱼的命运!” 白奇伟讨了一个没趣,“哼”地一声,便向外走开去,里加度则早已全神贯注地在挖掘的地点之旁,我们三人在讲些甚么,他根本没有听见,我慢慢地转头,向四周一看,只见在山头的所有胡克党徒,连包围我们的七八人在内,都望着那架正在工作的掘土机! 我低声道:“宋大哥,宝物一现,必有一番骚动,我们可以趁此万一之机,学美国流氓李根那样,从山头上滚下去。” 宋坚点了点头,道:“别多说了,提防漏机密。”我知道这一次骚动是否出现,和骚动出现之际,我要滚下山去的企图,能不能成功,实是我们生死存亡之关系,丝毫也大意不得! 掘土机工作,进行得十分迅速,石块首先被移开,不一会,已经掘出了一个深可两的土坑,也就在此际,发出了“铮”地一声响,里加度和白奇伟两人,一齐俯身下去看,我和宋坚两人,站得远些,但因为那土坑并不是太深,所以我们也可以看到,有一只老大的,黑黝黝的大铁箱,已有一角,露了出来! 刹那之间,山头静到了极点! 但是,那种异样的沉静,只不过维持了极短的时间,一刹那间,整个山头上的人,都像是突然疯狂了一样,大叫着跳了起来!连围住我们的七八个胡克党徒也没有例外,他们甚至将手中的枪械、抛上半空,狂呼吼叫,跳跃不已,向土坑涌去。 我和宋坚两人,本来所希望的,只是一阵骚动,可以给我们立即行动的机会而已,但是在如今的情形之下,我们即使大摇大摆地向山下走去,也不会有人来干涉我们的,我们再不犹豫,立即向山下滚了下去。 我们早已看准了地形,滚下的一面,十分平坦,而且,野草丰茂,滚了下去以后,身上并没有受任何损伤,到了山脚下,喘了喘口气,立即挖掘了几枚野生蕃薯之类,连泥都来不及拂干净,就狼吞虎地吃下去,在每人进食了七八枚之后,才有时间相视苦笑! 宋坚叹了一口气,道:“卫兄弟。这笔财富,落在胡克党的手中,便追不回来了!” 我想了一想,道:“宋大哥,据于廷文说,这笔财富中,有一部份,是已经成了废物的纸币,其余的,只怕是黄金占多数,胡克党徒一定要设法运出去,我们还不没役法可想!” 宋坚道:“那我们先得设法离开这里再说!” 这时候,我们两人的肚中,已没有那么饥饿了,精神为之一振,在草丛之中,伏着前行,只听得胡克党徒的高呼之声,此起彼伏,发现宝藏的消息,显然巳经传了开去。 四面八方,都有人向那山头上涌去,这种疯狂的情形,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我们已到了海边,那艘快艇停泊的所在,码头上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想是叫有的人,都到那山头上去了。 我和宋坚两人,迅速地来到了快艇之上,一上快艇,我们便到了后舱,我足蹬舱板,道:“红红,你在么?快出声!” 老天保佑,红红的声音,从舱板下面,传了上来,叫道:“不公平!不公平!”她一面叫,一面掀起舱板,向上面钻了出来。 我一见她正在船上,根本不去和她多说甚么,连忙检查燃料,发动了马达,三副引擎,一齐怒吼,快艇如箭离弦,向外激射而出,转眼之间,便已从那环形岛的缺口之中穿出! 直到这时候,我才听得红红在我身边,大声叫道:“表哥,第一百三十五次,找到了宝藏没有?第一百三十六次,找到了宝藏没有,第一百三十七次……”我回过头来,道:“没有!” 红红怪叫一声,道:“没有?那我们为甚么离开?”我大声喝道:“闭嘴!快去准备食物,我们已经有五天未进食了!” 红红道:“为甚么绝食呢?”我向她狠狠地咧牙一笑,道:“不错,现在,王小姐,可以为我们准备些食物么?请!” 红红转身走了开去。我停了两个引擎,回头看时,黑夜之中,只见泰肖尔岛上,有着一点亮光,那当然是那个山头上所传过来的了。 我将快艇的行驶操纵,交给了自动操纵系统,走进了舱中,宋坚已在据案大嚼,我也老实不客气地吃着喝着,红红在一旁发问,连喉咙都问哑了,可是我们两人,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因为我们的口中,都塞满了各种食物! 红红赌气不再理会我们,一个人坐在一角,唱起歌来,我和宋坚,相视而笑。虽然泰肖尔岛之行,失败得难以言喻,但这时候,我们口中满是食物,又自由自在,没有人看守,和前几天痛苦的遭遇比较起来,大有人生若此,夫复何求之感。 足足过了大半个小时,我才抹了抹嘴,道:“红红,我劝你不必再冒险了,你只要试一试五日五夜,只以泥水润喉的滋味,回到学校中,便可以胜过远征吃人部落的同学了。” 红红狠狠地望了我一眼,道:“我问你们,你们不说,你们也别想问我。”我“哈哈”一笑,但是笑声未毕,我便听出红红的话中有因! 我连忙道:“你有甚么事要告诉我们的?” 红红却不理会我,只是自顾自地摇头唱着歌,我一跃而起,道:“红红,如今不是赌气的时候,白奇伟和里加度勾结,他们已经掘出了宝藏!” 红红道:“而你们则在人家掘出了宝藏之际,匆匆忙忙地跑到船上来大嚼,好不英雄!”我和宋坚两人,面上都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我尴尬地笑了一笑,道:“红红,你舌头也太锋利了!”红红道:“哼,如果你肯让我也上岸去,恐怕局面便不同了!” 我不去与她多作争辩,道:“红红,你有甚么事要告诉我,快说。”红红道:“我前天中午,收到白素的无线电话。”红红续道:“白素在无线电话中说,她已经动身到这里来了。” 我和宋坚一听,不禁猛地一怔!前天中午,那就是说,或今天晚上,白素已有足够的时间,赶到马尼拉或泰肖尔岛上去了! 宋坚忙道:“只有她一个人么?”红红道:“不,她和她的父亲。” 我和宋坚一齐失声道:“原来白老大也来了!”红红撇了撇嘴,道:“那有甚么了不起?他们两人来了又怎么样,老实说,如果你们不将阪田教授当作坏人的话,只怕事情也成功了!” 我虽然知道红红有一点十三点脾气,但是听得她如此说法,心中也不禁十分不高兴,道:“红红,阪田是奸诈小人,你怎么反而那样尊重他?” 红红以手叉腰,道:“奸诈小人?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他不但是有名的生物学家,而且行事机智之极,我们两个人,在那个白老大隐居地底的荒岛上,取到了二十五块钢板,将你们弄得一败涂地,这不是事实么?哼,自己不行,还要埋怨别人。表哥,我在美国,将你崇拜得了不得,如今……” 她摊了摊手,道:“甚么也没有了!” 我也没好气地道:“多谢多谢,我本来不要甚么人来崇拜我。” 宋坚直到这时候才插口道:“王小姐,你和我兄弟,是怎么相遇的?” 红红道:“我本来就曾上过他的课,我被白奇伟这小子绑了去,又放出来,便遇上了他,我和他一说起自己的经历,他便说知道你们这件事的内幕,我们这才一起行事的。” 我挥了挥手,道:“不管阪田是好是坏。白老大父女,可曾说他们要在甚么地方和我们会面么?”红红道:“不知道,因为无线电话,根本听不清楚,能够听出他们要来,已经不容易了。” 我想了一想,道:“宋大哥,白老大如果闯进泰肖尔岛,只怕要吃大亏!” 宋坚道:“是啊,算来,他们也该到了,我相信他们到了马尼拉,或是在我们出海的地方,一定会再和我们联络的,大可不必耽心,如今,我想先……” 他讲到此处,犹豫了一下。而我则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道:“不错,我们该将宋富,先接上船来,共作商量。” 宋坚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道:“卫兄弟,无论如何,他是我的兄弟!”我忙道:“自然,何况他一时糊涂,未必不能开导。” 第十七章 惊天动地大爆炸 宋坚又叹了一口气,我到船尾,转舵改航,将快艇向弃去宋富的小岛上驶去,没有多久,那小岛已然在望,月色之下,那小岛看来,像是浮在海面的一只大海龟一样,快艇很快地靠了岸,宋坚首先一跃而上,红红道:“在船上闷了那么多天,我也到岸上去走走!”一面说,一面便要涉水而去。 我一伸手,托住了她的腰际,一声断喝,一运劲,将她向岸上送去! 红红给我送在半空,吓得哇呀大叫,我叫道:“宋大哥,接住她!” 宋坚早已有了准备,在红红将要坠地之际,一伸手,将她托住,放在地上。 红红吓得面都青了,但是她却一昂头,道:“我一点不怕!” 我随之一跃而上,道:“谁说你害怕来?”红红一转身,向前跑了开去,叫道:“教授!教授!”黑夜荒岛,我唯恐红红有失,连忙跟了上去。 宋坚也跟在我们的后面,我们三人,奔离了岸边,约有十来丈远近,尚未发现宋富,我心中正在诧异,突然听得泊在海边的快艇,马达震天也似地响了起来! 我心中这一吃惊,实是非同小可,连忙转过身来,只见快艇,已经箭也似向前面,驰了开去,船尾上站着一个人,正是宋富! 不消说,那是宋富早已发现我们向这个荒岛驶来,所以他便隐伏在海边,等到我们,都上了荒岛,他便静悄悄地上了快艇,要将我们留在荒岛之上! 在这一刹那间,我们三个人,全部呆了! 快艇前进之势,极其迅速,转眼之间,深蓝色的海面,便只见一条白线而已,而一眨眼间,那条白线也不见了,马达声也早已听不见,四周围重又恢复了寂静!一会,宋坚才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宋坚必然会感到内疚,忙道:“宋大哥,在这个岛上,是不会死人的,白奇伟尚且能设法到泰肖尔岛,我们怕什么?” 宋坚不说什么,只是一个转身,向外走了开去。 红红低声问我,道:“他作什么?” 我也低声答道:“他因为兄弟不肖,心中十分不快乐,我们且别去打扰他,先去观察一下,这岛可有能供藏身之所?” 红红道:“其实,也不能怪人家,这叫做现眼报。”我听了不禁失笑,道:“红红,现在,你开口比我还粗,什么都会说了!” 红红也笑了起来,我们两人,向岛中心走去。 那荒岛大约还不到一英亩大小,但岛上却怪石嶙峋,颇有荒山野岭的气概。我们在一个石洞面前,发现了尚未熄灭的篝火,那当然是宋富留下来的。 我和红红两人,在篝火旁边,坐了下来,红红拨大了火头,又加了两块木柴上去,道:“表哥,你听到白素会来,一定很高兴,是不是?” 我想了一想,道:“是的。” 红红一笑,道:“那个白奇伟,居然也对我大献殷勤,但即使是美国人,也不会喜欢像他那一类型的人,轻薄的很!” 我心中不禁一动,道:“那么,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呢?” 红红怔怔地望着火舌,忽然叹了一口气。 红红居然也会叹气,这当真可以说是天下奇闻,我不去打断她的沉思。 红红呆了五分钟左右,才道:“如果我的希望不落空,那么我想,我们在天明之前,一定可以离开这个荒岛。” 我不禁愕然道:“天亮之前?怎么离开?长距离游泳么?” 红红神秘地笑了一笑,道:“不是。”我并不去追问她,因为我知道红红的脾气,即使你不追问她,她也决计忍不过十分钟的! 果然,不到两分钟,红红又道:“表哥,你说阪田教授,会不会回来?” 我一听得红红如此说法,更是莫名其妙,道:“他既然将我们抛弃在这个岛上。如何还会回来?”红红笑道:“他会的。” 我不想与之再多争执,站了起来,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宋坚叫道:“你们快来看!” 我和红红两人一齐循声看去,只见宋坚正在一块大石后面,向我们不断招手,我忙问道:“什么事情?”宋坚一扬手,映着日光,我只见到他的手中,泛起了火也似的一团东西。 我对于珠宝玉石,有着很深辟的研究,我祖父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曾经是江南一带珠宝业的权威。我还记得在我小的时候,祖父早已退休了,那时时常有人,郑而重之地捧着名贵的宝石,来请他鉴定质量,因此他便将有关珠宝方面的知识,都传授了给我! 而当时,我一看到宋坚手上,那火红色的一团,我心中便吃了一惊! 那种光辉,那种色泽,正是最佳的红宝石所独有的!我连忙连奔带跳,赶到了宋坚的身边。宋坚一伸手,将一件东西,放在我的手心上。 我摊开了手掌,那是一块核桃大小的红宝石。 这时候,红红也已经走了过来,她一看到那么大,那么美丽的一颗红宝石,竟神经质地叫了起来!令得我和宋坚两人,都以为她会因此发狂! 我五指收拢又再放开,红红道:“表哥,给我抓一抓!”宝石的确具有吸引力的,那吸引力,并不全部在于它的价值。好的红宝石,固然价值不菲,但是我、宋坚和红红,都绝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是那块红宝石,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我将这颗红宝石放在红红雪白的手掌上。 我们三个人,望着那艳红的、但又毫不妖冶的宝石,好一会不眨眼睛。 过了好久,我才道:“宋大哥,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宋坚向地上一指,道:“在这个草丛中,我想找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来到这里,踢动了一块石头,便发现这颗宝石了。” 红红道:“我叫红红,既然发现的是红宝石,便应该给我。”我笑了一下,道:“红红,你什么都讲究洋化,为什么没发现红宝石时,你就不讲了?如果你的名字是露比的话,宝石才应归你!” 红红道:“我不管,这颗宝石值多少钱,我可以照付。”宋坚道:“别吵了。”我一扬手道:“不行,拿回来!” 红红不肯将宝石给我,猛地向后退去,在她后退之间,她的后跟,又踢在一块石头上,痛得她“哇”地一声,叫了起来。 然而,红红只叫了一半,我们三个人,都一齐惊呼了起来!原来,红红的脚跟,将那块石头,踢得翻转了身,而在那块石头之下,却有着一块蓝宝石! 那块蓝宝石的颜色,简直比秋夜还要深邃,红红一俯身,将它拾了起来,宋坚忙道:“只怕还有……”他一面说,一面走向前去,一连翻过几块石头,果然,在第四块石头之下,又找到了一粒钻石。 他还想向前去找时,我心中一动,陡地想起一件事来,叫道:“宋大哥,住手!”宋坚回过头来,道:“为什么?” 我道:“宋大哥,宋富在这岛上,有五天之久,何以这些东西,他未曾发现?” 宋坚道:“压在石下,他未必能够找到的,我们找到,也是运气而已。”我道:“宋大哥,咱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红红“哼”地一声,道:“小心什么?我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危险的地方。” 宋坚也道:“是啊!”他一面说,一面又向前找去,走出了六七步,又找到了一块宝石,红红也跳跳蹦蹦,向前走去,我心中总感到十分疑惑,觉得那些珠宝,这样容易发现,其中一定有着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但是,我在急切之间,却又实在想不起,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头! 我看着宋坚和红红两人,越走越远,听红红不断的发出叫声,可知道他们,一直有着收获,我眼看着他们,走出了三十码开外,已来到另一块大石的附近,只听得红红道:“宋先生,我们推开这块大石看看!”宋坚道:“好!” 他们两人,四只手已经按在那块大石之上,我一见到这等情形,心中陡地一变,想起了一个可能来,立即大喝道:“住手,后退!”红红十分不满意地转过头来,道:“表哥,你怎么啦?” 我一面向前赶去,一面道:“快退后。我再向你们解释,快!快!” 宋坚犹豫了一阵,向后退开了几步,红红虽不愿意,但也跟着,向后退了开来,我道:“你们看到了没有,你们所走过的路,曾找过宝石的地方,成一条直线!”红红扬头一看,道:“是又怎么样?” 我道:“红红,亏你常说有侦探的常识,这还不明白?那些东西,是故意留下来,引你们走向那块大石的!”红红摊了摊双手,道:“我又有什么损失?” 宋坚的态度却和红红不同。 他究竟一生在江湖上走动,老江湖的经验,使他觉得我所说的话,大是有理。他向红红一点头,道:“王小姐,我们再退开些。” 我们三个人,一齐站在离那块大石,千来码之处,宋坚和我互望了一眼,我们两人,都在地上,搬起了一块十来斤重的石头。 我又命红红退开了些,和宋坚两人,一齐将手中的石块,向着那块大石,疾抛了出去!两块石头,带着劲风,向那半人来高的大石飞去。 只听得“叭叭”两声,石块击在那大石之上,令得大石,摇动了一下。也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只见火光陡地一现,浓烟冒起。 紧接着,便是震天也似,“轰”地一声巨响,大地震动,群石乱飞,简直是世界末日一样,我隐隐约约,听到红红一声惊呼。 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和宋坚两人,实在都绝无办法去照顾她! 因为,这种变故,虽然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变故却来得太快,实在令人措手不及,任何人在这样的时候,都会突然呆上一呆的。 一个变故既然来得那么快,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在人们呆上一呆之际,早就发生,要抢救照顾,是绝对来不及的! 地动石摇,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 我和宋坚,一定过神来,只见红红正在振臂高呼,实是她的心情太激动,所以才会出现这样反常的神态。 我赶了过去,着实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她才静了下来,定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才伏在我的肩上,哭道:“表哥,你救了我的性命,你救了我的性命!”我点了点头,道:“是。” 这时候,宋坚也来到了我们的身旁,我们三个人,一齐向刚才宋坚和红红两人想要推动的那块大石看去,只见浓烟散处,那块大石,早已四分五裂,而且被烟熏得十分黑,而地上,出现了一个足有三尺来深的大土坑! 我们三人,相顾骇然之余。我道:“这是一个土制的地雷。”红红道:“是胡克党埋的?” 我想了一下道:“小姐,你对于这类的经验,太贫乏了,土制的地雷,若是两日之内,没有人触发,火药便会因为地面的潮气而失效的。” 红红睁大了眼睛,道:“那你说,这是教授……” 我不等地说完,便道:“对了,就是你尊敬的那位生物学权威的杰作,想不到他还是一个游击专家,土制地雷灵敏度如此之高,的确不易!” 宋坚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是他心中惊到了极点,道:“这畜生,这畜生!”我正劝慰宋坚几句,但红红却已双手插腰,气势汹汹地站到了我们面前,道:“表哥,刚才那样的爆炸,要多少火药?” 刚才的爆炸,并不是烈性炸药的爆炸,也不是硝化甘油的爆炸。如果两者的话,我们虽然事前有了警惕,已经来得甚远,但是爆炸所造成的气浪,还是会将我们震死的。 而这次爆炸,冒出来的烟又如是之浓,当然是士制火药,或者是从枪弹、炮弹之中挖出来的火药了,我想了一想,道:“大约一磅上下。” 红红道:“这就不可能是教授了,我们将他弃在岛上时,他身上有火药么?” 我想不到红红会反问我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倒的确令我难以回答! 因为,宋富即使再深谋远虑,也必然不会料到我们会将他放在这样一个荒岛上,而在身上,预先带上一磅火药的。 我沉吟了一下,红红又逼近了一步,道:“表哥,你还有什么话说?”我只得道:“红红,我暂时解释不来,但是我坚信,这件事一定是宋富做的。” 我又说道:“宋富料到我们会来接他,他便有反将我们留在岛上的机会,便想将我们一齐炸死!” 红红一挺胸,道:“不,你完全料错了!” 我不禁有些恼怒,道:“红红,你为何坚持这样说法?”红红急促地呼吸了几下,道:“因为他爱我,所以他不会害我!” 我和宋坚两人,做梦也未曾料到红红竟会讲出这样的一句话!我们两人,徒然一呆,我心中恍然大悟,道:“所以,刚才你说宋富一定会回到这个岛上来的,那是因为他爱你的关系?” 红红坚定地点了点头。 宋坚苦笑一下,道:“王小姐,或许你还不知道我兄弟的为人……”红红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我知道,我完全了解他,你虽然是他哥哥,但是你了解他的程度,却不及我的一半!” 宋坚道:“好,你了解他什么?” 红红又叹了一口气,道:“他是一个很可怜的孩子,他有着极深的自卑感,你知道么?” 我和宋坚,面面相觑。 红红继续道:“他从小就不受人注意,人家注意的,只是他的大哥,人人都有想被人注意的天性,他就以反常的行动,来引起人们的注意,于是,他就成了败家子,就成了不肖的子弟,你们可知道,他对我讲起这些时,曾像孩子似地哭了起来?你们可又知道,他向我暴露了一个有关他个人的最大秘密……” 红红滔滔不绝,讲到这里,看她的情形,本来绝无突然中止的意思。 但是,她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这时候,水面上,响起了一阵急促之极的马达声,红红停了停道:“他回来了!”她一面说,一面向海边冲去。 我一伸手,将她拉住,道:“慢一慢!” 红红一扫头发,道:“什么事!”我道:“红红,我们在这里隐伏下来,我要让你看一看,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红红道:“好,我们大家都可以看一看,他实际上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们三个人,一齐退出了三四码,伏在草丛之中,也就在这时候,马达声戛然而止,接着,便听得宋富的大叫声,传了过来。 宋坚“哼”地一声,道:“这畜生,当真还敢回来!”我忙道:“听他叫些什么?” 我们三人,都不出声,只听得宋富不断地叫道:“红红!红!红!” 我回头向红红看去,红红虽然没有出声,但是眼角却已经润湿了。我再向外看去,只见宋富以极快的身法,掠到了爆炸的现场。 他在那土坑面前站定,四面一看,突然双腿一曲,跪了下来,道:“红红……我……的确是想立刻回来的,但是马达出了故障,红红,想不到你……”我绝对不能设想的事情出现了,在我印象之中,是集奸诈、狠辣,铁石心肠之大成的宋富,竟然抽抽噎噎地痛哭了起来。 我们三人,互望了一眼,又向前看去,只见宋富踉跄站了起来,面上神色茫然,突然又叫道:“大哥,做兄弟的,又岂是存心害你?” 宋坚的眼角,也有泪水流了出来。宋富猛地一挥手,我们都清楚地看见他手中,拿着一柄手枪,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准备自杀谢罪。 我们一见这等情形,俱皆大吃一惊,红红首先叫道:“教授!” 宋坚也霍地站了起来,叫道:“兄弟,我们全在!”但也就在他们一前一后,两声呼唤发出之际,只听得“砰”地一下枪响! 那一下枪响,令得我们三个人,都呆若木鸡! 三人之中,尤其是我,伏在地上,紧紧地开住了眼睛,不愿观看。因为,隐伏在此,伦窥宋富的行动一事,是我提议的。 而我也绝未想到,宋富的内在性格如此之烈,在后悔他铸成了大错之余,竟会出诸自杀一途! 刚才的一下枪响,分明是宋坚和红红两人,虽然立即出声,但是却未能阻止宋富的自杀,我实是无以对红红、宋坚两人。 我只等红红狠狠地骂我,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我等到的,却是红红的一声欢呼! 我睁开眼来,只见宋富额边的头发,焦了老大的一片。他手中的手枪,还在冒烟,我立即一跃而起,宋坚迎了上来,道:“王小姐的一叫,令得他手震了一震,子弹在他额边掠过。” 我松了一口气,心中暗叫惭愧。我们三个人,一齐向着怔怔发呆的宋富走去,宋富直视着我们,忽然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原来你们,并没有中了埋伏?”我道:“他们两人,差一点儿。” 宋富道:“我想不到你们会那么快被引到地雷之旁的,我想偷偷地回来,当你们将要推动大石之际,才来吓阻你们……” 红红打断了他的话头,道:“那样,就可以显得你并不是一个无能之辈,是不是?” 宋富叹了一口气,道:“是。” 我道:“如今,轮到我来提疑问了。这一磅火药,是哪里弄来的。”宋富抬头,向我望了好一会。在那一段时间内,气氛也十分紧张,因为,宋富纵使对红红和宋坚,能恨意全消,对我是不是也一样,却是不得而知。 红红道:“教授,刚才如果不是表哥,我们都已成粉末了!” 宋富道:“没有你这句话,我也早已决定,伸出我的手来了!”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我立即也伸出手去,和他紧紧地握了一握。 宋坚松了一口气,红红也面露笑容。宋富道:“火药的来源么?说来话长,你们且跟我来。”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弄什么玄虚。 而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经过了这样的一个变故之后,他对我们,都已经没有了敌意,所以我们放心地跟在他的后面。 宋富走在最前面,翻过了山头,来到了岛的后面。 那岛的背面,临海之处,全是岩石,也有着不少岩洞,宋富一面走,一面道:“我在岛上几天,没有事情可做,便走遍了这些岩洞,因为我听得人说过,在菲律宾海域的岩洞中,往往可以发现不易见到的深水鱼,我想捕捉几条,作为标本……” 宋坚忍不住问道:“阿富,那么多年来,你竟成了日本人,究竟是在闹什么鬼?” 宋富道:“大哥,这件事,咱们慢慢再说但是,第二天,我便有了意外的发现。” 他说到这里,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岩洞面前,我们四人,一齐走了进去,宋富在地上,拾起了一个火把,那火把显然也是他在前两天扎成的,燃着打火机,将火把点着。 他带着火把,向前一照,道:“你们看。” 我们藉着火光,一齐向前看去,不禁为之一呆。 只见在那山洞中,一共有着十堆,十分完整的骸鼻,白骨森森,十分可怖。 红红连忙紧紧靠在宋富的身边。宋当道:“这十具骸鼻,我并没有移动过,而你们所拾到的那些宝石,连同我这里还有一些,都是在这十具白骨之下发现的。” 红红道:“这十个又是什么人呢?” 宋坚叹了一口气,道:“毫无疑问,那是昔年大集会之后,七帮十八会派出来跟着青帮司库于廷文,前来埋藏财富的十位弟兄了。于延文在回去前,曾亲将这十个人,尽皆杀死了的!” 我心中也不禁大生感慨,道:“原来他们,是死在这里的。” 宋富道:“这十个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拾到的珍宝,当然是他们当年,见财起意藏在身上的,于廷文将他们打死,却不曾搜他们的身,年数一久,皮肉皆腐,也只剩下白骨来陪他们所偷取的宝石!” 我觉得宋富的揣想,十分有理,道:“那么火药也是在这里发现的么?” 宋富道:“不错,有几层油布,包着一大包火药,我只不过取了其中的一半而已。” 他一面说,一面指了岩洞的一角,那一角上,果然有一个解开了的油布包里! 宋坚又叹了一口气,道:“这十个人也罢,七帮十八会也罢,什么人都未曾料到,那么庞人的一笔财富,竟会落在菲律宾胡克党徒的手中。” 宋富闻言,而色不禁一变,道:“什么?已洛到了胡克党徙的手中?这是什么意思?” 我道:“白奇伟以他占一份,胡克党占九份的条什,替胡克党找到了埋藏在地下的财富。” 宋富意似不信,道:“白奇伟这小子,竟能参透那几句毫无意义的话么?”我道:“那几句话,在泰肖尔岛上,便不再是毫无意义的了。” 宋富问道:“为什么,你仔细说。” 我便将我和宋坚两人,在泰肖尔岛上的所见和遭遇,向宋富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当然我们在说的时候,已经退出了岩洞,坐在浪花拍击不到的一块大岩石之上,宋富一面听,一面紧锁双眉。 等我讲完,宋富仍望着大海,一声不出。 好一会,他才道:“照我看来,里加度和白奇伟两人,仍然未曾找到那一笔财富。”我道:“我们在逃走之际,已经看到了那大铁箱的一角!” 宋富道:“这只铁箱,可能是空的!” 我觉得宋富的话,武断到了极点,实足令人,难以同,我也不和他辩驳。宋富又道:“里加度只在四块之间,求一个交叉点,常然太简单,得得不到正确的藏宝地点。” 我道:“可是白奇伟……”宋富道:“不错,白奇伟的办法,看来是科学了些,但也太简单,于廷文当年,绝不会将财富埋在用那么简单的方法,便可以找得到的地方的!” 红红道:“我同意教授的说法。” 我笑了一笑,道:“红红,爱情能令人盲目的!” 红红白了我一眼,想说什么,但却又没有说出来,忽然又噗哧一声笑了,显然她心中,十分甜蜜。宋富道:“卫兄弟,我不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你想,那一句‘共透金芒’是什么意思?”我怔了一怔,道:“不知道。” 宋富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这句话十分重要,在见到石碑,便可明白‘白凤之眼’那四句的意义之后,这一句起着总束作用的‘共透光芒’,当然极其重要了!” 他讲到此处,摊了摊手,道:“但是,里加度和白奇伟的寻找正确地点的方法,都忽视了这句话,所以我说他们,得不到宝藏。” 宋富讲完,我仔细想了一想,对于宋富这种缜密的分析,也表示十分佩服。 但是我却仍然难以相信那大铁箱竟会是空的。 宋富望着大海,又道:“照我看,于廷文一定早已想到,如果这件事传了出去,会有人照白奇伟的方法来挖掘的,因此便在那地点,埋下了一只大铁箱,那铁箱中不是空的,便是另有东西,那东西一定表示宝物已被人取走,好叫掘宝之人灰心,那也等于是保全了真正的财物!” 我站了起来,道:“佩服得很,你说得有理。” 宋坚道:“如果那铁箱是空的,白奇伟会不会遭殃?” 我道:“那倒不必为他耽心,如果财富不出现,他至多像我们一样,饿上几天而已,倒是我们要设法,如何对付胡克党徒才好。” 宋富道:“对策我已想到了,你们在泰肖尔岛上,可曾注意胡克党徒的食水水源,是集中的还是分散的?”我和宋坚,事实上都不知道,因此根本没有法子回答,红红却道:“我知道,在码头附近,有两只深水井,将井水泵到一个大蓄水池中再输送出去的。” 宋富喜道:“那就好办了!” 宋坚沉声道:“阿富,下毒药未免太狠了些,岛上至少有一千人!”宋富道:“大哥,知弟莫若兄,你怎么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我也觉得,如果下毒药,将岛上的一千多人都毒死,也未免太狠毒了些。但宋富说着,从袋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来,瓶中约莫十多西西灰褐色的药水,他揭开了瓶盖,道:“你闻一闻。” 我凑了上去一闻,便有一阵昏眩欲呕的感觉,连忙侧头避了开去,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宋富道:“这种药物,是我从东非洲得来的,当地土人,把它叫‘冬隆尼尼’。” 我立即道:“那是在地上打滚的意思。” 宋富以极其惊讶的眼光望着我,他虽然没有出声,但是他的眼光,无疑地是在问:“你怎么知道?”我当然是知道的,因为我深通各地语言之故。 他又道:“这种药物,放一西西在静止不动的溪水中,便可以令得来这溪水饮水的动物,尽皆软弱无力,倒地不起,只能在地上打滚,至少三日,等于是大病一场,失去了自卫的能力,要令得岛上胡克党徒,尽皆大病,只消三五西西就够了。” 宋坚道:“但未必人人都在同一时候饮用有了毒药的毒水的。” 宋当道:“这‘冬隆尼尼’的妙处,便在这里,否则,中国的巴豆,不也一样么?‘冬隆尼尼’能使得服用了的人,在两日之内,一切正常,而两日之后,方始发作,我想,两日内。所有的人,总不能不饮水,而我们下毒之后,等上四日,先病的未曾复原,后病的也都已发作,泰肖尔岛,就是我们的了。” 红红道:“我不信,你刚才说非洲土人,是用这种药来捉野兽的,两天后才发作,野兽早就走远了。”宋富一笑,道:“你知道什么?野兽是有巢穴的,在巢穴生病,只要找到巢穴,便能捉到,还不容易么?” 我忙道:“宋兄既然有‘冬隆尼尼’这样的妙药,我们事不宜迟,该再到泰肖尔岛去!” 红红第一个大为兴奋,道:“对,再到泰肖尔岛!”我笑道:“红红,你可是尝到甜头,以为这次再去,便又能成功?” 红红打横跨出了一步,站到了宋坚的面前,道:“不是我自己夸口,我和教授两人合作,你们全不是敌手,那二十五块钢板,不是落在我们手中了么?” 我道:“宋兄弟,那一次,你和红红合作,居然能胜过了那么多人,当真不容易之极。”宋富笑道:“那全是占了我和大哥生得一样的缘故,好几次,我和你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有几次,我几乎和大哥碰了头,红红躲在山洞中,却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做过,别听她吹牛!” 我想起宋富在那荒岛上,几次三番要害我的情形,心中仍不免有点恨意。因为,我那时如果一时大意的话,如今早就进了鬼门关了! 但是如今宋富既然和我们言归于好,我也不便再记这些。红红叫了起来,道:“教授,你这样说法,太不公平了!”我们全都笑了起来。我们一齐来到了海边,登上了快艇。 发动了马达,快艇到泰肖尔岛的时候,我们便停了下来。 等到天黑,我们四个人,才找到了一个小子,向泰肖尔岛上而去。 第十八章 岛上巨变 我们曾力劝红红留在船上,但是红红却坚持不肯。我们已接近泰肖尔岛,我们的行动更具小心,只见那环形岛的缺口处。探照灯的光芒,照得海面全亮。 我道:“我们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翻山而过,另一个是潜水而入。红红,这两件事,你都不能胜任,还是回船上去吧。” 红红“哼”地一声,道:“爬山、潜水,随便你说,我有什么不行的?”我明知劝她不听的,也就不再多说。宋坚道:“我看还是翻山过去好些,但是翻过了山,一样要游水的!” 他一面说,一面望着红红,那意思也是劝红红不要前去,回到快艇上去。 红红哇呀大叫起来,道:“你们看我不会游水么?我非游给你们看看不可!” 宋富替她打圆场,道:“据我所知,红红的水性很好,定可以长途游泳。”红红得意道:“怎么样,可知公道自在人心。” 我们说着,将小子划离了那个缺口,贴着岩石,停了下来,一齐弃船上岸,向峭壁上攀去。红红果然十分灵活,我们到半夜时分,已经翻过了山头。 一翻过了山头,我们四人,都看到海面之上。有一种十分奇异的现象。 那情形,像是有两条鱼,正在向前游着,激起一溜水花,但是,那溜水花的前进之势,却是快疾到了极点,竟像机器发出的一样! 我们都弄不懂那是什么玩意,正想仔细再看一看时,水花却巳不见,看那情形,像是沉入了水中。 我向前望去,从那环形岛,游到泰肖尔岛,约莫七八百码距离。在健泳者来说,这样的一段距离,自然不算得什么。 我们向泰肖尔岛上望去,只见岛上灯光,明灭不定,但是却十分疏落。分明是胡克党徒,都已经沉沉地入睡了。从那种情形来看,胡克党的确不像是曾经发生过喜事,也就是说,事情可能真如宋富所料,那庞大的财富,并未出现! 我心中对宋富,也生出了钦佩之意。因为我和宋坚两人一见到那只大铁箱出现,都毫无疑问地以为,胡克党已得到了那笔财富。而宋富却比我们冷静得多。那或者是他不在现场,所以才保持了冷静的头脑的,所谓“旁观者清”,就是这个道理了。 我们很快地,就将不必要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放在一个岩洞中,宋富道:“们能不能再穿这些衣服便决定我们能不能再活。” 我刚感到,宋富的话,往往显出极度的悲观,红红已道:“教授,你又来了,要知道这样说法,可一点也不幽默……” 宋富耸了耸肩,不说什么。 我们四个人,一齐跃入了海中,午夜的海水,给人以十分清凉之感,红红一入水,便以极其优美的蛙式,向前游着。宋富和宋坚两人,取的是传统的中国游泳法,前进之势,也相当快疾,我取的是最新的海豚泳法,当然更不会落在他们的后面。 当我们游出一二百码的时候,体力便是能否持久的主要因素了,红红的速度慢了下来,宋富拉住了她的手臂,他们两人才勉强跟在我们的后面。 又游了百来码,忽然听得泰肖尔岛上,响起了“轰”地一声巨响! 那一下巨响,震动之烈,实在是有点难以形容! 本来,海面之上,十分平静,但是这一下巨响一起,我们向前望去,只见泰肖尔岛上,好像火山爆发一样,石块、火光交炽着,漫天飞舞。而本来是极其平静的海面,也起了极大的波浪。 那种大浪头的力道,绝不是人力所能够抗拒的,一下子便将我们,冲回去了百来码,在我们被浪头冲倒的那一瞬间,天旋地转,海水向我们的口中直灌,人也随着海水直上直下,此情此景,可以说已经到了地狱! 等我感到浪头的冲击之势,已缓和了下来,我才睁开眼来。 而我刚一睁开眼来,只见第二个浪头,足有三匹丈高,已挟着巨大已极的声响,向我们压了下来,我回头一看,只觉得我们这四个沉没在海上的“万物之灵”,和被孩童抓住放在浴白积水中当作玩具的蚂蚁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分别! 我只听得一声:“我们四人靠在一起!”宋坚向我游来,我一伸手,拉住了宋富,我们四人,刚一靠在一起,那个大浪头,便盖了下来。 我们只觉得身子一直向下沉去,眼前什么也看不到,耳际什么也听不到。 而接着,身子又突然被一股大力,抛了起来,抛得不知有多少高,我勉力睁开眼来,像是身在喷泉之中一般,接着身子又向下沉去! 这一次下沉,却并未曾再有陡下深渊的感觉,我们仍浮在海面上。 但是,离开泰肖尔岛,却已十分远了,我们已被浪头,冲回了那个环形岛上,我们四人,狼狈地爬上了岸,红红伏在石上喘气,连站都站不直,我们三个男人,当然比她坚强得多,一爬到了岸上,立即抬起头来,向泰肖尔岛上望去。 只见泰肖尔岛上,有两处地方,兀自在冒着浓烟,喷着火,发出轰轰之声,夹杂着嘈杂已极的人声,隐隐地还可以看到有人在奔来奔去。 我们三人,相顾愕然,隔了好一会,还是红红先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宋坚道:“我们也不明白,大概是发生了两下爆炸。”宋富猛地一拍大腿,道:“对了,我们刚才,还在山顶的时候,不是看到两道十分异样的水花么?”红红道:“你说那是鱼雷?” 我忙道:“不可能,就算是菲律宾政府,也不会严重到出动潜艇的!”宋富道:“那么,这是什么爆炸?” 宋坚道:“或则是岛上的弹药库、汽油库起了爆炸,也说不定的。”我们一面说,一面望着泰肖尔岛,只见那两处地方的浓烟,越来越浓,而且,还传来了一种“隆隆”之声,那种声音,和打雷一样,但却并不是从天上传来的。而是从那岛的地底下博来的!” 我心中陡地一动,道:“宋兄弟,你一定知道,这里乃是太平洋火山带的范畴。” 宋富道:“我也想到了,刚才那两下爆炸,是天然的而不是人为的。” 红红尖声叫道:“火山爆发?”宋富道:“可能是小型火山爆发,但也可能是大规模火山爆发的前奏。”我们听了,都沉寂了下来。 就在这时,只见许多小子、小皮艇,从泰肖尔岛,一齐向外划来,为数约有八十艘之多,每一艘上,三五人,两三人不等。 那些皮艇划子,还未划出一二百码,一阵急骤的马达声,便响了起来,一艘快艇,冲浪而出,所过之处.溅起老高的浪花,将附近的十来个小子,一齐掀翻,那快艇来到了环形岛的缺口,便停了下来。 快艇停下之后,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在快艇艇首,架着两挺重机枪,除了机枪手之外,另外还站着一个人,隔得很远,那人的面目,看不出来,只看到他手中,拿着一个扩音器。 我们正在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间,海面上已充满了里加度愤怒的声音。 里加度的声音,是从那扩音器中传出来的,只听得他怒跳道:“回去!去!谁如果接近出口,我便下令机枪扫射了!” 可是,他尽避叫,有的划子,慢了下来,还有二三十个橡皮艇和划子,却仍然向前冲了过去,里加度不断地叫道:“回去!去!” 但那些划子仍然是向前冲着。我们在这时候,已经看清,站着艇首的那个人,正是里加度,当然是因为泰肖尔岛上,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情,所以胡克党徒才准备仓皇离去的。 里加度作为首领,自然不希望因为几个小小的火山爆发,便失了他的部下,所以便拚命出声遏止,眼看那不听命的三十来只小子,离开环形岛的缺口,已经是越来越近! 只见里加度突然一挥手,叫道:“开火!” 霎时之间,只听得惊心动魄的子弹呼啸之声,传了过去,而海面之上,水柱此起彼伏,蔚为奇观,小子上,也有着零星的反抗枪声,但前后不过十来分钟,所有不听命令的小子,都沉下海底去了。 在划子上的那些人,自然也个个凶多吉少了,虽然是在月色之下,但是也可看出,海水上面,泛出了一片一片的殷红! 宋坚吸了一口气,道:“里加度的手段好辣!” 宋富道:“反正凡是胡克党徒,没有一个不是亡命之徒,死不足惜。”我道:“死在重机枪下的,怕不有三四百人。” 宋富耸了耸肩,道:“谁叫他们怕死呢?” 海上大屠杀停止之后,还有许多小子,停在海面上不动,有许多还刚从岛上驶出来。又有三艘快艇,掠过了海面,和里加度的快艇,排成一字,封住了出口。那些快艇上的胡克党徒,分明全是里加度的死党了。只听得海面上又响起了里加度的声音,道:“大家快回到岛上去,除了这个岛,我们绝对没有第二个地方去!” 在一只离得里加度最近的小子上,有人大叫道:“可是岛上火山爆发,咱们都得化灰!” 里加度厉声道:“这个岛的形状,这样奇特,本来就是火山爆发所造成的,但如今,泰肖尔岛上的,已经是死火山了!” 那人大叫道:“死火山怎会冒火?”更有的人叫道:“我们感到地在动,山在摇!”更有的叫道:“出去有生路,在这里是等死!” 里加度一声大喝,道:“我说守在岛上,谁要出去的,划船过来!”里加度的话一讲完,海面之上,传来了一片异样的寂静。紧接着,又是八挺重机枪一齐呼叫的声响,八条火舌,数十条水柱,任何不法之徒,看了也不免心悸! 八挺重机枪只响了两分钟。但是那两分钟,却比里加度讲上两个小时还有用,海面上的小子,纷纷向泰肖尔岛上划去。 等到海面上的小子尽皆不见之后,里加度的那四艘快艇,才向泰肖尔岛上驶去。 我们看到这里,心中都不禁大是高兴。宋富道:“如今,里加度是名副其实地住在火山上了。”我道:“不错,他在海面上,可以凭着八挺重机枪。便将部下镇住,但是他部下的络续逃亡,只怕不可遏制!”宋坚道:“只要这样的小爆发,再有上两次就够了。”红红道:“你们的意见是,火山爆发对我们有利?”我道:“有利则未必,但至少对胡克党是大害!” 红红道:“那我们还到不到岛上去?” 我和宋氏兄弟想了一想,宋坚道:“照这样的情形看来,胡克党不待我们去下手,也必然瓦解的了,我们还是停下来看看情形再说的好。” 我道:“你们三人不妨留在这里,让我到岛上去看看,宋兄弟,你将‘冬隆尼尼’给我带去。” 宋富道:“为什么要你去?我不能去么?”红红失声道:“我也算一个!”宋坚道:“王小姐除外,咱们三人抽签!” 红红大声叫了越来,宋富忙道:“红红,如果我抽到了,我和你一起去,你能去的机会,反而更多!”红红这才点了点头,由她去做签,抽到长的,便独自到岛上去冒险。 抽签的结果,是该我到泰肖尔岛上去! 红红以一种十分可怜,几乎可以邀得任何人同情的眼光望着我。 她忽然之间,变得这样柔顺,当然是为了想我带她一齐到泰肖尔岛上去,但是我却连望都不向她望一下,一耸身,便已跃入了水中。 我一直向泰尚尔岛游去,在将近游到泰肖尔岛时,我才潜入了水中,直到摸到了岩石,我才冒出了水面,那是泰肖尔岛的侧面,我攀了上去,翻过了一座山头。 在山顶上,我看到有不少人,聚集在另一个山头上,在那山头上,一个老大的大洞,兀自在冒着浓烟。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明了。 我遥遥地望着那个山头,心想那一定是昨晚爆发的火山口了。 可是,我的心中,却又禁不住起疑。 我曾见过许多着名的火山口,包括死火山和活火山,它们的形状虽然不一,但是却毫无例外地有着一股死气,叫你一看便联想到死亡,和联想到自然界之大,而人类之渺小。 但是这个火山口却不大,这个“火山口”,其实只不过像是一个两千磅巨型炸弹所造成的深坑,我心中极度的疑惑,又来自昨晚我们在海面上亲身体会到那两个巨浪,如果不是火山爆发或是地震,怎么能有那么大的浪头呢?这里离海边很远,即使有巨型炸弹落在这里,海上也不应该会起巨浪的。 我一面想,一面望着那“火山口”。 只见围在“火山口”旁边的那些人,都不敢十分接近,而且是老远地指指点点,他们面上的神情,虽然看不清,但从他们的体态看,可知他们的心中,实是感到十分害怕。 我望了没有多久,就下了山,到了山脚下,有两个胡克党徒,迎面而来,我刚想闪身趋避,或是先下手为强时,那两人却一点也未曾注意到我,只是在经过我的身边时,以十分可怖的语调道:“末日来了!”说完之后,便和我错肩而过! 岛上的胡克党徒,不下千余,每一个人之间,自然也不可能全认得出,但生面人至少应该注意,这两个胡克党徒如果不是失魂落魄的话,自然也不会认不出我是他们从来未曾见过的陌生人! 由此可见,岛上那一下火山爆发,实是给胡克党徒带来了莫大的恐怖,他们可能在想像泰肖尔岛会一下子便陆沉吧! 我想到了此处,心中也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在太平洋火山带中,一个小岛的陆沉,根本是极其普遍的事情,绝不出奇。 我继续向前走去;碰到的胡克党徒,莫不是垂头丧气,不一会,我来到了岛上最大的建筑物那座钢骨水泥的仓库附近。 只见仓库附近,聚集着不少胡克党徒,他们全都一声不出地望着那仓库。里加度是住在这所仓库之内的,他们的态度,当然是代表了对里加度的抗议。 里加度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为仓库大门紧闭,在仓库顶上,架着重机枪! 我绕过了仓库,来到了码头边上,到了码头边上一看,我不禁呆了半晌,码头已经因为刚才惊天动地的变故而毁去了! 那两个蓄水池,也已不再存在,而两口深水井,有一口显然也已坏了,只有另一口,被草草地装上了一个泵浦,深水井是没有法子下毒的,我所需的妙药,“冬隆尼尼”,已起不了作用了。 我在泰肖尔岛上,到处走了近两个小时,由于整个岛已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和恐怖之中,根本没有人注意我的行动。 里加度和他的死党,则将他们自己,关在仓库中,我不知道白奇伟在什么地方,也难以去探听他的消息。 我在岛上再耽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了,因此,便翻过了山头,游到了那个环形岛上,找到宋坚、宋富、红红三人,将我在岛上的所见,讲了一遍。 宋坚道:“照这追样的情形看肴来,胡克党徒,迟早甲会离开泰肖尔岛的!” 宋富道:“不错,但如果能再有两下类似的火山爆发的话,将会更快些,而这样的火山爆发,我相信是还会有的。” 他在讲到“火山爆发”四宇之际,特别加重语气。我们都注意到了,我忙道:“宋兄弟,你讲得那么肯定,可是说刚才的爆发是人为的么?”宋富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我道:“但是海上的浪头,怎么解释?”宋富道:“我们不妨等着,等下一次爆作,便可以看清楚了,因为刚才一次,我们自己,也身在海中。” 我心中也不能确定宋富所说的是否对,但是有一点,我却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我看到的那个火山口,和以前所见的不同! 我们因为无法寻究水源来下毒,所以暂时便只能在环形岛上等着。 过了中午,突然,泰肖尔岛上,又冒了一股浓烟,我们四个人来在一起站了,只听得“轰”地一声响,海面上,又起了一个大浪头。 在海面上浪头涌起之际,黑烟之中,才喷出火来,同时,隆隆的响声,也惊天动地。宋富拍手笑道:“这是什么人,使的好妙计。” 那时,我也看出,那火山爆发是“人为”的。因为,即使是火山爆发,也绝不能来得如此突然,而且,更不应该浓烟一冒起之际,海上便起了浪头。 但是这一点破绽,我相信即使是里加度,也绝不能够觉察,因为身在岛上,害怕还来不及哩! 那一阵的轰隆声,足足维持了半个小时,岛上已经浓烟四布。 红红却还不明白,连声向宋富追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宋当道:“一定是有人利用一个死火山口,放下了巨量的炸药,在制造假的火山爆发,在瓦解胡克党徒!” 他话才一讲完,宋坚便叫道:“一定是白老大!” 我也“啊”地一声,道:“除了他还有谁?” 宋富的反应却并不炽烈,道:“如果是白老大的话,我相信他一定不知道他的计策虽妙,但同时却也冒着极大的危险!” 宋坚怪道:“什么危险?”宋富道:“如果被他们利用的那个死火山口,是具有活动性的话,那么,便可能引致真正的,极其严重的火山爆发和地壳的变动,这样的一个小岛,在几小时之内陆沉,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 宋富的神色,十分严肃,又道:“很难说,有时事情凑巧起来,就会这样的了,尤其这里是太平洋火山带,十分难说,十分难说!” 宋富重覆地讲了两遍“十分难说”,我也看出他不是在危言耸听。 而且,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实也没有危言耸听的必要! 我们正在商议着,只见海面上的浪头,已经渐渐地退了去,而泰肖尔岛上所传来的隆隆之声,也渐渐地低了下来。 在泰肖尔上,接着传来的,乃是嘈杂已极的人声,环形岛和泰肖尔岛相隔甚远,岛上的人声,传到我们的耳中,仍然是十分惊人。由此可知岛上数百胡克党徒,实在已吵到了天翻地覆的境地! 没有多久,只见许多小子,又划了出来,而四艘快艇,又冲了出来,一切和第一次爆炸之后所发生的,完全一样。 所不同的是,站在快艇上首的里加度,形态也是十分慌张,而所有的小子,却是不顾里加度的喝阻,一直向前冲了过去!而且,有几艘小子上,也配备着轻机枪,在接近快艇的时候,小子上的机枪,便向快艇,剧烈地扫射起来! 里加度在胡克党中,虽然具有极高的威信,但是这一班亡命之徒,实则上却全是胆小表,在两次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后,他们只当泰肖尔岛,随时随地,可能化为灰烬,要他们再留在岛上,那简直是没有可能之事! 我们在环形岛上,一见海面上起了战争,连忙各自将身子隐藏在岩石后面,隔岸观火。 只见里加度仓皇地躲进了舱中,在他指挥之下的四艘快艇,两艘守住了出口,两艘却向前直冲了过去,重机枪口火舌,喷之不已,小子和橡皮艇,当者披靡,但是,在一只小子上,一个大汉却大声呼喝,一口气向一艘快艇,抛出了三枚手榴弹。 那大汉在抛出手榴弹之际,离开快艇,本就已十分接近了。 三枚手榴弹一出手,快艇冲了过来,将他的小子拦腰撞成了两截! 那大汉怪叫一声,被撞得飞在半空。 而恰在其时,他抛出的那三枚手榴弹,也相继爆炸了,爆炸的威力,不但使得那快艇上的一切,毁坏不堪,而且,将本来已撞在半空的那个大汉,又向上托高了五六尺。 然而,那大汉突然像是纸扎的一样,手、足、头,都和身子分离了。相继落了下来!我见过各式各样的死法,但最奇怪的,却是这一次。 我回头向红红看去,只见红红的眼睛睁得老大,甚至忘记了眨眼睛! 那艘快艇,很快地便沉了下去,另一艘快艇,掉头欲走,但是快艇的四周,却围满了小子,只见快艇上两个重机枪手,高举双手,站了起来,叫道:“自己人!自己人!” 但是立即有人,跳上快艇去,骂道:“你妈的自己人!”只见弯刀起处,血溅甲板,那两个重机枪手,早已被剌死,踢下海去! 而这时候,几乎所有的小子,都向那艘快船靠来,人人都争先恐后地向那艘快艇上爬,手上有刀的,刷刷地挥舞着,将已攀上船舷的人的手指,一齐砍落。 而里加度的两艘快艇,仍然守住了出口,重机枪也在不断地扫射着。 惨叫声、枪声、马达声。以及岛上似未停歇的隆隆声,飘在海面上的断肢残体,被染红了的海水,浓烈的血腥味和火药味……这一切,交织成了可怖之极的场面,连我和宋氏兄弟三人,也不禁看得心惊肉跳。 我们一齐回去看红红时,只见她紧紧地咬着嘴唇,面色苍白到了极点。 宋富连忙道:“红红,你没有什么吧!” 红红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宋富道:“你不相信什么?”红红道:“我不相信这是事实。”我插嘴道:“红红,相信你一定可以胜过你那些到吃人部落的朋友了。” 红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目仍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海面上。 只见那艘快艇上的人越来越多,简直像是一块爬满了蚂蚁的木头一样,而没有多久,那艘快艇。便因吃重不住,而沉了下去。 快艇一沉,刚才拚命抢上快艇的人,又纷纷跃了下来,向出口处游去。 那环形岛和泰肖尔岛之间的这片海面,这时正是落潮时分,海水向外很迅速地流去,所以,已死的,未死的,已受伤的,所有浮在水面的人,一齐向那出口处,涌了过去。 而很快地,便有几个人,冲过了重机枪的火网,接近了里加度的快艇,并跃上了甲板。而那两艘快艇也立即向外驰去,快艇驰去之后的情形如何,我们看不到了。 但可想而知,那几个跃上里加度快艇的人,一定要死在里加度之手的。 快艇一走,未受伤的人,翻身上了小子和橡皮艇,顺着海流,浮了出去,已受伤或已死的人,就在海面上,重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我们四人一齐松了一口气,宋坚道:“经过这一场残杀,只怕泰肖尔岛上,也没有胡克党徒了!” 宋富道:“胡克党徒是没有了,但是用这个计策,将胡克党徒赶跑的人,却比胡克党徒更厉害,而且,他们是何等样人,我们也不知道。” 我一听宋富如此说法,心中不禁猛地一动,道:“会不会是白老大和白素?” 宋富一听,默然不语,宋坚道:“我也想到可能是他们了,我想除了白老大,只怕也难有第二人,有这样的妙计!” 宋富显然不服气,道:“如果不是他们这一搞,我们的‘冬隆尼尼’,也还不是一样起作用?” 我和宋坚两人,为了免伤和气,便没有和他争辩,我心中暗忖,“冬隆尼尼”虽然也一样可以达到打败胡克党徒的目的,但是比起制造假的火山爆发来,气魄上却不知差了多少! 宋富见我们不出声,他便也不再说下去,我们都静默了一会,红红才道:“我们还呆在这里作什么?该到泰肖尔岛去了!” 我连忙道:“说得好,我们不必再游水去了,退回去将快艇驶进来吧!” 宋富道:“不,岛上制造爆炸的究竟是何等样人,未曾弄明之前,我们的行藏,还是不要太暴露的好!”宋坚道:“那我们还是游泳去吧!” 我和红红点了点头,我们四人,再度跃入水中,向前游去。 半个小峙之后,已经先后上了岸,宋坚道:“由我领先,你们跟在我的后面。”我道:“宋兄弟照顾红红,我来殿后。” 第十九章 火山爆发 宋富也没有异议,我们四人,沿着海边,走出了几十码,寻到一条羊肠小径,向一个山头上爬去,不一会,便到了山顶。 向下看去,只见岛上所有的建筑物,似乎全都毁去了,而整个岛上,却静悄悄地,像是一个人也没有。那个“火山口”中,兀自在冒着浓烟。 宋坚呆了一呆,道:“难道那两下爆炸,竟不是人为的么?” 宋富自言自语道:“没有可能!” 红红问道:“那么,制造爆炸的人呢?” 我们都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宋富道:“我们先到那火山口去看看再说!” 他说着,首先便向山下,冲了下去,我跟在他后面,很快地便来到了山脚下,正待向那个有火山口的山头奔去,忽然,听得“拍”地一声,有一块拳头大小的行头,落在我们的身旁。 我们立即循声看去,在我们转身去观看之际,宋富已经立即拔枪在手! 但是,在一看之下,我们都不得不举起手来,宋富也只得悻然地将枪弃去。 只见居高临下,在两块大石的中间,白奇伟握着一柄手提机枪,正指着我们。 看白奇伟的神色,像是十分憔悴,但是他手中有着这样厉害的武器,而且,和我们相隔甚远,他恰将我们制住,而我们却难以向他扑过去! 我们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奇伟哈哈大笑,向天扫射了一排子弹,岛上本已十分寂静,这一排子弹声,听来更是惊心动魄,白奇伟笑道:“各位忙了几天,结果仍旧一样,一齐落在我的手中!” 宋坚道:“奇伟,快放下枪,令尊也到这里来了!” 白奇伟又是“哈哈”一阵笑,道:“他老人家如果来的话,那么到了这里,你们已经死了,是被胡克党徒杀死的!” 白奇伟对“被胡克党徒杀死的”那句话,说得语音十分重。 刹那之间,我们四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那显然是白奇伟已下定决心,要将我们杀死,那时我们的死,算在胡克党徒的身上,反正死无对证,他却可以置身事外! 我素知白奇伟的阴险奸诈,心中虽然愤慨,但是不感到什么意外,宋坚则怒喝道:“奇伟!” 白奇伟“哈哈”大笑。 白奇伟的手提机枪的枪口,已经向下压来,渐渐地对准了我们,手指也慢慢地紧了起来,宋富一声大喝,待向前冲去,但却被宋坚一按,喝道:“伏下,滚开去!” 我连忙伸腿一勾,将红红也勾踢在地,我们四人,一齐倒在地上,准备向外滚去,以作万分之一机会的逃走之举。 但是,就在此际,却听得斜刺里,传来了“嗤”地一声响。 那一下声响,来得急骤之极!几乎是在同时,“铮”地一声,白奇伟手中的手提机枪,已被什么东西击中,向上猛地一扬。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利那间,一排子弹,呼啸而出,但因为枪口向上扬了一扬,所以一排子弹,都在我们头上掠过。 而紧接着,又是“嗤”地一声,这一下,我们都已经看清,一点银星,奔向白奇伟的手腕,激射而出,去势之快,无以复加! 白奇伟向旁一避,未曾避开,手腕已被击中,痛得他“啊”地一声,怪叫起来,手中的机枪,也落下来,我、宋富、宋坚三人,几乎同时,一跃而起,向那柄机枪扑去。 但是,我们三人的身法虽快,却还不如另一人快! 那人从草丛中掠了出来,身如轻烟,贴地掠来,我们只觉得眼前一亮间,那人已将手提机枪,抄在手中,我们三人,都吃了一惊,连忙站定身形,定睛看时,只见那人,白裤绸衫,长发垂肩。不是别人,却正是白素! 我们呆了一呆,尚未出声,已听得白奇伟失声道:“妹妹!” 白奇伟这一声“妹妹”之中,实是充满了惊骇之意!白素回过头去,道:“哥哥,你好事也干得太多了!”宋坚忙道:“令尊也来了么?” 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道:“我也来了!” 我立即听出那是白老大的声音! 我连忙迎了上去。道:“我们早就猜到,那是你的妙计了!” 白老大向我笑了一下,道:“你们辛苦了!” 白素一出现,白奇伟的面上,便一阵青一阵白,这时,白老大一现身,但是却又看却不向他看一下,白奇伟更是面色难看之极! 白老大和我们都握了手,伸手在宋富的肩头上拍了拍,道:“你果然和你大哥一模一样,那二十五块钢板,被你设计取去,我佩服得很!比你大哥强得多了!” 刚才,宋富和白老大,在握手之际,还显得十分勉强,但这时听得白老大如此称赞他,却喜得哈哈大笑起来,道:“白老大太客气……” 白老大笑道:“宋兄弟,你说是不?” 宋坚道:“确然是,其实,他一直比我强,只不过脾气执拗些罢了! 宋富不断笑着,显得他心中,十分高兴,可能他一生,从来也未被人如此称赞过,当然,更重要的是称赞他的人,是极有身份地位的白老大。 我们说笑了一会了,宋坚道:“老大,这次我们争夺这笔财富,各出奇谋,奇伟虽然做得过份些,但年轻人难免有争胜之心的……” 白老大一听得宋坚说起了白奇伟,面色立即一沉,道:“宋兄弟,这畜生如此不肖,不能留了!” 我们一听得白老大威严无匹地讲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都不禁吃了一惊,白奇伟的面色,也为之一变,但是随即他面上,又现出了极其倔强的神色来,叫道:“如果我做得过份,他们早已没命了,好几次落在我手中的,不是他们是谁?”我一听得白奇伟如此说法,心中也不免生气,冷冷地道:“白兄,你也曾落在我们手中多次,难道你竟忘了么?” 白奇伟“哼”地一声,道:“刚才,若不是阿爹赶到,你们又怎么样,可知……” 他话还未曾讲完,白老大便厉声吼道:“住口!” 白奇伟一挺身,道:“不说便不说!” 白老大面色铁青,道:“你这畜生!”他一面骂,一面反手便掴,但宋富却立即身形一晃,手伸处,将白奇伟推了开去! 同时,他左腕翻处,一掌迎了上去! 两人手掌相交,只见宋富“腾”地一声,向外跌出了一步,白老大却仍是兀然而立! 宋富的神色,微微变了一变,道:“白老大,且慢!”白老大道:“宋兄弟,你要为这畜生说情么?”宋富道:“白老大,他年纪已不小了,纵使有错,也要责得令他心服!” 宋坚忙道:“说得是。”宋富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令他,心服口服。”宋坚忙道:“你既有办法,还不快说?” 宋富一笑,道:“我看,奇伟老弟,主要还是对卫兄弟不服气,是不是?” 白奇伟冷笑一声,低声自言自语道:“卫斯理是什么东西?”我勃然大怒,正待发作,但是只觉得一只柔软的小手,按到了我的手背之上。 我抬头一看,只见白素已站到了我的身边,将手放在我手背上的正是她,她向我微微一笑。我自然可以意会得到。在她那一笑之中,不知包含了多少由别离以来,要向我倾诉的话! 我满腔怒火,刹那之间,便烟消云散了! 只听得宋富道:“奇伟老弟,你并未曾找到那笔财富,是不是?” 白奇伟悻然地“嗯”了一声。 宋富又说道:“白姑娘和白老大,是否已经有了一点头绪?” 白老大和白素一齐摇头道:“没有。”宋富道:“这就好了,奇伟老弟和卫兄弟,两人不妨各自殚智竭力,去思索那笔财富埋藏的地点,以争长短,谁先想出来,谁便得胜!” 我一听得宋富如此说法,心中不禁一怔。因为,那笔财富,究竟是被于廷文藏在什么地方,我实是毫无头绪!我立即向白奇伟看去,只见他也大有意外之色,我知道他也一样不知道。 既然大家都是茫无头绪,我又岂甘示弱?因此我立即道:“好,这可比动手脚文雅多了!” 白奇伟立即道:“好就好!” 宋富一笑道:“好,那我们便一言为定了,我看,我们大家,也可以思索一番,但是却不能将想到的讲给奇伟老弟和卫兄弟听。”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让他失败一次,也好挫挫他的骄气,别让他自以为自己不可一世。” 白奇伟道:“阿爹,你说我一定不如人家么?” 白老大苦笑道:“你能够比得过人家,我欢喜还来不及哩,只怕你不能!” 白奇伟不再说什么,宋富道:“我们该向那有石碑的山头下去了。”白素道:“我们带来的东西食物,也全在那个山头上。” 一行众人,一齐向那个山头走去,一路上,我们向白老大说起了经过,白老大和白素两人,也讲述了他们赶来此处的经过。 原来,我们四人,才翻上环形岛的山头,看到两枚水雷也似的浪花,就是白老大和白素两人。那是白老大设计的一种小型水中推进器,负在背上,可以令人在水中迅速的前进。 而白老大在那个火山口中,布下了大量的烈性炸药,又在海边上,也布下了炸药,同时爆炸,看来当真像真的火山爆发一样。 我看到白老大在讲述的时候,宋富好几次待要开口说话,但是却终于未曾出声。 我知道宋富是想说,这样做法,是可能令得静止了的火山复活的那件事,他终于未曾说出来,当然是为了尊重白老大。 我们到了那个山顶上,天色早已黑了。 在山头上,白素和白老大两人支起的帐篷,刚好给咱们用,白素和红红两人,有说有笑,显得十分亲热,我们燃着了一个大火堆,围着席地而坐,吃饱了干粮,在宋富和白奇伟的谈话之中,我才知道,白奇伟和里加度两人,提起了那只大铁桶,用尽心机,打了开来,箱内却是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里加度一怒之下,将白奇伟关了起来,因为两次爆炸,震毁了建筑,白奇伟才得以脱身,他根本不知白老大和白素已经来到,他是在前往查看火山口的途中,和我们遇上的。 我们谈说着,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午夜。 白素和红红两人,已经进了一个帐蓬,我们几个人,都准备露天而卧。 在这时候,突然,远处响起了“隆隆”的巨响,那声音,十分沉闷,起自地底,震人心弦,紧接着,便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山头上,冒起了一道红光,笔也似的一道,冲向霄汉!在那一瞬间,我们都为之呆住了! 那一道红光,不一刻,便自隐没,而又传来了一阵嗤嗤之声,有许多浓烟,喷向半空。那种隆隆之声,也静了下去。 我首先道:“是那个火山口!” 白素也从帐蓬中走了出来,道:“爹,可是炸药未曾全部爆发,留到现在么?” 正在说着,又是一阵“隆隆”声,从地底下,传了过来,整个山头,都像是在震动!白老大霍地站了起来,道:“不是,是我曾经预料到的最坏情形出现了!” 宋富道:“火山真的爆发了!” 我们都静了下来,这时候,却又没有再听得有什么声音,只见从那个火山口处,浓烟却在不断地冒着,我连忙道:“我们快撤退吧!” 白老大等人,尚未出声,只听得白奇伟泠泠地道:“卫斯理,你不敢和我比试下去了么?” 白奇伟正站在一块石碑的面前,冷冷地望着我。 我明知在这种时候,和他去意气闹事,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但是我却绝对无法忍受他那种盛气凌人的神情,我冷笑了一下,道:“好,那么,我们两个人留在这里,其余的人先撤退好了。” 宋富站了起来,道:“我对火山还有点经验,让我先到火山口去看看情形如何?” 宋坚道:“兄弟,小心!”宋富道:“大哥,你放心!” 他们两人的对话,虽然简单,但是充满了友爱之情。红红自在帐蓬内,头却伸了出来,叫道:“教授,等一等,和我一起去。” 宋富笑道:“你不能去,怕烧焦了你的头发不好看。”红红大声道:“不行!” 我忙道:“红红,别任性,宋兄弟去去就来的!”红红这才老大不愿意地点了点头。宋富向山下跑了下去。我们都不出声,白奇伟绕着那四块石碑,团团地转着,显然他不准备放弃任何的时间,去思索这一个问题,以求胜过我。 我知道白奇伟的智力过人,我当然不愿意输在他的手下。 因此,我也向旁走了出去,背负双子,苦苦思索。 我知道,宋富在提出这个办法之际,心中也是希望我获胜。 但是,他又怎知我一定能获胜呢?莫非他在那小岛上曾说过,“共透金芒”那一句话,真的是藏宝的关键,而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也难以弄懂。 我一个人,踱来踱去,足足踱了一个小时。而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在这一个小时,我思路被远处传来的隆隆声,打断了两次。远处的火山口,看来已经现出了一团暗红。又过了半个小时,宋富才回到了山头上,他的面色,十分难看,道:“情形不十分好。” 白老大忙道:“怎么样?” 宋富道:“光从那个火山口,还看不到什么厉害,和普通的小型火山爆发差不多,即使有熔岩,也不足为害,但是我在一路上,却发现有三个地方,裂开了七八码长的裂口,有白烟冒出!” 白老大吃了一惊,道:“你是说,这整个岛下,也是一个火山口么?” 宋富道:“我不敢肯定,但是看这情形,却是十分像。”白老大来回踱了几步,道:“我看,还是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的好。” 宋坚忙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又不是真的要看白奇伟和卫兄弟两人,争强斗胜,还不是为了七帮十八会弟兄的这笔财富?要走就一齐走。” 白老大道:“我相信,如果真的岛下有火山口的话,我们到时,根本没有机会!” 我扬头向白奇伟看了一眼,冷冷地道:“我不走!” 白素叫道:“你……” 我望着白奇伟有些微微变色的面孔,道:“留在这里,不仅可以比比智力,也可以比比勇气!” 白素叫道:“那是匹夫之勇!” 我笑道:“是不是情况真的那么严重,还未可逆料哩!” 白素顿足道:“阿爹,你看他!”白老大道:“别吵,我们且等到天明再说,看看是不是会有意外的变化。”宋坚道:“今晚上……”白老大道:“我看今晚绝不会有什么剧烈的变故的。” 宋富道:“不错,我们且等到天明再说,别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白素坚持道:“我始终认为,咱们不值得冒这个奇险!”我想了一想,道:“这险是值得冒的,但是却没有必要这么多人,一齐冒险,我看,还是留我和奇伟两人在这里好了。” 白老大目视宋富,道:“宋兄弟,你刚才勘察的情形,究竟怎样?”宋富苦笑了一下,道:“白老大,你该知道,火山和女人一样,是最难捉摸的,一分钟之前,平静无事,一分钟之后,便能毁灭一切!” 白老大来回踱了几步,便道:“好,那我们便先撤到环形岛上去,留卫兄弟和奇伟两人,在这个岛上,但如果情形一有异样的变化,你们两人,也必须立即撤退!” 白素道:“爹,照我说,他们两人的意气之争,不继续下去也罢。” 白老大向我望来,显然是他心中也有这样的意思,如今是正在徵求我的同意。 我在经过刚才和白奇伟的争持之后,早已决定了绝不示弱,因此忙道:“如果白兄认为不必坚持,我也就不会反对!” 白奇伟身在两三丈开外,立即大声道:“才讲得好好地,谁又想反悔?” 白老大面色一沉,道:“好,那我们先离开泰肖尔岛再说!”白素面上,现出了极其忧虑的神色来。其实,我焉有不知道留在一个火山已在开始蠢动的岛上,是危险之极的事? 但是,连白奇伟都表示了不畏惧,我又岂能怕事畏缩,我向白素走了过去,低声道:“你放心,我答应你,如果情形不妙,我一定不争这口闲气,尽快离开泰肖尔岛!” 白素勉强一笑,四面一望,只见众人正在收拾着行囊,准备离去,并没有注意我们,她便低声道:“你可有头绪?” 我摇了摇头,白素道:“我和爹都研究过了,认为关键,在于‘共透金芒’这四个字,而且……”白素显然还有些心得,想要再讲下去,但是我却立即咀住了她的话题,道:“你别说了!” 白素愕然道:“为什么,这对你有利啊!” 我道:“不错,但是我和你哥哥的斗智,却要公平才行,我不想占他的便宜,因为我自认绝不会比他差,胜也要胜得心服!” 白素望了我半晌,面上现出了十分钦佩的神色,最后,低下头去,道:“我总算没有识错人!”她一面说,一面双颊又自飞红起来,娇羞一笑,翩然向外,奔了开去,我只觉得心头有着说不出来的甜蜜,望着她忙碌收拾行囊的背影发怔。 没有多久,他们已经下了那个小峰,离开了泰肖尔岛了,我站在山头上,一直看他们走得看不到了,才转过身来,只见白奇伟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事,像是根本未曾注意一样。 他以一只手指,插在那块列有凤凰图形的石碑的那个小孔之中,双眉紧皱,苦苦地在思索着。 我看到他那样用心,也立即将野马似的思绪,收了回来,因为我绝不想落在白奇伟之后,而白奇伟已经思索了一两个小时,我却还未曾开始探索,非加快追上去不可了! 我也踱到了一块石碑附近,停了下来。 那块石碑上刻的,是龙形的图案。我手抚摸着石碑,心中翻来覆去地念着那二十五块钢板后面所刻的几句话,念了十七八遍,心中仍是一片茫然。 我也同意,这几句话中的关键,是在于“共透金芒”这四个字。 然而,“共透”是什么意思呢?“金芒”又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说“金芒”是代表着光芒的话,那么,“共透金芒”,当然是那四个眼孔,一齐有光芒透过。然而,白奇伟照着这个方法,寻求到的地点,却是只掘出了一个空箱子。 我知道,于廷文当年,留下那几句话,一定是另有奥妙在内的,这奥妙,说穿了可能很简单,但在未明究竟之前,却又可能使人,绞尽脑汁。 我呆呆地站在石碑之旁,一面思索着,一面也学白奇伟,将手指插入龙眼之中,这本来是在无聊之际的一种下意识的举动。 只是,我的手指,在孔眼之中,插了一会之后,我却忽然有所发现,我发现,我所插的那个孔眼,竟是斜的,所以,孔眼看来,是扁圆形,也更像是眼睛。因为孔眼是斜的,所以,前次白奇伟以电筒透过孔眼照射之际,光线才会投在远处的地面上。 那么,如果在石碑的另一面,以电筒照射的话,光线透过孔眼。便应该向天上投去了。那笔财富,当然不会埋在天上的。 但是,我们如今所立的这个山峰,却不是最高的,如果有强烈的光线的话,只能在透过那四个石碑的孔眼之后,会在另一个山峰上,出现一个焦点。强烈的光线,不是可以被称为“金芒”的么? 我心中不禁大喜,连忙踱出几步,在地上取起了白老大他们,所留下来的一具脚踏发电,电光十分强烈的电筒,将之搬到了青龙形的石碑之旁,踏动了摩电轮,电筒立即射出了一道强光来。 我的行动,引起了白奇伟的注意,他冷冷地向我,望了过来。 白奇伟冷笑了一下,道:“怎么,空铁箱还掘不够么?”我并不出声,先将电筒,凑在石碑正面的孔眼上,强光投在山头,那是白奇伟曾经掘过的地方。 白奇伟不住的冷笑着。然而,我立即身形一转,转到了石碑的反面。 我不断地踏着摩电轮,使得电筒的光芒,更其强烈,如同小型探照灯一样。 然后,我又将电筒,凑到了孔眼之上。 只见一道强光,向上直射了开去,在黑暗之中,划空而过,十分刺目,那道光芒,足足射出了两百多码,停在对面的山头之上。 我看得非常清楚,光芒停留的地方,长着一棵松树,松树下面,还有着一块十子平整的大石! 我心头不禁剧烈地跳动起来! 当我回头去看白奇伟时,只见他的面色,显得十分地难看。 我连忙又将电筒,搬到了虎形石碑之前,将电筒的光芒从孔眼之中,射了上去,只听得白奇伟“哈哈”大笑,我面上不禁一阵发热! 原来,那一道光芒,并没有如我所想像的那样,也照到了那棵松树之下大石上,而是向无边无际的黑暗,射了过来,连个落点也没有! 白奇伟笑了半晌,道:“空中宝藏,是不是?” 我冷冷地道:“和掘出空箱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白奇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们两人,都不再说什么,又苦苦地思索起来。 刚才,我还以为自己的发现,已经接近了成功的边缘,可是,那由虎眼透过的光芒,竟向空中射去,宝藏自然不会藏在半空,这个方法,无疑是失败了。 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午夜一点钟了,我和白奇伟两人,却没有睡意,我们不住地踱来踱去,忽然之间,从地底下,又传来了一阵隆隆之声! 那阵隆隆之声,像是以岛上某一点作中心,波浪一样,向外扩展出去的! 而当隆然之声,传到我们的脚底之际,我觉得整座小山头,在轻轻地摇动。而紧接着,我们又听得一种异样的“嗤嗤”声,放眼望去,只见岛上有好几处地方,正冒出白烟来。 我还看到,我们所站的那个山头之下的一条小溪的溪水,迅速地在向下低下,像是溪底突然漏了一样,转眼之间,满溪的溪水,都不知去向,溪底的石块,丑恶地暴露在月光之下,许多蟾蜍,在漫无目的地跳着,发出“咯咯”的叫声。 我和白奇伟都同时注意到了那条小溪的溪水突然干涸一事,我们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都讲不出话来,就在这个时候,白老大留下来的那具无线电对话机,发出了“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岛上怎么了?” 我道:“感到全岛都有轻微的震动!” 白老大又道:“没有其他的变化么?”我道:“有,一条小溪,无缘无故,溪水都干涸了!” 只听得宋富“啊”地一声,道:“那是地层已经变化,溪水从断裂的裂缝中走了!” 我又听得红红叫道:“表哥,你没有事么?” 然后,便是白老大的声音,道:“奇伟呢?”白奇伟踏前一步,道:“我在。”白老大道:“你还要继续留在岛上么?” 白奇伟浓眉轩动,吸了一口气,道:“是。” 白老大道:“好,可是如果再有变化,我命你们离开,你们一定要离开!”白奇伟道:“到那时候再说吧!”白老大“嗯”地一声,像是在对环形岛上的其他人道:“别对他们通话,打扰了他们的思绪。” 通话机静了下来,我又呆了一会,向小山下望去,月色仍是十分皎洁,在我目光所及的地方,总有十七八处地方,是在冒着白烟的,而冒白烟之处,地上都有着又宽又深的裂缝。 那个曾被白老大投以巨量炸药的火山口处,另有一种沉闷的,如同密集的鼓声也似的声音,传了过来,听了令人惊心动魄。 我知道,我们再在泰肖尔岛上耽下去,实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危机! 但是我却并没有就此退却的意思。 那不仅是为了好胜心,而且,还为了那一笔财富,如果火山爆发变成了事实,那么,这一笔惊人的财富,也将化为灰烬了! 我又回到了那四块石碑之旁,不断地念着那几句话,只见白奇伟蹲在地上,将那几句话,以小石块在地上划了出来,他写的是“朱雀之眼,白凤之眼,白虎之眼,青笼之眼,共透金芒,维我弟兄,得登颠毫,重临之日,重见阳光。” 他写完之后,也是一眨不眨地对那几句话看着,我走了近去,看了一遍,冷笑一声,道:“奇伟兄,你将第一句和第二句的次序颠倒了,第一句是‘白凤之眼’,第二句才是‘朱雀之眼’!” 白奇伟“哼”地一声,道:“那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一样的?” 第二十章 秘密揭开龙争虎斗第二十章 秘 我在指出白奇伟这一套错误之际,心中也以为第一和第二句的次序颠倒,无关宏旨。 可是给白奇伟那么一说,我心中大不服气,立即道:“你怎么知道没有关系?”我一面说,一面心中才想是啊,这四块石碑,在二十五块钢板之后的文字中,有着次序的,那次序是否有关系呢? 白奇伟却冷冷地望了我一眼,不再睬我。 我又将他写在地上的那几句话,看了几遍,在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心中,陡地一变! 阳光!对了,只有阳光,才配得上“光芒”,那么,共透金芒,一定是那四个孔眼,共同为阳光射过了,那一定是在阳光升起的十几小时之中,有那么一刹那,阳光是共同射过那四个孔眼,而聚在一个地点的,所以了叫“共透金芒”! 我心头大喜,搓了搓手,可是,我只高兴了几分钟,心中却又冷笑了下来。 原来,我立即发现,那四块石碑所竖立的方向,绝不可能向时透过阳光。除非天上有四个太阳,从四个不同的方向来照射! 我颓然地在地上坐了下来。 然而,我心中却知道,我已向事实迈进了一步,因为我已经想到了,“金芒”乃是指阳光而言。 我一面思索着,一面看着白奇伟。 只见白奇伟忽然一跃而起,抬头看了看天上,面上现出欢喜的神情,又向那四块石碑望去,但没有多久,他面上欢喜的神情,也化为乌有了! 我一见了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好笑! 从白奇伟的神情来看,他分明也和我一样,想到了阳光,但是也随即发现,要阳光同时射过石碑上的孔眼,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笑了一下,道:“最好有四个太阳,是不是?” 白奇伟面露惊讶之色,似乎颇奇怪我能够看穿他的心事,顿了一顿,恶狠狠地道:“你见过四个太阳么?” 我心平气和地道:“没有,但是我见过几个月亮。”我本来是和白奇伟开玩笑的,见他怒视不言,我立即道:“杭州西湖的三潭印月,那三个空心的铜柱,不是可以将月亮的影子,在湖面之上,化为九个……”我才讲到此处,我自己的心中,便猛地一动! 而看白奇伟时,他的身子,也是猛地震动了一下! 我们两人,在旋地一呆之后,几乎又在同时,“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我自地上,一跃而起,道:“你也已经想到了?” 白奇伟望了我半晌,道:“我想到是我的事,你问我作什么?” 我道:“好,我也并没有说你想到了,是因为我的话的提示,但我们至少是同时想到这一点的。”白奇伟道:“究竟是不是,如今也不知道,又有什么可以多争的?” 我又想了一想,道:“除非这笔财富,不在泰肖尔岛上,要不然,除了这次想到的办法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办法了。” 白奇伟道:“你倒说说,是什么办法?” 我一笑道:“你何不先说说?”我们两人僵持了片刻,当然谁也不肯先说。 过了五分钟,我道:“好,我想到的这个办法,在寻找宝藏的地点之际,要动用一件小小的道具。”白奇伟道:“我想到的也是这个办法。” 我道:“好,那么我们不妨翻过身,背对背,然后,将这件道具,取在手中,再拿出来比一比,看看大家所想到的可相同。” 白奇伟忙道:“好!”我们两个人,一齐转过了身去。 我伸手在衣袋中,取出了一件东西,握在手中,然后道:“你准备好了没有?”白奇伟沉声道:“我早已准备好了!” 我道:“好,那我叫一二三,一齐翻过身,伸出手来。一二三” 我那个“三”宇,才一出口,身子一转,转了过来,看到白奇伟也已转过身来。然而,就在我们要互一伸手之际,只听得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同时,眼前突然呈现了血也似的红色,只见白奇伟的整个人,像是一个火人一样,而也就在那同时,我们的身子,都晃动了一下,仆倒在地上! 直到跌倒在地上,我才定了定神,只见那种充满了死气的红光,笼罩着整个泰肖尔岛,我自己全身,也变成了这种暗红色。我伏在地上,定眼看去。 只见那种光芒,是从那个火山口所发出来的,那火山口附近,有着蠕蠕而动,暗红色岩浆,向下流去,而大大小小,如同烧红了的煤块也似的石块,却如同正月里的花炮一样,向半空之中射出,落下之处,树木都起火烧了起来。轰轰隆隆的声音,震得人脸门也发涨。我站了起来,才听得无线电对话机,“滴滴滴”不断地在发着响声。 我连忙走了过去,才一开掣,便听得白老大的声音,在叫道:“撤退,快撤退,撤退,快撤退!奇伟,卫兄弟,你们听得到我的声音么?撤退,快撤退,快撤退!” 同时,只听得白素焦急地道:“爹,怎么没有他们的回音啊?” 我连忙道:“我们全没有事。”我一面说,一面望了望白奇伟,只见白奇伟面色苍白,茫然地站着。白老大道:“快退!” 我摇了摇头当然白老大是看不见的道:“不,只要天一亮,我们便可以找到准确的藏宝地点,在找到了准确的藏宝地点之后,我们两人合力,如果顺利的话,有两个小时,便可以发现宝藏了!” 白老大不等讲完,便道:“放弃了这笔宝藏吧,你们两人,再在这岛上,太危险了!”我道:“这要看奇伟兄的意思如何。” 白奇伟大踏步地向而走来,道:“不!” 我立即道:“我也同意,现在已经是凌晨三时了,再过五六个小时,如果没有过剧的变化的话,我们就可以发现宝藏了!” 白老大道:“不行,我命你们,立即撤退。” 只听得宋富道:“白老大,他们两人,既然不愿,你又何必相逼?我看,我们这环形岛,也未必是安全的地方哩!” 白老大厉声道:“奇伟,你听到我的话?”白奇伟突然一俯身,捧起了一块大石,在我还来不及阻止他之前,他已经将那块大石,向着通话机砸了下去,将通话机砸成了粉碎,白老大的话,当然也听不见了! 我呆了一呆,自然知道他这样做法的意思,是不愿意撤退。我站了起来,道:“好,我们要大家拿出来看一看的东西是什么,该揭晓了!” 他点了点头,我们一齐伸出手来。 在我们伸出手来的时候,我们是还握着拳头的。然后,我们将手一松,各自向对方的手心之中看去。只见两人的手心中,全是一面小小的镜子! 白奇伟面上的神色,微微一变,道:“如果我们的想法不错的话,那么,这一次比试,又是不分胜负了?”我哈哈一笑,道:“以后还怕没有比么?” 白奇伟道:“既然我们两人的想法一样,那我们应该合作才是。” 我道:“我也正这样想,岛上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甚至整个岛上也可能陆沉,我们的动作,越快越好,但首先要等太阳升起。” 白奇伟点了点头。 我续道:“我的看法是,那白凤之碑上的孔眼,是向着东方的,在太阳升起之后不久,阳光一定会从孔眼中透过,从白凤之眼中透过的阳光,以镜子折射,引到朱雀之眼中去,令之在朱雀之眼中透过,再以镜子,引到白虎之眼,然后,到最后,从青龙之眼中射出的光芒,所照射的地点,便是正确的地点了。” 白奇伟点头道:“我想的也正是这样。” 我四面望了一望,忽然发现,就在附近的一个山头之上,几排树木,正在摇着。 我不禁陡地一呆,然而,就在我一呆之际,那几株又粗又大的树木,却像是被一只无形无质的手掌,当作小草一样地连根拔了起来,抛向一旁! 而紧接着,如同火车头一样,山头上的深坑之中,冒出了白烟,立即,巨响便传了出来,红光迸射,暗红色的岩浆,已像开锅一样地涌了出来! 这一切,可以说前后还不到一分钟! 我和白奇伟两人,都不禁看得呆了。 由于那个新爆发山头,就在附近,因此,我们所占的这个小山,也摇得特别厉害。而不断涌出的岩浆,向山下缓缓地泻来,眼看要将我们存身的这个山头,尽皆包围了起来!我立即向白奇伟望去。 只见白奇伟面色变了白,昂头望着天,道:“咱们如今,来此比勇气。” 我心中倒也的确十分佩服白奇伟的这股子劲,这股子硬干的劲,白奇伟总算也有可取之处。 我自然不甘示弱,道:“好得很。” 我看了看手表,离天亮还有些时,便向山下奔去,这时候,邻近山头的那个大洞,已越来越大,岩浆已不是涌出,而是喷了出来,我在向山下奔去之际,好几次,险些为岩浆或是激射而出的石块射中,我好不容易,来到了山脚下,只见岩浆已经涌了过来! 原来是一条小溪的地方,已经满是冒着火,流着死意的岩浆了! 我一见到这等情形,便知道极其可能,在两个小时,甚至不用两个小时,我们所在的这个山头,便会全为岩浆所围,而没有了出路! 而且,附近的山头,既然已经冒出了岩浆,我们所在的那个山头。也是随时随地,可以冒出熔岩来的!我一面想,一面仍在接近着熔岩。 熔岩的温度,高达摄氏数百度,我未来到近前,已经是满面油光,身子热到了极点。我心中在急速地转念,思忖着是不是要立即召唤白奇伟,趁有退路之际离开。 当然,我知道白奇伟既是一味蛮干,我招他撤退,也非向他认输不可,这却是我所不愿的,然而,比起退路为熔岩所封来,是不是值得呢? 我正在想着,只听得白奇伟叫道:“快上来快上来……”我昂起头来,白奇伟的声音,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道:“不必等天亮了……” 我一个转身,向山头奔了过去,但是只奔了两步,便听得身后,传来了白素的声音,叫道:“理……”我一听得白素的声音,突然传入了我的耳中,不禁大大吃了一惊。 我连忙回过头来,只见白素披头散发,衣衫破烂,样子十分狼狈,正在如飞向山脚之下掠来,我连忙向前迎了过去,一面奔,一面叫道:“你怎么也……” 可是,我下面“来了”两个字,尚未出口,只听得泰肖尔岛的四面八方,都传来了轰隆隆、轰隆隆的震动之声,而脚下的地面,更如同风浪中的小舟一样,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我因为正在向前飞奔,所以身子一个站不稳,便仆倒在地上。 我立即以肘支地一跃跃了起来,只见眼前,一片浓烟迷漫。在浓烟之中,隐隐可见远处冒起了两堆红色的、蠕蠕而动的物事,可知熔岩已不止从一个火山口处,冒出来了。 我一跃起来之后,立即大叫道:“白素!” 只听得就在我的身旁,也在同时,响起了白素的声音道:“斯理!” 原来我们两个人,相隔不到两尺,但因为天动地摇,浓烟密布,灼热的空气,涌挤而来,更形成了一股力量奇大的强风,令得树拔草偃。如果真有所谓世界末日的话,那么我们所处的这个环境,便是真正的世界末日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令得我和白素两人,相隔虽然只有两尺,却在相互大声呼叫。 我一听得白素的声音就在近侧,便立即转过身来,刚好,白素也转过了身来,我们两人,立即紧紧地拥在一起,白素喘着气,樱唇煞白,道:“……快走……快走!” 我忙道:“你来的时候,路上情形是怎么样?” 白素顿足道:“别再多问吧,总之,再要不走的话,就没有出路了!” 她一面说,一面便要拉着我向外走去。 我忙道:“不行,你哥哥还在山上哩!”白素立即扬头叫道:“哥哥,哥哥!”但这时候,岛上充满了不正常的旋风,白素的声音一发出来,立即便被旋风卷走了,根本就不可能传到山头上。 我忙道:“不必多耽搁时间了,我上去叫他,你在附近,勘察退路。” 白素点了点头,紧紧地捏了捏我的手,道:“你小心!”我一个转身,便向山头上冲去,速度之快,连我自己,也有点出乎意料之感。 我一到了山头上,便看到白奇伟正将马达灯,固定在“白凤”之眼上,电光由“眼”中射出,到达他挖出大铁箱的地方,他人已蹲在那地方,以一面小镜子,承接着光芒,将光芒反射到“朱雀之眼”中去,光芒已从“朱雀之眼”中透过,落在另一处地方。 他见我来,便立即道:“来得好,你快将那道光芒,以镜子折射到‘青龙之眼’,我已经算出,日光只有在如今灯光所照的这个角度,才能由‘白凤之眼’中射过。” 我连忙来到了他的身边,道:“你妹妹也来了!” 白奇伟道:“好啊,我们正少一个人帮手哩。” 我立即道:“咱们不找这个宝藏了,快撤退吧!”白奇伟抬起头来,道:“为什么,宝藏眼看就可以到手了,为什么不找?” 我道:“我上山来的时候,我们这个山头,也有的地方,在冒白烟,白素来时,已经十分困难,再要不走,我们都停在这里化为灰烬了!” 白奇伟突然“啊炳”一声,道:“我知道了,看你面色发青,你一定是害怕了,是不是?” 我不禁被他的态度和他的话,激得无名火起,道:“谁害怕了?”白奇伟道:“自然是你,你要走,你只管走好了!” 我实是忍无可忍,一跃而前,反手一掌,便已向他的肩头攻出,白奇伟身手一侧,一拳反击我的腰际。 我因为看出白奇伟其人,不可理喻,和他多说,只有多耽误时间,不如将之击倒,带着他下山,尽快离这个可以随时将我们化为灰烬的泰肖尔岛再说,所以我这一掌,出手极重。 但是,我在急切之间,却忘了白奇伟也是在中国武术之上,有着极高造诣的人,我是不能三拳两脚,便将他击倒的! 这是我所犯的最大一个错误。 因为,如今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对我们的逃生来说,都是极其宝贵的,而我和白奇伟两人,一动上了手,在山头之上,却足足打斗了十多分钟! 在这十多分钟中,虽然我占着上风,但白奇伟却是一直缠斗着,我们两人,都打得极其凶狠,直到再一下大震动,将我们两人震倒在地,我们才不得不停下手来,相互狠狠地对视着。 也就在此际,白素匆匆地奔了上来,她一眼便看出我们两人,曾经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打斗,她柳眉倒竖,道:“你们还在打架?” 白奇伟冷笑一声,道:“好妹妹,没有将你的心上人打坏了!” 白素顿足道:“哥哥,山下面,已全是熔岩了,只有一处地方,还可以通行,但我看,不到两个小时,一定也被岩浆填满,你走不走?” 我竭力遏制着心中的怒意,道:“而且,岛上其它地方的情形怎样,还不知道,快走吧。” 白奇伟却一声冷笑,道:“半个小时,再有十分钟,我便可以发现宝藏了,谁害怕的,谁就请便,又没有人拉住你们!” 白素失声叫道:“哥哥!” 白奇伟冷冷地道:“你心中那有什么哥哥,当心你的卫先生,莫给他吓破了胆!” 在这个时候,我犯下了第二个错误,我怒不可遏,和这个性格近乎疯狂的白奇伟斗起气来,一声冷笑,道:“笑话,看看我和他两人,是谁先害怕,谁先想离开!” 白素稍一失色,失声道:“你们两个人,可是都疯了么?” 我不再回答她,一个箭步,来到了“白虎之眼”的那块石碑之旁,喝道:“将灯光折过来!” 白奇伟蹲下身去,移动着小镜子,对于在一旁失声叫嚷的白素,一点也不加理睬。 我看到白奇伟的面上,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神采,我心中也不禁有一点后悔。但是我却不能再退缩了,因为我实是无法忍受白奇伟狂妄的态度。 不一会,光芒已经从他手上那面小镜子中,折射了过来,从“白虎之眼”中穿过,落在一处地方,我赶到了那个地方,取出小镜子来,光线射在镜子上,立即反射了出去。 这时候。我移动着镜子,令那股光线从“青龙之眼”中。射了出去!每块石碑的“眼”中,都有光芒透过,正合了“共透金芒”这一句话! 我定眼从“青龙之眼”中透出的光线看去,只见光线停止在一块岩石上。那块岩石的位置,是在这座山头唯一的一面峭壁之上。 这山头的上面,都十分平坦,上落也容易,要不然,里加度也没有法子将掘土机搬了上来,我和宋坚,也不能滚下山去逃命了。但是。那山头却有一面峭壁,而且,十分陡峭。 我和白奇伟两人,一见光线落在那块岩石上,都一齐叫了一声,向那块岩石扑去。 我们扑到了一半,只见人影一闪,白素已经拦在我们的面前。 我立即停下来,但是白奇伟却身形一侧,绕过了白素,继续向前扑去!白素道:“你们究竟是不是疯了!”我沉声道:“刚才的情形,你是看到的了,我有什么法子!” 我一面回答白素的话,一面抬头向白奇伟看去,只见白奇伟已经来到了那块岩石的旁边,正抱住了那块岩石,在用力摇。 也不知道是我眼花,还是这时候,根本是整个山头,都在动摇,我竟看到,在白奇伟的摇之下,那块大岩石,正在动摇。 我连忙飞奔着向前赶去,也就在我将要赶到之际,突然间,又是一阵轰隆隆地响处,整个山头,都动了起来,我被一股不知由何而来,不可抗拒的大力,掀翻在地。也就在此际。我看到那块大石,陡地向峭壁下跌了下去。 而由于白奇伟本来,是抱住那一块岩石的,所以,他虽然松手得快,但是被那块岩石,向下跌去的势子一带,再加上山头在震动不已,身子向外一斜,也向峭壁之下跌去! 我一见这等情形,没命也似,向前扑去,手伸处,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 不知是由于我用的力道太大,还是他下跌的势子太猛,我伸手一抓之间,虽然将他的衣服抓住,但是“哇”地一声响过处,他衣服,却裂开来! 衣服一裂,白奇伟的身子,自然仍向下跌了下去,但是,却总算给我阻了一阻下跌的势子,我再伸手一捞间,恰来得及将他的足踝抓住。 但是这一来,我的身子,却也被拖得向前一俯,几乎跌下峭壁去。 我紧紧地抓住他的足踝,不敢放松,俯首由下看去,只见白奇伟也正扬起头来看我。 他的身子被倒吊着,一点凭藉也没有,若不是我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他的足踝,他早已向下落去了,而在峭壁之下,熔岩像小溪一样,冒出暗红色的火,在向前缓缓流去。 那块大岩石,已经落在熔岩之上,白奇伟落了下去,自然是骨无存! 所以,当白奇伟扬起面,和我打了一个照面之际,他的面色,显得十分尴尬。 我回过头去,叫道:“快来!”白素一个箭步赶到,和我两人,合力将白奇伟拉了上来,白奇伟向我望了一眼,像是要说什么话,但是,他却又没有说出来。 正在此际,只听得白奇伟叫道:“你们看!” 我们一齐循他所指看去,只见那块岩石坠下之后,原来耸立着岩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洞,有着石级,通向下面去! 我和白奇伟两人,又互望了一眼。 毫无疑问,谁都可以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这个洞,便是通向于廷文埋财富之所的。 但是,我们的发现,却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候! 白素连忙道:“快走!快走!”但是白素尽避催促得十分认真,我和白奇伟两人,却都默然不应。白素急道:“你们究竟怎么啦?” 白奇伟吸了一口气,道:“妹妹,我没有什么意见,一切听卫大哥调派如何?” 白素直视着我,道:“你别在发神经了!”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充满了火的灼热的味道,也充满了死亡的危机。 我的心中,实在也难以决定! 试想,我们费尽了心机,经历了多少斗争,才得以找到了那笔财富埋藏的正确地点。眼看一笔庞大已极的财富将可以落人我们的手中了,如果就此离去,实在难以甘心! 但是,眼前的情景,又是如此危急,迟一分钟走,危险的程度,便增加一分! 白素见我们两人,尽皆不出声,怒极而笑,道:“亏你们还是男子汉大丈夫,这有什么决定不下的?要钱就不要命,要命就不要钱!” 我立即道:“你这话可不对了,钱又不是我们自己的,奇伟可能还有份,我连份儿都没有!”白奇伟叫道:“卫大哥,咱们别听妇人之言!” 白素“呸”地一声,道:“哥哥,你胡诌些什么,你得想想,若是你死在岛上,爹那么大的年纪,怎受得起打击?” 白奇伟道:“爹是奇人中的奇人,他什么打击,都受得起的!” 我听到他们兄妹两人,在这样紧要关头,还在争论不休,心中实是又好气又好笑,忙道:“有时间争论,不会去寻一寻么?” 我的话才一出口,整个山头,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激烈的震动! 我们三人.本来就是站在那个地洞的口子上的,山头一阵震动,我们三人,都站立不稳,身子一侧,便向洞中跌了下去。 我们三个人,一齐跌进了洞中,我首先一个翻身,跃了起来,但也已滚下了十七八级石级,已经来到了洞底上,白奇伟“哈哈”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妹妹,你也不必反对了!” 白素叹了一口气,我和白奇伟两人,早已四面察看形势。 石级下面,乃是由大石块砌成,不过丈许见方的一间斗室。 在那间石室中,除了一个壁角上,堆着三只老大的麻袋之外,空无一物,而石室的四壁,也全是石块,若来毫无别的通道。 这时候,虽然我们身在这间石室之中,但是山头的震动,我们仍然可以感觉到,我们像是被关在一只笼子中,而那只笼子,却在不断地震荡一样,我们三人,都在东跌西撞,才能站稳身子。 白素大声道:“什么也没有,我们该走了,再迟,什么都来不及了!” 白奇伟面上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不断地道:“什么都没有,不应该什么都没有的啊,不应该什么都没有啊!” 我心中也是奇怪之极,因为我们所发现的一切,无疑是正确的埋藏宝物的地点,但是何以,斗室之中,只有三只麻袋呢! 我一想到麻袋,心中便猛地一动! 那三只麻袋,涨鼓鼓地,塞满了东西,又何以见得麻袋中的,不是财富呢?宝藏是不一定要放在藏宝箱中,也可能放在麻袋中的啊。 就在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白素已经一把抓住我的肩头,向外拖去,白奇伟望着我苦笑,道:“卫大哥,不得了,还未曾拜堂,便打老公了!” 白素怒道:“哥哥,到这时候,你还在瞎嚼什么舌根子?” 我的一面身子,被白素拉得向后退去,一面伸出手来,指向那三只大麻袋,叫道:“奇伟,那三只麻袋!” 白奇伟显然未曾明白我的意思。他正站在那三只麻袋的旁边,一听我指着三只麻袋叫喝,提腿便是一脚,踢在一只麻袋之上,道:“冒着生命危险,却得了三只……” 他下面的话,尚未讲出,便突然收住了口。 而在那霎时之间,我和白素两人,也不禁为之旋地一呆! 只见那只麻袋.被白奇伟踢的一脚,滚动了一下,麻袋缝上的麻绳,立时绷断,从麻袋中滚出来的,全是一扎一扎的美钞! 白奇伟呆了一呆之后,立即俯身,拾起了两扎来,叫道:“五百元的,一千元的,全是大面额的美钞!”在那一霎间,我也呆了。 因为我们事先,虽已料到了这一笔财富,为数十分地庞大。 但是我们却未曾料到两点。第一,未曾料到会全是现钞。那当然是于廷文昔年南来之际,已将一切的宝物,都变成了美钞的缘故。 第二、我们未曾料到,现钞的数字,竟然会庞大到这一程度! 五百元面额的,一千元面额的美钞,一百张一扎,装满了三大麻袋!我相信除非是银库的管理人,否则,实是任何人难以有机会见到那么多的现钞的! 我们三人,在发现了那三麻袋美钞之后,不知不觉地发着呆。 这一段时间,大约有十来分钟,而我们都几乎忘了环境之险。 我们三人之中,还是白素最先省起,猛地叫道:“还不走么?” 在我们未曾发现这笔财富之前,心中只是记挂着费了那么大的心血,不应该就那样半途而废,所以对于白素的催促,总是未曾放在心上。 但这时候,我们两人,一听得“还不走么”四字,却不由自主,一齐跳了一跳,白奇伟连忙负起了一只麻袋,道:“一人一只,快!快!” 既然财富已被发现,带不带走,都是一样,白素自然也不会反对。 我们三人,一人负着一只麻袋。那一麻袋美钞,大约在一千五百万到两千万上下,若不是我们三人,都自小便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的训练,如何负得它动? 我们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地洞,又站在山头之上。 然而,我们尚未起步向山下走去,只是四面一看间,我们都不禁呆了。 从我们被震跌下那山洞,到如今负着美钞,又到了山头,其间只不过是半小时不到的时间。然而,就在这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中,泰肖尔岛上的情形,竟已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我们所站的这个山头上,已经没有什么树木了,放眼望去,浓烟四起。向下面看时,许多地方,都在蠕蠕而动,暗红色的岩浆,几乎已经截住了每一个去处。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倒是白素显得最是镇静,她立即道:“跟我来,刚才,我曾勘探到一条道路,这时大概还可以通行。” 我们立即跟在她的后面,向山头之下奔去,一路上,跃过了几道大裂缝,裂缝中,“嗤嗤”地冒着白烟,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熔岩像是伦敦火车站的路轨一样,纵横交错,四面八方全是,向前流动着,但奇怪的却是,各有各的“路线”,并不混乱。 如果这些熔岩,不会威胁我们生命的话,那的确是一种空前未有的壮观,有好几次,我们不得不跃过一道一道,宽可三五尺的熔岩,向前觅路。在熔岩上跃过之际,我们都有自己已经是烤饼的感觉。 到了山脚下,又走了五分钟,白素才道:“你们看!” 我们循她所指,向前看去,只见她所指的,是一道土崩。那道土岗蜿蜒向前通去,因为高出地面四五尺,所以,土岗上面,还没有熔岩。 我们心中一喜,白奇伟一声欢呼,身形一展,已经跃上了那土岗,向前疾驰而出。我和白素,也跃了上去,我问道:“这土崩可以通向何处?” 白素显然还在负气,道:“别问我,我们离不开这个岛,也不是我的错。” 我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想,真的要是离不开这个岛,那我们自然是百死无生了,多难过着急,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不如将心情放乐观些好,因此,我便笑道:“我们离开了岛,第一件要办的大事是什么?” 白素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呸”地一声,并不回答,便向前奔出。转眼之间,我们已到了那土岗子的前面。 向前望去,我们不禁放下心来,因为前面,呈现着一片绿色,看情形地面上连裂缝也没有,树木也未曾被连根拔起。 我们三人,一齐向前奔驰着,越是接近海边,我们便越是兴奋,因为我们,终于将可以离开泰肖尔岛了不是空手,而是带着当年由青帮司库于廷文经手埋藏的钜大财富! 可就在这时,只见一道其宽无比的熔岩,就横亘在我们的前面! 而到了这地方,地面的震动,也是剧烈到了极点,我们简直不是向前走着,而像是被地面的震动,推得向前,跌出去的。 前面有熔岩阻路,自然难以越过。我们又顺着这道熔岩的去向,飞奔而出。 因为熔岩前流的速度,并不是太快,如果我们追上了它的头,便可以绕过去了。 奔出了几十步,我们已到了那股熔岩的尽头。 这时候,我们三人,都已经满身大汗,额上更是汗如雨下,连视线都为之迷糊了。我们索性不去抹汗,因为抹了也没有用,转眼之间,汗又淌下来了。 找到了熔岩的尽头,我们便立即绕了过去,向着海边奔去。 我喘着气,道:“奇伟,如果我们出不了这个岛,那其错在我了。” 白素道:“关你什么事?”她显然还在责怪她的哥哥。而白奇伟则一声不出,只是向前飞奔,我们只拣高地走,没有多久,便已经可以看到海了! 白奇伟一马当先,奔上了一个土墩,停了下来,大声欢啸! 我们离海只有百来码了,实在也值得欢啸,我和白素,来到了那土墩上之后,也停了下来。 我们都望着海,都想立即便可以带着三麻袋美钞,离开泰肖尔岛了。 然而,一切的变化,都是那样地突如其来,在几秒钟之内,就已经什么都不同,什么变化都完成了! 我们首先,只觉得异乎寻常的一阵震荡,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声音,我们三个人,一齐仆在地上。当我们再站起来时,我们发觉,我们所站立的那个土墩,四面全被熔岩所包围了! 包围着我们的熔岩,宽达十公尺,土墩上的草木,迅速地焦黄。 那种死亡的灼热,那种难以想像的旋风,令得我们在片刻之间,不知怎样才好。 海就在面前了,海水也十分平静,但是我们,却陷入了岩浆的包围之中!幸亏我们在土墩上停了一停,要不然,这时候我们已被熔岩吞没了! 白奇伟回过头,向我望来。白素的声音,却显得十分平静,道:“还是那句话,要钱不要命,要命不要钱!”白奇伟道:“这是什么意思?” 白素一耸肩,放下肩上的麻袋,道:“这三大麻袋美钞,可以供我们垫脚!” 我和白奇伟两人一听,不禁呆了! 但是,土墩上连石头也没有一块,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实是别无他法!白奇伟叫道:“不!”但是白素一挥手,已将她手中的麻袋,抛了出去,落在丈许开外,我立即飞身跃起,落在她抛出的麻袋之上,手一振,又将我肩上的麻袋,向前抛去。白奇伟一声怪叫,连跃而下,和我站在同一只麻袋之上,抛出他的那一只麻袋,白素也在这时,跃了过来。 靠着那三麻袋美钞的垫脚,我们总算跃过了这一道宽达十公尺的熔岩。 我们向前奔出了十几步,回过头来,那三麻袋美钞,正在发出老高的火。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珍贵的火了! 尽避我们想凭吊一番,但我们却不敢久留,奔到了海边,向环形岛游去。 我们离开了泰肖尔岛,但却是两手空空! 两天后,我们一行人,回到了马尼拉。四天后才回去。宋富在下机时,拍了拍我的肩头,道:“我答应过告诉你一个秘密的,那就是近几年来,活跃国际的大毒贩就是我!” 我陡地呆了一呆,宋富又道:“我决定洗手了,一个月后,你可以向警方报告,说消灭了这庞大的贩毒机构,是你的功劳!” 我和他紧紧地握了握手,依依说道:“祝你和红红快乐。” 他和红红,连停都不停,就马上联袂飞往东京去了。 我回到了家中,白老大仍旧过着他地底的生活,白奇伟和我已言归于好,但是和白素却还时时争论。 争的当然还是泰肖尔岛上的事,一个说如果听他的,便能将钱带出,另一个别说不听他的,只怕连人也变成灰烬了。 我则保持“中立”,因为这两个人,谁也不能得罪,白素已俨然是我的未婚妻了,你敢得罪未婚妻和未婚妻的哥哥吗?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